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一．
2016年12月15日，经中国环境监测总站会同京津冀及周边省级环境监测中心预报，2016年12月16日至21日京津冀及周边地区将发生一次大范围重污染天气，超过20个城市空气质量可能连续4天达到重度及以上污染，且可能出现2天以上的严重污染。本次重污染过程影响范围广、持续时间长，污染程度重。
到了19日，北京、天津、石家庄、太原、德州、郑州、西安等24个城市均已启动重污染天气红色预警响应措施，启动橙色以上预警措施的城市超过50个。
在这里稍微解释一下，当空气重度污染会持续三天（72小时），气象局等相关部门会发布橙色预警。当重度污染会持续三天以上时，则为红色预警。
我和我大部分在北京的小伙伴在这几天都染上了鼻咽方面的问题，我是扁桃体炎，随后感冒并发。有些人是咽喉肿痛，还有些是鼻炎呼吸困难。
二．
前天，一个名为《150秒完整展现PM2.5侵入人体全过程》又被朋友圈狂转。
某知名另类音乐家 左小祖咒 用他奇特的嗓音模仿了病毒，用一个小动画很简单易懂地让大家都明白，雾霾是怎样侵入你的身体，并且对你的健康乃至生命安全造成伤害的。
已经有很多人想不起，这段视频，剪辑于2015年初柴静出品的雾霾深度调查纪录片《穹顶之下》。
前天，也就是2016年12月20日早晨九点的时候，我从我家窗台向下俯瞰的时候，还以为北京下雪了。你看拍出来的照片，白茫茫的一片，房顶、地面和树梢都凝了一层厚厚的白。
可等我戴着口罩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并没有什么霜雪，是北京的雾霾太大了。从高处看来，像霰雪一样，漫天纷扬。
在万粉群里，天南海北的小伙伴们都在抱怨：我们这边儿也有雾霾，我们那边儿也几乎没有可视度了。就连广州上午都出现了一会儿雾霾，AQI（空气质量指数）都上了150，达到中等污染水平……当然，比起上海北京天津成都西安等二十多个PM2.5已经爆表的城市，广州已经算情况非常好了。
三．
我问了问医生朋友，北京的小伙伴们呼吸道都出问题了，是雾霾导致的吗？医生朋友回答不完全是，冬天本就是呼吸道疾病高发期——但雾霾绝对起了一个催化的作用。
虽然窗外的雾霾已经这么严重了，可该做的事儿还是得做。大部分公司并没有因此放假，朋友圈有人晒公司福利，说怀孕的员工可以在家里远程工作；朋友圈好几个人晒快递截图，【由于雾霾影响，您的包裹可能延时，请谅解】；有几个朋友抱怨，不管是离开北京还是来北京的航班都受到了极大影响；有人商量着，怎么利用年假来逃离北上广；有人说，已经有互联网公司为了躲雾霾打算将公司南迁；还有人说，在北京上海这种污染严重压力大的一线城市混，其实就是拿命换钱……
我远在海南岛的妈又给我发了两篇养生文章，比如吃什么可以抵抗雾霾之类的，我在视频里对她微笑说好，我今天晚饭就去吃。
当然，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雾霾不会因为你吃了黑木耳和白萝卜就被你排出体外了。但是，让父母担心又有何益？
妈妈又跟我说，她上网查了，今天虽然有一些北京飞海南的航班被取消或者延迟了，但如果我今天一定要回海南，还是做得到的。要不，先跟领导请个假？等到扁桃体炎好了，北京的霾消了，再回来。
我笑着安慰她，没事儿，真不用，过年再回。
我心里明白，PM2.5永远沉淀在北京的空气中，无非就是肉眼可见和肉眼不可见的分别罢了。我是做互联网的，海南根本没有符合我资历、方向和水平的工作机会。就算回海南养好了扁桃体炎顺便洗了个肺，终究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并没有离开这座城市的底气。
我，或者绝大多数在严重污染的一二线城市工作的年轻人都知道，哪怕看不到雾霾的天气里，PM2.5一直在侵入我们的肺，缓慢地消耗并且扼杀我们。与其协同的还有一线城市的生活成本和工作压力。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大量影视行业、科技行业、新媒体、互联网从业的工作机会都向那些消费高、压力大、污染严重、房价狂飙的一线城市富集。我们因为熬夜掉的头发，因为没时间运动长的肉，因为离乡背井产生的孤独与漂泊感，因为竞争压力而失去的周末，因为空气质量患的咽喉炎……其实跟父母说都没有意义，他们给不了你解决方案，他们只会叫你回家，或者给你发那些哄骗中老年人的养生保健文章。
四.
这几天，《穹顶之下》又被一些微博及公众号大号重新提起了。
柴静在《穹顶之下》里说，2013年1月份，中国被卷进了一场覆盖25个省市和6亿人的大雾霾。她置身其中，却浑然不觉，只是嗓子难受，咳得睡不着。
柴静还说，十年前她去山西孝义采访过，当地环保局局长告诉她，孝义是山西的缩影，山西是中国的缩影。而十年了，她一天天看着这句话成为现实。
2015年三月初，我在远离污染的海南岛，用互联网观看这部刚刚发布就立刻引爆了全网的视频，根本不知雾霾为何物。
不到两年，我亲临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雾霾。或许我们也能说，北京是中国的缩影，未来十年，中国的雾霾仍然会越来越严重，就如上一个十年。
记得在《穹顶之下》出来的前一段时间，柴静受到了相当大的质疑。有人说她做新闻的水平不足，却在荧幕前过度表现个人魅力；有人则拿她的私生活说事儿，说她是个“绿茶婊”；还有人指责她赴美国产女，不爱国。
她从未回应过这些质疑，却用一部惊世骇俗的深度科普纪录片证明了她的勇气和才能。
《穹顶之下》并不是单单凭借一腔义愤就完成的作品，这部纪录片不但凝结了柴静多年的采访经验和资料，还消耗了柴静多年累积下来的资金和人脉资源。柴静和她先生并不是什么特别有钱的人，可柴静却为了这部片，国内外各地奔波了一年的时间，花费了一百万，动用了无数朋友帮助，走访了无数权威的专家，参研了无数权威资料……最后仅仅得到一部103分钟的纪录片，却在上线不到一周就被全网封杀。
理由？貌似是当局怕引起民众恐慌。
这个理由是否合适？我只能说，当局想下架你封杀你，理由随便找。
毕竟，碍于篇幅，碍于传播及观众理解等考虑，这部纪录片是不可能把中国环境这么大的问题讲得特别全面特别专业的。但柴静还是试图用短短103分钟向我们展示她花费一年时间求得的答案。比如雾霾对健康的伤害，雾霾与这个国家经济之间的关系，我们该如何消除雾霾，我们又会为消除雾霾付出多大代价？
环境部门没有执法权，于是只能放任污染企业；地方政府与污染企业建立了利益联盟，不用猜肯定会有私下的权钱交易；没有安装排放控制及能源回收设施的工具仍在大规模使用；更强势的既得利益者甚至就出现在国企内部，两桶油（中石油、中石化）的不作为导致清洁能源的产业升级久久不得推动……
在她带着微笑、语气温和的叙述和询问下，我们可以看到村里卖劣质柴油的底层商贩在面对没有执法权的环保部门时的蛮横；我们也可以看到垄断了所有资源及标准制定权力的中石化负责人在镜头面前的傲慢；我们可以看到污染企业负责人面对诘问时结结巴巴的强行辩白；我们可以看到环保部门负责人对没有明确执法权的苦涩无奈；我们还可以看到相关专家对环境问题睿智的反思……
落后的生产方式、落后的制度、盘根错节的腐败链条以及与此相关的暴力强拆、官员实名制之后再也卖不出去的楼盘……
这部视频的专业水平非常高，或许考虑到了观众的兴趣，所以没做成严肃科普。但是整部视频的节奏把控得非常好，有急有缓，有紧有松，有让人提心吊胆的探访、沉重的讨论及思考，也有悠远的人文关怀，还把一些被采访者蹩脚的说辞用非常喜感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又是一年烟锁重楼，谁还记得那个曾向雾霾、向雾霾背后的黑手宣战的弱女子？
五．
我问我一个学气象的朋友，为什么天气预报预报预报雨雪经常不准，地震几乎没准过，但是预报雾霾却永远精准？那个朋友回答，很简单，在包括北京在内的一些城市，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都在沉淀pm2.5。如果有风，风会把pm2.5吹散、吹走。如果没有风，pm2.5就会越积越多，成为雾霾，并且向周边其它城市扩散。所以网上有段子，“治理雾霾基本靠吹”，意思是官员会吹自己环境治理的功绩，而风会把雾霾吹走。
我听完，欲哭无泪地问朋友，那发布的雾霾预报只到21日，是不是说，22日就会有风来把雾霾吹走？
我的扁桃体炎好像在一天之内加重了很多，应该是演变成感冒了？我回到家，摘下口罩，我确定我依然闻到了pm2.5的味道，一种难以形容的浑浊气息，是不是我使用空气净化器的姿势有误？还是说房子太大，一个净化器不够用？门窗虽然紧闭着，但我要不要学柴静，也把窗缝拿东西堵住呢？
那天是冬至，但是我没办法把任何朋友约出来吃饺子，实际上，我自己也不愿意出太远的门。
六．
微博上有人放了一张地球一氧化碳浓度表的卫星气象图，有那么一块，仿佛化脓的伤口。伤口中间那块红得发紫、发黑的地方，就是我们生存的地方。
有时候，我也在思考，雾霾问题是不是无解的？有时候，我也在思考，雾霾问题是不是无解的？我总结了一下柴静的意思：不要补贴那些已经落后的企业，要制定非常严谨完善的规则和标准，然后严格执行奖惩措施，利用自由市场来解决能源问题及能源问题造成的污染问题。只要推动了产业升级，那些被旧产业淘汰下来的员工能在新产业里找到工作。
从表面上来看，这个意见和方案是相当正确的。那些也像中国一样经历过环境与能源之痛的发达国家当初就是这么解决问题的。我从来不信什么民族劣根性，我一直都相信人性和人类社会发展是有极大共性的。他们的方案虽然不能照搬，却是极佳的参考与模板。
但如果真这么简单，雾霾问题就不会再延续到今日。这里面恐怕还有更多更深更复杂的纠葛。柴静或许看到了，但不能乱讲。还有更多，连柴静都看不到。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国家就在我们眼皮底下进行着风云千樯的发展与变格，更有复杂凶险的博弈与斗争。我们每个人都裹夹其中，被动承受着息息相关的影响。但不论我、还是柴静，或者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足够的机会与智识去勘透那些纷繁复杂的内幕和纠葛。
柴静本人似乎想要为这个故事增添某个光明的注脚，她希望让我们相信自己是能做什么来改变环境的，比如别用劣质煤、少开车、用手机app及举报电话来监督我们身边的污染事件……绕了一圈，又回到了“爱护环境，从我做起”的公益广告。
《穹顶之下》出来之后，新任环保部部长陈吉宁在媒体公开见面会表达了对这部作品的激赏，说自己看完后亲自致电发短信感谢柴静，还说欢迎媒体朋友们的批评与监督。
然后没过几天，《穹顶之下》被强行全网下架。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七.
我是被风的呼啸声吵醒的。
2016年12月22日，早晨七点。我起床，天还没全亮，但隐隐透出久违的湛色。
难以想象，像我这种从小在海南长大，特别怕冷的人，居然会因为北国凛冽的狂风高兴成这样。
我将窗子打开一线，风立刻灌了进来，居然如同天色一般清新没有杂质。
深呼吸，嗓子的肿痛和鼻腔的阻塞仿佛也消失了。
也许我已经被海南岛的优质环境惯坏了，我这辈子第一次领悟到，原来能够没有痛苦和恐慌地呼吸，就已经是一种权利、一种福利，甚至可以夸张点说，一种恩典？
我在广州的小伙伴也更新了朋友圈，说风来了，广州的雾霾散了，真舒服。
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可真是同呼吸共命运啊。
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柴静在访谈中那么多次流露出苦涩而戏谑的笑容；理解了，什么叫“从尘土里来的人，能理解开怀大笑后的酸楚”。
八．
我们被动地等待着下一场雾霾。
正如我们被动地等待着下一场风把雾霾吹散。
你正在被缓慢地扼杀，就于此刻，就在此地，就是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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