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海棠剧本全部台词 如果让你写《大鱼海棠》的剧本,你会如何改写?

我觉得电影的问题可能是大小失衡。
构架了一个宏大的世界观,又用了每一帧都很漂亮的画面。
结果扒开这一切看故事的内核,是一个小学生级别的三角恋。

讽刺的是,电影里频繁引用的“逍遥游”,探讨的正是一对“大”和“小”的矛盾。有中学文化的人都知道,逍遥游里写过,朝菌和蟪蛄和蜉蝣是小,是眼前,是现实,是有限。
而鲲是大,更大的东西是“逍遥”。
至于“逍遥”又是什么?这个问题千百年来无数学者探讨了一万次。

但无论它是什么,都不会是三角恋:)

我觉得如果剧本硬要往逍遥游和中国神话上靠,那应该是这样的(报告老板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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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来湫变了,这种变化甚至不是循序渐进的。仿佛打一个盹儿,一夜之间,海棠花开了。

一夜之间,湫就变了。


他的思想开始沾染上一些黏腻的东西。


他爬到屋顶上坐下来,围屋的瓦是黛青色的,天井的地面又是土黄,没怎么下雨,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在天井里追逐,扬起一阵土灰。


仰起头再往远处望一些,就会发现这村子不大,三面环山,溪水盈盈一绕。一片山间平原上有那么大大小小十几幢围屋,小的做祭祀用,大的住家,还有几幢说不清用途。

住人的那些围屋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知根知底。祠堂里供的祖先,往上追溯几代,也莫不过都是那么几户人。


湫望着青山间隙里的一幢幢围楼,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在这里出生长大,娶妻生子。他也不知道这些屋子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建的,为什么会是这个形状——一圈套着一圈,窗口狭窄,夯土墙厚重,天然地把湫的世界围成一个个圆圈。


有的圆圈是属于他自己的,别人进不去,有的圈子属于椿,他进不去。


他眼前浮现一个红衣黑裙的影子,红色的上衣是猩红,黑色的裙摆是乌黑。

这个影子经常在他的眼睛里,一年多了。


从小闯祸撒野没少挨奶奶骂,他还没有心慌过。但这个影子一出现,他就心慌,就像早上没有吃饭,中午又喝了一杯酽茶那样的心慌。


湫低头往屋子下面望,看见奶奶了。


从他有记忆以来,奶奶就总在这面黄色夯土墙前,出挑2米的大屋檐下晒太阳,擂茶,从中午到日落。他从屋檐上溜下来,到奶奶面前。


“奶奶,是不是过了成人礼就可以娶亲?”


“哈哈哈……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过两天你就要成人了……”湫奶奶的门牙脱落了一颗,但依旧口齿清晰,笑起来也不含糊。她的黄花梨拐杖上雕龙,靠着夯土墙立着,像她的身板一样硬朗,“怎么这么问啊?看上谁啦?”


“没有谁,”湫眼睛里又有红衣黑裙,又是一阵心慌,“我就是问问,是不是成人礼过了就能娶亲?”


“是啊,过了成人礼,你就长成大人了,成人了除了娶亲还有好多事你要做呐……嗯……瞧我老糊涂了,过两天你就要去了,这个还没给你!”她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了一个棕黄色的埙,比一般的埙小很多,头上穿好了线能和吊坠一样挂脖子上。


“这个……好像椿也有一个!”湫一看到埙,脱口而出。


奶奶看到他兴奋的样子,原本还是笑眯眯的脸僵了一秒,不笑了,皱纹就挂了下来:


“椿呐,你喜欢椿?她可比你大……”


奶奶这么问,他感到措手不及,装作细细端详着埙,敷衍道:


“大就大,我小时候她就长这个样子,现在她还是这个样子,以后她看起来就要比我小。”


“你喜欢她什么?”


“我从小她就带着我玩,爬老海棠树,到池塘抓鱼,带我向她爷爷要糖吃……一开始她照顾我,对我好,后来我想照顾她,对她好。”湫涨红了脸,但却抬起头看奶奶的眼睛,他的身子不算壮,眼神却倔强。


“你还小,喜欢……可没那么简单哦。”


“你不喜欢椿吗?”


“椿……她快要走了。”




这个下午,湫发疯了一般跑遍了村子里的每个地方,终于顶着一头的汗在围楼昏暗的大厨房里找到了椿。


灶台下的木枝受了一点潮,青烟、蒸汽、菜香混在一起,劈啪作响,缭绕厨房。可椿头也不抬,盯着砧板上上的鱼,细细地刮着鳞片。他们之间隔着菜香, 恍惚间湫仿佛看见幻想,在多年以后,椿就这么安静地在灶前烹鱼,见他进厨房门,笑着回过头来:“饭快做好了。”


“奶奶说你要走了?”


“她没说我要去哪儿?” 她将刮下来的鳞片和处理过的鱼内脏一起,丢进垃圾桶,然后舀了一瓢水冲砧板。


“没说,你真的要走?”


椿没有正面回答他,她从篮子里翻出一块姜,切下一片来。她的侧脸在厨房蒸腾的空气里看起来白净软糯。出了一点汗,细碎的刘海黏在额头上。齐肩短发也是碎碎的,湫想起小的时候,她把他抱起来,发梢蹭过他的脸蛋,他想用手去抓,可是手却里塞满了椿给他的糖。


椿一直以来都是十五六岁少女般的模样,他却在长大。

“湫,你爱吃鱼吗?” 她终于不再看案板上的鸡鸭鱼,抬起头。


“我问你你要不要走,你要去哪?!”


“我也在问你呢,你爱不爱吃鱼?”


湫在椿甜葡萄一样的眼神里软化了,妥协道:


“爱……爱吃……你什么时候走?!”


“煎鱼的时候不想粘锅,只要在热油里放一片姜,然后再下锅,嫩鱼皮就不会黏在锅底了。”她切下一片姜,放进热好的油锅里,又转头回去干活了。


她漫不经心的态度究竟是什么意思?湫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如果椿真的要离开,那么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来说,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


他掏出奶奶给他的埙:“我见过你有一个一样的……这个埙是你让奶奶给我的对吗?”

“对。”


“我听说女人不会无缘无故送男人礼物,要送了,那就是信物。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一年来,我好像对你……我对你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什么感觉?”


“喜欢的感觉……爱的感觉。”


“呲啦”处理好的鱼被放下热油锅。


“你知道什么是爱?”


“我知道。就是我想时时刻刻跟你待在一起,想送你花,带你吃好吃的,想看你笑,想照顾你和你的家人,想为你冒险,为你做任何事,还想……想跟你一起变老……”他一口气把拥堵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你觉得这是爱了?”椿的皮肤很白, 阳光从窗户里透过来,照到她脸上,皮肤上的小水珠反射着细颗粒钻石的光。她的眼睛像甜葡萄。




晨雾还没有散开的时候,湫就被带到河边,这两天他心里有事,晚上难免辗转反侧,现在脸上死气沉沉地挂着两个黑眼圈,但很快这个状态就得到了改变。

椿在河岸停着的一条船上等着自己,厨房里的尴尬对话结束后,湫还没有见过椿,现在身体里便像有小火花点燃了一般,轻快地跳上船。


椿很轻,船又吃水不深,左右晃了几下,溅起了一片水花。


“你送我去参加成人礼吗?”


“嗯,我主持。”


椿站起来,把竹篙探到河床上,微弓起身子用力一推,船就在平静的河面上缓缓挪出去。


成人礼对于湫来说,神秘而陌生。


村里的孩子从小就知道,在自己16岁那年会有一个仪式,仪式之前,他们是儿童,仪式结束之后,就被当做大人来对待了。

但关于仪式内容,参加过的人从不会告诉他们。这是规矩,也是传统。


“成人礼究竟是要我们做什么?”


“我们村的每个人,成年之后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成人礼是让你第一次接触自己分内的工作。”椿不急不慢地说道。


“我知道啊,成年的人都有自己的工作,男人要种田,拓荒,打渔,修房子,女的要打水,烧饭,纺线,织布……”


“不止这些,还有别的工作。”椿把小船撑到了宽阔的水域,早春,天还没亮,河两岸的一片田园风光也没有醒,光秃秃的,灰蒙蒙的,向后匀速倒退着,“比如我,我得负责让海棠花开。”


“你家门口养的那盆么?这个我可以帮你,每天浇浇水就好了。”


“不只是那一盆”,椿摇摇头,“是世界上所有的海棠。”


湫惊讶道:“全世界的海棠?那怎么可能呢!每一颗都需要浇水修剪,你根本忙不过来的!”

椿又摇摇头:“……你还不明白,真正让海棠开花的,不是浇水修剪的人,而是——春天。”


“春天?”


“嗯,春天。为了让世界上所有的海棠花开,每年我都要带春天回来。”


她坐下,竹篙放在身旁,撑船有些累了,椿托着下巴,手肘撑在船舷上 。

小船随着河水平稳漂向下游,他们的家乡气候温暖,河流从不结冰,但毕竟是早春,呵气如兰。


“你看,南溟。”


湫顺着她的手望去,河向东流到了入海口,水深骤增。目之所及的最远处,隐约有一个小岛,父辈们讲的很多神话故事里,南溟是世界的最南端。


“我们得去那个岛上,我来教你怎么样把春天带回来。”


“我们要去那个岛上?”


“是的,但是坐小船可不行,竹篙够不着海底。”


河流的尽头有一个小瀑布,海面的落差大约有十几米,椿把船拴在岸边的一节木桩上,湫探头往瀑布下看。由于此处海底的斜度太大,白色的浪花激烈地碰撞在黑色礁石上,腾起一片氤氲水汽。


椿从衣服里取出自己的埙,面对大海吹出了悠扬的曲调,过了一会儿她停下来:“它们来了。”


话音刚落,她微微屈下膝盖,转头朝下一跃,人就向悬崖下跳出去。


湫没有反应过来,惊呼一声,连忙伏下身体扒着岩壁往海里看。

椿的皮肤很白,在一片阴暗的海里淡淡地反射着晨光,能清楚地辨析出,她苍白的影子被水下看不见的物体渐渐托起来。肩膀,躯干,腰肢,最后全身浮出浪尖,能看见两只腿了。


“跳下来。”她在海里挥舞着手向湫喊道。


“你疯了吗?!”


“快跳下来,等一会儿退潮了,水太浅了,它们就游不回去了。”


“什么它们?我……我不跳。”


“哈哈……你是不敢么?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敢为我做任何事嘛?”


听了这句话,湫的脸涨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进气管里,屏住。

曲起膝盖向下一蹬,刺骨的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椿递过来一碗热水,这间屋子在小岛上,实在不像有人居住。没有床没有桌子, 就连这碗热水也是刚刚升起的火融了雪煮的。


“这次你先跟着我到北溟,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你的工作是什么了,成年礼就算完成了。”


“哦……好。”


“你盯着我看什么呀?”


“我在看你眼睛,你眼睛里有我的影子。”


“你说你喜欢我?”


“嗯,从很久以前开始,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虽然你比我大,但我会保护你的,我想跟你在一起。”


椿的眼睛大而雪亮,眉毛寡淡,橘红色的火焰让她的脸上映出一种暖色调的情绪。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湫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的表白来得太过执着。


“好吧,陪我去一次北溟,海棠花开了,我的工作完成了,你也成人了,到时候咱们在一起,好吗?”


“真的?在一起,不分开。”

大鱼海棠剧本全部台词 如果让你写《大鱼海棠》的剧本,你会如何改写?

“嗯,不分开。”


“你不许反悔。”


奇怪的是,接下来就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只听见火炉的噼啪声,湫丝毫没有感受到告白成功的喜悦,于是强行寻找话题:

“今天在悬崖下接着我们的是什么?我看你一吹埙,它就来了。”


“哦……那是鲲,”这个时候椿的脸上出现了笑容,那是一种不自觉的,情绪满溢出来的表情,“你看到他长什么样了?你觉得他好看吗?”


“我没看清……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鱼!还有它的颜色……像火烧云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鱼,是你养的吗?”


“不是,我对他……曾经就和你对我一样……”


“什么意思?”


“爱呀。我爱他。不过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我以为那是爱……”


“你爱一条鱼?”

椿没有再说话。


“……奶奶说你要走。”


“我不走,等你成人了,我们会在一起很长时间。”


“你冷吗?”炉子里的火渐渐暗下来,椿拨了拨灰里的火星儿。


“有点儿。但是我有这个,喝了就会暖起来,要来一点吗?”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罐子,但却被椿一把夺走。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


“我都要成人了……”


“这个虽然能让你发热,但只是促使血脉张的缘故,之后散热会更快。”

她起身翻箱倒柜在找什么,似乎这间破旧屋子久未有人居住了,无论她拿起什么,放下的时候都能扬起一片灰尘。接着她把罐子里的酒倒掉,灌入了才融好的雪水,又把刚刚找到的一块白色石头放了进去,扭上盖子还给他。


“刚刚那是什么?”他接过罐子,被传过来的温度惊了一下。


“生石灰。别贴皮肤抱着,会低温烫伤的。溃疡了我可没有药。”


她说完往门外走,想了想又转过头:“把贴身衣服鞋袜都脱下来烤干吧,不要穿着鞋袜烤火,也别离火太近了,不要出汗。”

“你要出去?”

“嗯,赤松子和祝融来了,已经开始生火烧水了。”




走出房门他才看清,原来这座岛的主体是一座荒凉的小山丘。 山顶上烧着一个巨大的火炉,火炉上放着一口锅。


锅和炉子都很大,湫想,如果这么大的炉子和锅用来做汤,烧一锅是不是够全村人喝一辈子?


在巨型的炉子的衬托下,身材高大的祝融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黑点。他挑一捆数倍于自己身形的树枝上山,将它们扔进炉子。多粗壮的树枝,一接触到炉子边缘,瞬间就会被庞大的火舌吞没。祝融熟练地躲开升腾的滚滚热浪,回头走下山去,由水路返回大陆,再去寻找薪柴。


赤松子乘着他养的那只鹤在大锅上空盘旋。鹤正在扇动翅膀,用风将一小片乌云吹到岛的上方,鹤猛烈挥舞羽翼,上空的气温骤降,那片乌云就化作一场小范围的雨水落入大锅里。


“这口锅和这个炉子,是当年女娲补天的时候,用来炼五色石的。后来天不漏了,就留给我们用来烧水。”椿说。


“烧水?这就是松子哥哥和祝融哥哥的工作?”


“不,他们有别的工作——世界上干旱缺雨的地方赤松子都要去施雨。祝融呢,他司火,在南海养了好多萤火虫,天下每一家人家灶台上的火都是他的萤火虫点着的。南海离这儿不远,祝融哥哥过来帮忙很方便,松子是他的好朋友,所以一起来了。”


湫想起祝融和赤松子在村里与一般人无异, 不禁就问:“村子里的人都有这样的工作?”


“嗯,成年之后,都有。比如你奶奶,她的拐杖就能够敲开海天之门,灵魂轮回都要通过海天之门;嫘祖擅长缫丝,每天傍晚编织一匹色彩斑斓的缎子,段子飞上天那就是西方天上的晚霞;我的爷爷掌管百草,能治病的草种子要比有毒的草小,每年春天他用小筛子把药草的籽筛出来,飞廉再用扇子把草籽吹到大地上……村子里的人维护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律,每个人的职责不同,但都同样重要。”





烧水的工作持续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满锅的水沸腾,水面上每个鼓起的泡泡都炸开像要飞溅到锅外的时候,椿就知道,他们要启程了。


她又对着大海吹起埙来,也许是因为乐器形状小的缘故,它吹起来也比正常的埙声调高,湫在旋律里闭上眼睛,他仿佛看到了大海深处的暗涌。

等再睁开眼,他第一次清晰看见了大鱼们的全貌。


横向的尾鳍在水平面上高昂翘起,像一面面绯红色的旗帜,额前方长着长角,背脊如同浮出水面的流线型巨大岛礁,在海浪和夕阳的双重拍打下,纹丝不动。


“太不可思议了……它们究竟是什么动物?”


“是大鱼啊!它们也有自己的任务。”椿把自己两旁的刘海别到耳后,但很快海风又把它们吹乱了,“来,跳上去。”


“又要坐这个?”


“对啊!坐着它们去北边。”


他们两个拉着手一起从断崖上跳下去,在落到大鱼身上的那一瞬间,湫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接触的不是鱼鳞,而是粗糙的礁石般的皮肤。

女娲曾经用过的大锅被运到了悬崖边,缓缓倾倒,开水泄下,悬崖旁的好大一片海水就开始冒着滚滚蒸汽了。


那一群大鱼——大约有五十条,背朝小岛,面朝那片被加热的海水,呈U型口袋状排成一横排,缓缓向北移动,湫和椿就坐在最中间的那只鱼的背脊上。它似乎是体型最大的一条鱼,背脊隆出海平面一大截,像一个迅速移动的岛屿。


“它们不怕烫吗?”湫问。


“不怕。加热的水轻,浮在海水上。大鱼们排成一长排,也浮在海面。我们从南溟往北游,热水也就被带过去。由南往北,沿途的海水逐渐被加热,我们到过的地方,温度会变高,春天就来了。这就是洋流。洋流带来温暖湿润的春天啊。”


“带着它们去北溟,这就是你的工作?”


“对,”椿指向它们路过的一个小岛,“你看!”


岛不大,正从他们视野里飞快略过。

原本土灰色的岛,由南至北,从鹅黄到草绿再到碧绿。灌木从灰色石头缝里钻出来,蜂蝶马上就飞舞起来,几棵光秃秃的小树也迅速抽条开花,不知道那是不是海棠花。然而这一切,就在鱼群经过的几秒钟里完成,就如同有人在上空打翻了一罐五颜六色的墨,泼到这个岛上。


不仅仅是这个小岛,每一个岛,每一片他们远远略过的大陆,都在经过的一瞬间沾染上了春天的颜色和声音。野草野花从黄土里冒出来,冰冻的河流溪水凌汛,鸟类昆虫和小型兽类苏醒,有的甚至在暖湿气流的影响下,瞬间下起了春雨……就像一种高强度传染病,就像一幅铺开的卷轴画,春天迅速而势不可挡。


“可是它,”湫指指脚下,“它不会突然潜到水里吧,那样我们都会淹死。”此时他和椿正随着鱼群往北移动,夕阳侧照着椿的脸,留下一个橙红色的剪影。


“那就要问问它啦,”椿蹲下身子,温柔地抚摸那寸裸露出来的红色背脊,“鲲,你会吗?”


从海洋深处传来一声平和的鲸鸣。




面前温暖的海水带来湿润的热风,他们坐在风里,惬意地看着太阳渐渐沉没到海平面下。

然后夜晚就来了。鱼群放慢速度,一片陆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由于涨潮,鲲把他们送到一块连着陆地的崖石旁。椿带路,她在前面走着,月亮把她的影子投射到湫身上,他觉得身上被影子压着的地方暖暖的。


沿着碎石小径他们绕到了陆地上,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近处的鱼群和遥远的星空。

没有了白天赶路的任务,几只大鱼似乎轻松了许多,灵巧地从水里跃出,几乎能腾空露出整个身子。

海湾里风浪很小,星星清晰倒映在水面,于是那几只活泼的大鱼,从一片星空跃向另一片星空。在落入水中的那一瞬间,尾鳍上的明亮的水珠甩向更加明亮的满月。


“它们这样玩儿,热水不会散开吗?”


“不会的,一部分鱼围成一个圈兜住热量,另外一些去找吃的或者休息,到了下半夜再换班。它们有数的。”


而鲲也在此时一跃而出,它低沉地鸣叫了一声。


它的身形比它的同伴明显来得大,掀起的巨大波澜像一朵凭空开在海平面上的海棠花。椿应着它的鸣叫回过头去,正看到了花开的一幕。


仿佛这朵花,就是鲲送给她的。


“我觉得这条鱼……它也很喜欢你。”


“那是当然啦,我向他表白过哦!”


湫觉得椿的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你什么时候开始养这些鱼的?”


“成年礼那年。”


“那是养了多久了?”


“哈哈……想套我话?女人的年龄是秘密啊!别傻看了,我们也要干活啦。”


椿俯身在草丛里寻觅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举起一块黑乎乎的石头:

“哈!找到了!”


“这是什么?”


“流星啊!”


“流星怎么那么黑,它不应该在天上么?”


“只有在天上的时候是亮的,大部分时间它都这样丑丑的。不信……你看!这颗流星还绑着愿望呢!”


湫凑过去,果然,这颗黑色的石头上系着一条细线,细线的尾部连着几团纸,他把最前面的纸皱巴巴地展开,借着月光读出上面的字:


“我想一夜暴富。”


“这是看到流星的人许下的愿望,这个愿望跟着流星一起飞,被带到在天穹的最高点,玄鸟看到了就会让愿望实现。所以,这个人,要走财运了。”


他又打开第二张:

“希望老婆的……病……快点……好起来?……这张写得真乱,后面的看不清了!”


第三张,第四张也是这样,字迹歪歪扭扭,湫读不出完整的句子。

“只有第一个看到流星的人的愿望会被清晰地记录下来,后面的会越来越模糊,玄鸟看不清,所以他们的愿望不算数。”椿说。


“也就是说……希望自己妻子身体健康的人许愿作废了,但是想一夜暴富的要梦想成真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人许愿本来的目的本来就是让自己欲望得到满足。想要钱的人,是为了让自己快乐。而希望妻子身体健康的人,则是为了避免她去世的时候自己伤心。本质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当然是分高低贵贱的!爱一个人,爱自己的妻子,才会这么许愿,比只想着满足自己物欲的人要高尚得多!”


“……爱?那是很小的爱。”

椿不再与湫争辩,她将流星尾巴上的细绳一一解下,再把漆黑的流星抛回夜空里。她力气不大,但流星被扔到了夜空里,惯性就能一直将它向前推。


“这里是世界最西边,从这里把流星扔出去,到了天上,空气稀薄阻力也小,它能一路飞到大地最东边再掉下去。等到了那儿,再把流星捡起来往西扔。”


椿和湫各自在草地里捡起了流星。但是湫偷偷耍了一个心眼儿,每次把流星丢出去的一瞬间,都马上会许下一个愿望:

“和椿永远在一起。”


他知道没人能比他更早看到这一颗流星,所以他的愿望一定能清晰写在纸团上,他丢出去那么多颗流星,那么多张纸条,那么多个相同的愿望,玄鸟一定会成全他吧?




几天之后他们到了北溟。

大海中央,高耸着一块十几米的细瘦石碑,就像一根棍子,由此插入海水,插入地核深处,标志着那是世界的最北端。


热水在长途奔袭中失去了热度,椿吹起埙,乐声里大鱼们不再保持队型,渐渐散开,但任然滞留在海面上,仿佛在等待命令。


湫从鲲背上站起来:

“我们已经到了北溟……你该告诉我,我的工作是什么了吧?”


“你先帮我干完活。”


“咦?所有的海棠花都开了,春天我们已经按时送到了。你的工作还没结束么?”


“现在应该是上午,天居然是黑的。这个样子,怎么会是春天呢?”


“现在冬天刚过……我们在最北边,太阳升起来晚落下去早是很正常的啊!”


“那是地轴”椿远远指向那根插入海底的柱子,“太阳的运行轨道和我们脚下的大地有一个夹角。这个夹角大的时候,太阳在北边走,北边的天空长度短,太阳很快就走完了,所以白天短,大地晒不到太阳,就是冬天。夹角小的时候,太阳在南边,南边的天空长度长,太阳走完南天要好久,白天长,那就是夏天。”


“你是说……我们要调整地轴的角度,才能进入春天和夏天咯?”


“对。地轴向下连着大地的齿轮。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他的心脏在大地最深处化作了齿轮,心脏跳的力量让齿轮每天转动一点点,地面也就跟着转,这样调整着大地的角度,每天太阳照射的时间有规律地变化,才能四时有序。”


“那我们不用管它,让它自己转动就好啦?”


“不,后来共工撞上了不周山,大地连带着受的冲击力太大,齿轮给撞坏了,不那么好用了。每次从冬天到春天,齿轮会卡住,需要外力使把劲儿才能扳过来。”


游近了湫才发现,地轴大概是玄武岩做的,黝黑。

在水界限上下,长满了灰白的藤壶。一些麻绳随意地系在地轴上,另一头漂浮在海里,它们已经被盐渍腐蚀得粗粝破烂。


椿把其中一根麻绳系在鲲的角上,低头说道:

“明天……你的轮回就结束了,怎么感觉你带我在村子里长大的日子就像昨天一样……我也会去的,八千年很快,我们很快就又能见面了……”


她的音量不大,但是湫从小听着这个声音长大,太熟悉……它是柔和的,舒适的,轻易就能振动他的耳膜。

“你要去哪里?”湫问。


“我说了,等你成年礼结束,我们就在一起。”她系好了鲲的绳索,又捡起另外一条系在另一只大鱼额前的角上。

湫见状,帮助她做起了同样的工作。


等他们把所有的麻绳系好,东方也泛起了鱼肚白。但椿告诉湫,在冬天的最北方,只要他们不扳动地轴,东方便不会出现太阳,白色只会很快消退,夜幕又会降临。


于是在熹微的光里,几十条大鱼们血红色的背脊露出海面,一起朝着西游。绳索渐渐绷直,在强大的张力作用下,海水一滴滴地从麻绳中绞出来,每一滴都映出一片海棠色的朝霞。

很快地,在大鱼们的集体发力下,地轴就被牵引着发生了微小的转动,但大地角度的变化也让海平面发生了倾斜,一波大浪从远处涌起。


隐隐约约能看见,海水如同墙一般,轰隆隆地压迫过来。


“这怎么办!那么大的浪打来,我们会死吗?!”在海浪的巨大声响里,湫朝椿大喊。


“快蹲下,地轴角度调好了,海面就会恢复平稳。”


大鱼们注意到了海面的变化,它们迅速集中游近,相互间的绳索参差地编织成一片,似乎想用集体力量来对抗巨浪。


“抓紧我。”湫把他们俩用绳索和鲲拴在一起。大浪越来越近了,比围屋还高,比小山还高。变化的


海水搅动了上方的空气,不消一会儿乌云便在他们头上聚集,云层互相摩擦,电闪雷鸣。狂风带着海水也向他们吹来,但鱼群还在高速扭动尾鳍,向西发力,拉扯着绳索。


湫感觉到鲲粗糙皮肤下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紧绷充血。


他死死搂住椿:“浪太大了……鱼群没有办法向同一方向使劲儿。”


“鲲,你听到了吗?那就用翅膀,用翅膀挡住海浪!”


“它是鱼!大鱼哪来的翅膀!”


“大鱼都有的……好多年之前,我也问过鲲同样的问题。鲲,他曾经和我们一样有双脚双手,他看着我长大,每年把春天带回来。”


他们浑身湿透,椿在湫的怀里说道,不知道她是说给鲲还是说给自己的。

“后来呢?他变成了鱼?”


“嗯,我也要变成鱼,我们最后都要变成鱼。”


“我呢?我也会变成,鱼?”


“嗯你也会的,但在那之前,你还有事情没做完。从今天开始,每一年,你要接我的班,把春天带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浪太大,椿的声音变得缥缈模糊,她刚才似乎向湫交代了很重要的事。她没有理会湫的疑虑,继续说道:

“八千年前,我爱上了鲲,那个时候他带着我做成人礼呢!现在到我了……一个八千年,又一个八千年了……鲲,你的轮回结束了,马上要到人间,你……开心吗?”


鲲显然听懂了,猛地一加速向前,挣脱开了麻绳,跃出了水面。


一对血红色的短小侧鳍向两旁舒展开,变成了一对没有羽毛的翅膀。翼展继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远方无限延伸,它在晨光中飞向巨浪。


湫在鲲背上,这是他第一次悬浮在空中看这个大地。


大鱼的躯干如同一座飞翔的岛屿,而穿过它的身体望向海面,风暴里的海是广阔黢黑,无边无际的,庞大数量的鱼群在大海里,变得渺小,它们还在奋力拉扯着地轴。


东方天际的白色越来越多……这意味着鱼群快要成功了,它们一寸寸把地轴扳过去,太阳就会一点点露出来。


然后,然后整个世界的春天就会真正地到来。


春天……


他意识渐渐恍惚,想起了春天稻谷茶山的碧绿色,想到围屋的瓦片被暖阳晒得暖融融的,自己坐在上面觉得屁股烫,想起奶奶养的猫每到春天就要下一窝毛茸茸的崽,想起春雨里,椿打着伞把还是孩童的自己抱起来,雾气和雨水沾上了她的睫毛,短发蹭到他的脸。


他不止想起了这些——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浪峰就在他们眼前了,水汽扑面而来,他抓紧了椿的手:


“现在,我明白爱是什么了。”


“那你就成人了。”

她亲了湫。


然后鲲撞上了巨浪。




湫醒来的时候,海面恢复了平静,身上系着的绳索另一头是空的,椿和鲲都不见了。


太阳终于从东方地平线探出头,金色的光洒在他的皮肤上,海面上,还有微风里。

他知道地轴调整好了。


鱼群筋疲力竭,随波逐流,没有风浪声,耳朵旁边安静极了。


他在一条鱼背上盘腿坐稳,一个人静静地看完了日出。

春天的阳光一点点蒸干了他的衣服。他的上衣口袋忽然抽动了一下。

一个娇弱细小的生命被他掏出了口袋。


一尾红色的鱼,比金鱼要小,侧躺在他手指上,用尾鳍拍打着他的掌心,又凉又滑。

他连忙掬起一抔海水,鱼便在他手掌里翻过身来。


这个时候他看见,小鱼长了一双甜葡萄一样的眼睛。


他知道这条小鱼八千年后也会长得和一座小山一样大,那个时候她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会投身到人间,变成一个最平凡的人类。他也知道八千年后自己也会变成一条鱼,年复一年地做运送洋流,牵拉地轴的苦活儿。但他还知道世界上所有的灵魂想要变成人,都得有那么一遭儿,用一万八千年在海上一万八千回,弄清楚了爱是什么,才能长出一颗凡心。


爱是什么?


他原来认为自己爱春,现在看来那种爱单薄得像一张纸。

海棠花很美,如今的他想每一年都把春天带回来。

他现在爱上了春夏秋冬轮回和大地的吐息,椿是自然的一部分,那么他就是爱椿的……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椿,看来我们还要在一起八千年啊……”


湫拿出自己的埙吹起来,渐渐地,大鱼们一条条苏醒,他们就开始往南回游了。


===割===



一万多字……看完的都是英雄,大家肯定发现我改了很多,且改得很丧狂。

写得我累死了。

索性再加一个彩蛋尾巴吧。

_(:3 」∠)_

===割。彩蛋===


鱼群把湫送到了世界的最东边,从这里再往南游几天,就能回到南溟。但现在他要把流星抛回西边,就像当初椿交待的那样。


湫在草丛里翻了好一会儿,把流星都找齐了。


他没有急着拆开流星尾巴上的纸团。因为他知道每个纸团上写的东西都一样,一定都是自己当初许的愿望。


他自言自语道:“当初许的愿望是和椿在一起啊……这么说来,玄鸟确实是帮我完成愿望了呢……”

可湫拆开第一个纸团,发现上面却不是他的愿望。


“和湫永远在一起。”

这是……

椿写的!


当初在世界的最西边,只有椿可能在流星抛出去的一瞬比湫更早许愿。湫接着拆开一个又一个流星连着的纸团。有的是椿的愿望,有的是自己的愿望。

是的,当时就在静默中,他们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心里想的愿望跟自己的一样。

他们各自许愿,冥冥中变成了一场竞速比赛。


“和湫永远在一起。”

“和椿永远在一起。”

“和湫永远在一起。”

“和椿永远在一起。”

……


面对一地写满不同愿望的纸团,湫低下头,看看在自己口袋里熟睡的椿。她鳍舒尾展,不谙世事。

这么说,她是爱自己的咯?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在乎答案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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