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潜力有多大 学一门乐器到底对一个人有多大的改变?

人上了年纪,对一些词汇,难免会生发出不一样的理解。

比如:开塞。

在某个一如往常疲惫不堪结束加班终于打开家门的深夜,看到鞋柜之上昏黄灯光下大咧咧摆着如上字样的一个盒子。

第一反应,是体贴入微的家人担心我工作压力过大身体被掏空肠胃可能不好,特意准备的助消化药物。

片刻之后,站在烟雾缭绕的花洒水幕中,我才逐渐清醒过来,这又是老娘闲极无聊拾掇房子,在某个抽屉中翻出来的陈年旧物。

30年前,我练习小提琴时听的卡带。

看起来品相还不错。只是不知当年练得最多的“铃木”,如今埋在了何方。同龄人成长的岁月里,听着四大天王,听着王菲许巍的年代;我的世界里,总是模糊的录像带里帕尔曼的巴赫无伴奏E大调独奏,是维瓦尔第的四季,是打口碟中柏辽兹的幻想即兴曲。




说起小提琴,于我真是种若即若离的存在。

初学提琴,半大不小,心智未开,被省吃俭用的父母强迫着跟一位少年宫的老师上课。别的不说,光是夹琴,那种来自左下颚痛苦,对于年幼的孩童,足可以折射进心底深处去,成为几个月里挥之不去的泪水的根源。

所幸父母开明,绝未曾要求天赋平庸的我在音乐上有什么确定性的建树。既然练到哪算哪,我也就心安理得,将就糊弄着过了4、5年。上了初中,许是考虑到学习成绩不太好(那时还没发掘出学霸潜质),也就没再续请老师。

不知怎的,我自己却在此时觉得,就此停掉未免有点可惜。婆妈的情绪一上来,居然在没有任何人督促下,断断续续的又坚持了3、4年自学的时光。特别是寒暑假里,每天练习总也有2小时。

然则所谓的自学,因为闭门造车,对于技巧的进步实无多大意义。自觉水平有限,从未想展露人前,更绝少在同学老师面前提起这门手艺。如今想来是件颇为奇怪的事情,概因我这天生外向,急于自我表现的性格,很少会包藏住什么秘密。

到了大学,仿佛见到了一片新的天地。从压抑的高考情绪中解脱出来,天空中似乎书写着硕大的“自由”二字。

在校道上看了些手派传单,兴高采烈的报名参加了个提琴班,曾经的不自信也抛诸脑后,想着学琴十载,终于可以琴会友,求教名师了。

可惜,在这种扫盲级的培训班里,学生和来自星海的兼职学生,都不会太认真。

无论如何,依然是难得的欢乐时光。周六早上,别的同学都回家或者串门去了,我便拎着琴,翻过宿舍后面的围墙,走去紧挨着的隔壁学校上课。

也许内心里面,我更喜欢的,其实是那些美丽的上午,在阳光树影间漫步的这一路的风景吧。那种明媚与轻松的感觉,只在多年之后,于洛杉矶求学,从Santa Monica导师的事务所出来,坐车回学校继续画图的时候,一路沐浴着加州阳光,才有重现。

在建筑系研修,最缺的便是时间。我不得不在三年级以后,彻底放弃了每晚去篮球场拉琴的习惯。(终于没有了每晚都会响起的不祥噪音,大概对所有人,包括那些半夜打半场的球员们,都会是一种解脱吧。)

有些事情,看似日复一日与你相伴,一旦你停了下来,也许以为只是暂别,从此却再也没有拾起的机会了。

又过了十年,我在美国,做着建筑大师的助手。老头子一辈子在北美做了十几个歌剧院,家中别墅摆着架斯坦威。偶尔茶点餐会闲聊,他会跟我谈论昨晚参加的音乐会。

“朗朗真的很不错,你去听过没?”
我说尚没有这个机会(主要是生活费实在拮据)。
“以前学过什么乐器吗?”
“呃,其实小时候练过小提琴。”
“好啊,不错嘛……”

仅此而已,点到即止,并不会有太深入的讨论,更没有受邀即兴表演的危险。

接下来,又是十年。

在中国创业沉浮,人前人后奔忙,时而碌碌无为意志消沉,时而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几经波折,终于也将就着安顿了下来。

某日,跟随一位邀我设计个人工作室的钢琴老师,前往其师兄自办的学校参观。小伙子很有意思,是个闲不住的人,爱好颇杂,最近不知从何处得来一把手工提琴,正兴致勃勃的练习着。

只是这音色......全然不像是他在钢琴前那般潇洒。

朋友忽然问我:你不是说学过琴吗?要不要给师兄露一手?

我连忙摆手:啊,上古年月的事情了,现在哪里还敢班门弄斧。

朋友看我执意拒绝,也没再坚持,便拉着师兄到隔壁谈起了办工作室的事情。

那把琴,安静的躺在琴盒里。

我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在微风中摇曳的初春的嫩芽。

心里挣扎了一会儿,一咬牙,伸手把琴握在了手里。

很自然的,左颚与肩膀之间,曾经那个熟悉的位置,又被这无比动人,曾经让我异常痛苦的曲线所充实。

右手伸向琴盖上的弓。

在我心中的忧虑还未消散之际,所有的右手关节,手指到手腕,便自动的调节成了那般姿势。

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从未离开过。我只是刚刚放下了琴,在今天又重新拾起。

然而时光并不会骗人。

对于琴弦位面的感觉,早已消失。弓弦无法准确的捕捉住中间A弦那细微的角度,发出了来自E弦刺耳的杂音。

声音既已响起,很难不引人注意,朋友赶紧过来看,还“哇”的一声。不过看我满头大汗的样子,便也知趣的走开,继续他们的讨论。

我努力的在脑海中寻找着那份记忆。我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在心底深处,那份熟悉的律动,正慢慢苏醒,随着血液逐渐流淌到发肤的每一个细节。是一种久违了的温暖的情绪。

我拉着空弦。

开始拉音阶。

一弓一个长音。

一弓4个音符。

一弓16个音符。

双音。

换把位。

揉弦。

泛音。

跳弓。

我听到隔壁的课室,传来《天空之城》的旋律。那是成人钢琴班的必备教程吧。

我小心翼翼的在四条弦上寻找着对应的音程。

渐渐的,加入节奏和弓法变化。

从头到尾,演绎了一遍。中间断了几次。

结束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掌声。朋友和那位小伙子师兄正站在门外,看着我微笑。

“哎呀,你以后一定要多来玩!教我提琴!"告辞的时候,师兄一个劲的说。

我很不好意思的笑着推辞,心里却乐开了花。

我几乎从没在提琴上获取过任何肯定。曾经的启蒙老师,绝少夸我;自学的岁月里,只是闷头自习;在大学里,每当练琴,风雨无阻,独来独往,练习着普通人看来枯燥无味的曲子,也未曾起过用乐器吸引异性注意的杂念。

也许真的是因为水平不高,没有什么炫耀的资本,反倒释怀,成为一个不需背负与人分享义务的自在角落。

离我设计工作室不远处,是这座城市的歌剧院。曾经的求学经历,让我并不觉得那是一件多好的作品。不过,离得近,总是好事。

我会在某个繁忙的下午,偷偷在网站上下订单买晚上的演出,再悄无声息,独自步行过去。

是晚的主题,来自意大利的三重奏。

演出结束,总有音乐家与观众互动的环节。

一把稚嫩的童声问道:老师,我今年8岁,正在学小提琴。我想问,为什么小提琴的音准这么难,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让自己的音更准确一些?

台上的大师哈哈大笑,说:“我拉了50年的提琴,每天起来仍然会觉得自己的琴音不对。这是永恒的难题,你必须对你的琴绝对的忠诚,每次练琴都要小心翼翼。没有捷径。”

坐在听众席上的我,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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