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子弹距离“我”右眼还有一厘米的瞬间,这段记忆戛然而止。
我满头冷汗地从记忆之中抽离出来,吓得差点把手机甩到地上。在我使用“忆分”这款APP一个月的时间以来…还是第一次体验这么惊心动魄的记忆。
我努力地平复着呼吸,尽力从刚刚的黑洞洞的枪膛和消音后的枪响之中脱离。每一次进入他人的记忆都会有几分钟无法遏制的恍惚,让我无从判别究竟哪一份只是他人分享的记忆,哪一份才是我二十几年来所经历的现实。
我把手机扣在一旁,把脸浸在洗脸池的冷水里面。然后抬起头看看镜子里面的自己…
镜子里面这个二十几岁就未老先衰的年轻人,名叫吴桐。
我在忆分里面注册用的昵称也叫“吴桐”,就是我自己的本名。在这款用于分享和售卖记忆的APP里面,很少有人使用自己真正的名字。
比如我的这位名叫“电影师傅”的好友。
电影师傅人如其名,他所上传的记忆半分之九十五都是在看电影。这是一个蛮有品味和格调的人,虽然没有一份记忆暴露了他的身材和正脸,但是能从身上衣物舒适的穿戴感和观影过程精致的饮品感觉出来。
而且“电影师傅”看电影的时候,不打岔,不乱晃,也几乎不上厕所。记忆完整,丰满而惬意,所以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就在忆分上收获了数以万计的关注者。
直到他在今天上午上传这份记忆之前,还充满着成为记忆大V的可能。
但现在他没有机会了。
因为他极有可能已经被那颗子弹射穿了颅骨。
七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点,按常理这也是电影师傅上传新的观影记忆的固定时间。只不过往常的记忆都是在影片结束后戛然而止。但这一次,记忆继续进行了下去。
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完了整部电影,作为“电影师傅”从座椅上起身。“我”把爆米花的包装盒扔到垃圾桶里,然后转身来到了电影院不知为何打开的消防通道之中。
楼梯略显狭窄和昏暗,在绿色应急灯的照耀下,隐约看见一个披着雨衣的男人。
和一只长长的枪管。
几乎是在雨衣男人扣下扳机的瞬间,“我”按下了手机的上传键。
这就是这段记忆的始末。那颗子弹到现在还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
电影师傅或许和我一样,都是在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或许和我不一样,身上除了电影以外背负着更多我所不知的东西。但总之,他死了。
令人后怕的是,如果他当时手稍微慢一点点,我可能就会品尝到子弹穿过瞳孔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感。所幸这一切没有发生,而这段记忆如何通过的审核也成为了悬而未决的疑问…
手机嗡嗡作响,我从水池中抬起头。我发现通知栏出现了一条新的私信。
我的心头狂跳,似乎已经隐隐预料到这不会是一条寻常的私信。
颤抖着的食指轻触到屏幕,私信的详情显露出来,我倒吸一口冷气。
发信人是“电影师傅”。
2.
一个人的记忆意味着什么?
全部。
人类在电影,音乐,书籍,游戏等等林林总总无数多的视听体验之中,找到了最终的解决方案:记忆共享。
从指间轻触到奶油的瞬间,到海滩上扑面而来的咸湿海风。每一种感官都能如实被记录,这才是无可比拟的顶级娱乐。
这个时代最前沿的电刺激技术让随身的记忆分享成为可能,把手机贴近脸颊,就能以五十倍的时间速率享受他人的记忆。长达五小时的华丽宴会,也只需消耗现实里六分钟的闲暇时间。
“忆分”一经问世便风靡全球,以碾压一切的劲爆人气横扫APP下载榜单。
只要你账号的权限足够,而且愿意付钱,那你就能享受到任何一份独一无二的回忆。
APP运营的初期,管理相当混乱。甚至包括杀戮,吸毒,自残等等负面的记忆都被掺杂进来,暗黑的感官刺激将整个氛围扰的乌烟瘴气。这些记忆往往售价高昂,且销量惊人。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名叫“夏寒”的人上传的记忆,仅仅十秒钟的记忆就售价五十万元,上架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被强制下架。
而后的时间里,审核的力度逐渐加大,记忆的市场也慢慢变得规范有序。象征阴暗面的记忆被一扫而空之后,忆分的口碑也在节节攀升。我就是在三个月前,也就是整顿的末期,加入到这场娱乐的狂潮之中。
我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的购买了有关旅行,美食,电影,音乐会,甚至性爱的记忆。虽然其中有一部分价格不菲,不过还算物有所值。
电影师傅也算是老朋友了。这几个月我买的最多的就是他的记忆,他先前也给我发过两三回私信,都是些简单的关于电影的评价和讨论。
现在他的头像已经灰了下去…而且估计会永远的灰下去。再过一天不到的时间,忆分的官方人员就会注销他的账号:因为各种各样的伦理原因,这款APP通常不会上架亡者的记忆。
刚刚收到的私信一定是一条定时私信…忆分支持这种功能,选定一个时间,预设好内容,由后台负责发送。他或许在进到电影院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又或许只是恰巧要在这个时间通知我什么。
一切都还悬而未决,只有读完私信全文才能获知。
私信的正文是一段记忆,上面清清楚楚地表明着有关的详情信息:
名称:未命名
时长:00:00:15
录制人:吴桐
录制时间:2016/7/24 22:00
这里面一定出问题了…
我把信息反复读了三遍都不敢置信…这竟然是我自己在三天后所上传的?
仅从字面意义上看,他发来了一条我未来录制的,十五秒钟的记忆?
3.
我把手机贴近脸颊,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带我远离了现实。手机正在欺骗我的神经元,就像是打穿了现实和回忆的隧道。眼前的景物,四肢的知觉全都黯然褪色,转瞬之间我已经沉浸到这段记忆之中。
我简单确认了一下,这的确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正处在三天后的晚上十点。呼吸相当急促,看来刚刚经过剧烈的运动。微微有点耳鸣,眼前的光线异常的昏暗。
记忆的前五秒钟我应该是在楼后的巷子里狂奔,随后迎面是街角那个冷清的报刊亭。
我转过身,报刊亭的老板一脸惊诧地看着气喘如牛的我。他放下手中的报纸,而这时记忆已经来到了第十二秒钟。
到现在为止,还是看不出这份记忆的重点在哪。至于我晚上十点为何在巷子里狂奔不止,同样是无从得知,就像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记忆的最后三秒,老板伸出手来,那姿势像是在向我讨要什么东西。但是我从他的袖口,看到了黑洞洞的枪管。
这杆枪,跟在“电影师傅”的记忆中所看到的那杆,一模一样。
那只手伸到最前的一刻,记忆中止了。
我把手机放回水池边,不觉间竟然惊出一身冷汗。
“三天后的我,会来到这个报刊亭前,然后面对着同样的枪口。”
我瘫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着,刚刚的画面还在脑海中萦绕。我开始不由自主的幻想那个枪管举起的一刻,最终把“电影师傅”的命运重新上演一次。
这段记忆太真实了,我深切地,本能地感觉到,那就是我,那就是我要在几十个小时之后所注定要经历的一切的回放。它就像是一种写在潜意识的预感,死死地压着我的胸口的,让我窒息和惶惶不安。
床头的闹钟还在咔哒地摆动着秒针,没有关紧的水龙头正在一滴滴地把水珠敲在盥洗池的白瓷上。时间还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这样空想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把这段记忆从手机导出到电脑,试图从中分析出文件的来源。而后才发现,这不可能:APP已经从内部将所有文件加密,用别的方式打开得到的全部都是乱码。
这不可能…记忆的拍摄时间和录制人从流程上几乎无法造假,可这段未来记忆又是通过怎样的方式录制和传递的?
就算母公司从内部修改了文件数据,那么这段真切的记忆究竟是我在什么时候经历的?又是怎样通过“电影师傅”这个离奇的中间媒介回到我的手机上的?
我在家中反复思忖了良久,发现单凭我自己根本无法找到这个答案。我对“忆分”这款APP所了解的东西还是太少了,现有的信息根本不足以让我做出任何有价值的判断。
我还需要一个人,一个能把忆分玩的很溜的行家。
4.
“吴桐?”穿着宽大的黑风衣的男人把帽檐微微抬高,一脸茫然地问我。
我点点头,面露不悦地说:“咱俩认识都五年了。”
宋凡就是这样的人,他可以嘻嘻哈哈到八十岁,还能在敬老院里跟看护阿姨开香槟party。他脸盲却爱好交际,这样就更难记得人了。
显然,我对他来说属于“容易记混”的那一类人
他恍然大悟说:“吴桐,吴桐。我都脸盲到这个地步了,差点给你忘了。”
我说:“好了,我电话里跟你说的事情,帮我办了么?”
宋凡是我学生时代的好友,现在却是忆分里面的超级大V,坐拥千万级的粉丝。他的记忆大多偏向于旅行,还有各式各样的极限运动。他重新定义了都市人的减压方式,诠释着“刺激”二字的价值。
正因他绝无仅有的流量价值,他跟忆分的母公司“忆享集团”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款APP的内幕他应当所知甚多。
宋凡脚抬到茶几上,他那款穿了不知几年的运动鞋靠在我的茶杯旁边。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吴桐,你的情况太罕见了。我读了你发给我的记忆,这种日期错乱的现象是整个公司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罕见就意味着价值,坦白的说,如果你不是吴桐,我可能就要把这份记忆以一个天价售出…”
我打断了他说:“我不想听这些说辞…我现在只想知道…”
宋凡用手势示意我停一下,他掏出手机放到茶几上说:“你先别急,我当然不会商业操作这段记忆。因为我比你更好奇这段记忆的真相…”
好奇?宋凡缘何会好奇我的记忆?
宋凡说:“这段记忆与其他的截然不同,用了一种相当特殊的加密方式。只有通过你的账号,或者你直接发送给的其他账号才能阅读。继续进行二次转发则会彻底损坏文件。也就是说除你之外,任何人都无法传播它。”
我说:“所以就像跟我的账号绑定了一般是么?”
宋凡点点头,指着手机屏幕说:“我们调查了数天,才检索到这种加密技术的可能来源之一。有一个人曾经在自己的技术博客上发布过这种技术的雏形,还相当原始和简陋。”
我看了看宋凡的手机,那上面是一张A大校门口的照片。
宋凡说:“这是他博客第一篇文章正文中的图片。”
我问:“他是大学教授?”
宋凡摇摇头说:“我们开始也是这么猜测的,因为这么复杂的技术一定需要相当深厚的积淀。但随着分析发现,他是大学生,还在读书。”
宋凡皱了皱眉说:“因为他提及过他的班级以及考试,从某张成绩单展露的一角看,这个人应该姓唐。此人极度偏科,只有程序设计一门满分,而剩下所有科目都刚好及格。”
刚好及格?我本能地反应到了什么,如果只是通过的话还好说,要想每一门都控制到六十分,即便是学霸也不容易做到吧。
不…与其说是不容易,倒不如说是比满分更要艰难数倍!
宋凡说:“我们还特意询问了一下这个班其他学生。学生们说班里只有一个姓唐的人,只是这个人极其诡秘,班里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联系方式。他们只知道这人每天晚上会固定在公园里散步,要持续长达三个钟头。”
宋凡拍了拍我的门把说:“今晚我和你去找这个人。”
真是个怪人…我这样想着。
我问:“那他到底叫什么?”
宋凡说:“唐觉。”
5.
唐觉。
在宋凡的车上我脑海里反复着这个名字,我有一种莫名地,特殊地感触,就好像自己早该听闻这个人一样。
宋凡深深地打着哈欠,方向盘正在他手中迟钝地旋转。他早就跟我说过,自从频繁地进入他人地记忆之后,严重地失眠就与他如影随形。
我瞥了他一眼说:“你这算疲劳驾驶吧?”
宋凡擦拭了眼角说:“精神上不算。”
我说:“要不然换我来开?”
宋凡很果断地,没有丝毫反驳余地的摇头说:“不用。”
我只好不再看他,我们随着下班高峰拥搡的车流来到A大的校门前,正与博客中的照片别无二致。
手表的时针刚刚好定格到六点,我和宋凡来到了A大。通过宋凡出示的证件和极具个人风格的沟通技巧,我们得以通过门禁。
我问:“这个叫唐觉的人应该还在散步?“
宋凡说:“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固定三个小时,从A大公园的南门开始绕行两次。所以现在的他应该才刚刚离开南门不远。”
我愕然看着宋凡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宋凡指着自己右手的公文包说:“这位唐觉是母公司重点关注的对象,光是对他做家庭背景调查就花了月余”
我说:“调查的结果是?”
宋凡说:“结果是零。唐同学在两年前通过一次没有记载的转学转入A大,没有父母信息,没有家庭住址。在学籍档案中生源地一栏被改成了‘未填写’,即便这是网站上的必填选项。他与同班级的任何其他同学都没有交集,甚至很少有人听过他说话的声音。”
我脑海里一边回想着宋凡刚刚的话,一边随着他穿过A大的长街。
高耸的钟塔投下狭长的黄昏日影,在石砖上像是一道窄细的墨线。影子的尽头是公园的南门,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正躺在在草坪上望天。
几从盛开的木槿里穿过和煦的夏风,热恋的男女们正在那男生的身后相拥。
眼看宋凡停住了脚步,我指了指那个男生说:“你要告诉我…这个就是唐觉?”
宋凡点点头说:“是。”
我说:“我本以为按照你的描述这会是个呆滞的技术宅,没想到竟然这么有文艺气。”
宋凡没有答话,他压低帽檐,大步走向那个男生。而我靠近才发现,这位唐觉根本就不是在看天。
他右手的手指在草地上飞速且规律的敲点着,口中像是在默念着什么冗长的词句。双眼的焦点在跳跃和偏移,看的出来他全然没有放松,反而恰恰在进行着高度活跃的思考。
宋凡侧过身试探着问:“您是…唐觉先生?”
那人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未曾多看宋凡一眼。
6.
性命攸关,三天之后我可能就要遭受某种没来由的劫难。那种在十五秒钟记忆里所深深烙印的,对死亡所极度畏惧的本能,我不想再重现一次。所以我不会有像宋凡一样心平气和,一直耐心的问询下去。
我把右手在那人的眼前晃了晃,他还是没有任何动作,整个人除了右手和双眼就像是一具无比逼真的蜡像。
我叹口气说:“走吧宋凡,这人…”
结果男生突然站起身,朝着我和宋凡说了一句:“你好。”
我有点被吓到,向后稍稍撤了一步问:“你是…唐觉?”
等他站起身我才注意到唐觉略显凌乱的头发和像是长久缺乏睡眠的黑眼圈,他身形显得有点消瘦,右手死死地攥着一部手机。
唐觉从草坪跳到石砖上,沿着湖边开始快步向前走着。他好像完全忽视了我们两人。宋凡示意给我一个眼神,我们开始紧紧跟着他。
唐觉不回头地说着:“我是唐觉。在我身后左侧的是忆分的大V用户宋凡,右侧的是名为吴桐的设计师。“
我愣了一下说:“你之前见过我?”
唐觉说:“我阅读过你的记忆。”
宋凡说:“是您加密了这段记忆么?”
唐觉说:“那种程度的加密只是随手为之,我只是不想让这段记忆随意流传。”
我说:“你能说一下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份记忆么…因为这事关性命,我…”
唐觉突然回过头,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这事事关性命?”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思忖片刻说:“那枪管,还有……还有本能地恐慌!”
唐觉说:“如果有一段记忆截取到我在草坪上说‘你好’二字之前,你会不会以为接下来的所有时间我都不会理睬你?”
我没法回答,因为唐觉所说的可能正是现实。
唐觉向前一步,他面无表情地说:“不完整的记忆就像是一种微妙的错觉,会误导和欺骗他的观众,把他们引入恐惧与偏执。未来是通过计算和推演而不是简单的直觉得出的。我不会浪费精力在一个人单纯的感情用事上。”
我一下怔在了原地,不知如何反驳。宋凡想要拦住正欲离开的唐觉,他只是回身和宋凡简单握手,然后继续大步地,不回头地向前走。
他冷漠的像是某种被发条所支配的机械,正在极具规律的步进着。
在唐觉还没走远前我问着:“那你有没有时间帮我推演一下?”
他甩甩左手果断地说:“没有。”
然后他就转过角落消失不见了。
我深吸一口气,恼火地叫骂一声:“这他妈的,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
宋凡扯了一下我肩膀说:“别骂了,看看这是啥。”
我回过身,看见宋凡的手心里赫然一个黑色的U盘。
我问:“这是唐觉给的?”
宋凡说:“嗯。“
7.
回来的路上,我和宋凡特意关注了一下楼下的报刊亭…但是这里已经歇业一个多月了。
问询了公寓的其他人,也几乎没有任何见过报刊亭的老板。而且记忆中本来是开放的巷子,实际上是两侧都是常年关闭的。
如此一来,这段记忆从逻辑上就更加不应当发生。所以答案的全部希望都在唐觉所赠予的,这个小小的U盘上。
我并不觉得这个大学生完全可信,只是别无选择。
在把陶瓷质感的黑色U盘插入我的电脑的瞬间,一阵阵淡蓝色的光阑像是水纹一样沿着它冰冷的外壳扩散开来。
那些水纹很快的收束起来,有如一根发亮的细线将整个U盘拦腰勒紧。
电脑的整个屏幕霎时间黯淡了下去,随后亮起了一排写着英文字母的Logo和一个进度条。
“Hello Alpha”
我屏住呼吸晃动着鼠标,一边问着:“宋凡,你见过这个Logo么?”
回过神来才看见宋凡正贴在门边剧烈地呼吸着,我问:“你干嘛呢?”
宋凡把自己偏到一侧的帽子摆正说:“我看它一直亮,还以为这鬼东西要炸掉…”
我说:“可能么?这是U盘又不是C4,还能亮一亮就炸了?”
宋凡小心翼翼地蹭着脚步来到桌边,用食指轻轻碰了一下U盘然后像是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我一把攥住U盘说:“这有啥可怕的?你整天又是攀岩跳水又是滑雪蹦极的,按理说应该胆子比我大得多才是啊?”
啪!
U盘上的细环突然迸溅出一串电弧,一阵白烟和焦糊味同时开始弥散。整个U盘被高温硬生生熔断,残缺的边缘处正在缓缓滴落粘稠的墨汁状的乳液。
宋凡一步跳到了我的床上,他指着U盘吼着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玩意真炸了吧!”
我吓得瘫坐在地上,而电脑的进度条已经读取完成。
“您好,这里是Alpha。”
音箱突然爆发出来杂糅的电子音,屏幕上正在如雨一般飞快地滚动过白色的代码。
我向后蹭了两步指着显示器问:“这特么是什么玩意!”
电子音正在继续冷静且有条不紊的陈述着:“Alpha是唐觉先生所设计的第二人格。”
我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问:“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电子音回答:“Alpha具备超越普通人脑水准的自然语言识别能力。”
宋凡又一次站到相当远的地方问:“你是一个AI?”
电子音回答:“人格是记忆和思维方式的总和。我拥有唐觉先生全部的记忆,同时利用唐觉先生所设计的逻辑代码作为我的思维方式。严格来说,我是唐觉先生在计算机之中的实例。”
实例?我已经简单搞清楚了这个U盘之中所存储的东西了:这是那个大学生在程序之中的“影子”。
他不愿意亲自来的帮我,却把自己的投影从一块小小的U盘传递到我的面前。
我很难评价这种行为,我猜也只有最极端最杰出又最为癫狂的所谓程序员才能干出来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写成代码。
我从地上起身问:“你好,Alpha。你能帮我做什么?关于我,或者说关于我的记忆?”
屏幕的代码突然霎时间清空,在画面中央浮现出“吴桐”两个汉字。
Alpha回答:“检索。我在云端链接着一个极为庞大的运算矩阵,依托这个矩阵的计算力,我可以通过你那十五秒钟的记忆检索到所有相关的个体。这样你就能获知7/24 22:00所发生的事情的所有当事人和目击者。”
我问:“你难道可以检索未来发生的事么?”
Alpha回答:“推演。我是通过大量的计算和推演来选择最有可能参与到这件事的个体。‘未来是可以用正确的方式进行演算的’,这是唐觉先生的话。”
我点了点头,很快地屏幕上滚动出数名男女的详细信息,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我的打印机已经自动开始工作,一张张A4纸正在被喷洒上油墨。
宋凡正在谨慎地处理着U盘烧化的残骸,而我则仔细地阅读着每一份资料。不得不说,这里面的身份信息实在是太详尽了,如果仅仅是普通的姓名年龄之类倒还好说…可这上面印的甚至包括偏好的早餐,乘坐公交的线路,银行卡的余额,详细到让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有一双眼睛正在全天候无时无刻的注视着他们,如影随形。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整整一厚摞的身份信息就已经被输出完毕。我摸着发烫的纸张费解地问:“这里面涉及到相当多的个人隐私…你到底是怎么拿到的?”
Alpha回答:“隐私是人类个体对信息不能完整接纳吸收所产生的片面性认知,是一种在低智能阶段常见的并发症。在我的记忆中有一种牙科疾病和它相当近似,也即‘蛀牙’。”
这个所谓的人造人格Alpha把人类的私密记忆称作蛀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8.
我问:“Alpha,你是怎么看待‘记忆’的?”
Alpha回答:“记忆是一种数据。”
宋凡终于干净了我的地板,他打岔道:“好了…继续这种探讨也没什么意义。”
我长长地叹气说:“成。然后呢?然后Alpha要做什么?”
Alpha回答:“然后我会彻底摧毁您的存储工具,即俗称的‘硬盘’。因为唐觉先生为Alpha设计了最高级的保密程序,所有途经的外部存储设备,包括U盘,硬盘以及SD卡均会被彻底销毁。有关的…”
“等一下!”我打断了Alpha的发言问道:“你说什么?你来帮找了个人,然后就要烧掉我的硬盘?这…这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啊!”
Alpha平淡地说:“有关的法律条文已经出示在屏幕上。Alpha属于最高机密源代码,受到相关保密条例约束,有关的存储设备将会被依法销毁。”
什么?什么时候有这种诡异的法律条款了?我怎么没听说过?而且要是把这台电脑烧了一会用什么查东西?
我说:“等一下等一下Alpha,这块硬盘很贵的,里面的东西也很贵的…”
Alpha说:“吴先生。我已经代您检索了整块硬盘,其中包括低级的应用程序,以及冗余且大量的记忆文件。这些数据已经为您保存到云端,您的手机将会收到一条含有下载地址的短讯。”
果然,我的手机开始嗡嗡地震响,我收到了两条短信,除了那个下载地址之外,另一条是显示银行已经到账一笔不小的资金。
Alpha说:“这一销毁过程可能因为某些物理因素对您的其他计算机设备造成不可逆伤害,请您远离这些设备以免受伤。该过程所造成的一切可能范围内的经济损失,已经以5倍转账到您名下的银行卡中。”
屏幕上明亮的logo几乎是同时黯淡下去,倒计时正在屏幕上亮起。
10…9…8…
宋凡立刻扯着我和那些资料跑出了我的卧室,随后一阵刺耳的爆响从房间中传来,阵阵白烟从房门喷薄出来,一股刺鼻的焦糊气味唤醒了公寓的烟雾报警器,喷淋头很快把我和宋凡打透。
我一把摸过脸上的冷水,看着我已经彻底报废掉的电脑说:“我现在很难评价这个什么Alpha和他的主人到底谁更惹人厌。”
宋凡昂起头沉声说:“嗯,差不多。”
我们一起翻阅这一大份资料直到深夜,排除了一些关系甚微的人。Alpha将计算得出的每一个人的“参与概率”标注在右上角,这个百分比将意味着他在三天后目击到我身上所发生的事的可能。
我打着哈欠翻开下一页,眼皮已经沉重如铅。大部分资料的概率都不到百分之十,所以继续这样找下去,很难能有关注重点。而宋凡显然从基因里就比我更加擅长熬夜,在他丝毫没有褪去热情的目光里我却再难维持清醒,当我正准备倒在沙发上时,宋凡突然摇醒了我。
“吴桐…你来看看这两个人。”
资料上的第一个人概率高达99.7%,从照片中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报刊亭老板的。他名叫“魏满”,今年四十三岁。
另一个人就有点特殊了,他的概率同样达到了99.5%高值,他的名字是宋凡。
我打了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许多,侧过头问道:“你会和我一起出现在三天后晚上的巷子里?”
9.
宋凡摇摇头说:“我没有这种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宋凡说:“而且从最开始就有一个疑问,既然这是从未来所传递过来的记忆,那么如果你现在就乘飞机远离这个城市,三天后还会发生这件事么?”
很显然宋凡找到了一个问题的关键点:如果决策和选择会影响未来的走向,那么这段记忆最终就会变得毫无意义。甚至由Alpha所计算得出的每一份概率的价值,其实都是零。
宋凡接着说道:“现在除了能够获知这段记忆的主人是你之外,也无从证明记忆的录制时间的确就是未来…”
的确…这样十五秒记忆的真实性和录制方式需要更加严密的调查,而且唐觉和Alpha的存在也更加的可疑…
我思忖了片刻说:“这样,宋凡你带着U盘的残骸回到公司,帮我彻底把唐觉和电影师傅这两个人弄清楚。另外把我把这十五秒的记忆直接上传给忆分母公司,这样可以绕过唐觉的加密。你让你们的技术人员帮我进一步分析一下。我带着按照资料的信息看看能不能找到报刊亭老板。”
宋凡急匆匆地的迈出我的家门之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宋凡的信息简介上。
他的照片和我现实中所认识的他一样,都是比较高挑且纤瘦的类型。在简介上显示了他有一定程度的心脏病,我猜或许这也是他刚刚被U盘吓成那样的原因。
但是…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在忆分中所上传的那些大量的极限运动,究竟是如何完成的?
让一个心脏病患者去完成攀岩,还上传自身所经历的记忆。且不说这件事是否有可行性,即便是按照忆分的规则,也很少接受类似病患的记忆。
实际上用户所能读取的记忆受严格的类型限制,超越范围内的类型设计很容易对人格造成损伤,而且还会产生额外的伦理问题。
比如癌症晚期的患者的记忆就受到高度的限制,这是为了避免读者在使用记忆的途中被突如其来的痛苦所造成过大的心理创伤。
再比如从女性视角上传的性爱记忆,不单单未成年无法阅读,男性通常也是不允许。早期的有很多男性的忆分用户在体验了女性的性行为记忆之后,产生了严重的性别认知障碍。
快感和痛苦长期以来都是政策的敏感带,如果是心脏病患者,记忆应该被限制阅读才对,又怎么会有今天千万量级的推广量?
这些问题我只好压在心底暂时不去问宋凡,把当下的关注的重点转移到这个名叫“魏满”的中年男人身上。
尝试了几次之后,发现此人所有记录在案的联络方式都是无法行得通的。资料当中所记录的住址也根本不在这座城市,甚至连省份也不同。剩下的信息大多都是一些纯隐私向的,无关痛痒的细节。
不过有价值的信息还是存在的:这个“魏满”大叔竟然也是忆分的忠实用户,资料上清楚的记载了他在忆分上使用的ID。
他的ID是,电影师傅。
我愕然地反复阅读这份资料以确认我没有看错,这一切都显得没来由和太过突然。
电影师傅就是我记忆中那个报刊亭老板,那个理应被子弹击穿的男人竟然会出现在我三天后的记忆里!
本周内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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