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上的雨下得很大,雨点打在整座山的桃红柳绿之上,轻而细腻,让我想起死人骨头慢慢腐坏的声音。我坐在水帘洞里,前任猴王的鲜血溅落在我的脸上,我杀它的时候很小心,没有一点血洒在旁边的石凳石桌之上。
因为我知道,我还要走出去,告诉水帘洞外的猴子猴孙们,说我发现了一处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然后我要将他们迎进来,美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在这座人间天堂。
我的名字叫孙悟空,在我很小的时侯,我就在书中知道了这个名字,那时候我还是六岁婴孩,我羡慕他飞天遁地,七十二变,红袍招展,无所不能。后来我走上歧路,成为了全香港最变态的一名杀手,开始的时候我是为了钱杀人,滋味并不好过,后来我越杀越上瘾,越杀越浪漫,多少钱的任务我都会接,而且都能让雇主满意。正当我的事业如日中天,我被过命的兄弟开枪掀开了我的脑壳。我没有死,但是我穿越了。
我成为了孙悟空,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帅到掉渣。
我是杀手,我的血是冷的,我不想走孙悟空的老路,我想好好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我没有去找菩提老祖,而是直接找了观音菩萨,拜见了佛祖。我成为了佛教的一个挂名弟子,我的额头上点了戒疤,脖子上挂了佛珠。我装作一副喜怒不行于色,六根清净无垢的样子,每天都爱惜小动物,下灵山给居民诵念佛经,日行一善,积善积德。
夜晚我常常笑出声来,我是真悟空,却是假猴王,我还没有大闹天宫,便已经立地成佛。如果西游记里面的猴头见到了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杀死吧。
因为我是灵明石猴,所以天资聪颖,很快就学会了天罡三十六变,一去扶摇九千里的法术,我甚至比那真猴王还要厉害。我回到了花果山,那时候混世魔王占领了花果山,肆意杀戮我的猴子猴孙。可是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管,还是高坐在云端,冷眼看着花果山被染上了一片血色。
直到我觉得他杀够了数目,我才下山将他杀死。我以混世魔王破坏了花果山的生灵平衡为理由,正正当当地进入了地府。我的三十六变完美无缺,即使是地藏王菩萨手下的谛听也没有办法发现我,我利用这种变化偷拿到了生死簿,划掉了我的名字。
然后我灵机一动,顺便也改动了东海之上,万千生灵的寿命。
从此东海大乱,我趁乱偷走了那如意金箍棒。
我又以卫道为由,一夜之间除尽七十二洞妖王,被天庭看中,做了降魔天神。
刘镇伟的传说并不是假的,天庭之上真有那紫霞仙子。她也真的很漂亮,即使我是假猴王,也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如传说一样对她动了心。可是在我动心的刹那,我在灵山上苦苦修炼的七十二朵心莲一下子就枯萎了四十八朵。我这才意识到,我现在是佛家中人。
“喂,小猴子,你不想问我在干什么吗,我告诉你,我在看晚霞哦,天上的晚霞可是最好看的,我可以一连气看四十四次晚霞呢,你要过来一起看吗?”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差矣,晚霞虽美,却稍纵即逝,终不如大道万千,浩然长存。”
我宣完佛号,便头也不会的离开,不敢在她那美得惊人的面孔上多停留半刻。
可是情关难过,红颜祸水。我被选为佛家在天庭的代表人,每天都要宣扬佛经,于是紫霞就经常来我这里,找我听佛经。
“小猴子,昨天托塔天王又去杀妖精了,打的很惨,害得我都没有看够四十四次晚霞,唉,你说为什么这些神就那么喜欢杀妖精呢?”
“小猴子,明天王母娘娘就要开蟠桃会了吧,你代表佛家,一定也被邀请了吧,可惜我的仙阶不够,不然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赛马了。”
“小猴子,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呢,我在书中查过灵明石猴这个品种哦,书上说灵明石猴天性活泼,和你一点也不像,哼哼,你不会是假的石猴吧。”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然而凡人不知,天上的一日,有一年那么长。
天上寂寥,紫霞仙子每天都会和我来说上一会话,更多时候是在自言自语。
她就这样和我说了一百零八天的话,一百零八年。
我身披佛袍,项带佛珠,默念佛经,一言不发。
她说的话,我一字一句都没有落下。
可我不敢接话。
因为我知道,我是全天下最肮脏的杀手。
我配不上她。
蟠桃会上我被奉为上宾,老君请我吃仙丹,托塔天王请我去他那里做客,二郎神和我是结拜兄弟。本来一切都顺风顺水,可我内心依旧惶恐不安,在天庭这么长时间,我深知天庭黑暗,每天都有无数仙人陨落下凡,我身为石猴,出身卑微,如果不能成佛,一切都是虚妄。后来我终于等到金蝉子十世转世,西天取经,我自告奋勇,愿意护送唐三藏西天取经,弘扬大乘佛法到那东土大唐。
我离开的那天,天庭也下起了雨,紫霞穿着广袖流仙裙,在我的身后声嘶力竭,声音悦耳好听,如万箭穿心。
“小猴子,你为什么要离开天庭,你为什么要去取那没有用的真经,我什么都明白,你根本不想取什么真经,你是孙悟空,你是灵明石猴,你的骨子里生来就是叛逆的!”
“你还没有陪我看够四十四次晚霞呢,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你不要走,好吗,求求你...“
”......“
说到后来,紫霞已经泣不成声。
她跪伏在地,天庭上浩大的烟尘淹没了她柔弱的身躯。
我手捏一串佛珠,近乎金刚不坏的手心竟然被我捏出血痕来。
如果我再多一点勇气,我或许就会回过头去,亲口告诉她。
她是真紫霞,我是假猴王。
她爱错了人。
可是我不仅肮脏,而且懦弱。
那日之后,我踏上了取经路。
踏上了成佛路。
西天取经路并没有多么难,尤其是对于我这个已经丧心病狂的杀手来说,我自然能在这个世界里游刃自如。
遇到拦路的劫匪,我总会提前用银子把他们收买。
遇到白骨精,我拔出三根猴毛化出师徒四人的模样迷惑白骨精,然后趁着夜色将它的骨头一寸一寸地捏碎。
遇到七只美貌的蜘蛛精,我便费尽心机,挑起她们和百目魔君的矛盾,然后看着它们自相残杀,最后叫来昂日星官收拾残局。
在人后,我是妖精克星,变态杀手和没有看过晚霞的负心汉。
在人前,我是唐三藏口中最稳重的大徒弟,是八戒口中最靠谱的大师兄。
我们的西行路,走得比谁都要安稳。
但是我知道一定缺了点什么。
尤其是当晚上我嘴里衔着一根草,躺在草地上的时候。
八戒的鼾声响起,唐三藏默默地蒙在被窝里,因为想念着东土大唐而哭泣的时候。
我记得在前世的时候,有一个电影说过,如果你孤单寂寞,就去找一颗树洞,把心事都说给树洞听,这样你的心情就会渐渐好起来。但是我知道这不可能,因为万千生灵,但凡是成了精的,都隐藏在黑暗中窥探着唐三藏的肉体。
西行寂寞,我和唐三藏聊了很多次天,我发现他不过是一个胆小,懦弱,还有一点可怜的执念的小和尚。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来佛祖会让他去取真经,也不知道真经取回来要干什么。
或许这只是一条成佛路。
多年媳妇熬成婆。
就像是随军征战的马匹,走的路多了,自然会获得主人的奖赏。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成佛。
黑熊精和红孩儿被观音菩萨收服的时候都在大声喊叫,声嘶力竭的样子让我不爽,让我恨不得掏出枪来爆掉他们的头。
我想,挨打了就要认错,被收服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有时候我想去问问他们,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就不懂。
可是忽然这念头就被我放弃了。
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理由肯定和那个真猴王的理由一样。
自由,自由,自由。
华莱士在行刑台上扬起脖颈,自由。
我猛然惊醒,借着月光拿出一个小本子。
小本子上记着唐三藏将要经历的九九八十一难,每经过一难,我就用笔将它划去。接下来的那一难让我心中一悸。
六耳猕猴,真假心猿。
为了节省时间,我一路引诱着六耳猕猴绕过了观音菩萨和地藏王菩萨,直接将它带到了大雷音寺。开始我还怕它不会轻易中计,没想到它竟然出奇地好骗,我飞到哪里,它便飞到哪里。可是这让我的心又是一沉,因为它是我的心猿。
果然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如来佛祖祭出金钵盂,金光万丈照耀大雄宝殿,六耳猕猴身上的猴毛渐渐剥落,露出一个女孩单薄的身躯。
紫霞。
“紫霞?你为什么要化作六耳猕猴...”
“小猴子,我知道你不想成佛,不想取经,和我走吧,不管来不来得及,或许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没关系,什么事,只要决定了就不晚。”
“你错了,取西经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是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指定取西经特派使者孙悟空。”
“不,你不是,你是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你怎么知道这个称谓。”
“你...你经常说梦话,我都听到了,我比谁都了解你。”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轻叹一口气,朝着如来佛祖跪了下来。我说这是天上的紫霞仙子,一念执迷犯了天条,佛祖慈悲,还请饶过紫霞。
如来佛祖高高在上,笑容慈悲如莲花开放。
”悟空,你错了,这就是你的心魔,要成佛,便要先杀了她。“
原来我身为杀手,无牵无挂,去西天取经也是心甘情愿,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心魔。
唯一的心魔,就是紫霞。
要想成佛,便要杀了紫霞。
雷音寺上烟波浩渺,现出原形的紫霞白衣单薄,蜷曲着躺在金钵盂里面的她显得格外渺小。
我忽然想起了离开天庭那天,她哭着喊着叫我不要离开,如果那天我没有回头,那现在离成佛只有一步之遥了,我凭什么要回头呢?
我缓缓站起身来。
后来记者采访,水泄不通,闪光灯咔嚓咔嚓作响,我说你们是不是以为当时我就这么将金箍棒挥下去了。
他们点头称是。
我笑了,凑近话筒,我说。
”放屁。“
我是杀手,不是傻逼。
有些事情,一忍再忍,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
我笑望着紫霞。
或许我还是不相信自由,但我已经学会了反抗。
我缓缓从地上站起,对着那端坐在大雷音寺上的如来佛祖举起右手。
拇指翘起,食指前伸,左眼微闭。
”砰。“
我是杀手,要杀佛祖,用的一定是枪。
大雷音寺上,四大菩萨、八大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
他们的怒气排山倒海向我压来。
我走过去抱住紫霞的身体,右手向前一挥。
如意金箍棒,藕丝步云履,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
一一出现在我的身前。
然后是七彩祥云。
我知道,我苟且两世,从来就不是什么盖世英雄。
但我也有杀手的准则,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办到。
我答应紫霞去天上看晚霞,我答应那只猴子要大闹天宫。
两件事都晚了整整五百年。
但是,不能再晚了。
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行。
那天临行的时候我算了黄历,黄历有云。
”展锦旗,下雨,收衣服。“
于是我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