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传言这山上有一头吊睛白虎,站起身时有九尺高,獠牙利齿,欢喜将人嚼碎了吃。”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半年前,这白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隔天上山打柴的樵夫瞧见一具尸首,脸皮已然被啃得稀碎,全身无一处致死的伤处,但浑身遍布无数抓伤啮痕,仿佛生生流血至死。”
“这山里的畜生可真凶残啊。”
“可不是么?啧啧……”
传言人间七月十四日,乃是阴门鬼关大开的时节,届时乌云蔽月,风呼狼嚎,坟前绿光莹莹,都是无数的阴魂在哭坟,哭命歹,哭亲朋,哭轮回往生。
同时,也有心怀怨愤的厉鬼悄然出世,为非作歹,祸害凡人。
捉鬼师,便应运而生。
此处是一座偏远小镇的酒馆,子夜时分,街道上已无行人,但往来贸易的商人下榻后通常要喝上几杯,方能安然入睡,于是这酒馆之中仍有两桌人,饮酒暖身,高谈阔论。
一桌人身穿棉袍,为首一人蟑头鼠脑,八字撇胡随着说话时张合的嘴唇抖动,看上去说不出的滑稽可笑。看穿着应该是跑货的商人,此时正聊着关于山上猛虎的趣闻。
另一桌人远远坐在楼梯口拐角的阴影下,是一名老年的道士,还有一名年轻的道童,那中年道士原本闭目聆听,此时突然嗤笑一声:“无知!”
八字胡霍然变色,他站起身说:“有何见教?”
老年道士摇头晃脑道:“这山上有无白虎贫道不知,但听阁下的描述,那些个死人,应当是死于厉鬼之手,这鬼也有名堂,叫作八极聚阴魍魉,以活人之血奠基邪法,死人足有七七之数时,逢上阴气最重的时辰,便可篡改阴阳,成为一方鬼王,无惧日光,凶威赫赫,上天入地,非人力所能敌也。”
身旁的道童原本闹着瞌睡,此时适时捧哏,大声问:“那可如何是好?”
老年道士哼了一声,掐指作法,两道纸符从桌上扶摇而起,又在半空中燃成黑灰,他拿起桌上早早准备好的一碗清酒,将落下的纸灰一一接住后,啪地一声稳稳摁在桌上。
道童眼睛一亮:“这莫非是道统正宗的驱邪符酒?”
老年道士捻须一笑:“正是。”
八字胡忽然走前几步,抱拳道:“多谢道长指点迷津,这酒……”
老年道士转头看他,神情悲悯:“修道者当以助人为乐,贫道也不愿看到各位惨死于厉鬼手下,只是这驱邪符酒每做一次都有损道行,恐怕今日只此一碗,不知……该给谁喝呢?”
八字胡急忙道:“在下愿出十两银子给道长补补身子,还请道长赐酒。”
“好吧。”老年道士将酒端起,这时却听见一声。
“且慢!”与八字胡同桌的一人站起身走前来,从怀中掏出两张十两的银票,放在了老年道士的桌上:“在下愿出二十两。”
“慢着!在下愿出……”
那一桌人急忙争抢起来,价钱也越出越高,老年道士视而不见,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没料到这年头,竟还有人用这种老掉牙的套路行骗。”门后忽然走进一精壮汉子,大冷的冬天只穿着一件短打,浑身肌肉偾张,脸正方圆,惊人的体温将落在肩上的雪花融化,升出白色蒸雾。
八字胡手一哆嗦,脸色一变。
精壮汉子一瞪那八字胡,怒斥道:“还不快滚?”
八字胡急忙上楼,经过那桌时回头看了老年道士一眼,小声问道:“我那工钱……”
老年道士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笑骂道:“演砸了还想要钱,滚滚滚快滚!”
精壮汉子径直坐到老年道士的对面,他深深看了老年道士一眼,老年道士也斜眼看他,汉子始终看不出这老年道士有何高明之处,思量一会儿后,开口道:“在下想向前辈借一样东西。”
“哦?借什么?”老年道士翘着腿,捻起一颗花生米扔到嘴里。
“你这把桃木剑。”汉子看了老年道士身后包裹中露出一截的桃木剑柄。
“十两。”老年道士笑了笑,伸出掌来。
“成交。”汉子深吸一口气,将十两银票交到他手上。
精壮汉子在取了老年道士的桃木剑以后,抱拳道了声谢,便往门外走去。一直在闹瞌睡的年轻道童此时睁开眼睛问了句:“不跟上去瞧瞧么?”
老年道士手里捻着一颗花生米,微微眯眼,老定神闲般道了声:“不急。”
二、
此山名为黑鸦岭,翻越此山便出了中原地界,多有跑货商人往来两地,以物易物,赚取其中差价。
精壮汉子拿了桃木剑后,径直往山上走去,雪花落到他肩头一寸便难落分毫,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风雪。
万籁俱寂,山林深处安静得有些诡异,没有虫鸣,没有鸟吟,就连风雪,也只敢缓缓飘落。
精壮汉子脸上多了几分凝重,他已察觉到此处厉鬼不同寻常,心里渐渐失了几分把握。
幸好,他手中有桃木剑,这桃木剑已有些年头,其上隐隐有浑厚法术加持,应当经过高人常年供奉温养而成,也不知是那老年道士,究竟从何处寻来的宝物。
“出来吧,妖孽!”精壮汉子大喝一声,脸色忽然涨红,有些紫青的模样。
原来这汉子是捉鬼师流派中的武派弟子!
捉鬼师门派繁多,但大体分作两个流派,其一是术派,主趋吉避凶,擅使符咒法决,也称风水阴阳,另一便是武派,修持自身,金刚不坏,邪魔不侵,阳气盛,万鬼匿,也称金刚降魔。
精壮汉子大喝一声过后,忽然无端一阵阴风袭来,树叶沙沙作响。
有绵长跌宕的女声自四方而来,阴阴祟祟,唱的是秦腔的一段《哭长城》。
精壮汉子用力抓紧剑柄,大冷的冬天,有细汗自额头渗出,他凝神屏息,全神贯注地盯着某处,那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表面天然而成的凹陷,看上去像一张鬼脸。
一道红影从石头后蹿了出来,跃进了树后,忽而又从树后蹿出,换到了精壮汉子身后。
“咯咯咯咯……”一串瘆人的笑声在精壮汉子耳边响起,忽然感觉背后寒气逼人,让人毛骨悚然,汉子急忙清叱一声,挥剑往后砍去。
“啊!”那红影吃痛呼喊一声,又飞快地往后掠去,渐渐隐入黑夜之中。
只见那柄桃木剑发出炎炎金芒,颤鸣不止,精壮汉子感到一股力量缓缓注入他的身体,他不由得一惊,再挥起桃木剑时,已如同臂使。
精壮汉子心中大定,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谨慎而又坚定地向前走去,桃木剑斜指前方,随时做好了挥砍的准备。
忽然山林中扑簌飞出一群黑鸦,直直迎面撞来,精壮汉子急忙挥剑挡开,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肩膀一沉,然后传来锥心的疼痛,他心中法决念转,肩头冒出金光,肩头那物被金光狠狠弹开,摔在了一株大树上。
是那道红影!
她缓缓站起身来,此刻方才看清她的模样,螓眉蛾首,肤白若雪,腰肢如同弱柳扶风,盈盈一握,她蹙起好看的眉头,疼得牙酸般咧嘴,委屈地说:“好硬的肩膀。”
“嘿。”精壮汉子心中怒极反笑,这女鬼当真不识好歹,自己偷袭过来咬了老子肩膀,竟然反过来嫌弃老子肩膀硬?
“受死吧,妖孽!”精壮汉子大步踏去,虎虎生威,桃木剑平举在侧,直直往红衣女鬼心口刺去。
女鬼当然不会傻乎乎地任由桃木剑落在自己身上,她嘤咛一声,腰肢一拧,便往右侧躲开,长袖一挥,直击汉子人中!
那精壮汉子早早料到会有此着,并指成剑,念了一声口诀,指头金光闪烁,从衣袖端头一划而过,便将那长袖划成两半。
同时手腕一抖,桃木剑勾转,又追着女鬼的背部袭去。
“啪!”剑身狠狠拍中女鬼的后背,女鬼惨叫一声,跌出数丈,她愤怒地爬起身来,喷出一口黑血,忽然眼中红芒大作,她生气地说:“不陪你玩了!去死吧!”
忽然她的十指上生出利刃一般的黑色指甲,乌云蔽月,狂风大作。
她厉啸一声,声音如同夜枭啼哭,刺耳生疼,这时地上泥土翻滚,好似有活物在地底蠕动,一道鲜血从地上喷射上来,两道……三道……足足七七四十九道。
“啊啊啊啊啊!”女鬼痛苦地嘶吼,身上凶焰节节攀升,精壮汉子只不过站在身旁,便感觉到一股无法抵抗的压力压在身上,像一座大山。
“噗!”他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身体不住发抖,肩膀咯吱作响。
???
这女鬼实力竟强大如斯,精壮汉子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吗?
三、
“他要输了。”闹瞌睡的道童抱着膝,背靠着树根,此时睁开眼睛,对场间局势下了定论。
“此人愣头愣脑,学了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招惹鬼王,当真不知死活。”老年道士捻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砸吧着嘴说。
“……”那道童仿佛一天到晚都睡不够的模样,沉默不语,闭上了眼,头一点一点。
“喂,别睡啊,你想见死不救啊?”老年道士伸手推了推道童。
“要去你去,我可没收他钱。”道童嘟囔着,翻过身去继续睡。
“哦。那我拿这钱买烧鸡,可不分给你吃!”老年道士狡猾一笑,知道自己掐中了道童的死穴。
“你敢!”那道童果然不睡了,站起身来生气地说:“去便去!”
然后赤手空拳地朝着精壮汉子和女鬼所在的地方大步走去。
“喂!”道童伸出手指向女鬼:“停下!”
女鬼已然生出一对獠牙,此刻看向道童,那张脸竟有些吓人:“你说什么?”
“我叫你停下啊!烦死了!”道童大喝一声。
忽然!
风停止了,乌云不再流动,就连精壮汉子脸上愕然的表情也凝固在了这一瞬间,女鬼仍然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泥土中冒起的四十九道血柱生生停在了空中。
道童并指成剑,平贴在自己胸口,闭上眼睛,口中轻吐一字:“临。”
场间唯一可以自如行动的,只有那个老年道士,他捻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中咀嚼,似乎在品味着道童此间的姿势,究竟学了几分他当年的威风呢?
老年道士轻轻哼起歌来,眯眼微笑,回忆起自己年少时有趣的往事。
就在道童口中吐出“临。”字的时候,时间仿佛逆流,女鬼的獠牙崩碎,指尖的利刃寸寸断裂,血柱硬生生倒灌回泥土里,就像从未有过一般。
乌云溃然而散,月光如水,倾泻大地。
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符从道童背后冉冉升起,像一轮炙热的金乌,金光照射处,瘴气尽消,天地一片晴朗。
女鬼抑制不住地发抖,看着那张纸符,像是看见了世上最恐怖的事物。
“饶……饶命!”女鬼艰难地求饶,声音已经带上了哭嗓。
“往生吧……”道童终究于心不忍,他挥手撤去符咒,转身就走。
“为什么?她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你竟然放过她?”精壮汉子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问。
“那不是她的错。”老年道士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满意地看了道童一眼,再冷漠地看向精壮汉子,没好气地教训道:“学了两招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出来丢人现眼,不怕坏了你祖宗门楣,一方鬼王好歹也是鬼王,岂是你这种毛头小子可以收拾的?以后切莫自己找死,我收了你十两银钱,好歹救你一次。”
老年道士将地上的桃木剑拾起,然后摸了摸道童的头,笑说:“走吧,小缘。”
“不要叫我小缘。”道童拍开老年道士的手,认真地解释:“我叫赵清缘,请叫我的全名,日后这名堂定能名震三界,小缘小缘的,天底下那么多个小缘,你千万别再叫错!”
“嘿,惯得你小子。”老年道士举手便打,道童急忙逃开,一老一少便在追逐中渐渐远去。
此山间,只留下满脸泪痕的女鬼,和若有所思的精壮汉子。
四、
“他好像一直跟着我们。”赵清缘坐在马车上,闭着眼,头随着马车的颠簸一点一点。
“这路又不是你家的,你管他跟着你。”老年道士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掀开帘子往车后看了一眼,车轮溅起混杂着泥土的雪水,透过雪水看去,一个穿着短打的精壮汉子正不急不缓地小跑着跟在马车后面,始终保持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
“今天没有下雪,是个好天呵。”老年道士将手交互揣进袖筒中,也靠躺在木板上小憩了。
直到日上三竿时分,忽然听到一声马啸,马车剧烈摇晃后骤然停止。如此剧烈的摇晃,赵清缘竟然还在呼呼大睡,老年道士惊醒过来,脸色不渝地掀开帷裳。
只见车夫哆嗦着跪在地上,一个薄唇勾鼻的年轻男子,正拿着一把剑架在车夫的脖子上。那把剑,剑身并无奇特之处,只是剑柄上镶嵌着足足七颗阴阳珠子。
那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五人,斗笠低垂,看不清模样,但老年道士只一眼扫过,便看出这五人的站位隐隐有一种规律,似乎是一种星象的排列,像是一种偏门的小型阵法。
“你这马车,本道爷征用了。”原来这年轻男子也是一名道士,但正准备干些强盗的勾当。
“你真好笑,我好好的马车,你说征用就征用?”老年道士气得吹胡子瞪眼。
“那简单。”年轻男子诡异一笑:“那我只好将这马车变成无主之物了!”
说罢他高举手中的剑,用力朝着车夫的脖子砍去,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看见一道巨大黑影从车后蹿了来,整个撞在他的腰间,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中,肠胃都感觉纠结在了一起。
他被撞飞了三丈,又在地上滚了两圈,支起身时脸色一变,趴在地上不住地呕吐咳嗽。
那名一直跟在马车后面的精壮汉子,不知何时藏在了马车后,此时突然发难,年轻男子猝不及防,一照面便吃了大亏。
“你!”年轻男子气急败坏,可刚一说话,又呕出一滩酸水。
原本站在他身后那五人,此刻将年轻男子护在身后,手握剑柄,维持着一样的姿态,死死盯着精壮汉子。
“你知道我是谁吗?”年轻男子终于缓过气来:“我是七星道观的三公子,你找死!”
精壮汉子闻言,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老年道士。
老年道士却问:“你是七星道馆的公子,我们就应当任你宰割吗?”
“不……”年轻男子面目因恶毒扭曲:“你现在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老年道士不再理会他,他对精壮汉子点了点头,便转身低头进了车厢内,末了嘀咕了一句:“七星道馆?什么不入流玩意儿!”
赵清缘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仍然一副闹瞌睡的模样,但已经坐了起来,他看到老年道士进来后,便问:“看上他了?”
老年道士笑了:“你不觉着,咱们一个懒,一个困,身边正缺一个精神气足的打手么?”
赵清缘嗯了声,又倒下睡着了,这时马车外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但仍然无法扰他清梦。
老年道士手指轻轻敲着木板上,随着敲击声,哼唱起古老的歌谣。
五、
“前辈……”打斗声停歇后半晌,马车外才传来精壮汉子小心翼翼地询问。
老年道士走出车厢外,看见地上已经躺着六具尸首,而精壮汉子显然赢得并不轻松,右边的肩头塌陷下去,应该是关节脱臼了,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
“啧啧,这脖子上的伤口再深一分,恐怕你的命就丢在这里了,值得么?”老年道士问。
“但这伤口断无可能再深一分,晚辈心中已计算好。”精壮汉子恭敬地回答。
“好!”老年道士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欣赏,他发觉这精壮汉子蠢归蠢,却足够耿直,他本已打算听一通诸如“晚辈死不足惜”之类的长篇大论,谁料这汉子有一说一,倒也实在。
老年道士越看越欢喜,可这时环顾四周,却发现车夫已不见了踪影,于是心下一沉,问道:“车夫呢?”
“晚辈给了一百两银票与他,请他将马车卖给晚辈,好使他莫要再被牵涉进来。”精壮汉子说。
“我懂了。”老年道士捻须一笑:“原来我也看错你小子了,你并不是看上去十足的蠢货。”
车夫被打发走了,那么车夫的位置自然空缺出来,老年道士懒,赵清缘困,谁能赶车?只有精壮汉子。
又说莫要再被牵涉进来,言下之意,精壮汉子此时已然被牵涉进来了,无论老年道士心中情愿或不情愿,他们终究成了一路人。
“赶路吧。”老年道士一挥手,转身回到车厢。精壮汉子应了声,便坐在了车夫的位置开始赶车,途中回头对车厢内的老年道士小心翼翼地说:“晚辈名叫九首。”
片刻后,方听到车厢内传出懒懒的声音:“好名字,老夫记下了。”
九首喜上眉梢,忐忑的心也放了下来,于是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起来,春风得意马蹄疾,马车顿时一阵颠簸。
“慢点,蠢货!”老年道士骂道。
“好勒……”
六、
深夜时分,蝉鸣躲在了丛林深处,刺耳的知了声被凉风吹散,耳边只留下悠悠的低吟,仿佛怨情人在耳边低述情思,又像苦仇人的刀刃在血肉内拉锯。
三两悲欢一壶酒,十丈软红万般愁。
老年道士坐在火堆旁,火光照得他的脸阴晴不定,他捻起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仔细咀嚼,再倒入一口米酒,辛辣味冲散了心中抑郁。
赵清缘头枕着手,脸朝着一轮圆月,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
九首在一旁喂马吃草料,但明显心不在焉。
顷刻过后,他心中下了决定,三步做两步走到老年道士面前,直接噗通跪下,恳求道:“请前辈收晚辈为徒,传晚辈正统法术,匡正阴阳,斩妖诛邪。”
老年道士闻言,却望向东方,东方有幽冥。
他叹了悠长的一声气,忽然问道:“你知道七星道观吗?”不等九首回答,他已接着说了下去:“五年前,阴曹地府动荡,阴阳逆乱,轮回盘破碎……”
“十八泥犁,无数恶鬼逃逸,其中十八重地狱被封印千年的十方鬼王,甫一出世,法力竟然不减反增,一时气焰嚣张,凶威滔天。十殿阎罗率领部下万千鬼差,苦战数日之后竟被鬼王一一斩杀。黑白无常、十八判官自知无力反抗,尽皆臣服与他,在废都之上重建新地府,偷天换日,篡改生死六道。”
“就连地藏王菩萨,也被他们合力镇封在十八重地狱之中,日夜受凌迟之苦。”
“而天下捉鬼师,要么做新地府的走狗,譬如七星道观,尽干些勾魂夺魄、残杀无辜的损事,用万千生灵之血献祭鬼王,为他修复残缺的元神。”
“要么便如同我一般,神憎鬼厌,疲于奔命,惶惶不可终日。”
“以你的层面,自然不会知晓这些隐秘,或许在你眼中,如今的地府仍是地藏王的地府。”
“跟着我,不会有一天安稳日子过,甚至可能会死。”
“你还要拜师吗?”老年道士问。
九首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情绪激昂地说:“若不知此事,此一生当求富贵,若知晓此事,此一生只为正义!师傅在上,九首愿为师傅鞍前马后,纵死无悔!”
“口号喊得响亮,可真想做些实在事可不容易。”赵清缘翻了个身,口中含糊不清嘟囔着。
老年道士笑了,指着赵清缘对九首说:“这臭小子,是你的师兄,记住了。”
九首也朝着赵清缘诚心一拜,颤抖着说:“见过师兄。”
“嗯……”赵清缘挥了挥手,又睡着了。
七、
马车顺着大路一直走,经过了四座城,除了偶尔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几乎是马不停蹄。
九首问:“师父,咱们这么着急是要赶往哪去?”
老年道士斜躺在马车上,此时睁一只眼眯一只眼看着正午毒辣的太阳,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江西一带,赤地百里,民不聊生。”
九首脸色霍然一变:“飞僵?”
老年道士摆了摆手:“不不不,若真是飞僵,老夫可不敢去找死,只是只未成气候的毛僵罢了,适逢江西旱灾,积攒民间怨气而化。”
九首沉思片刻,又问:“若是对上飞僵,师父胜算几何?”
老年道士道:“十足把握。”
“那师父……怎会说去找死?”
“愚蠢!”老年道士抓起一把花生米扔了过去,九首嘿嘿一笑,将花生米尽数纳入掌中,这一手功夫使得圆润自如,原来不过跟随老年道士几天,修为已有长足进步。
“有飞僵出现,背后的人物岂容你捣乱?能做出飞僵这种怪物的,至少也得是十殿阎王般的人物吧。”老年道士接着道。
“哼,十殿阎罗,很强么?”九首还未说话,仿佛睡着的赵清缘忽然哼了一声。
“能与十方鬼王大战几天,你说强不强?”老年道士一巴掌拍在赵清缘额头上,赵清缘吃痛,坐了起来,瞪着老年道士。
“我又没和十方鬼王打过,我怎知道?”赵清缘不服气道。
“更何况……”赵清缘忽然睁开眼,眼中的疲困一扫而空:“若当我醒来时呢?”
老年道士看着赵清缘后背的脊骨,似乎也在心中计较,若是这臭小子身上应龙血脉觉醒,究竟能继承几成威力?
赵清缘,天生体内藏有一截龙脉,似龙非龙,正是老年道士当年卜卦时,卦象所指的天选之人。
或许,阴阳两界未来的希望,真的就在这臭小子身上了……
可这臭小子,怎么看都不能让人放心啊。
八、
“到了这地界,就是江西了吧。”九首赶着马车,环顾四周,只见满目疮痍,大地龟裂,也无飞鸟,更无行人。
老年道士马车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蹲下身用手掌抓起了一抔黄土,凑在鼻前闻了闻,沉吟片刻,站起身时脸色如同密布的阴云。
此处原本应是一座村落,房屋颇为干净,饱满的麦穗还在风中招摇,田里并无杂草,不像是荒废许久的模样。
“怎么?”赵清缘眯着眼问。
老年道士无奈一笑,叹气道:“恐怕这毛僵已经进化成飞僵了。”
赵清缘不说话了,他看着西边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飞僵也称旱魃,《诗经·荡之什》第四篇云汉有曰: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旱魃乃僵尸之王,千年人血孕养,万年怨气所化,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行走之处赤地千里,进可杀龙吞云,退可行走如风,浑身血肉如同精炼玄铁,金刚不灭,无惧寻常刀刃。
九首闻言早已色变,他道:“那该当如何?”
老年道士思量颇久,在九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唤上赵清缘,一老一少朝着西方走去。而九首留在原地,捏紧拳头,神情有几分羞愧。
沿路走去,只见叶落萧萧,鸡犬不留,仿佛风也被凝固了,只有一道道热浪炙烤着他们,汗水还未流淌,便早已蒸发。
“臭小子,你现在能运用几分龙脉的力量?”老年道士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发问,但神情间难掩凝重之色。
赵清缘摇了摇头:“还不到时候。”仔细想了想道:“至多一成。”
“一成,足够了!”老年道士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一只毛笔,只见这毛笔的笔管通体漆黑,也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笔斗鎏金,其上篆刻着无数蝇头小字,笔腰至笔端浑然天成,如金似玉,丝毫没有硬凑之感。
“将这笔贴身收起,待我牵制住飞僵之时,你从他背后腰间往上三寸偷袭。”老年道士仔细嘱咐道。
赵清缘眼皮微微颤动,不动声色地收起毛笔,说了声:“知道了。”
“快到了。”老年道士也不知使了什么法门,一炷香时间,便已走了一百里路。
只见眼前一座连绵的大山,此时虽是正午时分,那山却藏在黑暗中,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棵草木,远远望去,仿佛一头沉睡凶兽的脊背。
浓到化不开的怨气,如同墨水汇聚在山上的天空,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旋涡,遮天蔽日。
“走吧。”老年道士当先跨出一步,仅仅一步,气势陡然攀升。
九、
此时的老年道士哪还有平时懒洋洋的模样,虽然模样未曾变化,但身上隐隐有一阵无形的威仪,不仅因为实力,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想来老年道士断无可能是无名之辈,那么他究竟是何方人物?
山腹之中,赵清缘不知去了何处,只有老年道士一人行走此间,他骤然停下脚步,闭目掐指细算,待到睁开眼时,口中低喝一声,八色光华自天灵升起,各司其位,在空中滴溜溜旋转,咻然插入地底。
老年道士口中急念法决,忽然狂风呼号,吹开他满头银发,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东方甲乙木对卯,伤门对震四青龙;西方庚辛金对酉,惊门对兑二白虎;南方丙丁火对午,景门对离三朱雀;北方壬癸水对子,休门对坎六玄武;东南五巽杜门对辰巳,东北七艮生门对寅丑;西南八坤死门对未申,西北一乾开门对戊亥。”
老年道士双手飞快结印,口中法决每吐出一字,狂风便猛烈一分,直至飞沙走石。
“临!”狂风骤然停止,飞舞在半空之中的沙石忽然落下,正好凑成八堆,每堆八块石头,正正对应八色光华落下。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石堆突然炸开,地底传来一声怒吼,那吼声仿佛击穿云霄,地动天摇。
老年道士早有预料,并指成剑转身一指,正好对上从地底蹿出来的一道黑影。
仿佛金石相击的声音,老年道士和那道黑影甫一接触,便同时退后几步。
此时方才看清那道黑影的模样,身无寸缕,血肉腐烂,金色的獠牙拖到了胸前,十指上黑色的指甲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正是僵尸之王!旱魃!
他一出现,温度骤然上升,老年道士的银发边缘已然卷曲,空气中传来焦糊的味道。
这旱魃已有不下于人类的灵智,他看出老年道士不是易于之辈,千年道行得来不易,他只想逃,他相信以自己行走如风的速度,世上没有人可以追得上他。
心念一转间,旱魃腾空而起,掠过一道残影,老年道士也不追,眼神戒备,却不是望着旱魃。
嘭的一声,旱魃撞上了半空中一道无形的屏障,左冲右突,始终无法突破。
再回头时,旱魃却看见老年道士不知何时已然到了他的身后,一双肉掌印在了他的背后。
“破!”老年道士口中吐出一字,掌心传到一道大力,仿佛一座巨山压了上来。
旱魃猛地被打了出去,从半空摔落在地上,砸出一道数丈的沟壑,尘土飞扬。
老年道士乘胜追击,紧握拳头,拳头上迸射出炽烈的金光。
可就在拳头即将打到旱魃身上的时候,一双玉掌接过拳头,挪移几周,便花去了劲力。
一阵银玲般的娇笑声响起,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出现在场间,腰身丰腴,双乳丰挺而圆润,萋萋芳草,人间绝色,再看那张脸,五官精致到了极点,不差分毫,丹凤眼勾勒出两瓣桃花。
当真万般妖娆魅惑的一个女人。
“我说谁敢来管奴家的闲事。”女人扭动腰肢,赤足踩在地上。
“原来是崔府君,崔判官大人。”女人掩嘴轻笑,但眼中杀意腾腾。
“我道是谁敢行此伤天害理之事,原来是八方鬼王霓萝,三界之中最不知羞的荡妇。”老年道士原来就是地府判官崔府君,他此刻也反唇相讥。
“放肆!”女人霍然变色:“就算你仍是地府判官,此刻也得尊称我一声转轮王!”
“恬不知耻,你给转轮王挽鞋都不配!”崔府君话音刚落,一只手掌已朝着霓萝当头拍下。
未完待续……开头格局略小,但其实是个世界观很宏大的故事,希望你们喜欢。
评论可收到更新提示,尽量日更三千字,顺便留下你的赞同,因为赞同数决定这个故事会不会被更多人看到。
关于剧情的合理讨论一律点赞加推荐。
我替阿木替他爹先谢谢各位看官老爷了。
你们一直是我写故事的动力啊!
爱你们!
对了,捉鬼师前传的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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