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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我面对这滚滚东去的汉江水，还是会想起那些个和叶晓刀一起练刀，和看帆爷洗头的夕阳傍晚。
那是我一生中最绚烂的黄金时代。
一
很多年前，叶晓刀跟我说，你看这偌大江湖，无数兵器，每种兵器都代表一种风格，剑是那些正人君子拿的，能削能刺，两面开锋，太正气，没意思。刀才有意思，刀口开锋，刀背格挡，一刀顺砍，没有退后。没有退后，才是侠客。像我这样放浪不羁，长发飘逸的帅哥，就是天生的刀客。
我说晓刀，你的头发该洗了。
叶晓刀说江岸你他妈的真的会抓重点，你见过咱们冷刀庄哪个刀客行走江湖带个皂角天天洗头的？
我说你看帆爷，就天天洗头。
叶晓刀把油腻的长发一甩，说，她不算刀客。女人，玩什么刀。
说完他起身就走了。
我说叶晓刀你去哪。
他说，去借个皂角。
自我八岁开始进冷刀庄以来，就认识了叶晓刀。叶晓刀他爹是名贯天下的冷刀庄庄主叶冷，所以这小子从小就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经常搅得冷刀庄上上下下鸡犬不宁。比如爬上树偷看人家姑娘洗澡，舞出刀风掀起姑娘裙子，偷偷把自己的刀跟他爹的名刀调换，溜进藏刀阁偷名刀偷刀谱，无恶不作，无法无天。
叶晓刀只爱两个东西，一个是姑娘，一个是刀。
而且跟一般的庸俗刀客不同，叶晓刀认为刀是美的好，姑娘是烈的好。
他说刀锋的弧度跟姑娘的曲线是一个道理，都是看起来妙曼无比，但杀人于无形。
叶晓刀说安静的姑娘没意思，那些绣花的弹琴的，婉转给你唱个曲儿的姑娘，就不能陪你浪迹天涯。有意思的姑娘跟刀一样，烈得很，能陪你驰骋江湖，看你声名鹊起，所向披靡万里，这才好玩。
我说那你不就直说帆爷有意思就得了。
叶晓刀踉跄一下，差点直接从树上摔下去。
我说叶晓刀，你是不是喜欢帆爷。
那会儿叶晓刀跟我都才十三岁，一起藏在冷刀庄的百年大树的最高的那个树杈上，逃过那一晚的刀法课。晚风吹过，星垂天阔，叶晓刀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叶晓刀跳下树说，走吧，去练刀。
二
冷刀庄是天下第一刀庄。
帆爷是冷刀庄最烈的姑娘。
按照叶晓刀的说法，这么一算，帆爷就是全天下最烈的姑娘。
帆爷跟我一样，是庄外人。冷刀庄地处江北，庄子里很少有庄外人，冷刀庄的刀法，几乎不传庄外人。帆爷是怎么的来历，我也不知道。十二岁的时候，帆爷到了冷刀庄。那时候她还不叫帆爷，一袭红袍，单名叫帆。十二岁的练刀者，都拿着木刀，只有她一来练刀场，便是手持铁刃。
长发如瀑，长刀如雪。
叶晓刀这小子看到来了个俊俏姑娘，手里还有一柄好刀，魂都丢到九霄云外。叶晓刀说，这刀不错，我要去借借。
他朝前走，到靠帆爷三步之内，她便猝然拔刀，如游龙闪电而过的刀光亮起，一柄刀身如雪的利刃霎时停在了叶晓刀的额头之上。
刀法凌厉程度，比叶晓刀要高出十个我。
从那天之后，叶晓刀的练刀拼命程度，跟他以前变着法偷看姑娘洗澡的努力程度相当。
帆爷刚来，就独自接下庄里一个任务，去杀江南大恶人姜老八。姜老八据江岸为营，天性狡猾，武功尚可，周围护卫无数。帆爷十二岁的豆蔻少女，扁舟渡江，红衣似血，五步一人，无人能挡，从宅子门口杀到姜老八卧室之内，取了首级而去。
从此以后，庄内人叫她都加一个爷字。
帆爷练刀，从来不在练刀场练。她在冷刀庄有一个自己的院子，她就在院子里练刀。
每次傍晚的时候，叶晓刀就爬上院墙，看帆爷练刀。有时候去晚了点，他就能看到帆爷洗头。
叶晓刀说长发入水柔，像一条黑色的河流。
我说叶晓刀，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变态。
叶晓刀说你懂个屁。
叶晓刀说，她平时刀风凌厉，杀人都不手软。一言不合就拔刀而向，看上去铜墙铁壁，毫无破绽。但她像这样的姑娘，总有柔情的时候。
我说比如什么时候呢。
他说，就是洗头的时候。
我说你他妈还真是个变态。
叶晓刀白了我一眼说，青丝三千，水汽氤氲，肌肤胜雪，红中透白，这他妈还不柔情，你也是眼睛给刀给剜了。
我说叶晓刀，你喜欢人家姑娘，就好好去追她待她。你这样天天看人家洗头，算什么回事。
叶晓刀长叹一声，他说我的刀还没有她快，等我刀比她快那一天，我就娶她。
我说哈哈哈叶晓刀，那你可能一辈子都娶不了她。
叶晓刀说去你妈的。
人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些头像刀子一样铁的少年，他们一定要等一个很完满的机会，等一个梦想里的节点，等一个他自己身穿金甲圣衣的时刻，等一手天下无敌的刀法，等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号。如果没有，他便觉得这姑娘这么好，我也不配拥有。
更何况，他是叶晓刀。
刀没有他喜欢的姑娘快，他怎么甘心？
三
叶晓刀跟我的师父，都是同一个人，就是叶晓刀他爹，冷刀庄庄主，叶冷。
叶冷是一个很冷的人，连他的刀都很冷，整个人就是一冰山大叔。但唯独在教我和叶晓刀练刀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比如师父会问我，你们可知道，这天下刀法，什么境界算作最强？
我说，没有最强，只有更强。
师父说你带着你的刀去砍三百斤柴。
叶晓刀说，手上无刀，心中有刀。
师父说你带着你的刀去砍六百斤柴。
我们都不服，不服的结果是被师父一拂袖扇得跪下，叶晓刀更不服，他觉得他的答案明明比我好，为什么还要多砍三百斤柴。
师父说江岸的答案，至多算个抖机灵，砍个三百斤柴差不多了。而你，我问你，手上刀都没有，心里哪来的刀？
叶晓刀说，我心中的刀，便是道义。
我在一边鼓掌说叶晓刀说得对。
师父说你们俩都去砍六百斤柴，你们别拿刀砍，拿道义砍，这样比较快。
师父说，手上无刀，心中的刀有个屁用。行走江湖，刀就是你的命，人在刀在，刀去人亡。
师父背过身去，左手一抬，练刀场上空气流转汇聚，竟成为一把透明的刀。这气刀破空而来，流光闪烁，到我和叶晓刀眼前之时，倏然消散。
师父说，刀的最高境界，就是万物皆刀。
说完师父就从练刀场中消失了，留下了我和叶晓刀两个人对着空气默默发楞，心里对师父有无限的崇拜，所谓大侠刀客，武林至尊，就是这么炫，比炫迈还炫，比托马斯高速回旋空气炮还炫。
当然这种崇敬之情会随着叶晓刀晚上翻他爹的书房日记里看到的“哈哈哈又在两个小毛孩面前装逼了”这种句子之后烟消云散。
但总的来说，叶冷是一个很冷的人。冷笑话的冷。
练刀十年，师父说我们要去江湖上历练。
冷刀庄的人，除了帆爷，都是十八岁才出门历练。
所谓历练，就是接单杀人。
冷刀庄的单，都是杀一些大恶之人。或是贪腐之官，或是万恶之徒，都做过一些伤天害理，十恶不赦之事。
冷刀庄杀的王权富贵都不在少数，但偏偏庄子稳定的很，近年来更是坐稳天下第一刀庄的位子，无人能动。庄内的人都知道，冷刀庄跟当朝天子皇权的关系，很不一般。为圣上清理门户，也是冷刀庄的任务之一。
叶冷给我们的出庄任务，是一件大案。
蜀西一个小山城，名为昌城，一夜之间全城被屠，血流成河，几无活口。我们此番前去，任务便是找出原因及凶手。
任务的卷宗之中，没有定下任务期限。
冷刀庄的规矩，如果没有写任务期限，便是不完成则不归庄。这种单子，历来少见。而我们第一次出庄任务便是如此，我说叶晓刀，就我们俩能行？
叶晓刀把玩着手里的刀，说冷刀庄是天下第一刀庄，你我是冷刀庄年青一代里最强的人，也就是说，我们是天下第一的年轻刀客，我们不能完成谁能完成？
我说帆爷可以。
叶晓刀说你个没出息的。
叶晓刀又把卷宗一翻，说你看嘛，这里写了接单人是三个，有你江岸，有我天下第一无敌刀客叶晓刀，还有……
我说还有谁？
叶晓刀顿了顿说，还有帆爷。
我说你看嘛这不就稳了。
叶晓刀说不稳，哪里稳了，很不稳，你说一个女人跟着我们兄弟俩，多麻烦，多墨迹，多不安全，这要是碰到个穷凶极恶之徒，阴险狡诈之辈，使一些乱七八糟的法术武功，不就糟了吗。
所谓关心则乱，叶晓刀这个人，一旦心神不稳，一旦开始谈及帆爷，就会开始胡说八道。
我说你就别担心她了，她的刀法武功，你也知道，即算你我苦练十年至今，到现在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你小子说不定还要受人家姑娘的保护，你瞎叨逼叨的担心个屁。
叶晓刀听完一个纵身就飘走了。
我没问他去哪，我知道他去哪。
夕阳西下，又是姑娘要洗头。
长发入水柔，像一条黑色的河流。
手中刀杀人见血，心中刀杀人无形。
这把刀困了叶晓刀十年，而今要和心上姑娘出庄，他浑身都是刀气激荡，他浑身都是血气方刚。
四
临出庄的前一晚，我辗转难眠。
我来冷刀庄十年，这十年间我从未忘记过自己是谁，也从未忘记过我来冷刀庄的目的。
我来冷刀庄，是为了杀叶冷。
自我有记忆开始，我没有别的亲人，只有娘亲。我娘带我不易，妇道人家，孤儿寡母，受尽欺辱，拉扯长大。我八岁时候，我娘久病难医，郁郁而终。
从此我成了孤儿。
我娘临终之前说，我爹死于冷刀庄叶冷之手，你将来一定要手刃叶冷，为他报仇。
娘交给我一个锦囊，说只要将此锦囊交与她的一个故人，这故人就会带我去冷刀庄，我就能进冷刀庄当弟子。往后时机，要我自己把握。
娘说江岸，你是江家人，江家虽已没落，但你千万不要忘记你流的是江家的血。
我娘在最后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嘴里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念着：
有情苦，无情苦。楼外繁花都辞树，镜中朱颜去。
一刀生，一刀死。多情总被无情阻，肠断天涯处。
我娘生前最爱念这首词，她高兴了就念，不高兴了也念。
但往后，我只能在自己心里默念。
我的仇恨如同巨树生根，以时间为雨露滋长。
我带着娘亲的嘴上词和心中恨，踏进了冷刀庄。
我练刀十年，得叶冷真传。单论刀法天赋，我不在叶晓刀之下。十年过去，我的刀法比叶晓刀要高上一筹。但叶晓刀不知道，叶冷也不知道。我藏的很深，像蛰伏在黑夜中被黑暗吞没的一条蛇，只为在恰当时候一招封喉。
我自己知道，现在我要杀叶冷，还不是时候。
时机不到，绝不动手。
于我来说，复仇就是活着的全部含义。
五
蜀西七月，正值盛夏，太阳毒辣，热气不散。
一路上我可算见识了叶晓刀这小子对帆爷的热情，打出来开始，一路都是四轮马车赶路，住要住最好的客栈，吃要吃最好的招牌。连皂角这小子都要买最贵的给她。
帆爷说，叶晓刀，你觉得我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叶晓刀说不是啊，我这不是怕你姑娘家家的受了委屈吗。
帆爷说那你别把我当姑娘。
叶晓刀说，你这么漂亮，我没法不把你当姑娘。
帆爷冷若冰霜的脸忽然划过一抹冷笑，说那我把你眼睛剜下来不就好了。话音刚落，帆爷的刀的刀尖就落在了叶晓刀的眼皮之上。
叶晓刀说哎哟喂姑奶奶，我知错了。我知错了知错了。呐，你吃块桂花糕消消气儿。
叶晓刀知错了才怪。
叶晓刀的温柔像春雨，润物细无声，揉碎了慢慢炖那种，跟他快如疾风的刀法完全两样，只可惜春风不度玉门关。
帆爷收刀入鞘。
离昌城已只有百里，我们向客栈的人打听消息，但凡听到昌城二字，他们都是避而不言，只说是成了一座尸城。尸横遍野，尸臭熏天。
当世国力积弱，而蜀西又偏远，这小山城被屠了城，衙门也不愿意派人过来。
到昌城附近五十里，马夫也不敢往前走。山路崎岖，也不便行马。我们一行三人走到了昌城门口，才逐渐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臭味。
但这味不算浓。
甚至还可以说有点淡，不仔细闻还闻不到。
到达时候天色已晚，幽青色的天空隐隐还透着点亮光。城门不大，竟是半掩半开。厚重的青铜门环生锈，上面两个雄狮头还威风凛凛。
叶晓刀拿起刀鞘，一横在前，说进去看看。
叶晓刀在前，我跟帆爷在后，他点了把火，推开城门。
笔直的街道，目到之处，苍凉萧索。
地上有随意可见的斑斑血迹，有破烂的酒旗在风中招展，但是没有死人。
走过一条街，转了两个弯，还是相同的景象。在昌城最大的街道上，也是一具尸体都没看到。只剩下早已风干的血迹，和偶然看到的一些腐烂残肢。
叶晓刀说不对啊，这昌城也没有朝廷的人来过，这怎么尸体都不见了？
按照卷宗上的说法，这儿刚出事，我们就接到了任务，马不停蹄过来，也就花了三天时间。隔昌城事发，也就七天之数。
这昌城景象，有一种说不清的诡异。
空气中弥漫的这淡淡腐臭，像利爪一样抓着我的神经，这臭味淡而不散，仿佛一根麻绳将我拉向另外一端。
必定有鬼。
我说跟着这气味走，我感觉这气味很不对劲。
叶晓刀说看不出来江岸你小子还是属狗的啊？
帆爷闻了闻，玉手一指，说往那边走。
沿途这味道越来越凝重，在快走到另一边城外的时候，这腐尸味夹杂着巨大的血腥气，让人心惊肉跳。
按照卷宗之中提供的昌城地图，再往前走，就是昌城后面的鉴湖了。鉴湖不大，平日里满足昌城一些人取水之用。
走至鉴湖，才发现此时鉴湖，湖水全都已成血水，湖面上形成一个巨大漩涡，漩涡之中席卷了各式各样的尸体器官，断肢残臂，腥风恶臭，不忍卒看。
而整个血水漩涡的中心，是一把刀。
一把像普通铁刃一般的、通体黝黑，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刀。
但这冲天戾气，摄人心魄，此刀之凶险，非同小可。
于刀之上，还有一人飘于血湖空中，内力涌动，掀起血水漩涡，供刀吸养。
这种以人命供刀的炼刀人，早已在江湖里销声匿迹多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
叶晓刀面色凝重，说这刀要是炼成，怕江湖要有一波腥风血雨，我去阻他。
帆爷一拦，说别去了。
她看了一圈周围，说你们看，这里起码还有三拨其他的人隐匿在周围。他们现在按兵不动，应是等着这刀炼成，再起争夺。你现在上去，肯定会被他们阻拦。而且这刀，我知道什么来头。
帆爷也是一脸凝重，说这刀，叫苍生刀。
苍生刀，屠戮苍生，乃至邪之刀。苍生刀出世，要以万人尸血作为献祭，刀成则有杀神弑佛之威能，一挥一砍，都是万千亡灵鬼神之怒，此刀于百年前被封于西边某大漠之中，想不到今日在此重见天日。
看这水中尸骨，和这漩涡速度，怕是不久之后，这刀就炼成了。
我看了一眼这周围等待炼刀之人，有西域异人，也有一些中原人士。我说这刀，决计不能落入这些人手里。我们冷刀庄，必要夺下此刀。
叶晓刀把手中刀鞘往地上一插，说等会等刀炼成，势必要起争抢。这炼刀人看起来虚弱至极，像是油尽灯枯，是我们的机会。
我说我轻功不错，这苍生刀炼成之时，定有天地异象，我趁其不备将刀夺下，你们把那边人阻挡片刻，我们到时趁乱而走，再做会合。
叶晓刀和帆爷点了点头。
夜色沉沦，已是子时。那苍生刀忽然发出阵阵刀鸣之声，似地府万千鬼魂吼叫，刀身之上迸出束束寒光，那万人血池漩涡忽而变得汹涌，苍生刀此刻如同巨鲸吸水一般，将剩下血水一吸而尽。
炼刀人睁眼，握刀。
万籁归于寂静。
乌云蔽月，突发起天雷阵阵，那炼刀人举刀向天，开怀大笑，似魔神一般，与天雷相对。
我冲天而起，拔刀出鞘，向那炼刀人挥刀而去。几乎同时，在血池的三个方向有不同的人向着那炼刀人而去，叶晓刀跟帆爷见势拔刀向前阻拦。
一瞬之间，血池之上，雷鸣之中，爆发大战。
帆爷如雪长刀出鞘，红裙一展，刀光如漫天大雪飘落，寒气阵阵，将对面攻势缓下，而叶晓刀的刀过有如龙腾虎啸，刀气纵横，将西域众人阻在半路。叶晓刀跟帆爷，一前一后，恰好给了我一点时间，接近炼刀人。
我使出浑身内力，如银月一般的刀光撕裂空气，带着万钧之势劈向那炼刀人。那炼刀人将苍生刀向一挥，我只听得当得一声响，这刀光瞬间便被血光撕碎，带着万千鬼魂之力砸在我的身上。
我跌落湖边草地，只感觉虎口裂开，骨头似要散架，痛苦不堪。
此时雷霆之力愈发地大，倏而一道如游龙般的雷霆像活物一般，从漫漫乌云之中呼啸而出，劈在炼刀人和苍生刀之上，那炼刀人瞬间化作一道青烟，而苍生刀则抛飞下落。
一个西域蛮汉正在那附近，刚接了苍生刀，一道红色魅影于空中掠过，刀光一闪，那西域人瞬间成为一具尸体。
是帆爷。
而后天雷滚滚，砸向帆爷，帆爷身法突然变得有如邪魅一般飘忽不定，三两下呼吸之间，便从视野之中消失。
帆爷这身法，十分飘逸，甚至还有点诡异，完全不是冷刀庄的身法。
我失去意识前的脑海里最后一个想法是。
我还真他妈的是弱啊。
六
待我醒过来，是在一个客栈里，叶晓刀也在我边上。
叶晓刀说，你昏睡一天，大夫看过了，应无大碍，都是皮外伤，但帆爷至今没有音讯。
我说她带走了苍生刀。
叶晓刀说，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偷溜进藏刀阁的时候，看过一本古卷。我想起来，古卷之中也曾提到苍生刀。古卷之中写，此刀一出，天下有变。改朝换代，烽火连天。
他脸色一改往日轻浮，望着窗外说，这天，怕是要变了。
叶晓刀说的不错。
在马不停蹄赶回冷刀庄的路上，我们就听驿站说西域大军来犯。
戍西大将军受袭而死，边疆群情激愤，而西域大军剽悍善战，西边怕还是难守。
还听到一个更而可怕的消息。
冷刀庄叶冷，欲勾连西域而造反。
我听到这个消息，倒吸一口凉气。
冷刀庄的实力，倘若说加上明明暗暗的各种刀客，这都是江湖精英，冷刀庄庄规森严，这些刀客联合起来，的确不逊于普通军队。
但冷刀庄的名号，在江湖上太响，有人传播谣言，也是可能，毕竟树大招风。
而叶晓刀一言不发。
他坐在马车里，双手环抱住刀，长发遮住脸颊，凝神静气。
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叶晓刀了。
回到冷刀庄，冷刀庄上上下下皆全副武装，平日里一些未曾谋面的刀客也是现身庄内。
气氛不对。甚至可以说，我进来之时，便能感觉到那传言，应该是对了个七七八八。
我跟叶晓刀去见叶冷。
叶晓刀见到叶冷，第一句话便是，你为什么要造反。
叶冷缓缓说，时势造英雄，当今天子，庸德无能，治国不力，百姓不幸。连苍生刀都已现身，所谓天时地利，我只是顺应天道罢了。
叶晓刀怒目圆睁，对着叶冷一字一句道，你勾连西域，卖国求荣，为求权势，不惜挑起战争，牵连天下百姓，有何颜面说什么英雄？
叶冷背过身，叹口气说，晓刀，这天下，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以后你就懂了，很多事，不是你说了算。
叶晓刀说我不懂，我也不管，我只问你，帆爷呢。那晚在昌城之时，除了我们三个，我知道还有冷刀庄的人在场，我看着那几个追帆爷而去，我只问你，她人呢？
叶冷说，她现在囚在庄里的地牢。她把苍生刀藏了起来，不肯说出下落。
叶晓刀气得浑身发抖，又哈哈大笑。
他指着叶冷的脸说，叶冷，我告诉你，我叶晓刀，从今日起，自立门户，与冷刀庄再无半点关联。
说完叶晓刀长刀一挥，他一头三千青丝，飘落满地。
你我父子情谊，今生缘尽。
说罢叶晓刀一个身法跃出门外，朝地牢方向而去，身影决绝。
叶冷抬起手，缓缓对我说，江岸，你去告诉庄人，拦下叶晓刀。
倘若叶晓刀反抗呢？
叶冷转过身来，他眼睛里全是哀痛和血丝。
那便，杀无赦。
七
叶晓刀闯进地牢，击伤守卫，抱走已经被严刑拷打、奄奄一息的帆爷。
叶晓刀说，若我叶晓刀在世一天，就决不允许谁伤你一根毫毛。
叶晓刀说，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死在这，可惜了。
叶晓刀抱着帆爷，单手持刀，从地牢之中，闯到练刀场之上。
再往前走，便要出庄。
而他前面，是明刀晃晃，内功雄厚的数十刀客。
我没看到叶晓刀有丝毫惧意。他长发已断，更显英朗。身上刀伤无数，但面色从容，眼神如水温柔，又像烈火坚毅。
叶冷站在这数十刀客之前。他说晓刀，你一早便知道她是西域女子，冷刀庄与西域也是朋友，你和她都可以留下。
叶晓刀嗤笑一声，说叶冷，你跟我就不必说这些话了。
我叶晓刀，今生只爱两件事，一是刀，二是她。
我心中的刀，便是道义。
今日，决没有人能挡我叶晓刀一步。
叶冷朝天大笑，说我如此费心教你，你还是不懂刀的境界。
说罢，叶冷一个飘身到叶晓刀身边，将他的刀一把夺过，劈成两半。
叶冷说，你就拿道义给我出庄看看。
叶晓刀面无波澜，双手抱着帆爷，越过叶冷，一步一步向前走。
一道如幻影一般的刀光劈过，正中叶晓刀的背，瞬间他白衣染血。
接下来便是数不清的刀光的闪过，数十刀客都出刀，威势无比，刀气震荡。
我默念说叶晓刀，对不起。
我也有我的使命。
我心中热血激荡，但我背负仇恨，我爹娘的仇，只能由我来报，我此时还只能隐忍在叶冷身旁。
那一个瞬间我以为叶晓刀已经成为刀下亡魂。
只见那道道斑斓刀光都像劈在了坚硬之物之上，发出金铁交撞之声，漫天尘埃飘扬。
清风吹过，我才看清叶晓刀的身旁立着一把硕大无比的砂石聚成的刀，将这数十刀客的攻势一一挡下。
竟是叶晓刀用脚下砂石聚成的刀。
刀的最高境界，就是万物皆刀。
叶晓刀身旁的石刀轰然消散，化作颗颗砂砾卷起风暴，阻了那些刀客，而后他抱着帆爷，飞身出门，一路鲜血随着他的身影，滴到冷刀庄庄门口。
而后消失不见。
八
我得叶冷允许，一路追着叶晓刀而去。
叶晓刀在江边找了一条小船，与帆爷漂于江上。
我飘然上船，把偷带的冷刀庄的药都给了叶晓刀。
叶晓刀的伤，不算轻，也需要好好休息几日。而帆爷，皮外伤倒是不严重，但是却接近昏迷不醒。
叶晓刀说，她应该是被那苍生刀刀气伤了内脏，需要找大夫。
我跟叶晓刀上岸找那江北名医，路上所见一片狼藉。冷刀庄将附近城镇的朝廷力量全都一拔而尽，而只要那西域大军突破边防，往这边进军几乎毫无阻拦。
国之将倾，叶晓刀问我，你真的要跟着那叶冷？
我说晓刀，我有我的苦衷。
他也不再多问。
他只说，不管如何，我信你。
我心中戚戚然。
给帆爷看病服药之后，在江上漂了几日，她有所好转，虽还未清醒，但脉象逐渐稳定。此时西域大军已突破边防，一路向东而来，行军极快，路上生灵涂炭，池鱼遭殃。
叶晓刀跟我说他要走了。
我说你去哪？
他说他要去守这天下。
我说你一个人，怎么守？
叶晓刀忽然笑了笑，他说江岸，我救了我最爱的女人，现在我要去践行我心中的道义。
我这辈子，就这么两件事，我没有遗憾。
以一敌百也好，以一敌万也罢，你放心。
他离开船的时候，望着我说，江岸，你小子别忘了，刀口开锋，刀背格挡，一刀顺砍，没有退后。没有退后，才是侠客。像我这样放浪不羁，长发飘逸的帅哥，就是天生的刀客。
我叶晓刀，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刀客。
跟以往一样，叶晓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应历十三年八月，叶晓刀守汉水城。以一敌万，杀敌三千，于万军从中取西域大将首级，而后死于西域奇毒之下，精忠报国，壮烈牺牲。
九
帆爷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叶晓刀。
她说江岸，你跟我说实话，否则我杀了你。
我说，叶晓刀死了。
帆爷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叶晓刀死了。
帆爷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她说江岸，我是中原血统，却在西域长大。从小到大，没有亲人，我是个杀手，为西域皇帝效力。
她说，江岸，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过我。
十年。他看我练刀，偷偷给我买皂角，胭脂水粉，他知道我是西域人，吩咐后厨给我做西域风味的点心，他拿命救我，我却从来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她说江岸，从来没有人像叶晓刀这样，用尽全身温柔来对过我。
但是他死了。
他死了，我就是一个人了。
帆爷粲然一笑，她说叶晓刀，你他妈真是个混蛋。
说完帆爷飘然出舟。
一身红裙，如雪长刀，踏滚滚长江，与皓月争辉。
美艳不可方物，决绝不可绘述。
我说罢了罢了，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此时天上圆月散清辉满船，我倒一杯酒入这茫茫大江。
我说晓刀，送你到这了。
十年兄弟，今生我对不住你。
我心如死灰，回到冷刀庄。
冷刀庄正与西域大军相会合，准备集结北上，将皇权推翻。
西域皇帝也随军而战，与叶冷交好。
原本江湖人士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以避难为主，而叶晓刀牺牲之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都是散兵游侠的一些侠客，竟组成大军，与朝廷原有兵力一起，算成为了冷刀庄前进路上的麻烦。
我成为叶冷麾下的亲信。
叶冷很相信我，交与我相当一部分兵权。
很快，大军便挥师北上，一路也是几无阻挡。
皇帝的精英兵力，全在京城附近。
这几乎是最后一战。
第二天便是大战，我们在京城五十里之外驻扎。
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
一声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我赶快出帐营一看，竟是有人闯入大军之中。
红裙飞舞，面若冰霜。
手持黑色铁刃，所到之处，鬼魂嚎叫，血溅五步。
是帆爷。
她带着苍生刀，回来了。
十
在冷刀庄，没有人知道帆爷刀法有多强。
如今她持苍生刀，堪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刀锋挥舞之间，黑色游龙一般的刀气缠绕冲撞，她的一袭红袍如死亡红莲开放。
苍生刀出，生灵涂炭。
没有人能挡下她。
她杀到西域皇帝帐营之内，挟持了西域皇帝，喝令大军退去。
西域大军内讧不断。
叶冷一脸面色冷峻，陷入沉思，静观其变。
我想，时候到了。
我将全身内力涌动，瞬间拔刀出鞘，刀芒如闪电，从背后刺入叶冷心脏。
我说叶冷，你没想到吧。
你杀我爹，我娘也因此而死，你总算得此报应。
我在冷刀庄潜伏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我大仇终于得报。
叶冷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他缓缓转过身来。
他倒下。
他望着我，眼神里竟没有一丝怨恨。
他声音沙哑地说，江岸，你过来，我给你念首诗。
他一字一句地念道：
有情苦，无情苦。楼外繁花都辞树，镜中朱颜去。
一刀生，一刀死。多情总被无情阻，肠断天涯处。
他从怀中掏出多年前的那个锦囊，交给我。
然后他气绝而亡。
我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封手绢，上面绣了这首词。
而落款，是叶冷。
我瘫倒在地，只觉得这十年仇恨滔滔，竟像个笑话一样地结尾。
营外喊声震天，我竟也听不到了。
这世上有人因爱而生，像叶晓刀；有人因恨而活，像我；而叶晓刀却死了，我却失去意义地活着，算不算上天的玩笑？
十一
当晚西域大军和冷刀庄皆群龙无首，被京城大军和江湖侠客打了个措手不及，从此冷刀庄覆灭，西域人一路败退。
帆爷在混乱之中，与苍生刀一起，消失了踪迹。
从此之后，天下太平。
皇帝将位传给太子，新的天子励精图治，国富民安。西域虽有歹意，但近年来也无力再东犯。
二十年后，我独自去汉水之边祭奠叶晓刀。
江南美景，莺歌燕舞，繁荣昌盛，灯火通明。
有如当年晚上那一轮皓月当空。
我一个转身，一匹快马从我眼前打过。
马上坐着一位豆蔻女子，一袭红裙。
长发如瀑，长刀如雪。
那一瞬，我只觉得天高地阔，苍茫辽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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