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的小店作文开头 如何以「小店打烊了,客官请回吧」为开头,写一篇小故事?


《风雨客栈》 已完结 全文1W8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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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店打烊了,客官请回吧。”

外面的雨很大,今夜应该不会再有客人。

陆小二耸拉着眼皮,笑着对木门外站着的人说。他依旧露出一副卑贱笑容,很职业也很完美,看不出破绽——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尽管陆小二心里对此颇为鄙视,但是这个江湖不是他的,规矩也轮不到他来定,他只是个小二。

外面的人也许不是什么善茬,虽然对方一句话也没说。他叹了口气,决定妥协了。他撤下刚装上一半的木梁,室内的灯光忽明忽暗,隐约看到外面的人。

是一个身体健硕的汉子,面色黑沉,脸上的刀疤渗人,梳着北面的少数民族才留的头发,半褪去的袍子挂在腰间,袒胸露乳,这汉子高估摸有八尺多,站在那像一座山。

“客官您里面请。”

这汉子一步跨进去,陆小二观察到这人有些黝黑的皮肤上满是刀剑的伤,他戴着刀。

刀。

黑刀。

一柄像是从黑夜的天穹摘下的刀就挂在他的背后,没有鞘。陆小二咽了口口水,余光瞟着这刀,那刀上刻着蒙古文,他看不懂。

陆小二给他端茶,茶已经是凉的。那汉子也不说话,就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黯淡的光照着他的脸,他的轮廓,给人那么刻板的印象。

陆小二这人,眼神好。

汉子要了两斤酒,没要任何下酒菜。看这样子,也许并没有准备付钱,但是在这里过夜是肯定的——这是附近唯一的一家客栈。

外面的风雨如瀑布奔流不息,妖风大的出奇,整片天地都笼罩在一抹迷离的尘雾里,而明天清晨,这股尘雾会散去,迎接雨后的晴朗。

雨今夜是不会停了,陆小二感觉到有点冷,他正要去关门,这时两道黑影从斜面穿过,黑色的书写着“风雨客栈”的布招牌迎风飘舞,时而低垂。陆小二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却发现原来是两个男人。一个大约已三十多岁,另一个则稚嫩许多。仔细看去,这二人眉宇之间竟有七分的相像。这二人穿着蓑衣,一路上倒是没淋雨,陆小二平日里看人看久了,见这二人面相英武,气宇轩昂,当即猜想这二人必是官府中人。

果不其然的,他瞥见年纪稍长的人腰间,系着个小小的令牌。

“锦衣卫。”

陆小二的眼睛跳了跳,这可是心狠手辣,决不能怠慢的主,对方显然也没准备隐藏身份,因此他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异常情绪,笑着脸迎二人进来在左侧的桌坐下。

二人解开腰间挂着的佩剑,大方地放在桌子上,像是在宣告着身份。

“二位爷,此时小店也只剩下凉食,不知……”陆小二面露苦色,道。

“无妨。”

陆小二一边为他二人准备菜食,一边观察。

只见那稍微年轻点的人皱着眉头,轻轻咳嗽,一边喝茶,一边低声对稍长的人说:“舅舅,恐怕今夜我们是走不了了。”

被称作是舅舅的男子名为文火。他当即点了点头,道:“张渊,无碍,今夜早点休息”他说完,鹰一般的眼睛看向了坐在中央位置的蒙古族大汉。

文火没有言语什么,目光如钩,那边的汉子则一边喝酒一边闭目养神——或许是喝多了。

正好这时,陆小二端了些凉食上桌。

一份翡翠玉豆腐,一份开花馒头,还有一份漆黑的凉鱼。

张渊已是饥肠辘辘,夹起馒头便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文火盯着面前的菜,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如钩的明亮眼睛里总有些捉摸不透的神采,那是多年职业病。他已经做了八年的锦衣卫,在亲军都尉府刚被撤销成立锦衣卫之时,他就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如鱼得水了。

“小二。”文火开口道。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又很威严,一股无法言说的压力笼罩在陆小二的心头。陆小二觉得自己有些冒虚汗,今晚他不想再在这里停留半刻,只想着早点能躺进那虽然不温暖但也舒适的被窝。陆小二想到这心里又抱怨了两句老板,这老板姓杨,性格倒也憨厚,但是这酒量极大,嗜酒如命,今夜又是早早就喝醉上去睡了,留下他一个人看店。他心想,明天就过去提加薪水。

“来了,客官有何吩咐。”

文火有些漫不经心地夹起了一块鱼,道:“这是什么鱼,自哪打捞而来,有几日了?”

“回官爷。”陆小二道,“此乃西帛湖出产的草鱼,不瞒二位官爷,打捞应已有四五日了。”

“西帛湖据此甚远,我看你这小店也并非奢华,怎会不惜赴三百里之外购这鲜美鱼类。”文火道,“恐怕你这掌柜的,也是洒脱之人。”

陆小二不敢怠慢,便道:“官爷说的不错,这鱼寻常我店也并没有,只是最近,掌柜的刚从西帛城探亲而回,顺带购些新鲜鱼类。”

说完这句,文火便默默不语,只顾低头吃鱼,但见他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小二回到柜台后长吁一口气,与锦衣卫说话他不敢怠慢一句。

大约半晌过后,外面的雨还依旧在下,那中央位置坐着的大汉默默无言地起身,要了间房入住,让人意外的是,他给的银子一点也不少。他如山的身子走在木制的楼梯,有激烈的震动声音传来,很快脚步声又消失,传来推开门的声音,那汉子咳嗽了一声,便再无声音传来。

文火与张渊坐在那吃喝,小声细雨闲聊着些什么,陆小二不敢兴趣,睡眼惺忪,只盼着早点儿打烊睡觉。

终于到子时,二人起身,叫醒了在前台半睡半醒的陆小二,付了点银子,便上楼休息。

2.

这一夜雨蒙蒙,听雨入眠,到后半夜,雨声渐渐小了,打在屋顶的雨滴顺流而下,陆小二这一觉睡得不算好。

隐约里,他还听到一些特别的声音,但是很快又沉浸在静默的雨夜里。

清晨,随着几声鸡鸣,陆小二伸了伸懒腰,从床上爬起来。

他打开窗户,他笑了。

是晴天。

陆小二套上衣服,拎着钥匙,下楼,打开客栈的门。

外面的几棵枣树被这夜的雨摧残得厉害,已是枯枝败叶,一地尘埃。陆小二不由叹息几声,但是阳光挺好,他没有过多的抱怨。

大约只过了半刻,正当他还坐在前台算昨天漏掉的账时,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尖锐无比的吼声。

“啊……快来人,死人啦!”

陆小二的脑子如遭雷劈,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二楼。

只见一个肥胖的身影——杨老板,手扶着栏杆,气喘吁吁地喊道。

“别墨迹了,出事了!”

陆小二瞬间就冒出了冷汗,他迟疑着跑上二楼,在杨老板站着的房间前,手背上由于过度激动而暴露出条条青筋。

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

……

孟想走进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尽管他快马加鞭,却也依旧用了些时间,下马后,他面色有些苍白,几个时辰的颠簸让他有些难受。

此时阳光正好,不冷不热,一夜大雨后更增添了几分清新空气,这让有半个月没办过案,一直窝在档案室的孟想颇为满足。

他是县城的捕快头子。

他在院子发现了那几棵被过分摧残的枣树,从一地枯枝败叶看去,应当毁于昨夜的大雨,他不由得觉得可惜。

风雨客栈位于两座县城的中间位置,方圆十里只有一两个小村庄,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为过,但这家店已有些年头,虽然没什么客人,却一直屹立不倒,也不知是为什么。

客栈的门是敞开的,大堂有几个人。

那坐在桌子前瑟瑟发抖的肥胖的人,穿着身员外服,面色苍白,他是这的老板,姓杨,他似乎很懂得生活保养,走过去的时候孟想闻到了一股浓厚的香气。孟想与他前几日刚有过点头之交。旁边站着正给他倒热茶的年轻人应当是这里的小二,只是看这小二文质彬彬,却又不像是干粗活之人,他不经意地舒展了眉头。再把目光投到旁边坐着的,则是个蒙古汉子,这人看起来像是座山,高大威猛,他的黑刀摆在他面前,混沌而古老。

“死的人是谁?”孟想直奔主题。

“回孟大人,”陆小二向孟想行李,道,“死者名叫张渊,是昨晚刚入住的客人。”

“昨夜几时他进入店内?”

“亥时。”

“可知他什么身份。”

陆小二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开口。

孟想的目光很灼热,像是在说,但说无妨。他最终还是开口说出了张渊的身份。

“锦衣卫。”

孟想的心沉了下来。

3.

死者是锦衣卫,这是大事。明朝律法极为残酷,锦衣卫作为官员,在店里被谋杀,调查责罚起来甚至有可能惊动大理寺,这杨老板恐怕怎么也逃不脱关系。

一刻钟以后,门外又来了一队捕快,这是孟想的人,孟想让他们在大堂等候,自己则在陆小二的引领下前去二楼。

二楼一共有六间客房,从外到里,依次标记着一到六。

死者昨夜住在二楼的第六间房间,也就是最里面的那间,而他的同伴则住在第五间。

“昨夜共有四位客人留宿,有楼下的那位蒙古族汉子,两位官爷,以及……”陆小二话还未说完,二人走到楼梯口,走廊里,第二间房间门骤然地打开。然后略有些暗的走廊也变得有些明亮了。

而后,从那房间里,走出了一个男子。

他慢慢走了出来。

这是个身体修长,一身长袍,白衣胜雪的男人,他雪白的袍子一尘不染,一头乌云般的墨黑长发用块青色的簪子束了起来。

他转头,向着孟想微微行礼。

“阁下是?”孟想问道。

“小生曾言钦。”那人说。

这人奇怪的很。孟想朝他望了望,问道,“昨夜你可听到些什么异常。”

那人摇头,爽朗地笑道:“昨夜小生熬夜看书,一宿未眠,倒真不知有什么异事发生。倒是早上,听见杨老板一声惊吼,把我吓得半死,从房间里出来,才发觉原来死了人。”

曾言钦看起来很淡然,眼睛里没有任何色彩,孟想皱了皱眉,有些琢磨不透。

死者住在六号房,此刻门开着,刚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恶臭。一具尸体落在地板上,没有头。

死者穿着深色的衣裳,身上无血,地板上也没有血。他再一初略观察,他的皮肤很干燥,枯萎的像是干草,他总觉得这人的手脚极大,很是怪异却又说不出来。

里面还站着个面容紧锁的人,大约三十多岁,一身的粗白衣裳掩盖不住气质轩昂。

“大人。”孟想拱手道,虽不认识他,但也从这人的年龄,面相看出些身份,显然在锦衣卫中也是有些官职。

文火面色铁青,他矗在那儿,时而状态游离在外。

“他叫张渊,是我的外甥,他才十八岁,刚刚随我完成大理寺委托的一桩陈年案件,却没想到在归途中……”他捏紧拳头,上面青筋暴起,但是刚握紧拳头他又突然松开,一种无言的悲愤自他眉宇间流露而出,那双眼睛里的是愤怒,是不甘,但是他却又努力克制着,保持着最后一丝镇定。

尸体上没有伤口,一丝也没有。孟想瞅了瞅屋内的布置。

“发现死者时,屋里的窗子是打开的吗?”

“这间屋子的窗子早些年就坏了,不能打开。封死了。”陆小二道。

曾言钦也随着捕快头子走了进来。这书生也不害怕无头的尸体,就地蹲下,睁大了眼睛,似乎在他眼前的不是尸体,而是一种稀奇古怪的西洋舶来品。他对此津津有味。

“要等仵作过来鉴定尸体。”捕快头子一把拦住手正要摸上尸体的曾书生,道,“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嫌疑,请去大堂休息。”

他看了一眼曾言钦,后者已站起身子,欣赏着对面的锦衣卫痛苦的表情,悠闲地给自己扇着风。

“怎么这人明知道这种时候某些举动会让人起疑心,却丝毫不为所动。”孟想心中忖道。

4.

李仵作匆匆赶到,他一路奔波,只喝了两大碗水,顾不上休息便径直走上二楼。尸检需要一段时间,这时候,孟想从二楼走了下来,尽管是经常与尸体打交道,但也确实忍受不了这夏天炎热,扑鼻的尸臭。他从侧门走出去,时间是未时,正是最热的时候,只走了几步便觉得汗流浃背。

这家客栈开了有些年头,墙壁已经有些斑驳的痕迹,捕快头子往后面的马厩里走去。这时他听见马蹄急促的声音自那里面传来。

这马蹄声极大,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惊吓,总之震耳欲聋。孟想走过去,正好看到那高大的蒙古族大汉手里挥着马鞭,噼里啪啦地往马身上抽去。大汉嘴里骂着些什么,孟想听不懂。

看到孟想走过来,这大汉也只是朝他这望了一眼,依旧没有言语。

“喂,大个子。”孟想悠然地对他说,“你这马是怎么了。”

“我叫巴特尔,不叫大个子。”大汉沉声道,“你们汉人不懂草原的马,跟你说了也不懂。”

孟想笑道:“原来你会说汉话啊。”

巴特尔道:“那又如何,与你何干。”

孟想道:“我倒是没有别的什么本领,但我还是能看出来你这马生了病。”

巴特尔有些气急败坏,一边安抚自己愈发狂躁的马,一边叹气道:“这马今日不知怎地,几次三番的嚎叫,让它出去跑也不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南方水土不服。”

那马发出凄厉的嚎叫声,巴特尔则嘴里低估着昨日还好好的。

孟想蹲下身子,手托着腮,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马。他的目光时来转换,最终停留在了马的蹄子上。

“你看是不是这个原因。”他指着马蹄。

巴特尔低头顺着孟想指着的地方,他看到了马蹄,几秒以后他倒吸了一口气。

“这……怎么可能。”

这匹马的四肢脚趾上都是细长的指甲,淡色的,不易被发现。

“一般来说,马的脚趾指甲过长会影响到奔跑,甚至会造成剧痛。”孟想说,“我们衙门里的马定期都由衙役去清理指甲,而马如果长时间不运动,指甲会长得很快,严重影响奔跑,甚至影响到马的健康。”

巴特尔点点头,疑问道:“我这马随我出行已有一段时间,每日长时间奔跑,指甲也偶然有过修理,只是这一晚上功夫,怎么会长这么长的指甲?”

孟想没回答他的疑问,而是问:“那么,你来这做什么。”

巴特尔从袖里掏出锉刀,低头给马修指甲,一边道:“我在你们汉人的地盘呆了有十多年了,我是镖师。”

“昨夜可听见有什么异常吗?”孟想问。

巴特尔为他的马修好一只蹄子的指甲,又挪到另一边去。

他沉思了一会,道:“倒是有。”

孟想问:“是什么?”

巴特尔道:“笑声。”

孟想诧异的看着巴特尔,道:“什么样的笑声。”

巴特尔停下手中的活,眼睛注视着远方,道:“那种,类似于马蹄铁撞击的清脆声音,笑的让人毛骨悚然。”

孟想道:“但是昨天下了场暴雨。”

巴特尔点头,道:“正是,所以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那种笑声,真的是他妈的太尖锐了。”他爆了粗口,孟想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很凶的蒙古大汉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巴特尔一边骂着一边给马修指甲,孟想从马厩里走出来,往前院走去。

他越想越觉得有些事不那么简单。

死者所在的房间在二楼六号,窗户是封死的,而周边没有任何制高点。

“所以凶手是从室内走进的。”孟想心里想,“但是他怎么会无声无息地走进去的。”

孟想绕了一圈回到了前院,一眼瞥见了那几棵倒霉的枣树,旁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在扫地。

是陆小二。

“孟捕头。”陆小二放下手中的活,行了行礼。

孟想道:“没想到你这人还挺沉稳,店里都出了人命,我却看你手也不抖,说话也不吞吐,气也不喘,看来是昨夜睡了一夜好觉。”

陆小二听闻这句话脸色大变,连忙道:“这是杨老板刚刚吩咐小的去做的,孟捕头,您这不会是怀疑我吧。”

孟想听闻后面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就回复了正常,他拍了拍小二的肩膀,笑道:“没有的事,年轻人,要有一些幽默感。”

陆小二点点头,这面前的捕头看来挺喜欢吓唬人,他苦笑道:“吓也要被捕头您吓死了。”

孟想与他闲聊起来。

“你们这个店里一共多少伙计。”

“只有我,还有大厨王四。”

“王四人呢。”

“他前段时间与杨老板的一同去西帛城,但是并没有随杨老板一同回来,说是有些急事要处理。”

“这样啊……”


——7.9 一更


5.

孟想看着这枣树,道:“这几棵枣树恐怕有些年了吧。”

地面上的积水已不再多,头顶的烈阳如火,昨夜的那场暴雨冲走了所有痕迹,而现在,也没能留下什么。

陆小二也随着孟想的目光看去,有些唏嘘道,“嗯,杨老板妻子去世的那一年所栽的,有些年头了。可惜了啊,昨夜的大雨……让这树承受了翻打击。”

孟想道:“原来杨老板的妻子已经去世了。冒昧地问,她已经去世多久了。”

陆小二想了想,道:“应该有七八年了吧。”

孟想问:“杨老板的妻子是因什么原因去世的……”

陆小二道:“这我倒是不清楚,那年我还不在这里工作……不过,倒是听说杨老板的妻子是在外地去世的。”

孟想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突然他又笑了笑,问:“小二,这枣树一般是几月结果啊。”

陆小二当即道:“孟大人,这枣树一般8月才结果,现在还早着呢。”

……

……

陆小二继续扫着地,孟想轻轻触碰枣树,随即向着大厅返回。

大厅里除了几个捕快,只剩下曾书生。

孟想道:“杨老板去哪了?”

一个捕快回答道:“他上楼休息去了。”

孟想扫了扫眉头,道:“哦?杨老板住在哪?”

捕快道:“说是住在顶层的阁楼里。”

孟想仿佛并不急着上去,他有些漫不经心地走到曾言钦面前,后者此刻正认真地读书。他的右手上缠着一块纱布,而孟想记得早上时他的手上是没有的。

孟想默默站着,道:“环境这么嘈杂,能学的下去吗,看得什么书?”

曾言钦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礼记集说》”

《礼记集说》是元人陈澔所汇编,为明初科举所固定的“教材”之一,科举考试中四书、五经的版本因此被完全固定下来。孟想虽然不是读书人,但这本教材他倒是有所耳闻。

孟想一边笑,一边跟前凑过去看,曾书生鬼鬼祟祟地将封面一捂,孟想见有猫腻,一手抓住书页,定睛看去。

孟想发现这书封面是纸糊上去的,书页顶端黑字写的却是:“浪史奇观”。

这哪里还是科举教材,这是本当世盛行流传的黄书。讲的是钱塘秀才梅素先的风流韵事。

曾言钦白净的脸上顿时有些尴尬,低声说:“官爷,可小声点,小弟还要点名声。”

孟想也低声笑道:“这本书我年轻时也看过一些,是说这梅素先继纳了二十房小妾,比皇帝还要快活许多。”

曾言钦仿佛目露着特殊的光芒,那是只有色鬼才有的光芒,他一副“久仰久仰,原来我们是同道中人”的表情。孟想愉快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又很快收敛了笑容,低头在他的耳边低声说:

“你是谁。”

“我?”曾言钦笑道,“浮生一某某罢了。”

孟想道:“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是一个书生。”

曾言钦继续笑:“宁做一书生,不为百夫长。”

就在这时,二楼走廊上,一个捕快道:“孟大人,李仵作请您过去。”

孟想站直身子,收敛起神色,朝着旁边一个捕快使了个眼色,头也不回地大步向二楼走去。

他一眼也没有再看向曾言钦。

曾言钦小心翼翼地将“浪史奇观”揣在怀里,站起身子正要走,这时一个年轻的捕快提着佩刀上前。

“请你坐在你的位置上去,不要乱动。”

曾言钦做出了一个十分无奈的表情,他耸了耸肩,苦笑道:“我只是想去二楼看看。”

……

李仵作在孟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摘下手套,助手拿过一个脸盆,他洗了洗脸,本就苍老的脸变得更加疲惫,老气横秋。旁边的锦衣卫文火依旧处于在某种悲痛当中,他坐在边角,像是不存在一般。

“李爷,辛苦了。”孟想对这位老爷子很是尊敬,他问道,“您可有什么发现。”

其实,仵作在明朝大多都是由地位低下的贱民担任,大抵是殓尸送葬、鬻棺屠宰之家,其后代甚至不准参加科举考试,以至于成为不少人奚落和嘲讽的对象。但是对于李仵作,衙门里的人一向很尊敬,老爷子是孟想专门请过来的。

李仵作将脸上的每一处都清理了一遍,这才神清气爽地喘了一口气,道:“尸体上没有任何致命伤,也没有鲜血流出的痕迹。”

一旁文火闻声,看向了他侄儿的尸体。

孟想点点头,道:“嗯,确实是这样。”

李仵作道:“我用银针测毒,并没有发现有毒气尚存,而看这具身体,也没有多少中毒迹象。只是……”

孟想道:“只是什么。”

李仵作没回答孟想,他朝向文火看了眼,道:“文大人,不知道您的外甥今年多大了。”

文火表情黯淡地回答到:“十八岁,他才十八岁啊……。”

李仵作重新戴上手套,轻轻拉起了死者的一条胳膊。

死者本穿着的长袖衣服早已被他用小刀割开,胳膊外露着。

李仵作道:“文大人,冒昧地问,您的外甥生前身体可好,是否有些疾病?”

文火摇摇头,道:“小渊他是我一手带大,他是个健康的男人,一顿饭能吃两斤牛肉。”

李仵作摊开张渊的手,道:“你看这只手臂。”他同时摆出自己的左臂做对比。

“很苍老。”李仵作看着文火,说,“这不是一个十八岁人应有的肌体。”

孟想深吸一口气,确实,初时他还没有发现死者干瘪的皮肤,只是觉得有些干燥缺水,可现在仔细看去却完全不似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应有的肌肤,死者的皮肤苍老而又干瘪,布满了皱纹,铮铮的青色血管凸出肌肤,指甲脱落。

“尸体已经出现尸僵。”

李仵作道:“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7.10 一更


6.

李仵作伸出自己的食指,道:“这具尸体死去已经有几个时辰了。第一,这具尸体可能并不是他的,而是另有其人。没有头颅在,难确定这是不是张渊的尸体。”

文火激动道:“这怎么可能呢,这具尸体虽然没有头颅,但是衣服、体型全部都与我外甥吻合,还有这房间,窗户是从外面钉死的,凶手又是怎么做到在一夜之内换走一个人?加之这是最里面的一间客房,凶手若想通过走廊运输尸体,势必会打草惊蛇。”

听闻“打草惊蛇”四个字,孟想当即问道:“文大人,昨夜你可曾醒来过。”

文火道:“彻夜未眠。”

孟想道:“你说你彻夜未眠?”

文火点了点头,道:“昨夜的雨实在太大,虽然行途劳累,但被雷声扰了却是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

孟想道:“可有什么异象出现?”

文火面露不解,道:“异象?”

孟想道:“可曾听见一阵笑声?”

文火若有所思,沉寂了几息之后,他摇了摇头。

文火道:“我没有听见笑声,但昨夜我曾出门一趟。”

孟想道:“什么?在几更时,为什么出去。”

文火道:“这我确实不记得了,大约是在子时与丑时之间。我和我外甥的马同时嘶吼,一顿嘈杂,我就起床去了马厩。”

孟想脸色大变,道:“昨夜下了场不寻常的大雨,雷雨声极大,你是否真的听到了马叫声?”

文火点头道:“当然确定,我有夜间开窗的习惯,我的马跟随我多年,早有些心理感应。我听到马叫,便披上雨衣持上火烛便前去马厩探查。”

孟想道:“这么说,张渊有可能死于这一时段,因为你前去马厩,作为最里客房的客人张渊最有可能在此时被无声无息地杀死。为什么你之前没有告诉我们这些?”

他盯着文火,说道。

文火变得有些愤怒,大声道:“我之所以觉得我那倒霉外甥没有死于这个时间,是因为我在从马厩回来之时,亲眼看见我外甥出屋上了厕所。”

孟想顿时沉寂下来,他心里沉思着,又问道:“这深夜里走廊暗无灯火,你可确实是他。”

文火用不可置否的语气道:“自然是他。你这样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孟捕头。”

孟想继续问:“那么你们的马有什么异象吗?”

文火摇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异象。”

孟想想到了那条蒙古大汉,下意识又问文火:“今天你可前去探望了马?”

文火气得发抖道:“我外甥不幸被杀,你竟问我有没有心情去看畜生?”

孟想叹了口气,心中知晓与完全失去理智的锦衣卫已毫无交谈的必要。他望着面前的这个中年人,他或许才三十岁,是那么英武雄壮,气骄志满,然而仅仅这一上午,他仿佛在精神上苍老了十岁,他不再沉稳了,也不可能再镇静下来。

孟想挥挥手,一个年轻捕快走到他身边,他在捕快耳边轻言说了几句,那年轻捕快点点头,行了个礼,径直走了出去。

“李爷,请您继续说下去。”孟想对李仵作说道。

李仵作点点头,正要说下去,只见屋外传来一人的声音。

“第二种可能是,有一种药物或者其他什么鬼东西,能让人短时间就急剧变老。”

众人回首,只见那门外杵着一人,正是那书生,曾言钦。他左手持扇——而他寻常是用右手的,他的右手上缠着纱布。

孟想眉头紧锁,说实话,这个时候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个人,因为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更不清楚他心里打的小算盘。

他的嫌疑最大。

孟想道:“曾先生,我想这里恐怕不需要你。”

曾书生展开扇子,走了进来,悠然道:“孟大人,这可不一定。”他面向文火,突然正色道:“李仵作与孟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只是还需要些证明,才可证死者的身份。只是这尸体倘若真是那十八岁少年的,也未免太老了些,若是这少年身上没什么胎记,恐怕即使是你现在,也不一定能从他身上证明了。”

他又看向孟想,继续道:“其实讨论这些毫无意义,即使这具尸体不是他的,他也是行踪不明,生死不知,是何人出手,恐怕是要考量的。”

文火的瞳孔骤然放大,然后黯淡下来,道:“张渊唯一的胎记是在他的额头上,是块浅显的疤,他过去很讨厌这块疤。”

曾书生有些可惜道:“那就没办法了。”

孟想问李仵作:“李爷,可有什么方法。比方说。”他举起右手,做了一个开膛破肚的动作。

李仵作摇摇头,道:“你来摸他的身体。”

孟想戴上手套,顺着仵作的指引,触按了死者的腹部。

竟硬如磐石!

孟想脸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这不仅仅是尸僵吧。”

7.

孟想默默无言的从六号客房走出来,他想要独自冷静一番,头脑里断断续续的思路让人备受煎熬。

马的指甲,人的尸体,还有曾言钦包裹在纱布里的手,以及他的推测,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在整个二楼的走廊上来回踱步。他路过四号客房,里面空无一人,他在三号房门前停下。

六号房住着死者张渊,五号是文火,四号无人,三号则属于蒙古大汉巴特尔。

“杨老板人呢。”他又问。

“在自己的房间里,说是受了点惊吓,现在不宜见人。”

孟想点点头,道:“他住在哪里。”

“阁楼。”

阁楼的入口在二楼客房的另一边最里面,那里有一窄窄的楼梯,通向上方。

“三楼只有杨老板一个人住吗?”

“是的。”

话说到此,传来了脚步声,只见两个人走了上来。

是他刚刚派下去的年轻捕快,另一人是那蒙古大汉。

蒙古大汉的手上还抱着一条狗。

黑色的死狗。

年轻捕快上前在孟想耳边轻言几句,孟想点了点头,道:“果然如此吗。”

他问蒙古大汉:“巴特尔,你手中这是什么?”

巴特尔抓了抓自己的脑瓜,道:“我刚刚从马厩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了。这是客栈的狗吧。”

孟想走上去,看着巴特尔怀中的黑狗。他看到黑狗的脸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碾压过,鲜血横流,惨不忍睹,看起来像是被人一拳打死一般。

果不其然的,孟想发现了浅显的拳印。

他又看向巴特尔面无表情的大脸。

孟想道:“昨夜你是不是出去过?”

巴特尔摇头,道:“没有。”

看巴特尔的脸,没有丝毫表情,看起来倒不是在骗人。

但就在此时,曾言钦的声音又传来。

“你骗人。”曾言钦从客房里走出。

孟想心中对这个神出鬼没的混蛋已经十分反感,但他还是说道:“曾先生,难道你昨夜见过他出去过吗?”

曾言钦走上前点点头,道:“当然,我昨夜秉烛夜读,深夜隔着纸墙,看到了一圆脸大汉自我门前走过,恐怕便是这位吧。”

巴特尔将狗的尸体放下,握紧拳头,他似乎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道:“你奶奶的,不要血口喷人,栽赃他人,我昨天一夜都睡得好好的,哪里出过门?,我看你就是凶手,在这声东击西!不是东西。”

他上前一步,怒气冲天,似乎就想要把面前的书生给撕碎。但被孟想拦住。

曾书生浅笑,从怀中掏出一本书。

赫然是那本浪史奇观,这曾书生也不害臊,众目睽睽之下安然自得地翻开了书。

孟想愕然道:“你到底是何人,这是做甚?”

曾言钦将书翻到中间的页码,摊开,递过去。

只见那上面竟是一副速写的画。

只有简单的轮廓,但是可以看出这人身宽体胖,体积庞大,而画中人的一大半头发都已剃掉,仅留下前额上的一撮头发。

这画中的人虽没有五官,却很容易让人看出是巴特尔。

曾言钦道:“我这人喜欢画画,看到你昨夜徘徊至我客房外,挺有趣,便顺手画了一页,你看可惟妙惟肖?”

孟想一把拦住要发怒的大汉,旁边的几个捕快也冲上来才按住了他。

孟想道:“光凭这个,是无法成为证据的。”

巴特尔道:“奶奶的,老子昨晚睡得香香的,醒来遇见这么个晦气的事情。长生天在上,我巴特尔光明磊落,要是做过这些事情,我便猪狗不如,遭人唾弃。但是你,要是有意栽赃我,我定一拳打死你。”

巴特尔虎瞪了他一眼,松开了拳头。

曾言钦面容有些委屈,他道:“我是真的看到他走出了门,推开门的声音也相当大。”

巴特尔道:“你胡说。”

孟想打断他们,问道:“巴特尔,昨夜你可有饮酒。”

巴特尔点头道:“男人,怎么能不喝酒。”他忽而又愤愤说道,“不过老子肯定没有醉,也不可能出去过。他说的这些我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

“啊!是你!是你打死了小黑。”众人回眸,只见陆小二从楼梯走上来,他扔下了手中的扫帚奔向了那条死狗,他惊恐地指着巴特尔,手指颤抖着,说道,“我昨天夜里就隐约看见有人在马厩里做着些什么,而今天早上就发现小黑不见了,你昨夜怎么会……”

“一定是要做什么不齿之事,才要先杀死看门狗吧!”曾言钦冷笑道。

蒙古大汉愤愤不平,“呸”地吐出一口唾沫,当即准备走出去,这时,一把剑在刹那间贴向了他的肩膀,贴近了他的耳。

这剑透着薄薄的银光,寒光闪闪,刃如秋霜,看上去锋利无比,剑面映出了人影茫茫。

“是你杀了我的外甥!”

只见文火气势汹汹,刀光火石间已挥剑向蒙古大汉砍去!

没有迟疑的,孟想迅速地拔出佩刀,一把挑出文火的剑。那大汉猛地回头,一手就捏住了文火的喉咙。

巴特尔气势汹汹,手臂一把抓住他,往上猛地提起,顿时文火整个人都离开了地面。他挣扎着,双腿拼命瞪着,面色铁青。听到声响的捕快们拔刀迅速包围了他。

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声响,欲聚集过来。

孟想用手势阻止其他人上前,同时用刀指向了巴特尔,胸中一番热血上涌,大声吼道:“放开他!”

孟想喊道:“他妈的谁都不准动。”

“大人……”

“闭嘴。”

孟想呵斥着开口的年轻捕快。

巴特尔眼睛里满是鲜红,他面如猛兽,恶狠狠地看着文火,道:“妈的,老子最讨厌的就是被诬陷。”

孟想道:“你先放下他,有话我们好好说。”

巴特尔咬牙道:“你们想诬陷我,你们都得去死!”

孟想伸出右手心:“如果情况属实,我一定还你公道。”

他声音铿锵有力,忽而背对巴特尔,一把扔下手中的配刀,从怀中又掏出一把匕首,对着周围的所有人道:“天地可鉴,若巴特尔并非凶手,凶手另有其人,我孟想定会还他一个公道。”

“哗!”

血光四溅,众人惊喝一声,人群中央,只见孟想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他立在那儿,表情严肃,如风樯阵马,他一字一字道:“天-地-可-鉴-”

他回头看向巴特尔,巴特尔突然仰头大笑道:“好!好极了!好一条汉子。”

巴特尔松开手,文火的整个身躯像一片薄纸一样,落在了地面,两个捕快赶快上前扶住了他。他拼命咳嗽着,呼吸着,狼狈不堪。

孟想扔下了匕首,弯下腰,也大口喘着粗气。

李仵作赶忙上前几步:“快拿我的医疗箱来为孟大人包扎。”


——7.10 第二更 大结局了

8.

“那个傻大汉昨夜真的出去过。”曾言钦说道,“我没必要对此撒谎。我也仅仅表述我所知道的罢了。”

“至于你信不信。”曾言钦的语气稍微有些无可奈何,“怪我咯?再说,能一拳打死那条大黑狗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当然,我也只是猜想,从这入手,倒也不算太难吧。”

“我只知道你现在挺可疑的。”孟想道。

“那我没话说了。”曾书生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那么,你有没有看见过文火与张渊在走廊上走动过?”孟想问。

“子时后,我只见到其中一个。”曾言钦想了想。

“是谁,具体什么时间。”孟想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可没看过张渊的头。看那尸体,两个人的体型都差不多,在黑夜里根本也分不清吧……”

孟想骤然打断他,面色激动地说:“等等,你再说一遍。”

曾言钦似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他又说了一遍:“在黑夜里分不清。”

孟想道:“前面一句。”

曾言钦道:“两个人体型差不多……”

孟想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曾言钦道:“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还有一丝不明白。只差一点。”

孟想一边喘着气,闭上眼睛,思绪万分,他的手被包扎着,过了会他看向周围嘈杂的人群,他看到站立在中央的巴特尔;看到倒地的,痛苦的文火;再看向站立在旁边的书生曾言钦。

最后看到那条躺在走廊的死狗,还有伤心的陆小二。

陆小二。

孟想心里念了念这个名字。

或许陆小二说的是真话,住在一楼的他确实在夜里看到有人出入马厩,也听到一些怪异的声音,难道就是巴特尔用拳头打死黑狗的声音吗?

文火说自己夜里从马厩回来,在走廊上看到了张渊,而巴特尔也去过马厩。他们显然不是同时去过的。那么谁是先去的呢?

这里只有巴特尔说昨夜听到了一股诡异的笑声,曾言钦则声称看见巴特尔出门。凶手,到底会不会藏在他们中间呢?还是说,凶手早已经跑到九霄云外。

证据似乎都指向了巴特尔,但所有人的话都不像是假的。可他就是凶手吗?

不,不会的。

凶手显然留下了一些破绽,并且在暗中努力修正。蒙古大汉或许只是替罪羊,这个手法似乎很高明。

包扎完毕,孟想走到陆小二的身边,道:“带我去阁楼见杨老板。”

陆小二支支吾吾道:“可是……老板睡了。”

后面有捕快道:“别废话,让你带路就去带路。”

陆小二吓了一跳,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时,从楼梯小跑上来一个捕快,道:“孟大人,我们在厨房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东西。”

是一个黑色盒子。

“我们在厨房的炉里发现的,似乎有意要隐藏它。”

孟想的右手刚刚包扎,还不能发力,他勉强用左手打开。

里面是枣子。

枣子上还有些湿气,看上去像是刚刚才生长出来一般。

“孟大人,这枣树一般8月才结果,现在还早着呢。”陆小二的话还回响在他耳边。

“现在还早着呢。”

他合上盒子,看了一眼陆小二。

陆小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大喊道:“这是老板让我去摘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冤枉啊。”

枣树提前结果,尸体老化,马一夜间长出指甲。这些违背常理与自然规律的东西似乎都在指向着一个结果。

……

……

通往阁楼的楼梯口在另一端。

楼梯口很黑,长年见不到光,陆小二走在最前面。他持着火烛,狭窄而黑暗的楼梯口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很难想象,体型如杨老板是怎样在这穿行自如的。

门是紧闭着的,陆小二呼唤了一声,没人回应。蒙古汉子走上前,用力撞开了门。

一股恶心气味扑鼻而来,几乎让人忍不住要呕吐。第一个进去的巴特尔顿时就扒在墙边干呕。

里面很黑,很小。孟想捏着鼻子,借着火烛,看到一地的食物残渣。

血。

屋子里有血。

“你们杨老板平常就住这里吗?”

陆小二忍住呕吐,回答道:“是的。”

“这不是自虐吗?”曾言钦随后进门,一进门他就被这气味熏倒,站在巴特尔的旁边就开始呕吐。

“是他。”孟想道。

“什么?”曾言钦铁青的脸扭曲着,他呕吐的不行,胃几乎要被掏空,道:“什么是他?”

孟想道:“从一开始,我就被这个‘消失’的人给误导了。他几乎设计好了一切。”

他转过身,向所有的捕快下令:“抓杨老板,他应该还在客栈里!”

“不对。”巴特尔突然打断他的话,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另一只手指向了那黑暗的深处里。“那里有……”

几束蜡烛同时点燃,那黑暗的、肮脏的角落被照亮。

“那是什么……”

“啊……”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隐藏在角落的一个麻布袋。

血肉。

所有人都看到了。

孟想走了上去,咬牙,打开了麻布袋。

顿时他的眼睛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采。

“里面是什么?是小渊的头颅吗?”文火一把推开前面挡着的人,冲了上来,他头发凌乱,近乎疯狂,两只眸子要冒出火来。

孟想摇摇头。

文火瞪大了眼睛,看着里面的东西。

“这……”

“里面是什么人的尸体?”

孟想吸了一口气,道:“杨老板。”

他从麻布袋里抽出了一张纸宽大小的物件。

众人定睛看去,都目瞪口呆。

那竟是杨老板的脸。

陆小二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颤抖道:“这这这……”

孟想锁紧眉头,正色道:“凶手另有其人。”他摊开麻布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里面竟是一摊摊的血肉。

人的血肉。

“他还没走远,包围客栈,搜查!”

9.

“死去至少有十日了。”李仵作道:“尸体被冷藏过一段时间,血液早已不流通,用了些其他小手段防止尸体腐烂。从剩余的部位来看,死者是被分尸了。至于目的,我想所有人都知道了。”

孟想点点头。

那大汉子则有些云里雾里,没有明白其中的缘由。

倒是旁边的曾书生向他解释道:“凶手是戴着人皮面具,扮作杨老板的样子的……而且,从阁楼里发现的血肉来看,这个变态杀手很有可能身形很瘦,想扮作杨老板还需要一些……额,怎么说呢,往衣服里,皮肤上塞些人肉。”

巴特尔听闻这句话,饶是他身经百战,也差点再次呕吐出来。

曾言钦有些得意,耸了耸蒙古大汉的肩膀,说:“别怕。”于是他得到了后者一个无情的白眼。

所有人都在搜查着。

“确定还在客栈里吗?”文火问道。

他的手依旧在抖,像是翻滚的浪花。

孟想道:“我想他跑不远的,放心吧,文大人。”

文火恶狠狠地道:“让我知道他是谁,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他捏紧了拳头。

他转过身,脸上突然就挂满了泪。

……

孟想独自离开了房间,他总觉得还有什么线索是自己还没有找到的,他仔细将已有的线索整合,错杂的时间线在他脑海里形成了一副完整的画卷。

最后凶手为什么要放弃杨老板的伪装呢?一个人最好的掩人耳目的方式,便是成为另一个人。

凶手成功了。

孟想终于明白为什么上午闻到那一股浓厚的香味,原来凶手是为了掩饰身上的尸臭味。同时他也确定,陆小二确实什么都不知道。陆小二的住处里什么都没有。

他不应是凶手,他是凶手计划中的一部分。

凶手的计划从蒙古大汉巴特尔进来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他喝下的酒正是凶手为了掩人耳目而添加了迷幻药的酒,自他上客房后就再无对当晚所作所为的任何直觉。

陆小二此时正在哭泣,他哭红了眼睛。孟想没有时间去安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老板对我们很好……”陆小二哭道,“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孟想问:“‘杨老板’回来后可曾说过些什么。”

陆小二道:“他回来后确实有点奇怪,之前他的阁楼都是我来打扫的,但是回来后他很少再让我去阁楼,但我也没有多想些什么。”

“有一点比较奇怪的是,王四不见了。”陆小二道,“王四是我们这的厨师,他是西域人,老板曾对他有恩。这次随杨老板前去西帛城,却再也没有回来过。哎,想念王四在厨房的日子,他的刀功出神入化,做出的美味佳肴真的是令人惊叹……”

“刀功出神入化……”孟想下意识地重复这句话。

他问道:“王四是不是很瘦。”

陆小二点头,道:“是啊,难道……”

……

……

推开了门,仿佛就连接着万丈深渊。

在四号客房,捕快们发现了道暗门。

是曾言钦帮忙发现的,这个让人摸不清身份的男人竟会一些奇门遁甲之术。

“略懂些奇门遁甲之术。”曾言钦笑道,“对物料有些了解。”

孟想、巴特尔、文火面面相觑。

暗门在地板下方,很窄,只能勉强通过一个脱光衣物的瘦子。

“里面能看到吗?”

孟想对进去的兄弟喊道。

“孟大人,我看见了,暗门应该是通往……后院!那是马厩,他在里面。”

孟想大步流星,奔跑如风,从房间的窗子里直接跳了下去。

曾言钦看了其他人一眼,一扭头,也紧接着从窗子跳了出去。

随后是文火,他一身怒气,这时早已到了顶点。

“呵,没想到你这书生轻功还不错。”孟想喊道。

“没想到你这把老骨头倒也不差。”曾言钦冷笑道。

后院平阔,不远处便是马厩。

一个裸着上身的光头男子从马厩里爬出来,他奔跑如风,手中是把长刀。

他浑身是血,精瘦,干练,头也不回地奔跑。

孟想拔出佩刀,大喝道。

远远地,捕快们已将他包围。

王四停住脚步,知道大势已去,自己已不可能再逃出去。他将刀插入地面,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没想到竟失手了。”

孟想冷哼道:“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又有何用,正所谓邪不压正……”

王四打断他,道:“少来这套恶心人的话来。我告诉你,五号客房的那个倒霉蛋不是我杀的。”

巴特尔听闻这句话,顿时咆哮:“他妈的,这货死到临头还开始耍赖了,真想给他两拳头。”

孟想冷笑道:“你要证据是吧,好,我倒是来说给你听,你所谓的天衣无缝的计划。”

孟想道:“你先是以杨老板人面做面具,剥其皮做囊,伪装成杨老板潜入客栈。”

王四大声笑道:“不错,确实如此。”

陆小二从一旁突然道:“王四,你……”

王四瞪了他一眼,道:“我杀了那老贼,这无需多说。”他吐一口唾沫,接着道,“那老贼也算对我有恩,却对我横刀夺爱,老子早就想杀了他,只是可惜,一来柔儿她尸骨未寒,我怎能让她在地下伤心,二来他也算是救过我一次,我不能忘恩负义,我在这仇人手底下忍受屈辱,让他多活了八年,终于这次瞅准机会,我将他碎尸万段。岂不快哉,哈哈哈哈。”

孟想不理会他,继续道:“以杨老板的身份潜入下来以后,你等待时机,想要杀死这个年轻的锦衣卫。”

“你手中的药物可将万物疯狂生长,你用前院的枣树做过实验,那一夜间长出的枣子便是证据。”

“你先是通过酒水灌迷药,让巴特尔成为替罪羊,他当晚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甚至于出现了幻听,听到了根本不存在的笑声。然而陆小二与住在二号客房的曾书生却都看见了他有异常的举动,我们差点就冤枉了他,而这一切都在你的操纵之下。”

巴特尔挥着刀,喃喃道:“他奶奶的,老子在夜间拳打死了一条狗?”

王四道:“不错,你这蠢货,差点就能让你成为替罪羊,哈哈哈哈。”

“他妈的。”巴特尔被两个捕快合抱才勉强拦住。

孟想道:“你明白药效能持续多久,在制造了巴特尔在夜间出门的不可控的举动后,你又同时让马厩的马吃上生长药。”

“马得病,在夜里狂嘶怒吼,你事先便得知文大人有多年的睡觉不关窗的习惯,放心不下自己的马,预料到他会出去,显然这时候你已经准备好了药物与刀,只待收取六号房里那个年轻人的头颅你只需要制造‘杨老板’不在现场的证据即好。”

“你当然得手了,里屋的门窗封死,又恰逢大雨,张渊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而整个客栈二楼只剩下二号房的曾言钦,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与多个房间,他自然听不见里面发出的声响,你让他喝下了药,他束手就擒,你便杀了他。而以你的刀法,用药让他痛不欲生,切割他的头颅简直易如反掌。”孟想继续道。

“你杀了他,并带走了他的头颅,神不知鬼不觉。——甚至于现场没有留下鲜血,你有大把的时间。而后,你又算准时间,那是文大人回到二楼的时间,以你的刀法,我想你肯定在这时已将张渊的脸切了下来,做成了人皮面具,就像杨老板一样,张渊的头颅则被你从四号客房的暗道扔走。”

王四的面色变得铁青,他笑着,冷笑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盯着文火。

文火也盯着他,涨红了双眼,握紧了手中的剑。

孟想顿了顿,又道:“是的,就在这个时候,文大人回到走廊,发现了‘张渊’,也就是你王四,在黑暗的走廊中你穿着事先准备的深色衣服,又戴着人皮面具,你轻而易举地‘邂逅’了文大人,让他觉得张渊当时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就顺势栽赃了。”

“到了今天早上,你身上裹好‘尸块’扮回杨老板并第一个发现了尸体。在你的精心布置下,即使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但是每一个环节都却找好了替罪羊,让我怀疑了每一个人。”

“无论是曾言钦,还是巴特尔,甚至是陆小二与文火,我都有所怀疑,因为每个人的表述都是不相同的,没有人看到相同的东西。他们只看到了你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你杀死了张渊,却没有一走了之,你想继续栽赃,因为你不想走。”

王四冷冷地笑,那笑声又阴又寒,整片天地剩下他放肆的笑。

“不错,这些都是真的。”

文火提剑走上前去,他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与你无冤无仇。”

王四哈哈大笑起来,他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无冤无仇?哈哈哈哈。你可曾记得,八年前,你们随大理寺在西帛城大杀特杀,杀死了木家四十多口?”

文火阴沉着脸,他的手不断的颤抖。

王四继续道:“苍天已死。你杀死了我的柔儿。你本该死,但是我又偏偏想让你尝尝你的亲人在你面前死去的滋味。我知道这个孩子与你亲同父子,你待他如同几出。”他指向文火,道:“就是你们,徇私枉法,助纣为虐,八年前,就在西帛湖,你奸杀了我的柔儿,可惜我那懦弱的杨老板啊,哈哈哈哈,他竟然看着她死去,看着她的女人死去,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呸。”他说着说着突然泪流满面,他手指着文火,说道,“可惜了,没有让你多难过几天。不知道你昨夜吃上西帛湖的鱼,有没有想到些什么,想到你那罪孽的双手。”

“我不杀你,只是为了让你更痛苦。记住,死亡是最仁慈的事情了。”王四继续笑道。

“这日子,我早就不想活了!”

孟想伫立在那儿,脑海里满是王四的话,一时之间,他竟怔住了。

“大人,拿下吗?”旁边的捕快问道。

孟想还未开口。

只听文火叹了口气,低着头冷冷地道:“原来是这样,贱民,那你还是去死吧。”他挥舞着剑,大喊着冲了上去。

王四一把从土中抽出长刀。

那一瞬之间,两柄长虹贯日化作血水,远处的黑云压城,欱野歕山,两个人,一刀一剑同时刺入对方的胸膛。

王四惨笑道:“你终于死了,哈哈哈哈。”他一口唾沫吐在锦衣卫的身上,又道,“可惜了……”他大笑三声,最后气绝身亡。

10.

太阳快要落山时,孟想走到前院的枣树面前,发现它们已经枯萎,地上是无数腐烂的果实。

药加速了它们的生长,也带来了快速的死亡。

枣树如此,人也如此,马厩里的三匹马也将很有可能死去。

孟想在枣树旁边看到了曾言钦。

“我一直想问你,你的手怎么了?”孟想道。

曾言钦举起自己的右手,解开纱布,这只手已千疮百孔,他笑道:“没办法,担心李仵作尸检检查不出什么,私自动手了,只是染了些毒,不是食用,无大碍的。”

孟想道:“你这是胡闹。”

这书生大笑一声,道:“人生得意,怎能说是胡闹。”

他笑之动容、放纵、豪放。似乎早已不在意生死。

“我见过那种毒。”曾言钦道,“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但是却知道它从西边传来,只需要碰触就极有可能染上,危害极大,无论是人,还是植物,只要是食用它,就会野蛮生长,最终老死而去。接下来,我还准备去找这种毒的来源,以免伤害其他人。”

“野蛮生长的最后,就是死亡。”他又重复道。

孟想道:“那李仵作……”

曾言钦道:“也无大碍,毕竟只是碰触到了受毒的尸体,药效还没那么大。”

孟想道:“你到底是谁?”

曾言钦潇洒笑道:“浮生一某某,宁做一浪子,不做百夫长。”

孟想笑道:“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说的是书生?”

两人同时大笑。

(完)


——



不对,你以为真的完了吗? Too young too simple

都回来。

以下可看可不看。


11.(外)
这一夜雨蒙蒙,听雨入眠,到后半夜,雨声渐渐小了,打在屋顶的雨滴顺流而下,陆小二这一觉睡得不算好。

隐约里,他还听到一些特别的声音,但是很快又沉浸在静默的雨夜里。

他看见了马厩里有人,是那个蒙古大汉,不知道在做着什么,似乎在耍酒疯?总之不关他的事。

他数着时间,到点了。

陆小二起床,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他穿上一身黑衣,拿着一把绳子,出了门。

楼梯是那么的长,他小心翼翼地穿过黑暗长廊,看到二号客房的蜡烛还未熄,隐约能看见书生在里面看着书,他低头走了过去。

这时候外面隐约传来了马的吼叫,顿时他有些害怕,但是此时已没有了后路,他给自己壮胆。

轻轻推开了六号客房的门,他的脚步没有声音。

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人,窗子是封死的,只有微微的夜光穿过缝隙透过来。

陆小二他眼神好。

他上前,手中的绳子一把套住了睡着的人的脖子。

那人猛地睁开眼,瞪着他,但是脖子被锁住,一句话已说不出来,他挣扎着,陆小二看着他,冷笑着,全身的力气压在他的身上。

“再见了,臭小子。”

他勒死了张渊,从张渊的身上摸出了几块金银珠宝,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快速躲进了床底。

进来的人脚步静悄悄,他在尸体的身上做着些什么,没有发现床底的人。

……

清晨,随着几声鸡鸣,陆小二伸了伸懒腰,从床上爬起来。

他打开窗户,笑了。

是晴天。

(这回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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