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故事收听 你听过或者写过哪些让人欲罢不能的悬疑故事?

三岁那年,我亲眼见一只雪狐将父亲叼走,转眼消失不见。
那时我尚且年幼,不知那是何物,我哭着指着父亲消失的方向说:"狗狗把爹爹叼走了!"
姐姐一把将我抱起,飞奔而归。一路上我把脸贴在姐姐剧烈起伏的胸膛,似枕柔软,似家温暖,却一片咸湿。
"那是暮雪山上的雪狐,是一妖物。"姐姐红着眼把我放在床头。
木床那头,母亲泪如雨下。

翌日,城西张真人闻讯赶来,说当年先生予我斗米之恩,怎奈他今时蒙难,我无以为助,特奉上一柄剑,此剑名曰青翎剑,可镇宅保家,邪魔避之。
母亲抱着我连忙道谢,将剑收好,说灵儿快叫师父。
张真人笑说:若夫人孩儿为男儿,我当可让他叫声师父,适时教他降妖除魔,安邦卫国的本领,只可惜,她是个女儿身。
女子无才便是德!说完,他拂袖而去。

第二年,姐姐年满十四岁,是待嫁的年纪。
我常听她对母亲说:"娘你看,这是我最喜欢的绸缎,出嫁时我要将它带入夫家。"母亲在一旁眯着眼说好,好。
"姐姐要出家吗?"我睁大眼睛。姐姐摸着我的头笑,她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三天后,姐姐吊死在梁上。
母亲一手捂着我的眼,一手伏地哀嚎。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听着母亲哭,我也跟着哭。
什么都看不到,只依稀从指缝间,看见黑发上那血红色的绸缎。

后来我听闻,是县衙老爷的公子玷污了待嫁的姐姐,姐姐羞愤难当,悬梁自尽。
母亲料理完后事,每日抱着我到衙门前击鼓鸣冤。
衙门人知是我娘俩,大门紧闭不开。
母亲一手抱我,一手持槌击鼓。
鼓击了一天,没人应。
夜幕回家,待清晨鸡鸣,再去。
鼓敲破了,敲门。鼓槌断了,便用手敲门。
一共敲了四天,母亲手肿了,流了血,依旧无人应。

第五天,母亲抱着我走了四十里路,来到城中知府门前。
夜已黑,母亲席地而坐,我躺她怀里睡觉。
我看着天上星星,时隐时现,我问母亲,明天会不会有人开门?
母亲说会的,一定会开。

第六天,天微亮,母亲抱着我说,灵儿乖,自己用手捂着耳朵。
我挣脱着下来,说娘,我在门前玩,不会乱跑。
我躲在石狮后面,看母亲击了半天鼓。
到了下午,门终于开了一条缝。
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拽着母亲头发,往里拉,接着是噼啪两声,随后出来一记重脚,母亲往后一个踉跄,退下石阶。
母亲的脚,始终没能迈进门槛。

母亲过来将我抱起,说灵儿走,咱回家。
我那时年幼,尚不懂事。
我望着母亲脸上的两道红印问,娘,鼓又击破了吗?
母亲说,没有。
"那为何不再击鼓?"我又问。
"因为泪流干了,不伤心了。"母亲说。
我说娘,你骗人,你眼里还有泪。
母亲蹲下身子将我放下,笑了一下说:娘没骗你,
是今天风大,眼里进沙子了,来,你帮娘吹吹。
我贴着母亲湿润的眼睛,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母亲说:好了,不迷眼了,走,咱回家。
我挣脱母亲的双手,我说灵儿要自己走。

第七日,晚上到家,母亲走街串巷,托人写了一封信。

翌日,日上三竿时,母亲把我手拉至门前,将一把剑放在我手中,指着门前道士说:这是张真人。
"见过张真人。"我刚说完,张真人就环出双手,将我抱起。
母亲流着泪说:灵儿,娘舍不得你,你拿着这把剑,跟张真人好好学艺,若比不过张真人,就不要回来。
我哭闹着说不要,但挣脱不开。张真人脚步不停,我只能远远的看母亲闭门入院。
走了半里,张真人见我哭闹不停,执拗不过,便放我下来。
我跑回家,张真人在背后跟着,他步履轻缓,身轻如燕。
我敲击院门,母亲不开,里面不应。
我说真人帮我,张真人挥掌开门,我进院刚跑至屋门,脚迈了半槛,回头看见院子井旁有母亲的手绢,我便去帮母亲捡起,又想起母亲从不让我到井边玩耍,便好奇伏着井沿,伸头探了探,却看到井水里浸着母亲的双脚。

我坐上井沿,嚎啕大哭。

我记不清那天我哭了多久,我只记得那天风很大,很冷。
眼泪才刚落至胸膛,转眼就被风吹到心上,阵阵冰凉。

迷糊中张真人抱起我,差人叫来弟子,料理后事。

张真人带我至山上道观,见我每日思母啼哭,在秋菊盛开的那天,牵我至道观一雕塑前说,在道祖面前可不许哭鼻子,道祖会不高兴的,你待他高兴了,他便会带你腾云驾雾,去天上玩,你说好不好。
我哭着说,好。
张真人摸着我的头,说:答应师父不哭了,以后也要听师父的话,师父永远是你的亲人,好不好?
我哽咽说,好!
"可不许反悔哦,灵儿乖,来拉拉小指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你勾勾"
"我勾勾"
"谁说谎话摔跟头"

我破涕为笑,他也笑了。
从此我叫张真人为师父。

师父他每日与我讲道,要我心宽洪量,于人于妖,都要放下仇恨。
他说虽然人妖殊途,但人有美丑善恶,妖亦如是。
他说恶人杀不完,恶妖灭不尽,唯有弘扬道法,劝其心向善。
我问若有妖杀父,有人弑母,害兄弟姐妹,也不诛之?

他说,因阴阳之恒,顺天地之常。
他说,不坠极端,脱离二边。
我说,不懂,不懂。
他说,凡事都有定数,有人死,有人生,这都是命数,若违反天地规律,必然招致灾祸。
……
我说,讲什么慈悲为怀,这是佛还是道?
他说佛道有异,但其心相通。

我说道术道术,师父我要学术不学道。
师父却说要先学道,道成才授术。

入道后,唯道为务,持斋礼拜,奉戒诵经,烧香燃灯,不杂尘务。
真是枯燥。

熬到第四年,师父才教我一些刀剑之功,拳掌之术。
……


十年后,我自觉学艺初成,说我要下山。

师父说,不可。

"如若不从你?"我问。
"那就胜我。"师父双目微闭。

这一年我败,我翻出道观里的各种书,潜心研读,早晚修炼。

第二年,平手。

而今我入此观已满十二年,今日与师父比试,胜之。

夕阳西下,暮如沉钟。
下山,回家。


我奔至十二年前的家院,敲了敲门,依稀从门缝里看到院里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井已枯,屋已凉,世事无常而心难忘。
我最终也没进家门,只道了声:爹,娘,姐姐,我回来了。

一个人,一柄剑,剑伫立青石路边,我跪在林家院前,泪流满面。

"吱呀"一声,邻院门声嘶哑,一张满是老茧的手为我拭泪。
"你是?"
眼前老太白发苍苍,双眼浑浊,想必已经昏花,我啜泣道:老奶奶,我是灵儿。
"哦,你是那……邻家的灵儿啊,都长这么大了,你爹死时,你才这么点……"老太抬手比划,臂若枯木,手如枯枝。
而后,老太邀我进屋同坐,我见夜幕将至,便同她入房。

翌日,天微亮,天上灰云舒展,耳边鸡鸣狗叫,我起身洗漱,完毕,入屋,向老太道声安,径出房门。

"孩子去哪?"老太声音嘶哑无力。
"衙门"
"去那为何事?"
"击鼓,鸣冤!


清晨,旭日东升,万物初醒。
路上,晨鸡报晓,燕语莺啼。
我脚下每一步,踩在当年母亲抱我申冤走过的路。
这里每一处,都有母亲的影子。
这一步,一路,我看到太多母亲的眼泪。
那年我尚小,不懂为母拭泪,而今我能做的,就是让母亲泪不空流。

向前走,这街上人来熙攘,热闹非凡。
朝上望,这上空天高云淡,碧空如洗。
独映我的孤独。

我步至衙门前,持槌击鼓。

咚……
咚……
咚……!

只三声,门开,一兵卒现身,见我手中佩剑,伸手至我腰间,欲取,被我一肩撞开。
“哎……”他连忙追随。
我不由分说,径直步至堂前。
一步,
两步,
三步,

十五步。

这区区十五步的距离,我走了十二年。

而母亲,走了一辈子,未至。


县官待整衣冠,睡眼惺忪,哈欠连连,一副倦容。
堂上正中央挂一牌扁,上书:明镜高悬。

“何人击鼓?报上名来!”
"大胆刁民,见本官为何不跪?"
县官整好衣冠,端坐堂前,为官几十载,虽年老体衰,但余威尚存。

"有物相赠,故此不跪!" 我轻笑,向其言道。
"何物?" 他向前倾身,面露微光。

"正是此剑!"我左手持剑示之。
"哦,此剑有何异?"

"可斩妖,除魔。"我答道。
"嗨,斩妖依术不依剑,不足奇也。"他面露失望之色。

"此剑遇妖则出青光之色,瑰丽恢宏,妖魔避之,有镇宅驱邪之效。"
"哦?快呈上来!"他满脸笑意。

从门外追我至堂内的那兵卒正立我身旁,从侧边上来欲取。
"且慢!"我说,"我要亲自呈上。"

我剑拔出鞘,以刃示之。
县官不解,说道:"何不双手持剑呈上,却出鞘而示以剑刃?"

"剑不出鞘,堪以见血?"我怒目而视。

"大胆!"
"拿下!"
县官顿时怒起,拍案而立。

约有八名士卒手持杀威棒将我困住,八根木杖以四面八方的角度擦身穿过,他们围成圈,以杖紧贴我身,然后往里压。
若是平常人,定动弹不得,但我只抖擞精神,便气从肤出,一股真气以雷霆之势出击,震断八人手中杀威棒,兵卒皆倒地,全场骇然。

县官惊慌不已,口齿打颤道:“兴师有名,杀人留姓,敢问你是?”
我说:你不必知我是谁,你只需知道,十二年前有对母女向你呈冤你不接,今日向你送上来的便是剑。

看剑!

我顺势而上,持剑跳至堂案前,县官惊吓过度,椅翻倒地,我向前一步,欲以利剑刺其咽喉。

出击!

剑几乎接触其喉瞬间,突然一只略微干枯的手从我背后出现,抓住我的右臂,向后一拉,我刚出手的剑被拉了回来,在半空从前到后,由上而下划出一个凌乱的弧度。

我不明所以,一时怒起,转身中腾出的左手瞬时出掌。
这一掌势若龙腾,气如虎跃,掌触其胸的瞬间,我听到一声"咔嚓"肋骨断裂的声音。

那人被击退数步,朝半空吐出一摊血来,头上所戴斗笠应声而落,露出灰白发色,脸上皱纹舒展,我定睛一看,竟是:

“师父?”我心里一酸,深呼吸,抑制眼泪上涌的情绪。

师父有反应时间却并未接掌,也未运气聚于胸前护体,可见师父对我没有防备。

“灵儿,跟师父回家。”师父嘴角还有残存的血丝,微微咳嗽。
“师父,您应该站在我这边。”我既心疼,又有点生气。

那县官见我师父来了,从吓呆了的惊魂一刻回过神来,站起来抖抖袖子说道:
“原来是张真人的徒弟,张真人讲道传道,扬善止恶,远近闻名,道术亦精湛非凡,年方半百,虽未成仙,却已得道,想必您的弟子也应是道德高尚,通情达理之人,有什么误会说出来,不要贸然动刀动枪,伤了和气不说,若真出了人命,恐怕你们菱山道观将祸从天降,数百教众,何苦同你共受这无妄之灾?”

“狗官,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听他夸耀师父又拔高自己,我气不打一处来,欲持剑相向,被师父制止。

师父满眼关切的望着我,说道:“若心怀仇恨,则前路无光,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我说,师父你等我杀了他们,便同你回山。
师父说,不可。
我问,有何不可?
师父说:你忘了我曾教你的,万事皆有定数,因阴阳之恒,顺天地之常,你至亲之死那是她们的命数,你父母之死与这县官无关,你姐姐的死只与他子有一点关联,但他们皆罪不致死啊。

我说,其子害我姐,此恶如魔,而他身为我县衙父母官,却置之不问,私藏包庇,其孽如妖,今时今日,他父子二人将命殒于此,这就是因果报应。
师父说,若论因果报应,今日你若向前,便种下了因,果便是明日的祸。
我说:因由他种,我承果痛,于情于理,不符道义。
师父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说,既已种恶果,岂由他人收?

我挥剑一扫,一股青光毕现,明镜高悬牌扁划为两半,一块落到地上,一块砸到那县官的头上。
县官慌不择路,想跑却被椅子绊倒,倏然倒地,大叫道:“张真人救我!”
师父欲言欲拦,我不由分说,纵身而跃,立斩其颅于堂上。

其大公子闻声赶到,惊吓过度,瘫坐在官堂门槛。
我顺移到此处,双手举剑,剑触其颅,他屎尿其出,我尽收眼底,于我内心深处,一如当年玷污姐姐般肮脏。

我欲剑穿其颅,被师父的哀叹打断。

“枉我十二载为你讲经论道,却难阻这天降之灾!”师父哀叹完,又愤恨的说:“你可知这大公子他儿子年方十八却文武双全,今年以头名之势高中状元,得以面见圣上,于金碧辉煌殿堂之上,对文武百官,其人不怯,能高谈阔论,谈为官之礼,谈治国之道,又仪表堂堂,落落大方,甚得今皇欢喜,已将公主许配于他,你杀了他父亲,菱山道观面临血光之灾,顷刻被夷为平地。”师父欲哭无泪。

我说:“怕什么,我武艺超群,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若来个千千万万,定叫他血流成河,万里哀嚎!”

师父听后,一副怒我不争,哀我不幸的样子说道:“你说他人恶如妖魔,那你此番举动,你此番言论,又与妖魔何异?”

我狂笑道:“
师父您言重了,
我若为妖,世人皆消,
我若成魔,诛神灭佛!”

师父听闻此言,气的浑身发抖,“早知今日你这魔性,我怎该带你上山,授你各式本领,悔不当初。”

我心里一酸,哽咽道:
“师父当真以为灵儿爱学武功,爱学道术?
学功疲劳,学道枯燥,
男子汉,当出门顶天立地,
女儿身,当持家相夫教子。
我日也练剑,夜也练剑,我这持剑生茧的双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力量为九泉之下的母亲拭泪。”
说完,我已泣不成声。

师父亦受触动,深感我幼年不幸,他说:你还年轻,你还有大好前程,别再罪孽深重,他失去了父亲,别让他的孩子也再失去父亲,收手吧,再前进一步就是地狱。

我心意已绝,说道:“事已至此,唯有一往直前,若前路是地狱,我亦不退步,既行此路,莫问前程,既踏此步,莫管后路。”

师父说:“灵儿可记勾指之诺乎?当年在道祖雕像下,你曾说过,会永远听师父的话呀!”
“收手吧,此诺重于誓,灵儿呀,莫忘啊。”
说完,师父已老泪纵横。

“弟子终身难忘。”我心里五味杂陈,眼里泪花翻涌。

“那收手,跟我走?”
“不!”

“若再不收手,我视你心已入魔,为不祸及我门,我定将你逐出师门,而后清理门户,以示天道正义,保我菱山道教。”
师父义正言辞威胁道。

而我从他满眼期待里看出了悲伤,不舍,这定是谎言。
只是为了不让师门蒙羞,为了不祸及师门。
或者说,抛开我这些光正伟岸的借口,我只是想让师父心安理得的弃我不顾。

“不要!”师父大喊道。

我持剑于胸前,小指勾轻轻划过,便让这锋芒毕现的剑刃断我连心指勾。
小指勾如薄瓣从花中飘落,落地无声。
鲜血从断口处不断向外翻涌,绚烂如花。
我姐死时,母亲捂住我的眼睛,我没能看到姐姐死时的样子,我只看到,姐姐死时梁上所吊的绸缎,就是这颜色,赤如我血。
姐姐,我为你申冤了!
母亲,您可以安息了!
无论我承担什么罪恶,
无论我承受什么苦果,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何苦,何苦呢?”师父悲愤交加,浑身发抖,气血上涌,嘴角沁血。

我看着师父,我目光如炬,我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勾指既断,儿誓即散,你我师徒,自此义绝…恩断。”

说完,我闭上眼睛,任泪直流。


当年的县官大公子如今快年满四十,瑟瑟发抖,惊恐不已,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青翎剑削铁如泥,遇骨无阻,我双手持剑往下使力一插,这剑便从其颅入,由股出,最后猛然拔剑,血连带着脑浆如水浪般溅出三尺多高。
师父已无力阻我,他今番想阻止的不是杀戮,而是杀人的心。

我懂,师父曾教过我:
心未止住,杀戮便不会停步。

这也就是他不好好修炼成仙,却一心想弘扬道法,扬善止恶的缘由,也正因如此,我才要杀人止恶。因为我的理念与师父不同:
心跳停住,杀戮才会结束。

故此,以杀止杀。

“天意,天意!”师父无奈哀叹道。
我无意领会师父这意味深长的话语,若要我用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加以解释的话,想必是:冤有头,债有主,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师父,一人做事一人当,人命当由我身抗。”
我持剑握拳拜别,又恐师父在杀人现场出入被人误会,便于大堂墙上,出剑刻字:
剑不出鞘妖不消,剑若出鞘必斩妖——林灵儿。

“嗨,这还是师父教的呢?恐怕他老人家都忘了呢。”我嘴上没说,心里这样想着。
师父站在字墙前摇了摇头:“不到情非得已,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不要剑拔出鞘,这句箴言,恐怕早被你抛在脑后…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若什么事都按照师父的理念去深思熟虑务必面面俱到,但后下手遭殃,恐怕剑未出鞘人已经倒地了吧。
“师父,灵儿是小辈,无人知我是谁,自然无人知我是您弟子,此后是生是死,全凭个人造化,再与您无关,故个人善恶仅代表个人立场再与菱山道教无半点牵扯,还准弟子先行一步,自此您叫我为林灵儿,我称您为张真人,不再以师徒相称,还望珍重!”

师父嘴唇蠕动,不,是颤动,我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或许他已说不出什么,我只觉耳边嗡嗡做响,便心一横,夺门而出。

师父,珍重!

亲历了太多生死离别,抛下了太多情真意切,故与师父的告别,分别,诀别远非之前想象中会哭的悲天跄地。
唯心沉痛,而已。

最后一刻的离开,或许是永远的分别。
不是为了不再相欠而离开,而是为了不再牵连而离开。
这辈子,欠师父太多太多未报恩情。
所以这一路,我不会再让眼泪流下,我会留下一路祝福。
愿师父无忧无虑,无烦无恼。
愿师父长命百岁,流芳百世。
愿师父得道成仙,普渡人间。
……

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师父,您说灵儿是有多么不争气。
泪坝还未用手轻触,就轰然崩塌,顷刻土崩瓦解。
倾泄而出的悲伤,如同滚滚洪流,在体内不断翻滚,冲刷。
所到之处,肝肠寸断。
我多像孩童,哭从家门出,嘴说永不回,可刚迈过门槛,就归心似箭。
却又要抱着不可一世的倔强,强忍的眼泪撕裂坚强,泪光闪闪,徒留悲伤。
可是,话既然说出了口,就再也收不回了;指已经断下来了,就再也接不回了;剑已经沾了血,就再也净不回了。
我也要学母亲当年安慰自己说,是风沙太大迷住了眼睛。
是的,出门便是漫天黄沙,一如我心荒凉悲壮。
可为什么风沙那么大,明明迷住了眼睛,却痛的是心呢?
......

夜幕降临,四下无人,我靠在林间一古树旁,抱着所有情绪,昏昏入睡。
翌日,丽日临空,我无处可去,随意步入一家店内。
店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我找个空位坐毕,忽听后座人言:
“不知是谁血洗当今状元郎家父县衙,我主子连夜被召入宫中共议调查凶手之事,那状元郎可不是别人,而是未来的驸马爷......”
“嗨,你我这小城,与京城毗邻而居,况这等事,关乎今皇威严,一夜之间震荡京城呐。”
“皇亲命陨,国戚头落,龙威震怒:何人猖狂至此,焉敢欺我朝中无能人异士?”
......
听闻那几人言论,我顿无饿意。
店小二从后笑脸相迎,问需哪种酒菜?
我置之不理,欲起身而走,惊觉双肩一沉,被一双手按住。
“这位公子,甚是面生,不常来小店吧?”
“放开!”我自小在菱山便被师父当男儿养,我是师父最后一个弟子,也是唯一女弟子。出门在外,早已习惯男装男束。
“我给你推荐几款好菜,乃是本店赫赫有名的招牌菜。”小二笑脸发褶。
我对此置若罔闻,将其一把推开,刚跑至门边,一块四尖流星镖风驰电掣般急速飞转,割断了我的发束,我及腰长发散布双肩。
“我就说,林灵儿怎会是一男子?”小二话毕, 从柜台里跳出一个黑衣武士。

我回头一望,店内客人瞬时而散,漫天流星镖如同百朵莲花迎面而来,切合空气发出沙沙声,我避之不及,只得出剑相迎,筋疲力竭之际,流星镖尽皆被我打落在地。
而那黑衣武士双手顺势捶地,流星镖又像百莲盛开腾空而起,随着他双手一推,带着一股将我吞噬的力量席卷而来。
我持剑竖起一块真气聚集的剑盾抵挡,身陷囹囵,终因体力不支,无力抵抗,剑盾被破,真气尽散,无数流星镖划过我的面颊,双臂,胸前与脊背,化作空气里的黑影,随风而散无影无踪。
我脸上,我身上无数道伤口隐隐发疼,阵风拂过,鲜血飘洒,又觉裂口变大了一寸,疼痛又侵入一分。
我自恃武艺绝伦,不可一世,胜师下山那段回忆翻涌,挑灯夜读往事历历在目,还妄想匡扶正义, 锄强扶弱,这一切的一切,不过如水中月,镜中花,终是浮梦一场,终成过眼云烟。
天下之大,岂止一隅之地。
我不过是个坐井观天的小姑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骄纵蛮横让我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过我岂怕死?
我只怕我死的太狼狈,死时太孤单。
我只想再见师父一眼,“师父,你在哪里?......你的伤口还疼吗?......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对不起......”

我这一生,自命不凡,自视清高,却也只能报个小仇,报不了大恩。
我这一生,报不了父母情,报不了姐妹情,就连师徒情,也无缘报了。
我这一生,一开始就孤苦伶仃,最后也落个孤独无助。
不过, 终于可以入地再见双亲,不知在地下你们可还安在?
灵儿长大了,不会不认得我了罢。

黑衣人双手慢慢从背后拔着两把阴森森白光光的斩钢刀,只需待他刀光毕现,也就是我血流如注的瞬间。
我闭上眼睛,迎接死亡降临,我虽无倾城之容,却也貌美如花,此般容颜尽毁,韶华即逝,就算予我一线生机,我也不愿再握。
落到这般下场,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如果可以选择,下世愿做蝼蚁,想活苟且活着,想死也只一瞬,无牵无挂,无痛无痒。
不要再体会生死离别,不要再抛下情真意切。
就做一只蝼蚁,穷尽一生也只须臾。

闭着眼睛,依然能感受到斩钢刀寒芒四射,刀光变亮的一瞬间,忽感一阵凌厉的掌风从我身边擦过,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所触之人,摧筋断骨。
我睁开双眼,先是一怔,而后心里涌出一股酸楚:
"师父!"
我扑到师父怀里:"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师父抚摸我的头,他的声音也略微激动:"别怕,别怕,师父在。"

我抬头看了一下师父,顿觉阳光很刺眼,照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头埋在他怀里,随后又蹲下来用双手捂着脸哭泣道:"师父,我成了这个样子,已无活下去的念头……"
师父毫不在意,笑道:"无碍,无碍,你不觉得……"
突然,三根银针无声无息的扎进师父的后脖,师父顿时嘴唇发紫,他也瞬间反击一掌,远处一个黑影遁地躲过,随后钻出土拉起使用流星镖的黑衣人遁走。
我见状心里一慌,忙起身扶着师父,师父却摆摆手,说道:"无碍,无碍!"
"师父,您已毒气攻心,怎还说无碍?不要安慰灵儿了……"我抽泣道,恨自己无能帮不到师父。

师父没有说话,就地盘腿打坐,运气逼出毒针,毒血,半柱香的时间,师父气色恢复正常,再等他起身时,竟看不出半点虚弱的样子。
"师父,您怎有如此神通?我刚看你那两掌,竟有排山倒海的气势?"我惊讶道。
"这也正是为师刚刚想要向你讲的…我得道后依然潜心修炼,虽未成仙,却已近半仙之实,自然练过一丁半点仙术,刚刚为师所用的就是我修炼已久的愈创术,那毒虽是采用的稀有蛇毒精炼而成,若非毒针扎至脖颈,只消片刻,便能化险为夷。"

"师父那您一定要将此术传授给我啊!"我既兴奋又忐忑,我兴奋这术可以愈创愈伤,又恐自己道行不够,学不了这仙术。
师父说,你若学,我便教。
我问,那要学多久?
师父没说话,默默地伸出两个手指。
"两个月?"我问道。
师父摇摇头。
"两年?"我继续问道。
师父又摇摇头。
"二十年?"我已心灰意冷,届时我人老珠黄,韶华已逝,无人问津,又有何用。

师父终于点点头。

虽然结果很失望,但惴惴不安的心情还是平复了下来,"也罢,我已看透生死,看破红尘……"
师父笑了笑,说道:"何需那么悲观,不用你学,我自可让你恢复往日如初的面貌。"
"当真?"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师父可曾骗过你?"
我如释重负,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师父捏起一个物件儿示我目前,我定睛一看,竟是我的左手小指。

"师父,对不起…断指难再生,亦不能接,是弟子意气用事,毁儿誓之盟,只因报仇心切,实属无奈……"我心里五味杂陈,泪流满面,泪水沾到伤口,疼痛又加深一分。

师父说:"断指可接,我这愈创术,可愈百创千创万创,唯有一创不愈。"
"师父您说!"我止住泪水,十分好奇的问道。
师父清清嗓子,缓缓说道:"心创不愈!心若受伤,有形为创,无形为伤,两者皆不愈。"
"师父,还请您详述?"我急不可耐的问道。
"开智者用脑思考,明慧者用心决断,你要记住:心在则形在,心存则神存。"师父顿了顿,想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心灭则心神俱灭!"
"弟子愚钝,还望师父继续指点迷津。"我依然十分困惑。

"刑天断头可活,比干挖心则死。"

"我懂了,将此术炼到最高境界,断头亦可活啊,但该怎么吃饭呢?"我问题不断。

师父很是耐心,继续讲道:"断头了不先想着怎么把头找回来,还想着怎么吃饭……赶紧跟我回山去做饭。"
我听此话虽然开心,却依然忧心忡忡:"师父,想必逃走的那两个黑衣人必会通风报信,我跟你回山,菱山祖业不保啊,灵儿宁愿自尽,也不愿让师父为难。"
师父说,"我预料会有此劫,心生一计,却不知躲不躲得过。"师父叹了叹气,继续说道:"我可以算出劫数,却算不出命数,这次是生是死,皆看你我造化。"

"师父,您有如此神通,却为何一再让我?故意输我允我下山,而不是把我困在山上?"我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甚感羞愧。

"堵不如疏…拦的住你一次,拦不住你每一次…未能将你教好,为师之过,与你无关。"师父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低下了头,我想起我曾在大堂上留下的大名,真是不知羞愧,当权者想要铲除异己,况且需要借刀杀人,或者暗杀,而我只是无名小辈,不懂权谋,却狂妄自大,引火烧身,殃及池鱼。
真是悔不当初。

……

最终我跟师父回了菱山,一路上师父忆起了我年幼时很多往事,能跟着师父重温我曾在菱山道观里生活学习的点点滴滴,那些辛苦,那些欢乐,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日子,就如同昨日近在眼前,很多细节无比清晰,荒唐往事也历历在目,真是倍感幸福。

入观时天已迟暮,师兄们皆来迎我,关切的问我伤势如何,大师兄更是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创伤膏,说这能最大化的淡化疤痕,我笑着说不用,不用,此番心境一如师父那般云淡风轻。

翌日,旭日初醒,公鸡蹄鸣,忽听师兄说,大军将至,此时兵临山下,他们要我躲躲,避着我共商对策。

"师父!"师兄们齐声叫道。

我见师父来了,便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听其安排。

师父让我躲在屋里,他与众人师兄弟迎接来势汹汹的部队。

终于等到大军上山,等待的每一刻我都如坐针毯。

人数众多,道观里挤不下。
为首的是一名横刀立马的大将,怒目圆睁,从他的双唇闭合中,懂唇语的我轻而易举的读到了他说的话:
真龙庇佑,国泰民安,盛世之下,狂徒林灵儿却犯下株连九族之罪,死罪难逃,然皇恩浩荡,念菱山道观香火旺盛,若此刻将其交出,可保众人性命无忧,道观无扰,如若不从,莫说这小小道观,就是这整座山,也能顷刻夷为平地。

其人口气之狂,皆在意料之中,我何德何能,小小年纪竟惊扰皇帝,让其大费周折,兴师动众押我问罪。

师父说,请允三日期限,定将她抓回送上。

那首领竟不正眼瞧师父,后面的兵皆欲拔刀相向,师父使了个颜色,众位师兄搬来许多奇珍异宝,一次又一次,好说歹说,那位首领才心满意足的满载而归。

这些奇珍异宝都是道观一代一代掌门数百年传下来的,如今因我散尽,我心痛不已。

师父支开了众位师兄,只留了大师兄与我在其身旁。
师父说,人多嘴杂,此事不可透露半点风声……

原来,师父懂一点幻化之术,他将变成我的样子,代我受死。
我说不可,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代我死,那我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师父说:"你忘了,我曾说过,心在形在,心存神存,为显龙威,他们定要将你斩首示众。我幻术不精,但与你师徒十二载,变你一人并无疏漏,刀斩头落,但我心依存,幻术便不会破,你们俩只管装扮好平常百姓,盯着我的头颅,莫让流浪野狗衔了去,保护好尸体,身体每处皆不可少,若发现心跳已停,莫慌,那是我用了龟息功,用以掩人耳目。
随后,你们出点钱,将我尸体装进棺材带回山,记住,棺材要特质,木材用赤木,四周要留有暗孔以供我吸天地之气,汲日月之灵…三天宽限期限足够打造…多备点钱财,若有人问路若出各种状况,一律用钱打发,不可耽误。
这事不可告知你们其他师兄弟,有人若问就说守尸三天后埋葬。
三天时间正好够我复活。
灵儿同我来,我为你先疗伤,免得你满脸伤疤吓坏路人。"

我不免担忧,恐事生变,隐忧问道:"若是不斩首,用其他刑法呢?"
师父说,若是五马分尸…结果皆同,凌迟也只是痛苦时间长点,而我已打点好,会有人建议,要么斩杀,要么绞杀。

"绞杀?"

"绞杀是皇帝开恩,予以保留全尸的手段,用的是黄绳,寓意触皇即死……"

师父一如昨日轻描淡写,而我万分紧张。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三天后,师父幻化成我的模样,戴着木枷,押至刑场。

为避免生事,菱山道观暂被封锁,只许两人出去领尸,三重官兵防守,只许进不许出。
山脚下棺材已定制好,雇了几个壮汉,抬棺等候。

午时三刻,刑官下令,绞杀。
是绞杀而非斩杀,果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样,师父更易复活。
随着一声令下,随即传来脖颈断裂的声音,师父幻化的林灵儿已吊死,死状略显凄惨。

怎还需太医验尸?确死无误。
不过他身为凡人,定看不出蹊跷。

太医未至,从他们的耳语间,我读出太医腹痛,正如厕。
刑官等不及,正欲宣告而散。

忽然,其背后传来一声:"我来!"
一人佩剑而上,我恐师父受难,无声无息,出飞针刺其膝,他单膝受痛跪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入棺,封棺,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
行至巷口,有一老太婆拦住,要卖些纸钱,贴补家用,我主动上去送钱,好言打发,她说:我风烛残年,十分可怜,卖些纸钱,不语乞言,你若拒收,我不接钱。
我看她的纸钱上隐约印着奇异的符号,拒收,她执意相送,说不能白收钱。
你推我往,数次后,我按捺不住,持剑相逼:要么走,要么拿钱走?
她见状,便收了钱走了。
她收钱时,我留意到她手心有一黑痣,听师父说过,此为凶兆。
继续走,至桥头,过了这桥,便到菱山脚下。
有一老头在桥头,执意要卖白烛。
他说,给人送行要点白烛,照亮下世的路。
同上一样打发不掉,最后恶言逼走。
他那白烛上,有怪异的纹路。
他的掌心,也有颗黑痣。

行至山腰,抬棺的几位壮汉怨声载道,都说口渴难忍,大师兄说,不远处就有山泉,要不,就停在这歇息一会儿?
我点头同意,他们兴高采烈的跑去喝水,师兄说,他怕他们回来时迷路受阻,耽误行程,便陪同喝水。
我说好,我在这看着。
他们走后,不一会儿,来了一个道士,他叫我:灵儿。
我问:你是?
他说: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师兄啊,我躲过围兵,偷跑出来,前来迎你们。
我想不起,师兄众多,有的多年前便下山修行,最近听闻菱山有难才回来。
我说:师兄,灵儿在棺材里。
他说,里面是师父,师父偷偷告诉过他,要他暗中保护。
这样说也有道理。
他说,你走了这么久,一定口渴,不远处有山泉,你前去饮水,我在这看着,后面就一鼓作气,直登山顶。
我说好,那我就速去速回。
我跑至一半,忽感一阵隐忧扰心,便立即返回。
那位师兄见我来,说:你速度好快,我见你们没备纸钱,正想下山去买点,用以掩人耳目。
我想也对,真是百密一疏。
他笑了笑,冲我挥挥手说道:师妹,回见!
我也挥手道别,他走后,我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
转念一想,忽感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他的手心,也有颗黑痣,莫非,他们三者是同一人?
慌张中,我匆忙看棺口,棺材盖依旧封好如初,没有分毫动过的痕迹。

我定下心来,忽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滴答,滴答。
棺下,有水滴落地的声音。
我趴下一看,一股寒芒刺目,棺下,赫然现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剑柄在土里,剑头已入木。

遁地术?
我惊慌不已,手足无措。
手中青剑落地,清脆声把我惊醒。
我祈祷着,只要剑偏离心脏,就相安无事。
我持剑的手在颤抖,我挥剑开棺,踮起脚尖,扶着棺沿,伸头探了探:

万念俱焚!

剑刃穿过的地方,正是心脏。

全都死了!
什么也看不清,眼前除了模糊视线的泪水,就是漫天的血光,我一路持剑,从山上杀到山下,从桥头杀到巷尾,那些爱怨声载道的人,那些卖纸钱蜡烛的人,不论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全都死了。
我眼里全是火,泪却没有温度,我的血被烧的滚烫,心却阵阵冰凉。我持剑从城南杀到城北,那些长得像坏人的,那些手上长痣的人,全都死了。
我手起剑落,那些穿着兵服的人,脸上写满了恐慌,眼里写满了绝望,他们身上写了个"死"字,随后沐浴在血色海洋。
我又折路到城西,拖着剑一路从城西杀到城东,就这样:
手起剑落!
一人头颅应声而落,滚到很远的地方。
手起剑落!
一人头颅随剑而落,跌入永恒的梦乡。
手起剑落!
一人头颅风吹即落,我闻到血腥扑鼻的芬芳。
……
我这剑,轻松斩断骨,随意砍断颅,唯独难断万千思绪。
刺入,拔出,几番轮回,回忆拉扯,往事浮现:

这一剑,是第一年勾指立誓的泪光。
这一剑,是第二年忆母情深的断肠。
这一剑,是第三年四处而躲的迷藏。
这一剑,是第四年背书诵经的惆怅。
这一剑,是第五年日复一日的寒窗。
这一剑,是第六年闻鸡起舞的自强。
这一剑,是第七年寒冬腊月的银装。
这一剑,是第八年山泉直落的回荡。
这一剑,是第九年寂寞空庭的独唱。
这一剑,是第十年仇火未灭的满腔。
这一剑,是十一年自命不凡的虚妄。
这一剑,是十二年不可一世的倔强。
这一剑,是那一天走投无路的迷茫。
这一剑,是那一天生死一刻的反抗。
这一剑,是那一天身中数伤的悲怆。
这一剑,是那一天师父出手的回光。
……
这一剑,是今时今日一剑穿心的绝望。

从皓日当空到日落山河,再从日落山河到满城灯火,一路手起剑落,几近虚脱。
眼里的最后景象,是漫天飘洒的雪花。
无数银亮的箭矢载着月光,带着穿越山河的力量,像密集的漫天雪花,从天而降。
本能驱使我持剑抵挡,而我已无力提剑,力竭倒地的瞬间,眼前是一晃而过的白影,她为我挡住了遮天蔽日的箭雨,她身轻轻,笑盈盈,徐徐缓缓地向我走来……

醒来时,眼前是银装素裹的苍茫,周边是一望无际的空旷。
什么也忆不起来,只记得眼里的漫天血光,刀光剑影,恍若隔梦。
一个肤若白雪,身姿婀娜的女子向我走来。
她白衣飘飘,裙摆随风摇曳。
她身轻轻,笑盈盈。
她明眸剪水,一如初见。
她蹲下身子,将我揽入怀中。
我伏在她剧烈起伏的胸膛,似枕柔软,似家温暖,我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怀里,嘤嘤而泣:


"姐姐,师父……死了…"

……

很多天以后,我和她坐在暮雪山的悬崖上,抬头望月,看明月的清清朗朗,举目赏雪,看飘雪的纷纷扬扬,我转身凝望,她的眸子清澈明亮,她的眼里落满星光。

我终于开了口,也终于止住泪流: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雪沐。"她语气轻和,眼神却冰冷。

"为什么要救我?"

"我能看到过去,救了你,也就是在救过去的自己……"

她双目明亮,却暗流忧伤。
之后她双唇紧闭,再不言语。
她话语的意味深长,带给我止不住的无尽想象,当寻求解释成为一种奢望,我的双眼开始黯淡无光,没有光亮,怎有方向,袅袅余声不再回荡,我的思绪也停止远航。

话毕,我们一同坐着,看着满城灯火与漫天星河,风冷冽如初拂过,雪依旧瑟瑟而落,只是我们,再无孤单,与落寞。

很久很久,我们都睡在一张床上,她身姿曼妙,酮体如雪,我凝神注目,痴痴望着,我的手指在她身上游离,同身为女儿身,竟一时忘了。

她双目微闭,睫毛挺立,月光皎洁且微凉,透窗撒落她脸上,明净如画,倾国倾城。
只是,隐隐约约有股哀伤从她眼里流淌,像是地上的寒霜,一路蔓延到天上。
如果,同我在一起,不能止住你明眸里如水而流的伤,那么我的胸膛,注定要一直冰凉。
……

我们每晚,都会坐在悬崖前。
有天她指着山下说:灵儿,你看着山下远方万家灯火,会不会突然很难过,你难道不想找个好人家,嫁了?

“我看着山下,那些烟火,我会想起我的漂泊与沦落,那时我四处奔波,无处可躲……在菱山点点滴滴汇成的美好记忆,也早已支离破碎,鲜血淋漓,我忘了我是我,我只记得我全身都是火,而在这里,你重塑了我的具体轮廓,你让我知道,我是正在绽放的花朵……”

雪沐姐姐!

她转身望我,与我凝眸相视。

我看着她的眼眸,澄澈明亮,星辰银河,尽收其中,她眼睛一眨,满天繁星,纷纷闪烁,明月也觉黯然失色,遁入云中。

她眼里有纷扬的飘雪,有摇曳的篝火,有闪烁的星河,也有我,在停泊。

我想,永远与你厮守,我们不需要姻缘与月老,就这样携手到天荒与地老。
你说,好不好?
她说,好。
她终于笑了,笑靥如花。

天上鹅毛大雪依旧四处飘落,漫天飘雪载着银色月光在风中翩跹起舞,像是一团璀璨的萤火,带着能烧掉孤独与无助的炽热,驱赶了我内心的流离失所。
她睫毛落雪,经久不化。

三生有缘,才能和你相遇,相识,相知,我愿化身囚鸟,我愿画地为牢,我愿一生为你烦恼,我愿一生受你困扰。
你说,好不好?
她说,好。
她又笑了,她笑容浅浅,在我心中漾出一朵朵曼妙的水花,向四周扩散,不断晕染,化成涟漪,阵阵回旋。

姐姐一切都好,只是她行踪成迷……

有一天,我对她说:
姐姐,我爱你……
她听后摸摸我的头:你若爱我,就去那林涧取一汪清泉,供我止渴。

她回来的很晚,我把装满泉水的青瓷碗放在桌上,水都干了,她也没喝。

又一天,我对她说:
姐姐,我爱你……
她听后摸摸我的头:你若爱我,就去那银林摘一些水果,供我消饿。

她回来的很晚,我把装满水果的青瓷碟放在桌上,果都坏了,她也没吃。

又一天,我对她说:
姐姐,我爱你……
她听后摸摸我的头:“你若爱我,就去银花丛中看那花团锦簇,摘来几朵,供我悦目。”

那天,我跑至一半,想起姐姐行踪诡秘,便回头暗自追随,一看究竟。

她身轻如燕,踏雪无痕,在灰云笼罩的天空下,如同一团白光,转瞬即逝。

我寻着她消失的方向,一路前行,直至天黑,也未曾得见。

再往前,就是下山的缓坡。

我正欲回头,眼前极远处飘来一束白光,我伏在地上观望,一动不动。

那团白影愈来愈近,距我五丈远停下,伴随着一团绵长的灰云蔽天遮月,最后一丝银光消失不见,此刻,什么也看不清。

一双狭长的媚眼反射着山下灯火不断闪烁,在漆黑的夜幕下,散发出绿色的光芒,阴森森,明晃晃,我见状不免发慌。

耳边是寒风吹落雪花的瑟瑟声,也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声响,我不断匍匐前进,那声音也由远至近随风传递。

终于,我看清那双绿眼,澄澈明亮,媚眼如斯。

那团白影愈来愈近,我却觉天旋地转,目眩神迷。
待我醒来时,雪沐姐姐就在眼前,她身轻轻,笑盈盈,上前扶我:
妹妹,你怎么躺在这里睡着了?

一切都恍若隔梦,我如堕雾中:

姐姐,我做了一个梦……

姐姐微微一笑说道:以后不要出来了,山下满城官兵尽在搜捕你,暮雪山天寒地冻,无人愿来,记住,千万不要下山。

我还是没能耐得住寂寞,在雪沐姐姐不在眼前的一天,偷偷溜下了山。

刚下山还未入城,见一老道在一处无人问津的偏僻地方摆摊算卦,路过时他叫住我:“姑娘印堂发黑,恐祸事将近,敢问最近是否遇奇事,或被妖魔缠身?”

我笑说:“师傅您言重了,我手中这柄青翎剑可是得道成仙之人开过光的,遇妖则出青光,瑰丽恢弘,妖魔避之。”

那老道却抬手缕缕胡子,哈哈一笑:“青翎剑乃降妖之剑,若沾人血,则奇光尽熄,恐怕已不能驱邪避妖了。”

我闻之有理,便上前一步,将最近疑事全盘托出: ……敢问师傅有何妙招?

这位老道从袖口掏出一道金符,缓缓说道:此妖道法不低,把此符放其枕下,她将于梦中原形毕露……记住,她现形之时就是其命陨之时,一定要先下手为强,若半点怠慢,尔命顷刻即消。

我学了几年斩妖除魔的本领,却从未遇妖施展过,听算卦师傅此言,难免有些瘆得慌,我伸手颤颤巍巍的接过金符,道谢后转身回山。

回山后,没能见到雪沐姐姐,几处稀松的银花丛中,稀稀落落的几滴血迹,更是坚定了我心中疑惑,我于房中床上,偷摸着将金符放入席间,只待夜间,静观其变。

等了很久,雪沐姐姐仍未归,我草草吃了点果子,坐床上歇息,因上山下山疲惫不堪,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夜里,屋内,月光透窗倾洒一地,如同满地白霜,忽感一袭寒意侵入,我蜷蜷身子,身边绒物柔软,异常温暖,我紧紧抱着,像是那只……我睁开眼睛,全身发慌: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只雪狐!

三岁那年的阴影赫然出现,忙中不慌,慌中不乱,我一把抽出剑。

出剑!

那妖狐沉沉睡着,竟无半点防备,被我一剑挑喉。

妖狐绒毛已被鲜血浸染,像披在身上的血毯。

一阵白光乍现,雪狐慢慢变回人形,正是雪沐姐姐。

她喉管已断,说不出话来,嘴里却一阵呜咽,像是要诉说什么,此刻我隐隐有些心疼。

但人妖殊途,又怎能于心不忍?

可是,她却明明救过我命呐!

纠结不已,此刻雪沐姐姐泪光翻涌,她却用尽余生力气抬起头,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天空,泪花始终没有飘落。

最后,她用手沾血,颤抖着,于墙上写下一行字:

雪山妖狐,至死不哭!


可是,我哭了。

窗外大雪纷飞,载着微凉的月光,夜如明昼。

我以剑割腕,嘴角喃喃:

天亮了,你睡着了,给你披上血毯,别着凉了,你能感知的温热,是我最后一次对你的抚摸。

纷扬的雪花不断飘落入窗,一层一层,覆盖我身,它只顾将我埋没,不理会我多失落。

为什么,会是她?
为什么,要是她?
不忍,不甘,不愿。
这天,岂遂我心?

我拖着剑出门,漫无目的走着,剑入雪三分,划出一道剑痕,于下山缓坡附近,咯噔一声,我听见剑刃触骨的声音。

这就是那天,雪沐姐姐吃人的地方。

我揪心,难过的扒开一堆苍茫的白雪,被雪掩盖的血迹下,有鹿头,鹿角,鹿骨……

大雪漫天飘洒,染白我一头乌发。
我躺在冰凉的雪地上,看着一片又一片雪花映入眼帘,雪花触眸即化,我不敢眨眼,怕雪会停下。

真是凄凉如毒,一侵入骨。

真是痛彻心扉,撕心裂肺。

错了?是我错了吗?

多么孤独的自我猜测。

雪花一如既往地飘落,它不顾风阻与我的无助,每一片映入眼前无比清晰。

我看的清它的纹路,它却看不出我的孤独。

我欲持剑自刎,被一声响雷惊落。

电光闪耀,声若龙啸!

我想起了皇城里的天子。

雪沐姐姐,我还不能陪你死。

这皇帝不管人间疾苦,只顾笙歌夜舞,纵使民不聊生,他也能谈笑风生,他哪体恤民情,只解女人风情。

他不死,我不笑。

……

强攻不成,只能夜袭,于金碧辉煌殿堂之上,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皇帝。
他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金光尽显,龙椅熠熠生辉,他也威风凛凛。

莫非在等我?

他率先开口:

昨日天帝托梦于我,今日将有一有缘人相会。
天帝说,除了芸芸众生,世上还有这两种人:

一种人憾天地,他若哭,则地动山摇。
一种人感天地,他若哭,得天地垂怜。

今日他托我度你:
我本是蛇,受尽十世艰辛万苦,化蛇为蛟,又化蛟为龙,今享十世皇权,死后入天化为擎天柱玉雕盘龙,永静无动,无喜无悲,这是我的命数,今日我命不该绝,你杀不了我。

天帝修炼之时,遭受万般劫难,而你,已受九世苦难,每一世,都有他似曾相识的经历,故你为有缘人,而这一世,正是你修成正果的时候,你若听劝,就一路西行,到半仙城,除魔后天降云梯,踏步成仙,若想顺利入城,谨记路上遇人不助,遇难不帮,若你不听劝,我只能道:可惜,可惜。

我听后便觉荒唐,向其说道:

不论真假,我只当你信口雌黄,今日,你死我活,必见分晓。

我欲持剑相向,他却微微一笑,摊开双手,金光闪闪,一本天书立现眼前。

他说:
天要度你,非我所愿。
当年玄尊成神,一心向善,普度众生,道尽天机,遂遭天谴,他自负神通,于天谴前掐指算出天劫难躲,便用尽其智,余善,化为
三世天书,天帝欲以天火焚之,有神劝曰:此为至善,不宜毁之,若久传于世,必遭世人争抢,届时天下大乱,成末日之势。若阅后即焚,尚可存于世,得有缘人阅,亦感天恩浩荡。
天帝心宽洪亮,允之,遂三世天书得存。
然人可知天命,不可知尽天命,此书共有三卷,共分上,今,下三世,前世为情,今生为己,下世为欲,只能阅一卷,且阅后即焚,你如何选?

我想了想,天要度我?
那若看今生,则前路尽知,生无波澜,也再无惊喜。
若看亲人今生,他们转世为人还好,若转世为鱼鸟花草,不免难过,若看下世,亦无趣也,不如看看前世。
而看自己前世已无任何意义,雪沐已死,我与她相处的今生,目前当属她前世,倒不如看看雪沐的前世,也便了解她的恩怨情仇,与我相处多日又是怎样的一番感情,得知真相,也能平复我尚且悲痛的心情。



【未完,待续】



这个故事本人原创喔,
而且一开始还写哭了(>_<),
不是我想把灵儿写这么惨,
而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
五行缺赞。






谢谢你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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