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大冒险》
我发现自己租住的公寓里藏着一位小客人。
小不单指年纪,更多是指体积,真的很小,大概只有我一根手指那么高。
看模样,倒是个有些热血,有些强壮,还有一点点骄傲的青涩少年。他身上穿着传统的武士装,腰间别着一柄短剑,很精致的铸造。
其实一开始我还以为家里进了老鼠,因为头天晚上放在餐桌上的面包水果会时不时的在第二天早上缺了边角。于是我严肃批评了一番自己那只养了几年,已经肥的跳不上桌子的喵星人工作失职,然后将食物都密封起来塞进柜子,却在半夜起身去洗手间的途中,发现柜子门开了,里面放着的一包饼干包装袋被划开一个齐整的切角,里面的苏打饼干不多不少,正好沿着饼干本身的裂隙缺了半块。
这耗子还挺机灵的。我这么想着,也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仔细辨认着洒在地板上的饼干碎屑痕迹,一路追踪,停在露台矮凳上放的一盆观赏小番茄旁,线索断了。
但我听见了叶片下传来隐约的咯吱声。
轻轻拨开耷拉的叶片,月光下,一个小小的少年正藏在下面,双手抱着那半片失踪的饼干,啃的正欢。
我的出现显然把他吓噎着了。
又是捶胸咳嗽,又是狂灌好几大口悬在叶尖上的露珠才缓过来。
我感觉很是愧疚,连连向他道歉,他似乎是有点儿生气,小鼻子皱的紧紧的,甚至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做出防御的姿态:嘿!你这个邪恶的女巨人!
邪恶的巨人?我困惑地皱眉,索性蹲了下来,与他保持平视:那你是谁呢?偷我饼干的小飞贼?
之后我花了不少乱腾腾的沟通时间,才勉强搞明白了对方是怎样一种存在。少年显然是来自某个也具有完善社会结构(而且成员身高都那么微型)的神秘种族,按照社会风俗,每个年轻人在成年之际,都要来到邪恶巨人(就是我这样的人类)所在的险恶之地,独自完成一场冒险,获得表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战利品,才能凯旋。
战利品?我很好奇。那是什么?
少年仰起头,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有时候是巨人的指甲,或者头发,哦,对了,我记得我们家族最厉害的大表姐拿回来的是一副假牙!
我当时就坐倒在露台地板上,笑的特别开心。
自从前男友离开我后,那是第一次。
之后我又花了很长的时间跟他谈判协商,用上了包括冰箱里的水果饮料冰淇淋无限量供应等等利诱,小伙子才很勉强地答应,不会趁我睡着时搞偷袭,会光明正大地跟我“决斗”,不过在那之前,他会先完成冒险要求的其他事项,而我也不能对其冒险活动进行任何干扰。
是的,他们的冒险还是有规定动作的,写了满满一个小小小羊皮卷呢。
***
之后几天我稍微有些后悔跟少年做了约定,自从不用避着我之后,连白天他也经常干劲十足地满屋子乱跑,为了尽早完成所有的冒险事项,搞得家里各种乒乒乓乓,让我常常赖在被窝里,却怎么都睡不着。
不过那些所谓的冒险事项,还真的挺像模像样的。
比如,拿茶杯当船,汤匙当船桨,奋力划过我那泡满脏碗脏盘子、水龙头还一直没关的厨房水槽,粘的浑身都是白色泡泡。
比如,从墙角的杂物堆里翻出失踪了不知道多久的双面胶,贴在自己手臂和膝盖上,一点一点攀上满是灰层的玻璃橱柜,站在最顶上,借着一张A4纸折成的纸飞机向下滑翔。
再比如,赶在我终于给肥猫换了一次猫砂之前,兴冲冲地背着水壶(其实是我用光的小眼药水瓶)一头扎进去,跋涉了好几个小时才从一头走到另一头。——我家肥猫憋的直叫唤,可惜自从它挨过少年几次剑扎之后,就明白这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了。
而且,我发现每天晚上他都会认真地做记录,在那卷小小小羊皮纸上,拿着更小的笔写写画画。我曾满心好奇地请求借阅那卷羊皮纸,但少年固执的不肯出借,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把正在吃的外卖汤汁撒了他一身,趁着他气呼呼地去洗手间冲水的空档,我才赶紧举了放大镜偷偷一瞥。
上面记录着各种冒险的场景。
海洋,高山,天空,沙漠。
小小的少年,就在我这套平淡无奇的小公寓里,悄悄征服了整个世界。
我突然对他有点钦佩起来了。
***
少年是有点骄傲的性子,这么久一直住在我家里,吃我的喝我的,也从来不觉是欠了我,坦然的很,倒像是他是家中的主人。连我那只没节操的肥猫也变了节,现在只要少年随便吹个口哨,就会马上灵敏地窜过来,乖乖驮着这位小骑士四处巡视,翻山越岭。
看得我真是又羡又恨。
不过偶尔也有少年有求于我的时候,在他想听我讲故事的时候。
其实就只是我随口聊起自己过去的经历而已。
离家求学,工作挫折,恋情苦果。
少年却听得很入迷。
原来你们巨人族也是要出去冒险的。少年表情是少有的惊叹,他坐在桌沿,双腿悬在半空自在地摇摆。
当时公寓里的垃圾已经多的实在堆不下,我正不得不捞起袖子打扫,忙的满头大汗,没什么功夫搭理他的奇思妙想,便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我回头,看见少年正一脸嫌弃地挥开浮在自己面前的灰层,朝我看来:但你现在怎么从来不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我胡乱将各种垃圾扔进大塑料袋里,随口反问道。
出去继续冒险呗。少年回答。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出门就是普通的街道楼房,有什么可冒险的?
可我们都在你们觉得普通的地方冒险啊。少年仰头看着我,表情像是受到了冒犯。
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
有时我会逃到露台上给小番茄盆栽浇水。
因为并不是很想窝在房间里看到少年对无论多平凡的物件都能流露出探索干劲的样子。
于是本已快彻底蔫掉的小番茄这段日子又恢复了生机,叶片舒展,先是开出了点点白色小花,很快又换成了粉色果实,饱满圆润,得意的很。
原来生命的复苏这么容易。
我看向久违了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
***
某天晚上,我开了家里最后一瓶红酒,也给少年倒了一小瓶盖。他先把整个头埋进去,再抬起来整张脸都苦的皱在了一起。
果然对他而言是太烈了吗。我笑了,自顾自地喝着。
一不小心也跟着喝过了头,居然从杂物堆里取了废置很久的吉他出来,边弹边唱。
唱前男友写给我的歌,时间隔的有些久了,许多歌词都已记不太清楚,但残留在曲调里的那些场景还在,情节还在,感觉也还留了不少,唱着唱着我跑了调,歌词也念的乱七八糟。
这歌词写的真烂。我捂着脸自嘲道。
不是歌词。少年总是一脸认真地纠正我。是你们一起冒险之后的神话,是传说。
我突然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
第二天早上我从呕吐物和垃圾堆里醒来,先是彻底给家里做了个大扫除,然后去浴室把自己也收拾干净。
湿着头发裹着浴巾走出来,差点踩到少年,把我吓一跳,可对方却只是仰着头,愣愣地看着我。
你在干嘛?我不明所以。
可少年只是红着脸跑掉了。
之后几天他也一直表现的怪怪的,常常躲在笔筒或者遥控器后偷偷瞅我,被我看到了还像是有些生气(或者说是害羞?)地马上逃掉。
我忙着刷网页投简历,没工夫理他。
后来在等待面试通知的间隙,我才突然想起来,少年是不是打算跟我“决斗”了?
毕竟他羊皮卷上的冒险也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可我在房间里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他,直到听到露台上传来鸟类喧嚣的声音,还有花盆摔碎的声音,我才赶紧奔过去,发现那盆小番茄摔在了地上,花盆四分五裂,已接近成熟的浆果撒了一地,几只野鸟还在露台外面盘旋,发出不满地鸣叫。
少年也倒在地上,身上满是伤痕。
我焦急地叫着他,还好,他慢慢睁开眼睛,晃悠了两下,努力站了起来,看起来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没有大碍。我松了口气,问他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竟然有些忸怩,闷了好一会儿,才将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到前面来,举着要送给我。
那是一颗成熟的小番茄,完美的像颗火红的宝石。
或者说,是颗诚恳的心。
我愣住。
从某种意义而言,这也算一种“决斗”吧?
而我能给予对手最大的尊敬,就是认真地应战。
***
少年裹在一整片创可贴之中(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他包扎),闷闷不乐地看我拿棉签蘸了酒精,小心地从他腿上的伤口上划过。
很痛吗?我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关心地问道。
没有我的胸口痛。少年头发乱糟糟的,还粘着一片鸟茸碎屑,表情又是倔强,又是委屈。
我伸出手指,轻轻替他把头发上粘着的东西擦掉:因为那里面有你可以骄傲带回去的战利品啊。
一颗既懂得痛苦,又能够释然的心。
我朝他微笑。
恭喜,你长大了。
***
少年离开我的公寓,返回自己的世界后不久,我收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
清晨,打开公寓门,我深深吸了口气。
门外,是悠长的走廊,空旷的楼道,升降的电梯,还有也碰巧打开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的陌生青年。
我在心中默念:海洋,高山,天空,沙漠。
然后,迈出了脚步。
属于我的冒险,重新开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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