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史对汪曾祺的评价 如何评价汪曾祺和他的文学作品?
汪曾祺如何写颜色?
《受戒》结尾: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 ……
这一段估计很多人都有印象。汪曾祺描摹色彩全然不用力,青就是青,紫就是紫,白就是白,不再另加形容词。他写景状物都很“萌”,为什么?一颗童心。儿童没有特别多的形容词,但是他的眼睛很亮,什么东西都要细细看一看。这一段里他写了多少东西,就有多少种色泽。如果想要一段五彩斑斓的萌文字,学一学汪曾祺吧。
汪曾祺如何写花卉:?
凡花大都是五瓣,栀子花却是六瓣。山歌云:“栀子花开六瓣头。”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
秋葵也命薄。瓣淡黄,白心,心外有紫晕。风吹薄瓣,楚楚可怜。
凤仙花有单瓣者,有重瓣者。重瓣者如小牡丹……
汪曾祺写花卉,大多数时候是忠实地在走咱们传统的路子,承继的是《植物名实图考长编》这些古代植物学著作的那种准确、简洁而蕴藉的说明文风(汪曾祺几次在文章中提到这本书,闲暇时常会翻看)。
汪曾祺如何写动物?
《鸡毛》片段:
每天一早,文嫂打开鸡窝门,这些鸡就急急忙忙,迫不及待地奔出来,散到草丛中去,不停地啄食。有时又抬起头来,把一个小脑袋很有节奏地转来转去,顾盼自若,——鸡转头不是一下子转过来,都是一顿一顿地那么转动。到觉得肚子里那个蛋快要坠下时,就赶紧跑回来,红着脸把一个蛋下在鸡窝里。随即得意非凡地高唱起来:“郭格答!郭格答!”文嫂或她的女儿伸手到鸡窝里取出一颗热烘烘的蛋,顺手赏了母鸡一块土坷垃:“去去去!先生要用功,莫吵!”这鸡婆子就只好咕咕地叫着,很不平地走到草丛里去了。到了傍晚,文嫂抓了一把碎米,一面撒着,一面“咕咕”叫着,这些母鸡就都即足足地回来了。它们把碎米啄尽,就鱼贯进入鸡窝。进窝时还故意把脑袋低一低,把尾巴向下耷拉一下,以示雍容文雅,很有鸡教。鸡窝门有一道小坎,这些鸡还都一定两脚并齐,站在门坎上,然后向前一跳。这种礼节,其实大可不必。进窝以后,咕咕囔囔一会,就寂然了。于是夜色就降临抗战时期最高学府之一,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新校舍了,阿门。
原谅我一生放纵不羁笑点低,读到“雍容文雅,很有鸡教”,足足笑了小半宿。汪曾祺有意调侃,所以用了些拟人语,但点到为止,绝不过分YY。写动物虽免不了要揣度其心理,但切切忌讳没有节制,自作多情。
汪一片童心,眼睛很亮,什么东西都要细细看一看。读他的文字,简直可以想见他入神看鸡的模样。他看到鸡“把一个小脑袋很有节奏地转来转去”——鸡就是那样子转头的,留意过的人觉得他写得真是对,没留意过的人心想原来这样子啊——文学之永恒价值,就在于不厌其烦地传达最细微的人类经验,令人生发出共鸣,且觉知到差异。而这两者,正是造就和谐世界的关键。
汪曾祺的小说如何结尾?
《黄油烙饼》结尾:
萧胜吃了两口,真好吃。他忽然咧开嘴痛哭起来,高叫了一声:‘奶奶!’
妈妈的眼睛里都是泪。
爸爸说:‘别哭了,吃吧。’
萧胜一边流着一串一串的眼泪,一边吃黄油烙饼。他的眼泪流进了嘴里。黄油烙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
他的厉害之处是在于用一个细节做成了高潮和结尾,并且一点也不平淡,不令人觉得故事还没讲完,反而是把通篇中所有的明明暗暗的情绪全部汇集到这个细节上来,最后以萧胜的一声“奶奶!”戳破气球,产生情感爆炸效果。而结尾两句“黄油烙饼是甜的,眼泪是咸的”则又款款补上温柔一刀,再次令读者动容。
汪曾祺如何写美男子?
《大淖记事》片段:
老锡匠有个徒弟,也是他的侄儿,在家大排行第十一,小名就叫个十一子,外人都只叫他小锡匠。这十一子是老锡匠的一件心事。因为他太聪明,长得又太好看了。他长得挺拔厮称,肩宽腰细,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头戴遮阳草帽,青鞋净袜,全身衣服整齐合体。天热的时候,敞开衣扣,露出扇面也似的胸脯,五寸宽的雪白的板带煞得很紧。走起路来,高抬脚,轻着地,麻溜利索。锡匠里出了这样一个一表人才,真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老锡匠心里明白:唱“小开口”的时候,那些挤过来的姑娘媳妇,其实都是来看这位十一郎的。
扇面也似的胸脯!这比喻新鲜又形象,带来南朝文学“玉体正横陈”一般的视觉冲击。其实写男人,身体非但不能忘记,相较于写女人,还应当更突出一层。正所谓美女要盘亮(脸蛋),帅哥看条顺(身材)。再看看《羊舍一夕》里的运动型帅哥:
接着,这小子,好像遭了掐脖旱的小苗子,一朝得着足量的肥水,嗖嗖地飞长起来,三四年工夫,长成了一个肩阔胸高腰细腿长的,非常匀称挺拔的小伙子。一身肌肉,晒得紫黑紫黑的。照一个当饲养员的王全老汉的说法:像个小马驹子。
不知大家有无贴近观察过赛马,那一种肌肉的匀实,皮毛的光亮紧绷,身姿的英挺,着实给人以非常男性的感觉,令人倾慕。汪曾祺的比喻贴切得很。
汪曾祺不同于白先勇的地方在于不特别关注人物的服饰。当然,这也是取材差异所致。白先勇(包括张爱玲),笔端常流连于上流社会,他们的小说向来富贵迷眼,对服饰器物的描摹不厌繁复,承接的乃是红楼传统。而汪曾祺所写则多为社会中下阶层,如前文里解放前的小锡匠,解放后的农场职工,能有什么华丽装束?至多也就衣衫整齐合体罢了。
然而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既然没有太好的衣装,要造成一个美人的印象,必须以侧笔烘托。上面列举的两段,最后一句都是侧写。《受戒》里写小英子母女仨的一段也不例外,最后的一句是:
……这两个丫头,这一头的好头发!通红的发根,雪白的簪子!娘女三个去赶集,一集的人都朝她们望。不妨把这一招学起来。
小说《徙》是汪曾祺难得的几篇浓烈文章之一,令人印象尤为深刻:
废科举,兴学校,这个小县城里增添了几个疯子。有人投河跳井,有人跑到明伦堂去痛哭。就在高先生所住的东街的最东头,有一姓徐的呆子。这人不知应考了多少次,到头来还是一个白丁。平常就有点迂迂磨磨,颠颠倒倒。说起话来满嘴之乎者也。他老婆骂他:“晚饭米都没得一颗,还你妈的之乎——者也!”徐呆子全然不顾,朗吟道:“之乎者也矣焉哉,七字安排好秀才!”自从停了科举,他又添了一宗新花样。每逢初一、十五,或不是正日,而受了老婆的气,邻居的奚落,他就双手捧了一个木盘,盘中置一香炉,点了几根香,到大街上去背诵他的八股窗稿。穿着油腻的长衫,靸着破鞋,一边走,一边念。随着文气的起承转合,步履忽快忽慢;词句的抑扬顿挫,声音时高时低。念到曾经业师浓密圈点的得意之处,摇头晃脑,昂首向天,面带微笑,如痴如醉,仿佛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天地间只有他的字字珠玑的好文章。一直念到两颊绯红,双眼出火,口沫横飞,声嘶气竭。长歌当哭,其声冤苦。街上人给他这种举动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哭圣人”。
他这样哭了几年,一口气上不来,死在街上了。
高北溟坐在百年老屋之中,常常听到徐呆子从门外哭过来,哭过去。他恍恍惚惚觉得,哭的是他自己。
身为当代作家但无疑属于现代谱系,经历了建国后的一系列运动直至文革,天性乐观却数次萌生自杀念头的汪曾祺,80年代写作以上这三段时,是不是同样恍恍惚惚地觉得,昂首向天长歌当哭的,是过往绝境中的那一个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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