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在美国的春晚“超级碗”橄榄球比赛中,克莱斯勒公司又赚了一把眼泪。
在这个广告费逾400万美元/30秒,1.6亿人观看的舞台上。克莱斯勒延续了此前大手笔投放的习惯——2012年,他们为一条2分钟的广告片掏了584万美元,摘下标王。
不同的只是细节。2012年的广告《美国的半场时间》中,克莱斯勒请来了Eastwood,在低沉的音乐和黄昏的背景下,以他沙哑的嗓音讲述——“现在是(超级碗比赛)半场时间,现在也是美国的半场时间,许多人丢了工作,不知道如何回到从前,我们害怕,只因这不是一场Game(比赛,游戏),底特律人对此感受最深,因为他们几乎失去了一切。”
在2014年的广告《美国汽车的骄傲》中,“越老越醉人”的Bob Dylan登场,民族感情牌被打到了极致——“放眼世界,你找不到比美国更好的道路了,以及在路上行驶的汽车”;“让德国人酿啤酒、让瑞士人做钟表、让亚洲人组装手机,而底特律负责为你制造汽车”;“还有什么比America更American?”
底特律,原本是一座伟大的城市。
爱迪生早年便是在底特律的火车上卖报纸起家,老亨利•福特在底特律生产了著名的T型车。在底特律成名的这些商业巨星不仅改变了美国,而且深刻改变了全世界人们的经济运行和生活方式。爱迪生的发明和他创办的电力公司让底特律成为最早亮起电灯的城市;福特则开创了汽车时代,他和同时代的其他一批汽车工业先驱荟萃底特律,使得“底特律”一度成为汽车工业代名词,至今美国三大汽车巨头通用、福特和克莱斯勒的总部仍都位于底特律。
除了电流与钢铁长龙,底特律还有一些令人难以遗忘的时代烙印:1983年5月16日,迈克尔•杰克逊在底特律举办的演出中首次展示“太空步”,这一基于视觉幻象的步法改变了西方娱乐业,开创了现代MTV。而自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初,底特律活塞队组成的“坏小子军团”更是雄霸NBA,数度令另一个迈克尔——后来的篮球之神迈克尔•乔丹饮恨汽车城。NBA史上最严重的恶性冲突,亦发生于活塞队的主场奥本山宫殿。
2013年,这座曾经的“资本主义工业心脏”终于宣告破产,当落幕的时刻到来时,这座“老工业基地”的处境绝不比中国东北的那几个省份更好,其今时的衰败与昔日的辉煌简直是绝佳的戏剧素材:曾经有200万人口的底特律,现在只剩下70万人,大量中产阶级人士离开底特律,市郊大片区域荒芜破败。美国《国会季刊》下属的“国会季刊新闻”每年根据联邦调查局的各城市犯罪数据制定发布美国最危险城市排行榜,底特律在2012年度排行榜上遥遥领先于圣路易斯、奥克兰而位居“犯罪之都”冠军,而这已经不是底特律第一次获得类似排名冠军了。
这是1998年“大下岗时代”之前,中国人太熟悉的场景——“马丁•鲍威尔是总装线的蓝领工人,他已经习惯凌晨4点起床、洗澡、吃早餐,5点30分到工厂,然后在10点休息吃点东西,下午3点左右再吃午餐。每天,他都在生产线重复1分钟40秒的固定工序,比如把线缆插到电池上、拧紧螺丝等。2009年底,这所工厂还是走向关闭的命运。”
如果这还无法勾起你的回忆,不妨来看看在歌曲《杀死那个石家庄人》中,歌手是如何描述中国下岗工人的——“傍晚6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一个时代与一个工业中心的衰败,很容易激起人们心中某种相似的悲凉情感,比如美国总统奥巴马将衰退中的美国汽车工业称为美国精神的象征,克莱斯勒的超级碗广告播放后,激起了无数点评与感慨。而中国人张猛亦拍出了《钢的琴》,讲述沈阳(鞍山?)铁西区下岗工人的生活,一时间,社会舆论似乎如梦初醒,开始重新讲述“被遗忘的一代”。
但这背后似乎还有某种不同。
在分析“底特律死因”时,“高福利”的罪过似乎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通用公司一个在职工人平均要养活两名退休工人。工作30多年的工人退休金在5万美元上下。退休工人及其家属的医疗费用每年大约1-2万美元,而且医疗费用每年上涨15%。通用汽车公司生产的一辆汽车平均售价2.7万美元,而医疗保险和退休金却占了3000多美元。”
在2006年,美国三大汽车工人的平均年薪都已超过 14万美元,而同年的美国大学教授平均年薪才是9.6万。2006年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工人平均每小时工薪(包括福利等),竟高达73点26美元(中国车厂工人每小时一点五美元)。而在美国开厂的日本汽车公司,包括福利在内的小时工薪,才是48美元。美国汽车的成本,主要高在福利负担上。因为每小时73美元的工薪中,有超过33美元(占 46%)是福利开支(包括牙医、眼睛等各项医疗保险,人身保险,退休金,还有名目繁多的补助等)。
这种高福利直到在底特律“死”后,依然连绵不断——“密歇根州政府提供了再培训计划,从联邦和州政府筹集资金,将工人送到学校接受最长两年的培训。这个堪称全美最雄心勃勃的计划从2007年8月启动,到2009年11月共招收10万名工人参加培训,另外有16000多名工人排队等候。”
然而,在中国沈阳的铁西区,我们见到的似乎是另一种景象——“这里的几个住户不大愿意谈论过去,‘还不就那样,生活总得向前看。’可一个20多年前从菏泽来到这里的三轮车师傅却记得,那时,‘这里光跳楼就死了七八个。’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向不远处,‘喏,那边的楼上跳下来过一个老太太,砰一声,我亲眼见的。’”
在工龄被“买断”后,曾经最红最革命的工人阶级被“国企改制”后的“红色资本家”们一脚踢出大门,他们不再有曾经令人羡慕的社会地位,更缺乏有效的社会保障,他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操着不熟练的手做小本生意,甚至是皮肉生意。而当时的电视里,著名歌星不断深情吟唱——“看成败,人生豪迈,不过是从头再来。”
更加豪迈的是某些经济学家,有人说——“好比一个大家庭,家长指定老二上大学,老大去打工做苦力供养老二,但由于他们对大家庭有‘群体认同感’,就不会认为这有什么不公平!”而一位曾经反对2万亿元划拨社保计划(即解决国有企业老职工的社保欠账问题)的著名智囊,在时隔10年后被问及此事时,淡淡地回复了一句“不是都过去了嘛”。
幸运的是,这些“缺口、欠账”都被这个庞大的群体默默承受下来了,而中国以极低的“转型成本”抛开了这些“包袱”,顺利成为了“金砖国家”。
……
在《美国的半场时间》广告的最后,镜头中的Eastwood说到——“美国不能一记重拳就倒下,我们一定会东山再起,让世界听到响彻云宵的引擎声。没错,这只是美国的半场时间,下半场就要开始了。”
而在《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的最后,歌手唱到——“生活在经验里,直到大厦崩塌,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
(老文,写于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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