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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师門》之凤凰棺

大清亡了的那一年,地师门也彻底完了。

一大群赶尸匠, 草蛊婆和土夫子摸到了我们的聚落点,不留一个活口。

都是土里刨食的手艺,不过新仇旧恨,仇人见面自然眼红。

那天晚上的雪飘飘洒洒,大如鹅毛,雪花都被血染红了。宁静古朴的村落被大火吞噬,哭喊声,厮杀声,狗吠声汇聚成了一片,曾威震江湖的地师门从此绝迹。

唯独逃出来了两个幸存者,我和我师傅。幸亏他体格好,才从三具行尸手里救下我。代价是终生不治的尸毒,几年后他就死了。

一,

地师者,观星斗,测风水,看龙脉,寻宝穴,镇邪辟害。

按常理说我们这一派,和下九流中的赶尸,盗墓,用蛊,观相本是系出同门,没有什么龃龉。

但我们这一支,祖师钦命是不为恶,违者刀刀入骨。他老人家怎么知道,一个术士,不为恶实在太难了。更何况,这还是良心不如狗的乱世。

手艺本身没错,错的在于人心。心正则术正,心邪则术邪。

地师门,在那些靠手艺发血财的人心中自然是越来越碍眼。

敬神如神在,这是我师傅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我小心的给他贴上祛毒的药,他却只能一天天瘦弱下去。师傅背上有两道紫色的牙痕,难以愈合。那是金朝古尸咬的,赶尸门的方瞎子把自己家底都拉来了。

瓜娃子,莫哭,莫哭。我们这一行的,人死如吹灯。可是我不服,我不服啊。你太师傅,你师叔,我们不练行尸,不做药人,不祸害百姓。怎么好好的一个门派,说灭就灭呢?师傅的眼中流着浑浊的泪水,我懂他的心思。

弟子明白,我活着,地师门就活着。我跪下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要记住,同行是冤家,别相信那些人的话,尤其是漂亮女人啊。’’

‘‘还有,我们门派这些年积攒的一点小钱,都存在远东银行,秘密的很。你记住,你记住,背上那半副图不要让旁人,让旁人发现了。’’

‘’嗯。‘’

‘‘常生,不要想着报仇的事,好好活下去,把东西传下去。。’’师傅枯寂的手指在我掌心里放好,直到没有了温度。

我不死,地师门就不死。

二,

我又做了一个噩梦,颠三倒四。先是地师谷火凤燎原,熊熊大火莫名燃起。空气中黑漆漆嗡嗡响的蛊虫大片大片的绕了过来,将师叔的身体吞噬一空,只残留下个骨架。更有人在地上打滚,皮肤里有恐怖的东西动来动去,脱掉衣衫,血液横流。

方瞎子带着墨晶眼镜,口中念念有词。举起铃铛,数十具行尸从土里冲了出来,衣衫褴褛,爪牙铁青。最恐怖的是那副金朝甲尸,又灌了五金液,刀枪不入如同金刚。面上都是金紫颜色,一动一伏间数十步内都是腥风阵阵,直接将我们的守护阵法突破。

‘‘不。’’‘‘’不。‘’我看到太师傅的木像被踩成烂泥,看到举起雷木剑的胖师兄在手刃两具行尸后,被活活撕碎,空气中划过残肢和血液。

美好的,温馨的,那时候大桐树下的欢声笑语,转眼间成了人间炼狱。火,血,怒吼,亲人倒地时那种无力和恐惧感。

画面接着一转,黑黝黝的深沉洞穴,巨大的乌木金棺。空气中似乎还有温柔女子的呢喃,常生,常生。

棺木微张,金光一寸寸裂开。

美丽的,神秘的,带着镂金面具的女子,我却看不清她的脸。

天旋地转,我谁也挽留不住。


三,

再醒来时,已经泪水流淌。

你醒了?

蒸汽火车晃荡晃荡的声音再次响入我的耳朵,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

‘‘对不住啊,我发癔症了。’’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坐我旁边的是个短发干练的女孩,长得很温暖,像是个洋学生。

这是一辆开往上海的列车,把师傅火化入土后,我还是打算去外处看看。远东银行,可能存在门派的微薄积蓄。

‘‘做噩梦了吧,我看你挺痛苦的,也没敢喊你。我们老家人说,把人从梦里叫起来,会伤元气的,还得叫魂。’’她对我笑笑,脸上还有两个笑涡。

‘‘嘿嘿。。’’我从六岁就开始锻炼摸金定穴,如何对付粽子厉鬼,还怕什么。不过小姑娘一副好意,我只好和她有意无意的寒暄几句。

‘’呀!’’你的手上流血了,快擦一擦。”

我还没有反映,就看到一双白净秀气的手递来一张素色的娟巾。

我拿起娟巾,擦了几下。没办法,噩梦的内容总是这样,让我的神经都绷紧了。地师谷的灭亡,我十岁时去摸过的乌木大棺。

四,

姑娘,你娟巾忘带了,我去哪里找你啊?

哦,我在西三里那边读书,我们有缘会再见的。我看着她像一缕风一样消失,感觉很奇怪。

火车站畔,卖热饭的,卖烧饼的,卖香烟和报纸的报童。沾着汗巾的黄包车师傅在挥舞着手巾,希望能多招揽几个客人。

方瞎子,蛊婆,土夫子,我们地师门和你之间终会有个了解的。

我又想起那张清绝,无表情的脸,仿佛鬼魅。

这个人也是个赶尸匠中百年难得一遇的狠人,赶尸方家纵横湘西。他们选继承人的方法也狠毒的很,各自练出一具行尸,谁厉害谁当掌门。

方瞎子为了胜过他哥哥,寻山走水找到了金朝大墓,练出了一具千年一遇的金刚尸。当然代价是毁了他一双招子,这辈子成了真瞎子。

方瞎子,草蛊婆。。我拿下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笔记本,在他们两个的名字上打了一道红线。我们地师门,还没有灭亡。

师傅,去远东饭店。我挥了挥手,找来了一辆车。

五,

水一点一点的从我的身上留下,驱走旅途的疲惫。

作为一名地师,我们大多有奇异的能力,超于常人的体格。然而这世上最恐怖的武器,莫不是贪欲吗?

远东大饭店的客房,金碧辉煌,视野辽阔。

书桌上孤零零的放着一张帛图,是我早已临摹好的乌木大棺所在地。前锁河,后揽山,明月出时大墓现。

乌木大馆所在的水洞千百曲折,幽深难测,如果没有地图,很难再找到这里。可惜,地师门只有半张地图,刺在了我的背上。死了十三名好手,才夺回了这半张图。剩下的半张图,还是被一具行尸入水带走。

推开窗子,熙熙攘攘的车流落入我的眼帘。我身处繁华热闹的外滩,心思却早在那处千万里外的养尸地。

乌木大馆所在的地方,本就非常人所能触及。即使是我们这些行走于暗夜之中,半人半鬼的术士。那棺中的东西,我曾亲眼看着数名赶尸匠和盗墓者在它棺前被焚为灰土,挫骨扬灰。那红色的,摇曳的妖火。

只因为当时我年纪尚小,还是小童,才没有被妖火焚化。

可那棺材中神秘的,却又看不清面目的美人,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

但我不能再等了,方瞎子在湘西势力越来越大,更何况关洛一带的盗墓贼,苗疆的蛊婆大多与他狼狈为奸。

如果真让他得到乌木大馆中的东西,那可是天翻地彻。

六,

拿起圆领帽和灰围巾,我走出门去,像一个最洋派的学生。

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典雅咖啡厅,有一个人已经在这里等我。

下九流中的二道贩子,准确来说他们只卖各种消息,明器,暗器,行尸,大墓。只要肯出钱,他们就会给你想要的消息。

‘‘朋友看起来很面生啊。’’

‘‘新入的伙,拜的是黑印子门下摸金。’’我微微一笑,拿起一杯咖啡。这一行有黑话明话,黑印子,摸金,一听就知道是盗墓的。

‘‘要什么消息。’’

‘‘方家的消息。’’

‘‘兄弟好大的口气啊。’’那微胖的人眼神明锐了许多,惊奇的看着我。‘‘莫不是奈何川,赶尸地,纵横三湘四水,鼎鼎大名的方家?’’

‘‘还有那个方家。’’我不动声色,半饮半品。我作了微妙的易容,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好好好,方大爷卖着烟土,养着数百行尸,三湘四水的军阀见了他都是亲的不行。兄弟想和方家做生意,那也是一号人物。’’

接着他却是话音一转,‘’不过既然是方家。我们得再加价,一百块大洋,你三天后来这里取消息。”

‘‘成交。’’

七,

我如实的拿到了消息,近日方瞎子的儿子方清卓会来上海,可能有几桩大生意。

我知道方瞎子的生意做得很大,却没想势力竟会膨胀的这么快。一面赶着行尸私卖烟土,一面走私各种明器暗器,手底下换着洋枪洋炮,俨然是湘西不可一世的大豪。一个想作恶的术士,作起恶来自然是轻而易举。

‘‘呜呜。。’’轮船喷出黑色的烟,黄埔码头人来人往,路人行色匆匆。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几天了,今天终于踩到了方家人来的点。

少爷,这上海有啥子好玩的,离咱们老家可是差着远里。几个面孔微黑的仆人走在一个穿着白绸衣服的年轻人身后,抱着各种行李。

那几个仆人的身上,有尸气,那是一种微淡的腐朽味道,即使他们遮掩的很好,我也能嗅的到,是赶尸匠没错。

每一个下九流中的异人,都会一点奇异的能力,更何况我们这些行走在深山大墓里的人。

赶尸匠人拿手的本领,便有一种是夜眼,视黑夜为无物。他们整日里与古墓老尸为伍,没有一双好眼可不行,得捂在黑墓里训练,还要用名贵药水点眼睛。

而我们地师,擅长的是观山走水,但是地脉之中也有邪物灵物,我们所会的东西往往更加渊博。我细微的听觉,便是一种训练出来的天赋。

你们这群瓜娃子,说什么,坏了我阿爹好事,你们一个个去做行尸。那方家的小少爷看起来斯斯文文,头发黑亮,其实骨子里也是狠人一个。他的身上倒没什么尸臭,想来方家世家豪族,也有鲛油椒香。他的相貌,和他父亲很是相似,我一眼便认了出来。

少爷,少爷,接我们的车来了。那几个黑衣仆人欣喜的说道。

数辆黑色汽车一路淌水而过,横冲直撞。众人一看上面穿着黄色军装的司机,像耗子见了猫一样纷纷躲开。这年头,当兵的可谁也惹不起,天下都是这群军阀的。

好小子,你倒是很长时间没来上海了。一个大胡子,呢子军装的中年军人下了车,亲密的走到了方清卓面前。是上海卫戍处的人,看样子也是个老兵痞。

贺叔叔家里还好吧,看样子,最起码你老人家气色可是好的很。

好,当然好。你们爷俩只要一来,我心里自然是美啊。说吧,这次又带了什么好东西。

一点小玩意,老爷子可专程交代给叔叔留点好东西。

一行人有说有笑,又扬长而去。

八,

这群人所乘的车队在我视野里消失,直到街道尽头。


我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手里沪报的封面,却是贺司令和方清卓握手的黑白照片。


文物展览会,正大光明的买倒出来的东西,真是有他们的。


‘’玫瑰玫瑰最娇美

玫瑰玫瑰最艳丽

长夏开在枝头上

玫瑰玫瑰我爱你”


留声机悄悄的播着黑胶唱片,歌声甜美。迷人灯光下的舞池里莺莺燕燕,歌舞升平。


六国大饭店,外滩最为奢靡的大酒店。酒店之外,停放着沪上名流的轿车,军界,政界。米黄色的水晶大吊灯下,是绅士名媛们的欢声笑语,举杯共饮。


这场宴会,是江沪的军阀所举办的舞会。贺司令虽然土,也最爱附庸风雅,却没人敢说出来得罪这土皇帝。宴会内容更是摩登的很,捐款,慈善,拍卖,所谓的中华古文物展览会。只是这文物一捐款,大多都流入了他和方家的口袋。


半透明的玻璃柜里,带着白手套的服务生小心翼翼的摆放好文物。


这慈善会所摆放的文物,大多却是盗墓贼献来的,关洛,三湘,这未免让人啼笑皆非。方清卓身上带个怀表,发丝油亮,俨然是最摩登的上海少爷,和身边一个高鼻金发的外国男子谈笑风生。


古朴的铜鼎鸟尊,绚丽的唐三彩,一整箱甲骨, 件件都是好货,却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百无聊赖的举起一杯酒,一次次打量着这些摆放出来的文物,希望能找出一点线索。


终于,西北拐角,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那张孤零零,泛黄色的缺角帛图,让我心神大震。


它褪色,古朴,没人在意,在我心中却是无价之宝。


这么贵重的东西,恐怕方瞎子他们早已钻研过多次。放在这里,更是早有人提防着。

稍一留意,便会发现数道警示的目光逡巡在人群深处。他们所紧张的,恐怕正是这半张帛图。


这很不起眼的地图,其实是守卫最严密的。


幸好文物展览会在沪上停留几天时间,我可以每次都记下一部分,凭借记忆粗略的勾勒出来。



九,


还有最后一点,我悄悄的在心里记下那帛图的最后一角,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个苦力活,要记下这图的微末毫厘,还不能被人发现。


师傅远东银行所存的东西,我也悄悄带在了身上,确保万无一失。雷击木,子母铜钱,避烟纱,鲛珠。


‘‘啪。啪。。’’拍手的声音稀稀拉拉的响起,我抬头望去,方清卓依在二楼的木栏杆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他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似乎我已经是笼中困兽。


凶神恶煞的黑衣仆从和土布黄的士兵纷纷从楼道中跑了下来,手里带着枪火,堵死我所有回路。军马靴踩动地板的声音,发出令人心悸的锃亮声音,更何况还有冷冰冰的长枪。见势不妙,大厅中本已不多的游客更是像鸟兽一般纷纷离去。


‘‘倒还真是地师门的余孽,有几分硬骨头,还有胆子想着报仇的事。你若是缩头乌龟,还能多活几年。可今日你撞到我手上,便没有什么余地了。奈何川里,倒是要新养出来一具行尸了。’’


‘‘好说,好说。’’一枚铜钱从我指间飞出,怒向方清卓的喉咙掷去。方清卓狼狈的低下头,堪堪躲了过去,那青铜钱已入木半身,犹在铮铮作响。


‘‘给老子抓住他,我要让他好好尝尝什么是尸毒。’’


‘‘记住不要开枪,我要活的。抓到活的,一个人赏五十块现大洋。’’方清卓高声提醒道,脸色铁青。

绷紧手指,我手上的铜钱若是掷出去,必然会留下几个。可惜这里围困重重,我很难脱身。


满脸横肉的兵痞和黑色衣服的方家侍从丢了武器,一起涌了上来,猛力对我挥拳。绞我的身子,用力拉我的臂膀。


‘‘碰’’‘‘啪’’大厅里的花瓶和木凳呼呼啦啦破碎,没有花哨,是硬碰硬的身体冲撞。


空气里是火药摩擦的味道,一粒子弹从我身上穿过,刚开始像蜜蜂刺过,血像小溪一样潺潺流动。

‘‘这年代,枪才是好东西。你说你费什么劲呢?我要卸了他双手,反正看路狗也不需要什么手。’’方清卓冷冷一笑,抚着自己的手枪。


匹夫的怒火,军靴踩着我的手指。真没想到我会陷落在这地方,没法施展出自己的术法。现在的年代,毕竟属于火器和阴谋。


‘‘少爷,少爷不好了,洋人,洋人带着枪冲进来了。’’


‘‘草他奶奶的,怎么好端端的惹到老外。’’方清卓也是心里茫然一片,只看着一群各色面目,或高或矮的外国人举枪冲了进来。虽然语言相貌不同,但是冷漠的眼神和隆起的肌肉,都说明他们是很有攻击力的野兽,更何况还是无人敢惹的外国佬。


那个脸上有刀疤,约有两米多高的领头巨汉拱了拱身子,让出来一条路。一脸笑意走出来的,却是前几天和方清卓一起喝酒的白礼德,他父亲交代他好好拉拢的外国友人。


‘‘白礼德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方清卓愤怒的吼叫着,他实在是没想到,带兵攻入坏他好事的竟是他们家最大的生意伙伴,合伙走私文物的洋人白礼德。

高大金发的白礼德耸了耸肩,依旧是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但他身后的人却没有放下枪的意思。



十,


‘‘方少爷,我没有别的意思。和你们合作,我很愉快,但是。’’白礼德点上了一根烟,操着生硬的中国话,接着便话锋一转。


“以往我们做生意,是以物换物。但今天,我想换个玩法。你父亲想的这桩大生意,我也要入个伙。”


不动声色间,酒店中厅里已经形势大变,剑拔弩张,人人都绷紧了肌肉。这群突如其来的外国野蛮人,其实棘手的很。


那个巨熊一般的灰发白人站在我前面,比我还高大许多。他挥手示意数名手下把我架走,完全不给方清卓一点面子。方家的人却没人敢上前一步,只好远远的拿着枪对峙,看着自己的猎物被人劫走。他们本也是桀骜不逊,刀口舔血的江湖草莽。但这对手是洋人,这里还是在沪上,惹出来事谁也兜不住。沪上的那个大帅,不是对洋人恭恭敬敬。


‘‘哦,白老板就这样对待我们之间的合伙关系?’’方清卓不怒反笑,嗓音都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抹着自己手上的绿翡翠扳指,一边示意自己的属下先放下枪。


一名黄色头发的外国佬手脚麻利的打开我的衣衫,打量着那个枪口。‘‘老板,不是什么重伤,我们先给他临时包扎一下。但是还需要手术,把弹头给取出来,。’’


白礼德点了点头,接着回头对我说道。‘‘不用担心,朋友,在使馆区他们是不能怎么样的。’’


我盘算着场上的距离,这叫做白礼德的老外,离我很近很近。这种距离,铜钱掷出去便能划破他喉管。只是我中了枪伤,气息紊乱的很,恐怕再快也快不过这群洋人雇佣兵手里的子弹。


‘‘方少爷,人我就带走了。方老爷那边,我会去解释的。我住在外滩的大都会酒店,好找的很,那我们下次再见。’’白礼德微微一笑,露出温和的弧度。


这些雇佣兵动作整齐的放下枪械,准备转身离开。


‘‘白老板,你来这里做客,也不通知我一声吗?’’一个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黑色长衫,墨晶片的眼睛,身材瘦削。


这人一开口,空气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不是方瞎子,还会是谁。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竟也来了。



十一,


‘‘阿爹,’’方清卓看着突然出现在二楼廊道的父亲,不禁安心了几分。

‘‘白老板,小孩子不懂事,可莫要坏了和气。你要想入我的伙,也不是可以,干嘛还要这样舞刀弄枪的,带这么多人吓唬我儿子。’’方瞎子用拐杖半依着身子,语气温吞吞的。单看外表,没有人会想到这外形如儒士,温文尔雅的缙绅会是一个狠辣阴毒,纵横三湘四水和大半个地下江湖的头号盗魁。

我捏紧了手指,刚被包扎好的伤口隐隐作痛。看到方瞎子的那一刻,怒血在体内激荡,只想手刃了这个与我们地师门有深仇大恨的赶尸匠。

‘‘不要乱动,会影响包扎效果。你这伤口,必须去取下子弹。小鬼,你别要忙着送死,这样会连累我们。这个老瞎子有多可怕,我想你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个巨熊一样的刀疤脸巨汗冷漠的看着我,眼神凌冽如刀锋,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说汉语。

‘‘方先生竟然也在,那我们之间就可以开门见山了。’’白礼德微微一笑,抬头看着二楼的方家父子,和方瞎子谈了起来。他身后的雇佣兵,已经隐隐汇合成了一个箭头形状,呈防御态势。合作了这么久,这个瞎子有多么恐怖,他心里其实一清二楚。

‘‘我倒是很想知道,白先生是怎么惦记上我这单的。’’方瞎子问道,他的那些属下早已退了回来。


‘‘你购买的火药量份,重金进口的德国抽水机,收买贺大帅的军火,可足够炸毁半个山。据我所知,湘西地带还没有人敢惹你方先生,除非你有了新的活。这些数据可骗不了人,这是个大生意。方先生,虽然我们是朋友,但我觉得这件事,让我很看不懂你。朋友之间,是要亲密无间的不是吗?你要多少火药,武器,可以尽管来找我。’’白礼德顿了顿,笑的很洋溢。


‘‘我看的出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不带走他,我怕这块肥肉就没我的份了。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们只要合作了,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好啊,白先生,倒真是好算盘。不过我很好奇,你发了那么大的財,为何还这么贪心。’’

‘‘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叫得陇望蜀,这句话,我也送给你。’’

‘‘很好,我要枪,炮,子弹,炸药,足够我武装半个团的美械德械,我要最先进的。’’

‘‘有点小问题,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合作愉快。’’白礼德皱了皱眉,这个瞎眼的中国佬可真够贪心的。

‘‘成交。’’

‘‘地师门的孽障,你没死,倒好的紧啊。其实你们地师门不那么惺惺作态,和我们一起合作。下九流里盗穴的,又有什么区别,一起发大财不好吗?’’方瞎子想起了什么,朝着我的方向问道。

‘‘地师门下,宁饿死,不偷生。盗墓掘坑,杀人养尸,炸毁王陵的事,我们可不会去做。’’

‘‘很好,很好。希望这次盗棺回来之后,你还能活的好好的,像现在这样嘴硬。这样我奈何川里,又是一具新行尸。’’方瞎子大笑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

‘‘真是一群可怕的中国人,快走,快走。Fuck。’’白礼德有些毛骨悚然,赶快带着自己手下的离开。


十二

圣约翰医院,弹头已经被医生取了出来,那丢在容器里的弹头在水中黏出了数缕血丝。

‘‘白先生,请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大碍。我们的手术相当成功。。’’主刀医生轻轻附耳说道。

‘‘多谢冯医生,这是汇丰的支票。’’白礼德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支票,然后挥了挥手。

医生识趣的走了出去,手术室内只剩下我和白礼德。

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不过你一个人就敢和姓方的对着干。这就说明,你是个勇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一名盗墓者?

白礼德坐在椅子上,手指交叉着垫起下巴。

我顿了顿,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地师,这种游离于地下江湖,却和各路盗墓人有所不同的职业。

很好,很好。你不用怕,我和大使的关系很好。方瞎子虽然厉害,但我想他是不敢惹到我头上的。只要你能陪我完成这单生意,我可以送你去美国。你知道,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这并没有多大困难。白礼德尽量温和的说道,或许他以为我还有疑虑。

我看了这个老白男一样,真是不知死活。他估计也想象不到我们见惯的画面,棺木里突然伸出的长毛手臂,阴凉墓道里摄人心魄的鬼歌。如果他知道那些盗墓贼和行尸是怎么在乌木大馆旁化为灰烬的景象,大概就没有这种狂傲了吧。摇曳,晃动,将人一点点吞噬的火。

白礼德的脸上带着笑意,碧色的眸子看上去很纯净,其实也满是贪欲和藏得很好的狡诈。我心里在冷笑,果然和方瞎子是一路货色。

常先生,我给你留下一张合同,我想一个聪明人是会分清楚利弊的。你想好了可以随时和我联系。见我没有多说话,白礼德也没有升起。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钢笔来,将合同放在我的桌上,然后转身离去。

看好他。

是。

木门被缓缓关上,将光明也吞噬。

十三


‘‘五万美金,一张去美国的船票,这个老外倒真是慷慨啊。’’我拿起那张蓝色墨迹刚干的纸,又放在桌面上。

乌木大棺的事,本只牵涉方瞎子这样的盗墓者,没想到这个老外也想飞蛾扑火一样扑了进来。

这世上唯一看过乌木大棺的人,便只有我还活着。即使那时我还小,但它的诡异与恐怖就像是梦靥一般缠绕着我,我是那么清晰的记着它。那绝世,惊艳的红色,让人猜不透的镂金面具,还有人洗净一切的火。每次闭上眼睛,它就在我面前。那棺木中的美人,和轻轻的呢喃。

很好,既然你们非想死的话,那我们就一起好了。抽出打火机来,我将那份合同点燃。

‘‘白先生,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商量一下。’’我按下几个号码。

大都会酒店的贵宾房,白礼德为我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欢迎酒宴。各色美酒,还有时鲜的水果,当然客人还有那个巨熊一般的莫洛夫和他的手下。

‘‘很好,常,欢迎你加入我们。’’白礼德带头鼓起了掌,然后为我举起一杯红酒。

‘‘这位是莫洛夫少校,我的好伙伴。他和他的属下,都是十分忠诚的勇士。很高兴你们能一起为我服务。’’

但很明显莫洛夫那一群人不太屑于和我说话,他们只是敷衍的拿起酒杯,一个个遥遥的和我示意一下,然后又围在一起交谈了起来,说着我听不懂的各国语言。高大身材的莫洛夫自己坐在沙发上,拿着瓶伏特加,看样子也是一个冷性子的人。

过了一会,这渗透着酒精味道的贵宾房便混乱了起来,这群雇佣兵喝的一个个东倒西歪,有的还站起来唱家乡的民谣。

‘‘孩子们,欢乐的时间到了,下面的舞会开始了,你们可以去找几个白俄姑娘开心一下,价钱我出。’’这群洋人喝起酒来也是没有限量,一个个猛灌。白礼德拍了拍手,叫莫洛夫带他们出去。

‘‘谢谢老板。’’‘‘乌拉,乌拉。’’‘‘愿主保佑,你可真是个好人。’’一听说有姑娘,他们争先恐后的跟着莫洛夫走出了房间。

‘‘真是一群酒鬼,不过幸好他们打起仗来,还值我的薪水。’’

‘‘对了,常,你看下这个。’’

白礼德慢悠悠的点上一根雪茄,然后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份东西,给我扔了过来。

一张丝帛上面,绘着几个古朴却美丽的鸟形图纹。

有神鸟凌空,展翅欲飞,似乎在天机飞舞。其名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这不是普通的鸟,是祥瑞,是图腾,是无数先民们曾虔诚的信仰。

十四

它们或扬或俯,或起或栖。

古朴,苍茫,似乎从蒙昧而来的凤凰纹理。

这种式样,源自先秦那个神秘的年代。

‘‘常,我想你也知道,这种叫做凤凰的神鸟纹理是先秦年代的东西。而你们中国,恰巧有一个王国自号为火神之后,以凤凰为图腾。好像,它叫做chu。’’

‘‘白礼德先生看来对这些东西都很明白,这凤凰图纹和式样,确实是源于楚国。’’ 半张帛图上的玄凤图纹,已经不再是个秘密。乌木大棺,镂金风纹,都源于那个祝融之后,崇尚太阳凤凰的楚。

‘‘常,你比我想象的有价值的多。难怪方出很高的赏金,在搜寻你们的下落。我决定把你的薪水调高一倍,你值这个价钱。’’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用着急,有些东西我还得从越洋送到。这个大生意,我们得有万全之策。想想吧,遥远东方的绮丽文明,还带着神话的色彩,这是多么壮观的奇迹。’’白礼德越说越兴奋,又为我倒上一杯酒。

‘‘那我们,合作愉快。’’

‘‘干杯,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白礼德肆意的笑了起来,空气中满是快活的味道。

酒液在腹中化成了火,我的心头却愈发冰冷。

所有地师的归宿,都将是幽远阴森的墓穴大冢,而我,也不例外。



十五


‘‘你相信缘分吗?’’尚薇问道,西元里的桥头,她像是风中的蔷薇一朵。

蓝衫和黑裙搭配在一起,既精神又秀丽。

我和她并肩走着,走在那些洋溢着青春的人中间,这里是教会大学的门口。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知道我们会再见面的,本来我等来很长时间,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轻轻一笑,尚薇脸上还有小小的酒窝,总让我感到一种安心的感觉。

我想说的话恰在喉咙里却无法出口,我看着她的笑脸,多么温柔隽永的美。其实我是来向她告别的,鬼使神差的,我还是想见她一面。

我就要启程了,离开沪市。那阴冷僻远,鬼影重重的大墓才是我要去的尽头。

只是她今天笑靥如花,我却无法开口。

‘‘再见了,这本书送给你。’’尚薇将那本青色皮子的诗集放在我的手上,挥手自兹去,像温柔的小鹿般红着脸离开。

‘‘再见。’’我目送她回到校园,再也不回头。

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中的过客,不如不见,不如不念。再见,我触不到的缘分。

走在上海的弄堂外,天色将晚,有薄薄的雾气出现。

我总感觉有野兽般的目光在我附近窥伺,已经有好几日了。而今天,这种感觉尤为厉害。

‘‘你是谁。’’挥手发劲,两枚铜钱在空气中飙射,像毒蛇狂舞。

只可惜,我并没有听到那铜钱划破肉体的撕裂声和怒吼。

回过头去,只看两枚铜钱慢慢的空气中被侵蚀,又一层层的弯折,变形,直到化为了乌有。

‘‘你是谁?’’我再次发问,手中已经握紧了随手带的雷击木。我看到过活粽子,也见过靥,似这般的诡异却从未看到。我们这样的人,压根就不相信什么鬼魅之说。

‘‘我自空桑来。’’一个年轻人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推出手掌,将我的铜钱化为烟尘。他的相貌俊秀身形雅致,是俗世中的翩翩公子。唯有一双眸子里是年纪不相配的清澈与淡泊,阅尽沧海桑田。


十六

寒意从我灵魂深处升起,升至四肢百骸。在我心头,有铁马奔腾,冰河破碎。

咬紧嘴唇,看着他停留我不远处。这俊秀,淡漠的年轻人,活过了百年千年,来和你相遇。

上一个来自空桑的人出现在几百年前,带走的是那一代地师門祖师的性命。据说他在封存一尊血棺时中了邪,不人不鬼,无人能治。

‘既然你从空桑来,你必是这一代的天机吧。’’

‘‘天机不是一个身份,而是一种责任,地师也是如此。。’’

‘‘乌木大棺所在的地方,不是一般的养尸地,是火桑之源。那具尸骸根本就不是行尸,是魃。’’

我的心跳在加速,万千鼓点齐鸣,有点晕眩的感觉。即使早有这个最坏的预感,但是听到这个真相,还是感觉自己无力挽救。火桑之地,又葬尸骸,千年以来,这尸体变成旱魃也不是没有可能。而魃的厉害,已胜过一般的邪物,是传说中的大祸。

‘‘既然如此,为何你们不早点销毁了那行尸?’’

‘‘天門也不是万能的,更何况当初为那公女下葬的人本来就是个奇人,术法通玄,竟然生生隐瞒了那么久。’’

‘‘我来只是提醒你,凤凰棺木是一场弥天大灾,而你地师的宿命,就是要深陷其中。不过我会给你一点补偿,有生之年,我可以满足你三个要求。这三枚铜钱,你拿好。’’

我啼笑皆非,这天机倒是豪气的紧,我人要是死了,三个要求,三百个都没什用。不过有天机出手,那乌木大馆兴许还有一点转机吧。

‘‘那我第一个要求,便是你帮我杀掉奈何川的赶尸匠,防止旱魃出世。’’

‘‘那是你们地字门里的事,地师,赶尸,盗墓,巫蛊。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管。天机所理,只会在于天机紊乱,人间无人回天。不然,种种恩怨仇杀,皆是命理之数。’’他的身影又在层层雾气中消散, 那得体的长袍,俊秀的鬓角和他淡漠如冰河海洋看透一切的眸子。唯有三个小小的五铢铜钱掉落在我的手心。



弄堂门口,天色已昏,一切天机的踪迹都如同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唯有三个带铜锈的五铢钱,还提醒我,我真的见到了他。


十七


看着窗外,景色一片片晃过。恍恍惚惚间,又想到尚薇的笑脸,和那雾气中的天机。


那在梦中的乌木大棺,再触碰时已物是人非。


‘‘给。。’’


一个毛发粗狂的老兵叽里咕噜的,朝我挤眉弄眼。比划着给我递来一个行军壶,大体是要我尝尝的意思。

‘‘噗。。’’我接过绿色的行军水壶,到舌尖来,却原来是酒的味道。

到胃里来,就像是一股烈火,一柄利刃。我被呛的七荤八素,脸色通红。这群人简直是把高烈度的酒,当水喝。

‘‘哈哈哈。’’几个人一起笑了起来,这群粗鄙好酒的老兵痞。

‘‘雷森,你这样欺负一个年轻人可不太好。’’

‘‘听我说,年轻人,虽然你的身体还不错。不过从你的酒量来说,你在我们这里只能属于列兵。在东线,最低等的灰色牲口也比你喝的多。’’一个络腮胡子的人戏虐着笑道。

一个人悄悄的拉住了他的衣袖,给他示意,不让他多说下去。络腮胡子的汉子看了老大霍洛夫刀锋一般冷冽的脸色抽出了一下去没有说什么话,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年轻人,算了,你不懂这种液体的乐趣也很正常。’’

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传来,这样的路我们也走不了太久了。

离开膏腴之地东南,过长江以后,路况越来越坏。我们要去的地方却僻在荆川,群山坏绕,根本就不可能依靠火车和汽车,只好弃车从步。所幸白礼德准备的东西很充足,看得出来他对这次冒险异常重视。

他邀请的人也到了,是一个戴眼镜的外国科学家,和他坐在后面的车厢。

巍巍山川就在远方,一条大河横渡在视野之内,而这里便是我们要到的地方。前有江河,后有山川。

‘‘这条河,很宽阔,应该也有很长的年份了。按常理说,先秦时候的墓葬都应该在地下,大多是甲字型。但是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们有理由相信它的位置已经被沉移。’’一个带着灰色礼帽的老白人举起望远镜,环视着这片山河。

‘‘常,你过来一下。’’白礼德伸了伸手,朝我示意。


十八


一张小桌子已经堆了起来,画笔,纸张。原来他们的意思是画出一份工程简图。我看着那老白男聚精会神的画法,只觉得这群西洋人能横行世界也不是没有理由。


我们暂驻在河畔,等着方家的人。


天色半冥时分,斜阳正浓,树林中的鸟群扑棱棱散开。


‘‘他们来了。’’

‘ ‘’‘呜。’’牛角号的声音响起,短促而有力。

人行道上,骡队拉着车,穿着短衣草鞋的人跟在后面。方家的人雇佣了骡队,在山地,骡子要更好一点。

几架黝黑的棺木落在车上,让人更觉得毛骨悚然。越来越近的行尸腐味,一次次冲击着我的嗅觉。

白礼德身边那群人看到带着棺木的方家人,眼神里半是嫌弃,半是恐惧。


‘‘哦,上帝,这群异端做了什么。’’那个戴眼镜的老白男竟想要推一下那些棺木,白礼德赶紧把他拉了回来。

‘‘请问方先生呢?’’白礼德堆着笑脸。

‘‘我在这里。’’最后面的一尊棺木里发出嗡嗡的声音,白礼德只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了。

那棺木缓缓推开,露出一丝一缕的光明。方瞎子那张清绝的脸从里面露出,半闭着眼睛。


‘‘抱歉,与我的小玩意待在一起时间长了,我就喜欢这样躺着。白先生,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吗?’’方瞎子睁开眼睛,从里面坐了起来。


‘‘没事,没事。’’白礼德笑的比苦都难看。


十九


‘‘那就好,那就好啊。’’棺木中的身影一跃而起,稳稳的落在地上,就像是最迅疾的鸢鸟。

‘‘天色已经晚了,我想我们是不是。’’白礼德问道。

‘‘不用,不用。’’方瞎子挥了挥手,身边人为他披上一件黑色大氅。

‘‘爹,动手吗?’’方清卓问道。

‘‘嗯。’’


更加苍凉的号角声音慢慢响起,一簇簇烟火点亮。没有多久,大河上出现了许多船只,向我们行来。刚开始只是小小的黑点,后来便大如浮萍椰实,横江而来。

‘‘承方老大的恩义,兄弟们特意在此接应。’’粗豪响亮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一个大胡子的黑脸汉子出现在船头。

‘‘孙老大破费劳心了。。’’方瞎子站在水边不远处,河风微微吹动他的大氅。方清卓立在不远处,指挥手下调配粮草,辎重,最显眼的,还是他们赶尸匠最宝贵的几具大馆。

我离他们还有一百步的距离,即使不用心去嗅,那行尸的味道就遮掩不住。作为地师,对这种不自然的味道气息,总是比常人敏感很多。看来,那具最古老可怕的金朝金刚尸也在,不然腥味不会这么重。

‘‘听说老哥要做一桩大生意,咱特意从关洛带来了最得力的好手,跟老哥一起发笔响财。’’

这些船已慢慢向我们渡来,船上人的身形也明晰起来。带汗巾的,穿草鞋的,光着膀子的,吊着旱烟袋的。但无一例外,这也是一群捞偏门的盗墓贼。手上特殊的老茧,以及那丝丝缕缕传到我身边的味道,是老棺木里的积尸气。

天下民不聊生,各个大帅连年混战。倒是入这行的越来越多,关洛,潇湘。

‘‘这一群西洋鬼子?’’

‘‘无妨,这是西洋来的大主顾。’’

‘‘哦,那就好,那就好。’’孙黑三恭恭敬敬的带着方家的人,满脸堆笑。

这群人,当年地师門灭,他们关洛一带的盗墓贼可是出了大力。这个孙黑三在关中也是有名号的人物,挖了几座侯王墓葬,臭名昭著,原来带着手下来到了这里。

这样挺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上船。’’

‘‘上船。’’

这次来乌木大棺的几乎都是壮力,带的东西虽然多,搬上去的速度倒是极快。

棺木,骡车,难免让白礼德这边渍渍称奇。上船的时候,竟还有鸡鸣狗叫的声音。原来他们所带的东西,还有雄鸡,黑狗,都放在竹背篓里。

天色已经半明半暗,红霞挂在西方。

‘‘看,那群人在做什么妖法。我总觉得,我们这次是上了一艘贼船。天可怜见,我看到那个老瞎子就感觉自己身上凉嗖嗖的。还有这些,我的上帝,一个个看起来都像是山贼土匪。你们知道,现在的中国,最不缺的就是盗匪。’’

‘‘小声点,我们还在他们船上呢。’’白礼德我们所在的船上,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兵痞竟也有些疑虑和畏缩。白礼德也神色复杂的看着方家人所在的那条船,只觉得自己为贪欲蒙上了眼睛,这场冒险到底是不是太可怕了。不过他亦是极其冷硬的人,虽然有十倍的风险,然而却是百倍的收益。想到这里,不禁轻松了许多。

唯独那个带着眼睛的老白男,问这问那,似乎对着一切都很好奇。我倒是觉得,他与其说是一个科学家,还不如说是一个民俗家。

‘‘常,你看,他们开始了。我要把这一幕拍下来,这实在是太惹人想了,古老中国,神秘的,传承很多年的地下江湖和神秘风俗。’’

我心中却在冷笑,不是和白礼德有点薄面,这群盗墓贼,水匪早把你扔到江里喂鱼了,他们可不管什么文化不文化。

‘‘老爷,可以祭礼了。’’

‘‘嗯。’’几行人走了出来,方瞎子用盆子净手,异常虔诚的上了几炷香。

‘‘叠元宝,敬黄香,神灵佑我上金桥。’’

‘‘叠元宝,敬黄香,神灵佑我上金桥。’’赶尸匠们的呢喃声音越来越大,脸色无比虔诚,好似癫狂。

‘‘祖师爷保佑。’’

‘‘祖师爷保佑。’’

黄色的纸钱纷纷扰扰的飞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阵风,便须臾不见。


二十

天上有一轮新月,倒悬在江面上,只耀得那汪水面都是湛蓝色的。

数艘按不停方位停泊的小船上,数名擅长观望山势的老把势手里拿着罗盘在不停比对角度。这处大墓所在自然是福泽之地,看山势盘龙走虎,只怕也只有侯王墓葬才有这种气魄。只是沧海桑田,千年百载,仓促间找到一个墓穴可是千难万难。更何况,这挑龙穴的人只怕也是个狠角色。盘算了这么久,竟然连一个方位都粘不住,也摸索不到前人盗洞的痕迹。

‘‘我说,你们到底有没有个谱。老子都在这河面上飘了几天了。’’孙黑三皱着眉,大声的嚎道。他的身手扎实,在于心黑手辣,论起来这种寻墓看气的活是一窍不通,干着急也没什么用。

‘‘老大,要不照我的意思,我们先选几个位置,炸几个桩试试。’’一名老把势仰头喝了口水,眉头全是汗液。即使如此,反而更增添了他的欲望,未被人掏过的先秦大墓,这桩生意该有多丰厚。想到这里,他心中不仅怒意上涌。

‘‘猴子说的有道理啊。’’

‘‘要不,就操家伙上把,老大,先掏几个点试试。’’

‘‘不用了,今天明月初升,时辰正好啊。太阴之地,这个味道,是养尸地的味道。难怪十年前湘西十三名赶尸匠人,都会义无反顾的要打开这里,只可惜他们一个也没有走出来。我记得当时,进去的人里面,出来的倒只有地师门一个余孽。’’方瞎子站在船头,背负着双手,一副遗世高人的模样。只是那草船上还载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木,让人毛骨悚然。他身旁船只上也有数名湘西来的好手,在仔细的辨识墓坑。

‘‘地师門,地师門的人在哪里,当年这门派三翻四次坏老子好事,我见一个卸他全身招子。’’一听这话,孙黑三就像是炸了毛一般,跳了起来。

‘‘不错,这里的大墓,我怕你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了。’’我闷声说道。这时四野辽阔无声,我虽然离他们有些距离,但他们这种人,还是能听得到的。

‘‘好啊,原来是你小子,老子我一枪崩了你。当年你们赶得我东躲西藏,这多少笔帐,今天我就彻底灭了你们这群多管闲事的老学究。’’

‘‘够了,老黑。咱们要进这大墓,还得一个引路的呢。’’

我已经明了许多,难怪当年那十三名赶尸匠拼了命来这里。只因明月初升,太阴之力最胜,这墓葬历经千年,养尸地的气息还是会散发出丝丝缕缕,赶尸匠人倒是对这种味道甘之若饴。

‘‘东舵转,再转。’’

‘‘老爷,再转这船只就要撞上去了。’’

‘‘放竹排,下水鬼,带上凿子和绳索。’’

竹排上升起一簇火,数名水鬼跳入了水中。黑漆漆的水面下,似乎还藏匿着吞噬一切的猛兽。

‘‘找到了,找到了。。’’

是一个藏在重重石峻中的小小缝隙,上面还有石柏青花,异常隐蔽。这片水域附近还有礁石暗流,更增添了寻找到入口的难度。

如果不是养尸地的特有气息,我几乎也忘了乌木大棺就藏在此处。

十年了,该来的还是要来。


二十一


两侧峭壁峙立如刃,唯有微弱的星光洒落下来。

‘‘别落单。’’深黑色的玄水从船边流淌,前面的人小声的提醒道。即使人人心中都野火丛生,满是对大墓宝藏的贪欲和渴求。可真正在这深邃的幽夜里行过,还是略带惊惧。那旷古难遇的养尸地,半人半鬼的可怕行尸,靥梦,甚至是机关,砂石,或者毒药暗弩。铜器,玉器,帛书都是好东西,可惜横财都是难取的,还得靠命硬手黑。

‘‘老伍,我先睡一会,存一下力气。’’

‘‘恩。’’

流水声响潺潺入耳,小舟从小心开辟的水道上划过。有的盗墓者在系紧绳索,有的人在为自己绑好绑脚,还有的人已沉沉睡去,身边放着利刃铁铲和各种驱邪器物。这一行的老手,已经用他们的经验,谨慎来取代了新手的激动和手忙脚乱。而这般的盗墓贼,在沉默中潜藏着可怕的力量。

方家,关洛的盗墓贼,白礼德所带的人,已隐隐约约分为了三波人。

这些人面孔或者苍老,或者年轻,只是不知道这次下地之后,还有几人能够活着出来。一阵悲凉从我心中涌出,经久不灭。既然你们非要探墓,那么便不能回头。

师傅,师伯,师兄,我的眼前浮现过那些脸庞,又一闪而过。

‘‘小心,小心,前方有岩礁。’’碰,刺耳的碰撞声音传来,一艘小船堪堪和岩礁擦过。

‘‘没什么大事吧?’’

‘‘没什么大事吧?’’后面的船只上发声问道,火把被高高举起,水手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焦虑。一点小问题而已,船只轻便,并无什么大碍。

‘‘快看,那是什么?’’

‘‘是啊。’’喧泄的声音发出,大家七嘴八舌的指着水面下忽然出现的一大片黑色阴影。仔细一看,是一条条的黑鳞鱼。这些鱼的眼睛已经半退化,视力微弱,却对火和喧嚣有着敏感的直觉。

‘‘小心,不要让那东西粘到。。’’但为时已晚,携来的船只后面还跟着竹排,上面运着几具黑色棺木。那举着火把的走卒半弓着腰,数条小小的黑色盲鱼已经顺着竹排碰撞。这火光与喧哗,让它们变得更加可怖。

粘滑,冰冷的鱼身刺碰过他的身体,水手的身子却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冲击,一下子被冰冷刺激,跌落到了水中。盲鱼听到响声一次次从他身边划过,鲜血淋漓,他的嘴唇已变得青紫。

‘‘救我!’’那人哆嗦着伸出手来,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次次被抛入冰库。这里的水温低于外界,他的肉体被浸泡半晌,这凶横的鱼噬让红色的血咕咚咕咚的冒了出来。

‘‘给他个痛快的!’’

‘‘安心上路。’’

‘‘安心上路。’’子弹穿入落水水手的脑洞,他挣扎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放尸毒。’’中间那船只上面,方瞎子扶着船边开了口。

灰褐色的粉末在水中慢慢散开,像一朵妖艳的花。

伴随着刺鼻的味道,鱼尸在一条条浮起。火光之下,鱼尸层叠,而我们表情各异。

‘‘下墓不是坏事,问题是要摸到宝贝,都给我提防着点。’’这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坠石一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开局就死了一个人,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二十二


系好轻舟,留下部分人看守之后。大部分人,都开始步行。精锐的好手,走在队伍的前方。而中间的,背负行囊,运输器具。

黑黝黝的棺木敞开,数具面无表情的行尸晃晃悠悠的动了起来。而最前头的是,便是那具牙齿森然,走动间腥风环绕的金朝古尸。

黑衣草履的赶尸匠们念念有词,金铃在手中晃动,按着不同的节奏。驱尸行路,不似人间。

‘‘上帝,看来下墓这个事也不是什么好活。’’

‘‘舒曼先生,如果你能把你那种看到艺术品的疯狂的一半运用在探险上面,我相信你的牢骚很少很多。’’白礼德回头对白发苍苍的舒曼说道。

‘‘妈的,这群可怕的人。这是魔术吗,死人竟然被驱赶着行路。’’

‘‘闭嘴,如果你不想早死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跟紧他们比较好。 ’’

在地下河流穿梭过很久之后,那养尸地的味道,恐怖的心跳再越来越近。

‘‘。。’’

‘‘这里有师叔的旧怀表。’’

‘‘这里有走过的痕迹。’’

铃铛晃动的声音更加急促,前方声音也嘈杂起来,语气中夹杂着欢欣和喜悦。

前方是一片黑褐色的丛林,藤蔓和树木的遮蔽下,有一个通往更幽邃暗淡地方的小口。

‘‘放炸药?’’关洛群贼中已经有人提议,但这小口太过狭窄,仅容得数人通过而已。

‘‘不用,就从这里进去。’’

‘‘走!’’黑夜中晃动着火把,贪欲,期待,恐惧,各色表情在众人的脸上显现。

他们能找到此处,却未必能接近乌木大棺。多年前的那次探棺,所有湮火还使我记忆犹新。那些赶尸匠,拼着性命一般的行尸毁损,才冲到那个地方。

‘‘好大的地方,这是侯王一级的大墓啊。’’

‘‘不错,不错,这次我们是真的发财了。这般用料规格,唯有先秦时候的王族才有这般财力,物力啊。’’从盗洞的岩缝中滑落,已经有人勘测这墓穴的深度和用料。须知道,事死如事生,古人重厚葬,这点在先秦时代很是盛行。

‘‘快看,这是什么东西。’’火把在墓穴一处前停留,却原来是一个腐朽的青铜挂架。

‘‘是铁戟。’’

‘‘让一下,这种形式,这种形式。是南方的大国。’’

‘‘我这里也有,是甲鳞。还有这个,是带钩。’’

人群已经沸腾了起来,军卒,兵戈。

千年的时间太漫长,兵卒,甲衣都已经腐朽殆尽,只能零星的说明这主人曾有的辉煌。

二十三

众人在墓葬中小心的搜寻着,车马坑,铁甲碎片。

‘‘这里有扇门,里面有声音。’’在搜索与逡巡中,推开一具腐朽的尸骨,一个提着火把的人发出了惊喜的喊叫。

数丈之高的青铜墓门,浮动的雕画栩栩如生,神秘而又古拙。众人已经跃跃欲试,要推开这门,进入内墓。

‘‘且慢。’’方瞎子背对着众人,语气斩钉截铁,所有人只好停止了手中动作,看他什么意思。

‘‘小鬼,不用躲了。你来过这里,现在你来领路。也希望白先生你识趣一点,作为朋友,我们总得互相保全面子。’’方家和关洛众人之中,一个我最早有预感的消息落地。方瞎子手底下的人隐然间面露凶光,受持武器。他们隐隐成了一个圆,围住了白礼德的人。白礼德的这几十号人,就像是怒潮中的一艘小舟般无法越过。

‘‘方先生。’’白礼德脸上堆笑,却还是没再说下去。其实他心中已经有底,在这层层行尸和关洛的盗墓贼之中,翻脸绝对不可能,更何况还有那不可估测的方家领头人,心狠手辣,手一不二。所以他已经用手势阻止了手下的雇佣兵出枪,也只能把我抛了出去。对他而言,能在这单生意里分杯羹,而我不过是一枚棋子。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时间,真相就是如此。他们可以找到这个位置,但抡起对地脉的识见,对地下邪物的消弭,没有人能比得过地师。

‘‘嘿,小子,这个给你。’’莫洛夫的表情依旧冷若刀锋,只是在我要前行时,强行给我塞了一把手枪。或许,他以为这样我能多一些活下去的希望?

我无奈一笑,这个大个子本来是不该来到这里,这世道。

‘‘十年以前,五花岗一个炼行尸的赶尸匠无意间在荆川发现了养尸地,乌木大棺,于是召集好手。这其中,便有六名我奈何川的人加入。可惜啊,这养尸地是杯美酒,但却掺了鸩毒。滋味如何,还得靠个子本事。到后来,地师門也掺和了进来。一路行来,赶尸匠连战连退,竟然全都死在了这墓穴。若没有那具被烧的半化的焦黑行尸,我真是还找不到此处。’’

有的人已经在吞咽唾液,这先秦大墓,分明是个大火坑啊。湘西的赶尸匠人有多毒辣,地师門的地师有多深不可测,他们这些混江湖的都是耳熟能详。连赶尸匠人,地师一起被焚化成灰,这墓葬里到底潜藏着何等凶险的猛兽。

‘‘小鬼,你是唯一进入这里又活下去的。现在,你还得再走一遍。给他让道。’’

方瞎子拍了拍手,已经自动有人给我出了一段甬道。洛阳铲,铜爪,绳索,火把,我在盗墓者的丛林里穿过。我毫不怀疑,我一旦拒绝,会是何等凄惨的下场。勾心斗角,坑害同伴,这等事迹在盗墓贼,刨宝贝的心中,可能就不是什么事迹,如同吃饭喝水,正常不过。

‘‘轰。’’那扇铜门已经被我缓缓推开,日月,星辰,御龙,仙人,死生。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期待那铜门之后是什么样的景观。

十年了,我们还是再见了。我拉紧那青铜门上凤凰口中吐出来的铜环,用力的一拉。


二十四


随着第一道光的洒落,越来越多的光芒汇聚起来。

墓穴中独有的味道迎风而来,先秦之墓,再现人间。

数盏灯火在无声的摇曳,人在一步步向前。

‘‘这是鲛油灯?’’灯火虽不耀眼刺目,却隽永不灭,温柔的在那里绽放。

‘‘传说中千年不熄的鲛灯,我们要发财了。’’身后传来私语。出现鲛灯的大墓,必然是不虚此行。

‘‘快看,那是什么?’’

木俑沉默无声,涂着赤色的漆饰。礼乐佣,侍御佣,武士佣。每一件都显得典雅别致,看的出来是佳品良物。已经有人挪不动脚步,这一趟果然不虚此行。

高台之上,堆放着乌木之棺。虽是静默的放在那里,却有着莫名的魅力。看到它的人,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晋人铸宫,楚国造台。楚王曾建过章华之台,富丽堂皇,冠绝天下。高台,大墓。这里,果然是楚国的公室贵族。’’白头发的洋学士扶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满是惊异和赞赏的态度。

楚国的公族贵胄,方才能配享食器监的东西。那这里埋葬的,到底是王,还是子嗣贵妃,只有推开乌木大棺才能得见。即使是疲累危险,白礼德也觉得此行是非常值得。这场冒险,有百倍的利润。这样的大墓,足可让他和盗走敦煌遗宝,埃及金字塔的那些冒险家先辈相提并论了。

‘‘发财了,发财了。’’

‘‘这趟可是一个大生意啊。’’

‘‘他奶奶的,这群古人可真厉害,把好东西都藏得这么深。’’

大多人心中暗暗称奇,这内墓的形制,里面美轮美奂的陪葬品,万古不灭的鲛灯,还有那神秘莫测的乌木棺木。

孙黑三用了个眼色,他附近的几个人都点了点头。这乌木大棺里的好东西,摆明都是珍品,不过这么多缕人再想分肥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不如现在就开始挑点陪葬的东西,挑肥拣瘦,可不是他们关洛盗墓贼的风格。他们又不像方瞎子那样,拿着老尸体当宝贝。雁过拔毛,顺便拿几件,也够潇洒一阵子的。

趁着湘西奈何川的赶尸匠都在盘算着乌木大棺开启的方法,孙黑三的几个手下趁着无人注意,已经顺手摸走了几件小东西。

一个黑脸大胡子的人看来看去,觉得没有多大危险,便偷偷的用手捏起了地上的一个红色漆盘。

可当他再抬眼一看,只觉得自己要魂飞魄散,一张白如冰雪,眼睛如墨的脸正在看着他。原来这木佣之间,竟然有不少站立着的陪葬奴隶。

那种邪恶,凌冽,和恶毒的浓郁。

不好。

‘‘这是什么。’’那向着乌木棺木的小道,还未走到一半。嗡嗡嗡嗡的声音开始响起,刚开始只是蚊虫之音,只是不知为何这声音让人心中无比厌烦。后来却越来越躁,如同万钧雷鸣。


二十五


‘‘快躲开,老九。’’


‘‘我的天爷,是蛊。’’


只是已经来不及,如同水银泻地般,飞来飞去的洪水猛兽。那半透明颜色,在空气中震荡着翅膀的蛊虫汇合成一片片黑色的河流,把站在甬道处最先的几人淹没。 他们那摸着金印,漆盘的手, 还没有暖热手心的陪葬物。

‘‘啊!’’

‘‘大哥救救我啊!’’那大胡子的盗墓贼发出惊恐的吼叫,他卷起衣衫,拼命的扑闪来扑闪去。这蛊虫实在太多太密,话音未落,就已经把他的身体淹没,落在他的手背,脸颊和脖颈处。痛苦的嚎叫声音没有持续太久,蛊虫散发着令人恐怖的咀嚼声音钻入他的皮肤,蠕动来蠕动去。这人挥起手来,像是疯癫一样,扑来扑去,甚至在地面上翻滚,流淌着滚热的血。直到他的身体里开始引燃一点点的黑火,变成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面孔苍白如冰,瞳孔涣散,已经死到不能再死了。


‘‘那些陪葬的,是那些陪葬的活佣。快点火,先把胡子给烧了。’’孙黑三一脸恐慌神色,蛊虫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就是电光火石之间,他手下的好手已经死了数人之多。这每个人都是下地盗货的好把势,如今死在这里让他是心疼不已。


莫洛夫属下一名高大的佣兵没有留意,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黑色的烟云所笼罩。眼珠,鼻孔,耳朵,黑色的蛊虫钻入他的面孔,绽放着红色的血滴,他粗壮的手指在脸上乱抓,活像一只烦躁的猿猴。


‘‘陶德,你怎么了。’’他的同伴已经忍不住了,想上去救他。


‘‘碰!’’一发子弹迸射,直接让陶德的面前绽放了一朵血玫瑰。解脱了,这是他临死前最后的念头。

‘‘我的上帝啊。’’老学者跟在白礼德的身后,不由自主的画了一个十字。

‘‘嗨,老先生,这可不是教堂。’’

‘‘火油,喷雾,还有我们的面具。’’白礼德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拉着老学者的衣衫,两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幸好这蛊虫不是太多,短时间之内还不能把这内墓都淹没。只是令人恐怖的声响,不少人已经吓破了胆,就像是后背上被无数根冰凉手指触摸,叫人毛骨悚然。那陪葬佣群里面发出越来越多的颤声,那些陪葬的人就像是一张画皮一样,他们的身体已经掏空,里面全是恶毒的蛊虫,化成了蛊的源头和养料。


二十六


那可憎的,恐怖的蛊虫阴影已经已经朝向了我。虽然它们身躯细微,汇聚而来,却如同汹涌无前的洪水猛兽。

‘‘方先生,救他啊。’’白礼德也傻了眼了,这神奇的东方地师,不会就这样被蛊虫给钻的满是虫眼。像那几个倒霉人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他心中所图甚大,数月来早已将我试做可以花大价钱的良驹。没想到这下地的活真不是寻常人干的,这么快就折在这里。


我撑起火把在前,此刻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任何人敢上前。在风暴到来之前,我已经被狂潮彻底淹没。


更多人在节节后退,根本无心注意他物。这恐怖,阴毒的小魔鬼虫子,粘上便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抚摸脖颈,袍服展开。指尖微凉处,却是发出金石之声的一块雕饰。上面还画着古老的图文,铭刻着三个篆体文字,地师門。那些蛊虫似乎是嗅到了什么,从我身边环绕而过,不再停留。若不是这块石雕,刚才蛊虫横行之处,我便也成了一具尸体。

只是我身后的那些人,关洛群贼,赶尸匠人已经注意不到了。因为蛊虫如同虎狼,现在是朝着他们赶来。

‘‘方老大,你再不出手,咱们兄弟真要折在这破墓里了。’’看着那又将蔓延开来的蛊虫黑风,孙黑三焦急的喊道。他已然趁势,带着属下又回到了方家的队伍。死了的数名弟兄,尸体狰狞,他可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不要惊慌!都后退。’’方瞎子站在一些白骨边上,声音响彻这内墓。赶尸铃铛的声音悠然响起,金紫面皮颜色,长爪利齿的金朝古尸像是惊醒了一样。忽然间便是腥风大作,剩余的赶尸匠人已有预演,远离方瞎子和金朝古尸数丈距离。


就像是小山崩塌,那古尸身上开始发出钟鼓雷鸣一样的骨节颤音,胀大了许多。浑浊,带着浓浓腥臭的尸气从他身上散泻开来,就像是瀑布倒流所激起的浪花,冲向那些黑色的蛊虫。


古铜色的铃铛在赶尸匠欣长的手指间摇动,像是泉流在月色山岗间流动,悦动入耳。只是这大墓穹顶似黄天般不可测量,灯火摇曳照应各色人心,行尸高跃,蛊虫横行,任何人都没有听下去看下去的勇气。

‘‘啪嗒’’‘‘啪嗒’’一只只蛊虫飞蛾扑火,他们向着活物飞来,可惜遇到了天堑悬崖,难渡片刻。五金铁液灌注过的金朝古尸,外加上方家养尸地的独特法门。尸气浓郁阴毒,完全不逊色于这些巫蛊毒虫,半透明的黑色小虫身体里,黄色的浊流在发散,一只只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在地上了落了厚厚的一层虫尸。


‘‘这。’’白礼德身边的人看着那高高跃起,凶横无比的古尸,那悠然信步,手持铃铛的赶尸匠人。瘦下和巨大,儒雅和邪恶,是这么可怕的对比。


‘‘阿爹,那小子竟然没被蛊虫咬死?真是奇了怪了。’’方瞎子的儿子附耳说道,却发现在甬道半侧还有我那个势单力薄的活人。蛊虫扫荡之处,竟还有活物。


二十七


浊黄色的尸气若一柄撑开的巨伞,将万千蛊虫拦截下来。铃铛响动,古尸横行间,吞吐的尸气就像是死亡潮汐的一次次卷来,骤雨打遍新荷。蛊虫却还在悍不畏死的向前飞行,毫无痛觉。无声无息间,它们纷纷凋落,被尸气湮灭殆尽。

就在须臾时间,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死亡阴影破灭了。赶尸匠人们一脸自得神色,似乎对这结果毫不意外。湘西赶尸的手艺,的确是有独到之处。古尸日日祭练,不仅折损人寿,耗费海量的心血物力。所付出的血酬,常人根本想象不到。就如这金朝古尸,方瞎子为了得到他,毁了自己一双招子。再加上灌注的五金铁液,变得金刚不入,又耗费了十年时间。

‘‘快看,常好像没有什么事。’’

‘‘这不可能,这是神迹。。’’

白礼德身边的人松了口气,有人眼尖,指指我所在的方向,却发现竟还好好的立在哪里。白礼德心中松了口气,一边给自己身边的人打了个眼色,我们到他身边去。

一个外表平和的年轻人,最少比那个鬼气森森的老瞎子安全得多。更何况能在万千蛊虫中全身而退,白礼德他们已越发笃信,我也是一块可以押上去的宝物。

‘‘嗯。’’莫洛夫他们点点头,从背包中摸出面罩和携带的器械。

数行人打着探照灯,一边向甬道之中,我这边走来。方瞎子身边的赶尸人,颇为忿怒,但见方瞎子立在哪里,好似闻所未闻,便没有人刚上前阻拦,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分流而去,两拨人泾渭分明。

‘‘落!’’方瞎子放下铃铛,轻轻念道。

那金朝古尸就如同泄了水一般,身体在迎风萎缩,本来高越数丈的身体,如同魔魁,现在却发出金铁交加的声响,又变回了原样。仿佛这并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具百千铁片串起来的甲衣,将冰凉,铁血,腐朽和诡异完美的融为了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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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听说大哥的手段,小弟今日一见,是甘拜下风啊。’’孙黑三拱了拱手说道,一脸的笑意。浑然瞧不出,就在刚才他还在心疼自己手下几条好手的丧命。

那些陪葬仆役的尸体一个个在风中凋谢,本还残存的容貌彻底枯萎。他们脸上的红漆脱了,留下或错愕,或恐怖,或惊惧的面容,只是在片刻之间就跌落尘土,像是泥污一样,散发着恶臭,腐朽的死气,令人作呕。跨越千年的枷锁,解脱了。

我不敢想他们在死前经历了多大的磨难。即使在那个时代,以奴隶为陪葬,但以活人为蛊母,依然是最恶毒无情。更何况,如果不是术士,很少有人会这种活人养蛊,再封取元气的方法。


二十八


‘‘安心上路!’’‘‘安心上路!’’火油被浇洒在死难者的身上,浓浓炎火将他们化为灰烬。这大墓是有光怪陆离的瑰宝,但要拿人命换的。从他们选择下墓这条路的时候,就有此种下场的预想了吧。毕竟这个年代,人命是如此的不值钱。饥荒,战乱,瘟疫。不然,哪里来的这么多和阴冷棺木打交道的盗墓贼。

‘‘乌木大棺,以人养蛊,竟还能强行蒙蔽数千年天机,好手段啊。如果不是这人心思深重,葬到了这块养尸地,我等如何找到这种妙地。’’

‘‘地师門的小鬼,你可看到想到了这墓穴是谁所造?’’古老的行尸稳稳落下,落在方瞎子不远处。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昂藏山岳,可惜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就像是冷冷的铁甲。黑黝黝的墨晶眼睛下面,谁也不知道方瞎子在想什么。

我和他大概数十丈远,虽然身边有白礼德和莫洛夫这些人,但在这深沉的穹墓里,光凭那具金朝古尸,就非人力所能抵挡。更何况,这次奈何川的赶尸匠几乎是倾巢而来。孙黑三的关洛群贼,同样也是一群心狠手辣的大盗。

‘‘先秦多巫,楚国为甚。想来巫蛊的手段,必然只有巫们才会。也只有公室子嗣,才能请得动巫。可惜这里风水虽好,无人打搅,可是尸体千年不化不朽,这位大巫倒是真够狠厉阴毒的。’’我想了想说道。其实心里也很奇怪,凭这墓穴的设计手段,完全可以将这块墓地留给自己。或者,他的心思更为阴毒,借尸还魂还是另有心机?我已然站在甬道之中,地师对墓葬邪气敏锐的嗅觉在这里发挥的淋漓尽致。这里有鬼靥,尸气,很奇怪,可我并没有感受到那个巫的存在。

‘‘好。好。好。这份眼力,,倒真是地师門的传承。’’方瞎子拍了拍手,朗声大笑。

‘‘传说地师門历代以来,行墓开棺,见过太多见不不得光的东西,行尸,鬼魅,恶灵。可地师門亘古不灭,像一盏小灯一样生生不息,倒不是没有缘由。今日你能在蛊虫之中逃回,我倒是改变了心意,你做不了行尸,倒可以在我奈何川里搬山开墓。’’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我捏紧了手指,虽然并没有什么把握。但既然要死,也总该有个男人的样子。

‘‘年轻人口气虽硬,不过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计较。。’’

‘‘看一下葬品,招子亮一点,好货,带字的先留意。’’方瞎子拍了拍手,身后数个人鱼贯而出,神情严肃。

白礼德也松了口气,短时间来看,赶尸人看来还不会和我火拼,他们也安全了许多。毕竟乌木大棺,单凭哪一个队伍,根本就不够看。只可惜方瞎子算盘虽然精明,火桑之地这样的死地,只怕大家都要陷落了。


二十九

布局者,以养尸地作为饵,千年一钓。我踩着白骨朽木,如同踩在砂石地上,寻遍甬道各处,却从未发现那个人的影子。似乎他的踪影,已经消失不见,消散在历史的河流中。唯独这高隆玄远的幽深墓穴,才透漏出他的斑斑点点。

‘‘我们找到了这个。’’惊喜的声音发来,数行人已经围了过去。

‘‘他们好像找到了好东西。’’白礼德用力的咬咬牙齿,他的口袋里面,也塞了不少小玩意。身后的高大随员,怕是也不识得什么货,只抓带点金子颜色的。看得那个白头发的老白男直皱眉头,果然是粗鲁的老兵痞。

‘‘这幅帛画,只留下了这些。’’

帛画从先秦而来,早已物是人非,般般缕缕,却还是一角凤凰的图形,丹红赤凤,美得不可方物。

‘‘阿爹,是半片帛画,说不清是哪里来的。只是这墓道里面,可疑的巫师,祭祝,我们里里外外都寻遍了,也没有什么线索。’’

‘‘找不到也就算了,放着养尸地不用,大概那位前辈,又比我们看透了一层吧。’’

‘‘准备开棺。’’这几个字一吐出,伴随着发自心底的寒意。钢铲,短刀,火枪,人人都怀着恐惧,握紧利器。即使如此,也感觉恐惧和寒意发自内心,不可驱散。这墓葬已然危机重重,更何况是最为可怕的大棺。

八卦,明镜,桃木,墨线,除了当先的几名赶尸匠人。黑衣长衫的奈何川走卒,早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开馆的工具。




三十


他们踩着脚步,黑线已经放在手中。明镜镇妖,桃木辟邪。这数千年的古棺大墓,不得不慎之又慎。

照着不同的角度,他们分开站立。

‘‘且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一个人挡在了队伍的前面,竟也是一名赶尸匠。

‘‘大哥,若要开棺,就让我启一次头吧。’’是一个模样瘦小,又苍老静默的男子。


‘‘老和,你何必如此呢?’’方瞎子叹了口气,却还是点了点头。


‘‘人老了,总是很多要求。’’他铜色的手指放在腰间,金铃铛被拿了起来。


悠悠铃声回荡,本来深沉的行尸已慢慢的动了起来。那浊黄眼珠,眼神依旧蕴藏着奇异的魔力。

行尸随风而起,数十丈远的路,却好似两三步就已逾越。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仰起头看着那个朝向高台的行尸。

赶尸匠在念念有词,手摇黄铜铃铛,步伐走走停停,似乎成星象之图。

一步,两步。那行尸已经越过高台,青色长爪就要触碰到乌木大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行尸猛烈推动棺木,沉重如山岳,不动不变。行尸一推之间,是何等汹涌澎湃的力量,竟然也只是棺木微微动了一下,基本可以忽略不计。面面相觑,却更添了期待。孙黑三,白礼德,那个老洋人学究,全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哪里。我叹了一口气,财帛动人心,这墓葬之物,何尝不是凝结着血债,因为贪欲,因为野心。

行尸本是死物,为活人所操纵,无意识的再次挥手,凶厉狂猛。那棺木终于露出了一缕光,金色,金子的颜色。红色,大冠冕的颜色。

‘‘发了,发了。是金子,这里面真的有活尸。’’

‘‘不好!’’赶尸匠根本来不及再动铃铛,也完全没有多少防备。

一簇,一厘,一点的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就突兀的显现在了空气之中,越来越大,沾染来了这具行尸的手心。

浓烈的,肆意的火,它又绽放了。像一朵戏耍一切的红莲,将那具黑色枯瘦的行尸吞没。



三十一

‘‘那墓里有东西。。’’老和的脸色蜡黄了许多,如风中火光摇曳不停,瞬间会灭掉的蜡烛。

不知道从何处吹来了一阵风,掀动每个人的衣衫和须发,让人心中生生产出一种寒颤,情不自禁的哆嗦一下。

不好,神散了。仰起头来,只看到那具行尸在一点点的被吞噬殆尽,如同火焰里一朵青莲,怒放之后又迅速凋零。

‘噗!’’那赶尸人的皮肤如同枯萎老树的皱纹,一点点凋零。一口血喷了出来,溅的衣服上都是,血迹滴落在藏黑色的袄子上。

‘‘和叔。’’方清卓挥了挥手,赶快叫人把他搀扶过来。赶尸人赶尸为生,祭练行尸,早已不知融入多少血液精神。一朝破损,让人元气大伤。

甬道里依旧没有半分声响,但刚才那火焰吞噬行尸的声响,轰然升起的火,已然让所有人都心有余悸。能绽放妖火的棺木,真的是没有见过。

‘‘大哥,这是个凶棺,不能开啊。这里的东西,我们带走一些便是。可这棺木,是真的不能开啊。’’

‘‘老和,到这时候你还说些什么吗。多少年了,多少代祖师的心血。不朽,不老,堪破生死造化之法,藏之于地下。这里面不是什么行尸,也不是什么飞僵,是一出天下旱的魃啊。养尸之地,火灵之所。’’

白礼德听的迷迷糊糊,魃,养尸之地,他并不懂,他身边的人也不懂。老学究那样的人,对中国的这些怪力乱神还没有白礼德了解的清楚呢。几个人在我耳边叽里咕噜的各种异语,如同群鸟嗡嗡。可看他们的表情,只怕是恐惧多于喜悦。不用看方瞎子的神色,也知道这东西对他极其重要。只是那依旧沉默矗立在那里的棺木,现在比雪峰和火狱更让人恐怖。行尸的厉害,他们一路上已经看在眼里,抗山走水,悍勇无匹。可在这黑黝黝的大棺之前,依旧如虫子蝼蚁一样破灭,飞尘。

‘‘动手吗?’’孙黑三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银表,表面上一副不在意。可每当他恐惧的时候,总会有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大哥,这个风可是紧的很啊。’’孙黑三背后,有人在小声的议论。

‘‘给老子闭住你奶奶的嘴,老子不知道吗?’’孙黑三怒斥道。可恨年年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若他知道这墓葬下凶险如斯,打死也不肯沾染这笔横财的。

‘‘还起棺吗?阿爹。’’方清卓问道。赶尸门下,不能有懦夫。他是继承人选,更要亲自去下墓抬棺,祭练行尸。渗血的棺木,空旷的魅影,他年纪虽轻,可也都经历过了。可是像现在这般,诡异莫测的,令人窒息的,还是第一次见到。那可是一具有年头的行尸啊,竟如此的不堪。或者,这棺木里面的东西,实在太强。

‘‘弟兄们歇息一晚,明天月亮初上时,我来开馆。’’方瞎子的话音,掷地有声。



三十二

寒灯如簇,渺如寒星。我们三三两两的退出了内墓,的在外墓寻找地方入睡。只是这长夜漫漫,不知道有几人可以安心入寝。

青铜大门之外,还雕琢着那些隽永美好的画,高大的扶桑神树,美丽的凤凰于飞。只是千年以往,这里如今却是最恐怖的魔灾。

我想,在方瞎子亲手掩上这扇大门的时刻,心中只怕已经是野火燎原。

术法的神妙,固然是常人所难想象。但想要踏上这条路,谈何容易。地师門的先辈,有太多人死在了荒远无名的野墓,死于冰冷墓葬中的种种诡异。奈何川的赶尸匠,寻尸赶尸,但不幸运的可怜人只能被古尸屠戮斩杀。这些走到极点的人,无一不是心志坚定,不可摧折之人。方瞎子未尝不知道这凤凰棺的厉害,旱魃一出,千里大旱。但他还是要豪赌这一场,骰子已经投掷,便无可挽回。

我们这支队伍人数众多,却又同床异梦。奈何川的赶尸匠,沉默阴森,在夜灯下孤零零的守在几具行尸旁边。关洛的盗墓贼,狡猾贪婪,只怕也在思索脱身之法。白礼德这样的外国倒爷,大概是在后悔踏上这次旅程了。唯有那个洋人老学究,还在观察着墓葬里的一景一物。而我,只是一人,孤独的一名地师。

淡漠的光不均匀的撒在外墓的各处,我不禁想到沪上薄薄的雾气,想起尚薇迷人的微笑,好似玫瑰开放艳阳高照的下午。只是离别之后,更大可能是天涯孤旅,各自而立。作为一名地师,这是我的宿命。

手指摸索在腰间,还有那几枚铜钱。那个神秘的天机,来自空桑,也不知道身在何处。这火桑之地的炸药桶,已经点上引线了。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地师門交给我的一切了。

墓葬中的重重危难,对地师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依仗。

这冷峻,静谧的大墓,如同吞人的猛兽,不易接近。一旦激怒它,注定是血海滔滔。

晨光熹微,便是一天之始。

数点鲛灯依旧不知疲倦的点着,抬起头来,那高大土台之上的乌黑棺木势压四野,仿佛亘古长存。

‘‘起棺!’’

‘‘起棺!’’沉郁的声音响起,接着便是锁链划在地上,这声音让人听了很是难受。

赶尸人所在的地方,为重重符咒所缠绕的行尸,一层层解开束缚。

腐朽,沉闷,带着一种黑色土地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郁得久久不化,如同一条臭鱼放在屋子里面。除了奈何川的赶尸匠,众人罕有面色如常的。方瞎子捏着手指,金朝身上铁甲冰凉,声音刺耳。领头的古尸一纵一行间,身后数十具行尸一起跟上,如同黑鸦赴雪。

奈何川众人一起挥动赶尸铃铛,口中念念有词。群尸怒起,一起朝向那乌木大棺所在之处,他们的表情也愈发严肃。

‘‘轰!’’‘‘碰!’’空气中点点火星迸射,不过这一次的火却没有那么容易燃尽,越来越多。古老的金国铁尸青面獠牙,嘶吼中浊黄色尸气翻腾若狂怒的潮水汐流,要洗刷一切。

那具当头行尸的身后,数十具行尸也一起窜动,尸气绵延成片,壮观如一道化不开的黄色雾墙。只是那乌木大棺附近的星星之火,却不可熄灭,且遥遥不坠。

火光是刺破长空的利剑,是带走阴霾的阳光。那蔓延汹涌的异火,我已经看到行尸的毛发被火直接烤化,森森白骨,腐朽的黑肉。火与尸气交织在一起,竟分不清谁强谁弱。

赶尸匠们念念有词,有的人的脸色却在慢慢煞白。赶尸之术,本来就耗费元神。他们日夜祭练行尸,冥冥中有所羁绊,行尸一毁,赶尸人的半条命也就没了,一生苦果毁于一旦。

半空中发出刺耳之声,行尸挥爪上前,又被火焰逼退。再次上前,那火光更加汹涌。

‘‘大哥,再这样下去不行了啊。’’

‘‘呵!’’方瞎子只是不说话,抖动铃铛更勤,一口血喷在赶尸铃上,金国古尸如同着了魔般,更加狂躁,一爪掀在那乌木大棺上,青色的手掌在重重火海中被烧得肌肤干裂。

乌木大棺也开始动了,虽只是细微的颤动,台下众人惊悚之意愈发强烈,如同洪水冲刷堤坝,猛兽即将出笼。

我的脸色也开始淡漠起来,怒火焚化一切吗?你们非要等的结局,已经近在眼前了。地师門千载辉煌,与赶尸匠,盗墓贼的血仇,便在今日埋葬吧。


三十三



‘‘刷!’’高大的金国古尸身体已经崩裂了多处,流出黑色的,凝固的血,狠狠砸在了高墙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
这撩拨人心的等待啊,它的谜团已经掀开。
黑沉的棺木盖子已经撩在了地上,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红色的衣裳,金色镂空的面具,美不胜收。这是最纯正的诸夏之红,是楚国先辈的颜色。衣裳上有日月,有仙人,有流波,更多的是展翅高飞的神鸟,图腾,凤凰。
‘‘我的lord啊,这是神迹。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跨越几千年的岁月长河,还能这般美丽。。’’老学究喃喃自语,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已露出面容的女子,还躺在冰冷棺木中的人间绝色。
‘‘啪!’’金丝镂空的面具已经缓缓的掉在了地上,此刻这里人心汹汹,看到这一幕更是毛骨悚然。白礼德只觉得自己的腿都在寒战,这是真的,真的尸体又复生吗?
青丝繁盛如瀑,面容秀丽无暇,是沉睡着的美人,难以忘却的惊艳。只是她醒了啊,睁开眼,那寒如星辰的眸子,里面还夹杂着不融化的冰屑,实在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可言,空洞,冷漠。
她慢慢从棺木中坐起,看着我们,如果她还有思维的话。
‘‘不朽,不化。古人不我欺也,上古之时,上古之时的仙术啊。’’大概也唯有这群赶尸匠才会欣喜若狂吧。
‘‘枪!准备好子弹!’’白礼德两股战战,脸上煞白一片。他真是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形,如此诡异恐怖。
‘‘当家的,这个是他妈的个活僵啊。别看长得跟天仙一样,没长白毛,这才是大凶兆啊。’’众人议论纷纷,如热水沸腾。这棺木已经打开,那美丽的红裳女子,眼眸中不带一丝温度。
她蓦地从棺木中坐起,众多行尸虽被赶尸人操纵,却难以上前一步。

三十四

长发如黑瀑,肤色如白雪。可惜,她的美,并不该属于这个世间。沉睡的魅灵,又为何会在此刻惊醒。

行尸在高台侧跃起,却难以逾越。披头散发,青面利爪的,他们的另一端确是惊艳脱俗的,不应在人间的美。

‘‘lord啊,这画面,是真的世界奇迹。埃及,法国,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老学究从袖口里拿出老旧的相机,像是捧出一件无价之宝。

‘‘朗道先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研究这个吧。’’白礼德瞥了他一眼,郁闷的揉了揉自己的长发,袖口的褶皱他已无心打理。完全没有那种老派的,意气风发的味道。死生之地,看不到命运的轮廓,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在咀嚼着每个人的内心。

惊慌的,恐惧的,腿在哆嗦的,身上出现鸡皮疙瘩的。

行尸早已死去,不知疲倦,不知伤痛。黑黝黝的庞大棺木半撑,那欣长的,美丽的,可白的吓人的手指并拢在一起。往前一推,于无声处听惊雷。泰山崩碎,江河倒流。

空气之中,是愤怒的呼啸。满天的火,像花朵一般一点点绽放,将一个个行尸包围。

黄色的肢体,渗人的汁液,行尸那不输金石的皮肉,竟然也在一片片褪去,就像是蝉被活生生的剥下了一层皮。这恐怖的,无人能躲的火啊。凤凰鸣叫,祝融咆哮。

‘‘阿爹,再不退下来,我们这些行尸要损伤颇多了。’’方清卓焦躁的说道,鼻翼上全是细弱的汗珠。数千年的古尸,每一次出现都是滔天之祸。他实在没有想到,父亲会这般绝决。


虽说这次入棺可能一注万金,可也是刀尖上起舞。稍有不慎,全盘皆输。这些平日里被他视若珍宝的行尸,被焚烧摧折,方清卓心里也是心疼的不行。这些行尸,那一具不是他们奈何川扬名道上的依仗。可是折在这深山古墓,真是不值啊。

‘‘时间到了!’’方瞎子拍拍手,那数十具行尸慢慢的垂了下来,不再上前。地面上还散发着浊黄色的液体,他们有的见骨,有的没了毛发,脸颊都正剩下了半个,委实恐怖。

‘‘你,上去!’’冰冷无情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边,赶尸匠的队伍里几个人已经向这边走来。黑黝黝的枪口指着我的脑袋。

‘‘传说地师門人,有避灾躲难的术法。不然你们平日里与地下灵邪,这门派,也不至于该存续千年。今日里,我倒要看看。’’

一步,两步,我慢慢走向黑色的棺椁。


三十五


灼热的感觉,从心口升腾。

每走动一次,便觉得痛上一分。虽是人间行路,踏在那青石甬道内,却如同炼狱,好似脚腕被刀尖一次次割破,是那种如同丝缕般驱散不了的痛苦。

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那摇曳的火,却还没有将我吞没。

我的胸口,地师門的小小印记还在。即使隔着几层衣裳,也能感到那微弱的丝丝清凉。让我再酷热和痛楚里,不至于涣散意识。

我这才恍然了然,当年的那些传说兴许是对的。那泛黄书简的最后一页,那个被人抹去的祖师名字。那个埋葬在影子里的人,他或许真的来过木桑,或者火桑这样的地方,来抹去世上最大的祸患。可是他着了邪,被永久封藏,连名字都成了地师門的禁忌。

‘‘看来传言,传言果然是真的。我本以为,是地师門的术法,和我等有什么不同之处。不然,这群人的事业,便是下墓入棺,消灭种种可怕的异变。行尸,影魅,恶靥,蛊虫,怨魄。终南神树,他们可能真的得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原来如此,方老大你这一招真是厉害,投石问路。原来还有后手在此。’’众人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这个地师門的小子,看来还真是有点邪乎。不,这个墓穴都是邪乎的,还是赶快干完这一票再说。若不是摄于那群群行尸和面色冰冷的奈何川走卒,他们早就跑了。

‘‘叮!’’‘‘叮!’’ 摄魂铃铛的声音再次响起,本已蛰伏不动的行尸,又开始浮现生机。随铃声而动,再次冲撞大棺。

高台之下,我走了约有数百步,难掩的炙热之痛,胸前的小小凉意。我总算是支撑了下来,离那棺木中的美人,已经近了,近了。若用绳索和钩子,不过几个呼吸的事情。只是茫然的上前,如同将性命盲目丢出,任它被冥冥之中的意志玩弄。

‘‘不管了!’’我咬咬牙,抛开绳钩。回头一眼,一具具行尸在身后跳动而来,青爪乱发,满身可怖伤口。我的机遇,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三十六


行尸凌空,空中多出了一团团黑色山峦,他们竟比我还要先到。只是到了那棺木附近数丈左右,便再也难以入前一步。那女尸所在的空气之中就如同灌入了铅,难言的压抑沉闷。

在我百米之外,那些盗墓者和赶尸人心口已经卸下了一点大石。诡异的,凶厉的火,好歹这次没有那么强烈。这一切,看来和那独行的我少不了关系。

黑黝黝的乌木,静美的红裳女子,数十具飞起的狰狞行尸。这一慕,如此的差异,如此的对比强烈。她似乎静止了一般,青丝如同黑瀑,全不会说话,也不会动怒。

我已经走不动了,这最后的十步路走来,已经耗尽了我全身力气,然我不能放下。

‘‘吾血,地师門历代祖师在上。’’咬破手指,渗着红色的血,猛地挥手。机会便在那一刹那,不管如何,总不能让这具千年不化的魃重现时间,即使是牺牲了我,这是我当年步入地师門时便许下的诺言,不可危害人间。

就让一切都埋葬在这里吧,恩恩怨怨,情爱冤仇。

恍惚间,我又看到师傅的脸,想到尚薇隽永的脸颊。地师谷的日落,桃林和山泉,我还是渴望回到那里啊。

用尽全身力气,只是想让我的血滴落进去。地师門那位不知名姓的祖师,去过神秘的木桑,亦像这凤凰棺所在的大墓一样光怪陆离。祖师以自己被妖邪魅心,永世放逐的代价,保得地师門传人一丝木桑之血,在墓中邪僻之前,还有一丝保命的机会。

可惜我的血跌落下去,一起都会天翻地覆,我已决定放下最后一次生的希望。这本已要沸腾的水,就让它彻底煮开吧。

我仰面一笑,凄惨,荒凉。鲜血在手心流淌着,我半靠在乌木大棺下面,已经不再去管接下来的结局。

‘‘这人到底在做什么?他疯了?’’

‘‘血,我好像看到他的血,他要把血滴答到墓葬里吧?’’

‘‘倒是有点意思,可是已经迟了啊。’’方瞎子自言自语。

赶尸匠们铃声如同叠浪,风来雨急,这些行尸如同涨了气一般,要狂猛的摒压面前所有,非要推开这黑色棺木才罢休。



滚烫的热血啊,还没有滴落到该去的地方去,就已经跌落到尘土中,叫人无可奈何。

一枚青色的铜钱,慢慢的落了下来。

一重朦胧的雾气,不知道何时弥漫开来。在雾气的尽头,慢慢多出来了一个人的影子。他走来,脚步很慢,却又坚决,如同踩在柳桑上面。

青色的长衫,萧索的神色。他的模样还狠年轻,只是那双眼睛,却满是看遍山河老去的沧桑。

‘‘谁!’’

疯长的藤蔓开始急促的在每个人心头肆虐,这里有大恐怖,却喊不出来。

‘‘娘的,这墓真他么邪气!’’

‘‘你是什么人!’’

三十七


冰冷的古尸,致命的蛊虫,恶毒的画皮。此时此刻,他们已毫不怀疑,雾气中走来的,必定是极难缠的鬼魅,最可怕的噩梦。子弹已经上膛,手心里的刀柄被紧紧握住,攥的发热。不论是关洛的盗墓贼,或者奈何川的赶尸匠,就是白礼德身边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兵痞,他们都已口干舌燥,耐心在一点点磨损。只待领头人下令,便宣泄怒火与恐惧。

是他,我竟又看到了他,相貌还如初见时那般萧索。一个人活得久,总有些难以捉摸的手段。我却不羡慕他,作为一名术者,我大概已经猜到他付出了什么。是终年与地下神木为伍,亦或者在养尸地中不人不鬼,半死半生。

‘‘你很好,可惜有时候,求死比求活更难。。’’

空气中依旧是尖锐的啸声,沉闷的撞击,行尸在我不远处的上空越动,狠狠撞在那乌木棺木之前数丈。可空气里有层摸不到的墙,任何人都难以穿破,他们一次次撞击,又一次次无功而返。

‘‘大哥,这新来的人。可是玄乎的紧,就像是一团雾气,平空出现。’’

‘‘又来了一个吗?如此种种,真的是我孤陋寡闻了。既然有千载不朽,再出现什么异类也没有什么新奇。但今天的事,干系太大,谁也阻拦不了我。’’方瞎子顿了顿,众人会意。

摄魂铃,控尸符,奈何川皆是毫无保留。这大墓里满庭尸气纵横,如同刀剑轮转,切割不休,墙壁上留下难看的沟壑。

‘‘快走,她要醒了!’’天机一把抓住我的衣衫,将我挟走。

微微的颤动从地上开始,就如同昆虫惊蛰,春雷阵阵。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三十八


映入眼中的裂痕越来越多,黑色的棺木被斑驳的火焰侵蚀又撕扯,在难以琢磨的角度化为乌有。

绝艳的女子啊,她在风中栖息,她没有了故园,似已不在人间。虽然只是一个微渺的存在,可这数百人的盗墓者,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她没有动,身旁也没有了那如魅如惑的火。躲在数百米后,有人抹去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松了口气。或者,这还不算真正的邪?

可行尸却是没有思维的,赶尸匠人手下的那数具行尸已经粗狂的涌上。狰狞的脸,青色的长爪。

一具行尸当头而来,爪牙刺目,要一爪撕开这女魁的脸颊。

白如嫩玉的手指,微微一点。有漫天星火,汹涌澎湃。那苍老行尸虽无什么痛苦神色,但发自本能的身体抽搐和扭曲依旧让人不寒而栗。喉咙仿佛被鱼刺卡住,连话都不敢说出来一句。

我回头望去,许多人面上的喜色皆已一扫而空,唯有发自内心的恐惧与忐忑。子弹上膛,长刀在手,甚至是黄符,狗血,辟邪金印。但是这些,能挡住这破土千年的魁吗?我想,这是一个不用猜的结局。地师門下,我已见过墓道中所藏的可怕。一点点染血的棺木,以人为饵的蛊,凶厉的魅影行尸。但这些和这无血腥邪气的魁相比,我反而觉得他们更容易对付一点。我总还能感受他们的缺陷,他们总还离不开墓葬。

捏紧手指,我很疲弱,也很担忧。待在我身边的空桑来客,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和起伏。我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只是那双淡泊深邃的眼神,实在让人觉得他并非少年,而是一名年长的老人。

‘‘阿爹,要不下命令吧。这个招子,实在太硬了。’’方清卓咬了咬牙说道。他始终是不忍心,行尸已经毁了两三具,剩下的也大多满目疮口,伤痕深可入骨。这些行尸,使他们奈何川不知道多少代人的心血,这样子不要折损的毁弃,实在是太可惜了。

‘‘心血驱赶!’’方瞎子动了动嘴,说出的四个字,每一个都如同巨石般投掷。人身一处,心血最为关键。以心血驱赶,自然能最狠的调动行尸。可每一次使用,都是以折损寿元为代价的。现在这情形,只能用上这招了。

赶尸匠人已经咬破舌尖,他们口中每次艰涩的咒语,脸颊都会苍白痛苦上几许。而那些行尸,已经见到黑色的血肉,发出金石颜色的行尸,反而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三十九


‘‘他们已经谋划了很长时间。养尸地里,这一具不朽的魃,对赶尸匠的诱惑实在太大。’’

‘‘世人皆是如此,岂不知贪欲是入骨之毒,最终将要吞噬自己。但不管如何,这具魃,是绝对不能现世的。’’天門叹了口气说道。

只是现在的形势,已非我们两个所能操控。

奈何川的一众赶尸匠几乎是用尽了浑身解数,拼着精力的折损在驱赶哪些已经伤痕累累的行尸。

火焰尽头,绝艳的红色衣裳。高台半空,纷杂的苍凉古尸。这些奇妙的事物,本不相容,就像是两幅风格不同的图画。在我看来,却都是一样。他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不过细细一想,今日之事,我还不一定能走出凤凰墓呢。

‘‘呵!’’纤长的手指慢慢伸出,却带来了烂漫的红色火焰,又是一具行尸挣扎了几下之后,扑棱棱的从半空落下,湮灭消散。毕竟,不是每具行尸都能枯葬千年。这些行尸里,也唯有方瞎子的行尸左支右绌,方才能抗住这红衣女魃的火焰,但也只是权宜之计。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一场豪赌,关系太大,太多。方瞎子深沉之人,我不能等待他出后手。

‘‘你愿意帮我吗?’’我轻声问道,脸上还带着血痕和灰尘。

‘‘我不是帮你,这是每一个天門的宿命。你只需向前。’’天門的声音依旧冷清,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特别让他喜怒的东西。

‘‘嗯!’’这何尝不是地师的宿命,为地师者,扫除污秽,哪怕是只剩下我一人,哪怕是只有我一人。

想到这里,我慢慢的缓步向前。师門的术,祖师的血,也唯有如此了。魃虽然乖戾,险恶却不过人心啊。

‘‘拦住他,胜败在此一举。孙老大,内墓之物,我们分吃。’’方瞎子脸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话语却斩钉截铁,站队的时间又到来了。

孙黑三脸上肌肉皱了皱,他现在不怕是不可能的。这趟浑水,真是要命的。两方都不是什么善茬,还有他妈倒了血霉的大行尸。我,神秘的长袍年轻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这墓葬凶险万分,每一个念头都可能导致弥天之祸。

‘‘弟兄们听着,这两个人动一下,就给老子毙了他。别怪我没提醒,子弹可不长眼睛。’’他已经做好了选择,用性命赌方瞎子会有后手。



四十

‘‘咔。’’枪火已经拔掉保险,子弹随时能够出膛。

‘‘不要乱动!’’白礼德身旁的老兵也举起了枪,对准的却是关洛的一帮盗墓者。

‘‘你们!’’孙黑三恼怒异常,没想到这群洋人在这个时候反而反水。

‘‘我承认这个还有生命力的,活了几千年的东西,很有诱惑力。抱歉,但我不能把她和人联系起来。我觉得这种东西,消灭它才是最终答案。那些陪葬品,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关心。’’白礼德慢悠悠的说道,嘴唇还有些干涩。他身边的那个洋人学究,顿了顿却没有阻止他。

魃的恐怖,他们都看在眼里。对于这种掌握不了的未知,安心的方法也只有毁灭。

两帮人已经举起武器,形势一触即发。白礼德蓝色的眼睛里,目光决绝而坚定。那些可怕的,散发着腐烂味道的行尸,和他面前的这些盗墓者一样惹人生厌。他现在无比怀念六国饭店舒适的大床和诱人的美酒,一刻也不想待着这个阴冷诡秘的墓坑。这些中国人间的是是非非,他也不想管了。

‘‘小心些!’’天机抖了抖手,有一阵风在流动,慢慢吹动他的头发。

他来自空桑,能作为天机,看守在那里的人肯定会有一些奇异的能力。其实地师門中也有人去过类似的地方,就是那位被抹去名姓的祖师,因为撞邪而造成弥天大祸,让我門元气大伤。也正是因为他,地师門人才隐隐约约知道一点关于空桑那种地方的消息。

雾气半薄,我们两个人并肩向前。我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地师門铭牌,离行尸和魃越来越近。

‘‘来不及了吗?’’方瞎子心中想到,大概是早已料到还有这样的局面发生。

‘‘呵!’’一枚古朴的铜钱在半空中抛出,在它未落地前,我身边已经找不到天机的身影。再发现时,天机他人已经在数十丈外,那正是行尸嘶吼,战况最烈之处。

他纤长的手,慢慢伸出,隐隐约约有玉的光泽在流动,要贴向女魃艳绝却毫无感情的眉心。

所有人都傻了般,大概没有想到世上还会有这种力量,似乎是在穿越时空。

方清桌咬咬自己的牙齿,只觉得自己实在孤陋寡闻。以为人人附和,奈何川的赶尸匠乃是江湖一流,原来还有这般诡异的高人。可是,这对他们来说却是个坏消息。难道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只能白白放弃这具魃吗?


四十一


在众人心里,这谜一般的年轻人大概和寻死差不多。以肉体之力,竟敢去直面女魃。

‘‘碰!’’天机的手指上面闪烁着一点光泽,是青铜的颜色,又一闪而逝。他脸上露出的表情也越发的凝重,行云流水间轻点数下。

女魃如墨瞳孔只是一滞,接着空气里又是摧枯拉朽的声响,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诡异的一层层涟漪波动。

‘‘这局面,并不好看啊。’’我盘算着天机,行尸与女魃的位置,心情如同火撩。

这墓葬里的风水走势,的确是精妙。但此处为养尸地,再好的布局也只能是朝着坏的方向。我眉头微挑,地师的排山走水之法固然巧妙,可要勘破先秦时代的大墓那有那么容易。没有太多时间,我只能勉为其难。

‘‘快躲开!’’行尸在廊道中连跃几步,獠牙森森,起伏间裹挟着层层腥臭气味。赶尸匠,已然是不能收手。

一具行尸青色的长爪戳下,目标是天机的后心。天机没有回头,就在那行尸即将到来之际,玄之又玄的躲开,像是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行尸虽然凶悍,却没能刺中他的身躯。

只是这些行尸,实在是很难招架,不知疲倦,凶厉无比。

‘‘这个人,这个人很古怪。如果是个常人的话,断没有可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腾挪数丈。’’

‘‘果然,地师門下,还藏着许多秘密。当年我们动手的时候,他们自己已经破坏了很多典籍,恐怕就是在怕这一天吧。不过也没什么关紧,只要这具女魃在我手上。’’方瞎子压低了声音。

‘‘你的血,地师門的那个铭记。’’天机脚尖在地上一点,又到了我的身边。

‘‘好!’’我拿开胸前的地师門坠饰,血痕斑驳的手指沾染在上面,地师門的数个大字更加鲜明。

‘‘往后退!’’天机狭长的瞳孔里迸发出的光芒,好似火焰般明锐。他向前走去,本来不染一色的长袍上竟也有了泥土的痕迹。即使是天机,也并非万能。我只能祈愿,祖师留下的那个铭记真有那么灵验。地师門徒常年行走于诡异的墓道险地,还得多亏祖传手法。但是在我们面前的,是沉睡了千年的女魃啊。这样的大邪,恐怕也只有那个重了邪的祖师才能对抗。

他漫步向前,不但是行尸,就连女魃,似乎也要慢慢停歇了。本来凌厉的双目,恍恍惚惚的要闭上。

天机的嘴角流出鲜血,手上依然在举着地师門的印记。他每向前一步,好似跨过千山万水,那种身体如刀割的味道,我也感受过。而这,也正是女魃的可怕地方。

‘‘大哥,好像出了点问题。那个女魃,好像开始,开始安静了。’’

‘‘是吗?’’方瞎子忽然笑道,沉郁的脸庞上多出了一丝诡秘的笑意。

‘‘多少年了,老伙计,还是用到你了。’’他解开袖子,一双臂膀上面,满是诡秘的花纹,刻着各种眼眸的形状,隐隐让人作呕。



四十二


他一双臂膀上面,勾勒着墨线般的痕迹,到最后又汇聚成一个个诡异的眼瞳形状。

‘‘在以全身气血饲养吗?是巫蛊?。’’这些可怖的墨线眼球似乎在轻轻颤动,一点点的从饲主的身上消散,化成了微渺的黑色烟雾,在空中须臾散尽。方瞎子的手臂上面,还留下了墨线纹理,但眼瞳中间黑色的部分已经慢慢抹去。

它们每消逝一分,方瞎子的脸上便惨淡上一分。巫蛊之法,自是有其邪僻独到之处,终究是要付出血的代价。就比如梦靥诅人,以血养蛊。首先伤害的,便是饲主本人。这种邪法,汉时便有,遗害甚广,闹得血流成河。没想到最为精妙的瞳咒,方瞎子竟然得到了。

‘‘危险了,这是瞳咒啊。’’我心中忐忑不安。

天机就在前方,身形飘忽不定,手上还拿着地师門的标记。但对上女魃,依旧是非常吃力。更何况,背后还有赶尸匠人的虎视眈眈。

‘‘没有办法了,能阻拦一会是一会。’’我掏出手指,在手心出还有几张黄色的符箓,缓缓燃烧。

‘‘地师有法,驱邪避恶。’’火焰在我的手指处升腾,还有灼热的感觉。我扬起手心中留下的符箓残迹,向着半空中那些狂涌的黑色烟雾。

就在半空之中,我腾身而起,也追赶不上。即使这些符箓是地师門残存的几张驱邪大咒,每一张都堪称宝物,但依然是收效甚微。霸道,诡异,狂猛的瞳咒,不愧是巫蛊术法中第一等的。

‘‘嗯!’’天机目光逡巡,只觉得背后冷风渐起。那浓郁的巫蛊气息,就是他们的后手吗?他用尽全力,女魃本来即将闭上的眼睛,又再次睁开了。黑色的烟雾就像是蛇一般,慢慢的浸染她的眼睛。

‘‘混账!’’天机抖动袍袖,身子如同鸢鸟般猛地退后几步,很是狼狈。他方才所立之处,早已经是怒火燎原。红色的,狂放的火,再次汹涌袭来。

这一次,天机逃过,靠边的那几具行尸却是抵挡不住了,肆虐的火,像是一条条舌头,把行尸吞噬一空。

只是女魃的眼睛,眉心,微微涌动着黑光。

‘‘看来只能一起上了,论起来还是地师門下,与这种邪念对抗的时间长。’’

我跟在天机身后,空气中宛若实质的灼热感觉,在人心中肆虐如火。

‘‘轰!’’又是一具行尸被狠狠砸开,在廊道的石壁上面发出刺痛耳膜的巨大声响。

就在火焰重重燃烧之处,我和天机在向前。争夺每一点时间,这是最后的战争。

玄妙的铃声在摇动,其他的赶尸匠人已经将行尸驱散几步,他们换了目标,行尸狰狞的朝向我和天机所在的位置。

几具行尸各自错开,青色的长爪却没有摸到我和天机的身影。就在那一瞬之间,天机的灵光再现。

‘‘女魃被瞳咒侵蚀,我们必须赶在赶尸匠彻底控制她之前。’’

‘‘好。’’我们两个在另一侧出现,在女魃的正前方。女魃温润眼神里,开始有墨色的云烟消弭,又复生。

‘‘世上之事,九分在人力。剩下的一分,就看天意吧。’’方瞎子的七窍之中,臂膀上面的墨线所在处,毛孔里也渗出来红色的血。他依旧稳稳不动,在心中默念着术语。

他竟想用一人之法,来控制女魃。这瞳咒,也不知道他养了多少时间。

这是一场赌博,以生命与责任。

我这时才看清女魃的脸庞,清丽无暇,唯独少了人的气息。这种绝色,本就不该存于世间吧。女魃的长发如黑瀑,大红的衣裳如火,映射在我眼前。

地师門的所有术法,在我心中流淌。我回想起师傅教给我的一切,观山,辟邪,驱噩。我必须集中一切精神,为天机创造可能。高台附近的走势,我只能少量的调动地气。即使有地师門的气息,但女魃被瞳咒侵袭,早已杀机凌凌。

天机的动作矫健,五根手指并拢成拳,猛地挥洒出去。他的速度,好似铁匠打铁,是打磨了无数次才有的娴熟和精巧。只是那双拳,没有触碰到女魃的衣袖,就已被扑面而来的火焰所阻绝。

天机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嘴角有血液溢出。

我就在近前,只觉得有一道天堑在我们面前。女魃的力量,还是超乎我们的想象。

墨线般的痕迹在女魃的眼中凝聚得越来越多,女魃的红色衣裳悬在地上,朱唇如血。

‘‘天机,空桑,归来哉。’’天机如墨瀑般的头发慢慢变白,双鬓如同白雪,眉梢旁出现皱纹。血液染红了他手上的那枚斑驳铜钱,红色的血,青色的铜钱。

‘‘地师,帮我!’’

‘‘好!’’我的舌尖已经咬破,地师的法门在口中响起。

就像时间过了很久,其实只在须臾时刻。天机的手指触碰到了汹涌而来的火,在他的身体上面肆虐,就像是火团一般。

只是那枚青色的铜钱,终究燃了起来,但汇聚的血液和精神,它还存在。女魃眼中,墨线和天机的痕迹还在纠缠不休。墨线被一点点的吞噬燃尽,女魃终究是要累了。女魃背对着我们,开始走向她来时的高台。

但女魃身边的石画,廊壁慢慢的被摧浙破碎。大块大块的砂石,开始落下。这个墓穴,坍塌的速度越来越快。

‘‘向后。’’我拉着天机的手,迅速的向后走。

‘‘噗!’’方瞎子的脸已经如败絮一般,丧失了意气风发。

‘‘父亲!’’方清卓大惊失色的喊道,连忙扶住他衰朽的身体。

大块大块的石头,砂尘开始破碎,掉下,廊道上的青石板变成沟壑,整个墓穴都是不稳的。

‘‘大哥,救我啊。’’巨大的石头崩碎,纷纷砸了下来,河山破碎。本来栩栩如生的壁画消弭,现在如同催命的魔咒。

红色的血液在一名盗墓者身上宣泄,如同奔涌的泉流,人的身体如此孱弱,好似风中稻草。

‘‘小何。’’一个人想要回头救他的同伴,却发现大石崩塌,根本难以起身。

‘‘你不要命了?’’孙黑三脸上一片铁青,连忙招呼着兄弟。墓崩了,这种灾难,怕是要折损很多的人手。

‘‘刷。’’一块飞石从我脸庞擦拭而过,还带着疼痛的触感,一层皮已经擦掉。

天机的手指微微一颤,我们俩的位置竟凭空的推移了一步,离开之处,巨大的石头砸入地面,还带着灰色尘土。

‘‘我的天啊。’’白礼德面如土色,墓穴的崩塌太过狂猛,完全没有准备。他扶着自己的身体,晃晃悠悠的向外走去。廊道变成沟壑,一个躲闪不及,便跌落其中。

‘‘救我!救我!我有很多的钱,我能帮你们实现很多东西。’’白礼德一丝不苟的金色短发错乱一片,噩梦缠绕着他。可是人群已纷纷逃窜,根本没有人愿意回头。即使是他那些雇佣者,也不会回来。他只顾得看天上凋落的岩石,想拼命的掏出,手指上血肉模糊,可是侧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飞来的石块,将他渺茫的希望破灭,身体不由自主的滑落了下去。

‘‘清卓,你快走,快走。方三,你们带着少爷走!还有几具行尸,足够了。’’ 方瞎子的声音忽然有些疲惫,他一把推开自己的儿子。

他的心头一动,这一劫终究是躲不过去。

方清卓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父亲推开。方瞎子孤独的站在甬道所在的地方,离青铜門还有几步。

金朝古尸狰狞的面容在墓道崩塌中前行,头发披散,戾气十足。已经有数人,死在了他的手上。

‘‘这一天,这一天,是要怪我自己吗?’’一条手臂从他的胸前传过,直直的搠到了后心。行尸反噬了他的饲主,在方瞎子瞳咒消弭的那一刻,他的体力便早已控制不住这具行尸。行尸若是没有操控,第一个只会杀掉最亲切的人,就是他的饲主。

‘‘不!’’孙黑三的子弹打在行尸的背上,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行尸的身形再次出现时,热血狂撒,将这关洛的盗墓者魁首撕成了两半。

‘‘大哥!’’‘‘当家的!’’关洛的一众盗墓贼面如土色,可就是如风中衰草一般,不论他们怎么逃,都是逃不过这具行尸的,直到被这个墓葬吞噬。


河口的另一侧,我的脸上还带着伤口。看着残存无几的奈何川众人,不多的关洛盗墓贼,他们挤在几艘小船上。我和天机,就站在小山的另一侧,看着黑沉沉的江水,把一切都埋葬。


‘‘你为何不杀了他们?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我想,我有更要做的事情。他们的野心,已经得到了回答。’’我看着那抱着双膝的方清卓,不知道他是否理解他父亲所造的一切孽缘。但此时此刻,我只想回到尚薇的身边,想到那个雾气蒙蒙的下午。我累了。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可能会吧。但我希望你见不到我。’’天机慢吞吞的说道,身形佝偻了不少,两鬓如雪。他的故事,他不肯说,我也无法开口。


被掩埋的凤凰馆,他的建造者呢?这个谜团,只能等到将来解开了。



ps;


嗯嗯,这篇我所勾画的便是赶尸,盗墓,用蛊,观相和地师并存的世界。有地师,有术士,有太岁,更有旱魃,行尸。这一篇先讲地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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