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烟盗这一脉,可不能绝了。”
老鬼坐在院子里,敲打着手中金黄的旱烟枪说。
我懵懵懂懂的点头,又摇头,问他什么是烟盗?
老鬼只是笑而不语,抽了一口辛辣旱烟,吹向园中枯萎的大树。
树干被细若游丝的烟气所缠绕,我离得近了些,被呛得咳嗽不止。
再抬头,面前的老树,仿佛如沐春风,绽放千朵万朵海棠花,开的满庭芬芳。
老鬼问我:“懂了吗?”
我怔怔点头,说:“懂了。”
他站起身来,随手摘下一朵海棠花,在眼前细细打量。
“天下之大,有盗贼种类无数,窃国者侯,窃铢者贼,而咱们烟盗这一门,移形化物,吹无生有,乃是祖宗传下来的神通本事,但既然是盗,便不是多么光彩的本领,以后你长大成人时。”
老鬼顿了一顿,将旱烟枪抛向我说。
“遇事勿先提及自己烟盗的名号,小心做人,谨慎行事,切记,切记。”
我捧着沉甸甸的旱烟枪,重重点头说:“记下了。”
从那以后,我便随老鬼修习烟盗的本领。
2、
我曾亲眼所见,村里久缝天干,乡亲来求老鬼帮助,他站在旱地里,点燃那柄旱烟枪,口吐浓烟,滚滚入土,约莫半刻后,成片的青绿麦芽便破土而出。谁家若丢羊少马,老鬼也能在其园中口吐烟气,顷刻间雾化牛羊。
我还听说村长家凿出池塘,饲养鱼虾,但苦无增添趣味的点缀,于是请去老鬼,他站在池边,手中托着旱烟枪,将细若游丝的烟雾喷向水池,浑水之中转眼间开出朵朵并蒂莲,村长大喜,花重金做了块烫金大匾,敲锣打鼓赠与老鬼。
上书四个大字:“口吐莲花。”
只凭手中那一杆黄金旱烟枪,老鬼仿佛下凡的神仙。
移形化物,吹无生有。
乡亲们爱戴他,邻里们尊敬他,但只有我知道。
每次老鬼外出回到家中,都要坐在床上重重咳嗽,一口接一口的吐出血丝黑痰。
外人只得见老鬼的高超本领,可我心里清楚。
那些移形化物的神通代价,是拿老鬼的命去交换。
我曾怒问老鬼,你都一把年纪了,为何还要如此不惜命,助人为乐?
老鬼紧握旱烟枪,微笑着说。
“烟盗,夺天地造化,窃阴阳万物,但不是贼。”
3、
十八岁时,我出师,拜别了老鬼,要去往世间游历。
老鬼说这是每个烟盗的必修之路,让我将八字警言牢记于心。
小心做人,谨慎行事。
临行前老鬼用那柄祖传的金烟枪,吹出了一柄新的木制烟枪,并且亲手雕刻名字后交给了我。
时年,他已经老的不像人样,头发花白,牙齿全部掉光,佝偻腰背,每日起床时便会咳血。
我不知多年以后再回到家中,他是否仍然健在。
于是我面朝他长跪不起,重重三叩首,拜谢养育之恩。
这一别,想来便是永别。
出了村子,走马观花过了镇上,我来到了边城雄阳关。
城内参差十万户,极土木之盛,高台玉楼,繁华鼎食。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对初见的一切都倍感新鲜,贩夫走卒吆喝四起,车马往来络绎不绝。
不远处的一阵喧哗,却在此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近,见是一位粗狂大汉围住一名少年,怒声大喝:“小贼,今天人赃俱获,看你还怎么抵赖?!”
4、
那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竟是一个女孩儿,只不过身上衣衫褴褛不堪,身躯瘦弱,不论她如何反驳,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她被人揪住衣领,气的面色绯红,却仍旧嚷嚷着说:“凭什么说是我偷的,我不是小偷,快点儿松开我!”
大汉怒睁了双眼,朝身旁的一人挥手,“搜搜她身上,我就不信了,还能找不出来!”
我抱起胳膊饶有兴致的围观,身旁一名小贩却叹着气说:“哎,这苦命的孩子,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为了两个馒头,被人抓了现行,恐怕是逃不了一顿毒打咯。”
我凑近了问他:“敢问老板,这小姑娘当真这么可怜么?”
“那还有假!”老板一脸打抱不平的样子,“她在这儿流浪三年了,我们这些小贩有时见了,也会随意施舍些银钱,但恐怕还是不够她吃的。”
我点点头,想起老鬼的舍命助人,善念一起,顺便想试试自己的本事,便走到一处角落内,掏出烟枪,点燃后吹出一股微弱的青烟,两颗馒头缓缓立在掌心。
我心中一喜,然后走向大汉,和气的说:“大哥,怪我怪我,刚才拿了您两个馒头,走的太匆忙,忘记给钱了,这不在我这里吗,您瞅瞅?”
大汉斜着眼看我,咦了一声,似乎四肢发达,头脑却甚是简单,他挠着头皮,看向我手中的馒头,同时我又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了他。
“哎呀!早说嘛!”大汉利索的拿了我手中钱财,放入围裙中,“原来是误会啊!大家散了吧!”
被松开的小姑娘瞪了大汉一眼,机敏的从我手中夺过馒头,正要跑出人群,却被我一把抓住。
她没好气的问:“你干什么?!”
我皱着眉头说:“别人帮了你,难道连一句谢谢都不能说吗?”
她哼哧一下鼻子,冷冷的回答:“我都快饿出毛病来了,还管那么多作甚,你给我闪开!”
说完她便想将我推开,却如何都推不动,再往下一瞧,她被气乐了,指着我勾住她衣服的烟枪笑问:“这是什么宝贝,看着真晃眼。”
我摇头笑了笑,心里生出一种被她惦记上会很不妙的预感。
她果然瞪大水灵清澈的眸子,伸出手就想去夺,我急忙收起烟枪,对她说:“这可是我的东西,不许看。”
“偏不!”她嘟起嘴,鼓鼓的两腮甚是粉嫩。
我头大如斗,摸着怀中的银两,想了想说:“我也正巧饿了,要不你随我去吃碗面吧?”
她怔怔的看我一眼,竟是直接挽住我的胳膊,踏起欢快的步子。
“走!”
5、
面馆里。
我看她捧着碗囫囵吞枣的模样,忍不住失笑:“你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她头也不抬,只顾吃面。
我好奇的继续问:“你叫什么啊?”
小丫头忽然放下筷子,坐直了身板,面色认真的似要昭告天下,朗声说:“本姑娘就说一次,你可听好了!”
“我洗耳恭听。。。”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走千山渡万水,识遍人间妖艳货,于浮世中一朵清流小奇葩,正是在下!”
说罢,她拱手举过头顶,豪气干云。
我愣了,不知所云,“所以,你究竟叫什么。。。”
“我叫一朵。”她拿起筷子继续狼吞虎咽,方才的豪迈气魄荡然无存。
一朵姑娘?
妙哉。
我哈哈大笑,赞许的看着她说:“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叫什么?”
她无情拒绝:“不想。”
我自讨了没趣,仍厚着脸说:“我叫时慢。”
她忽然抬头,皱眉问:“那你是不是还有个哥哥?他叫时快,比你早半个时辰出生?”
我愣了一愣,苦笑摇头:“当然没有。。”
想来,我又难免有些黯然神伤,竟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
幼年时便跟着老鬼生活,他只是告诉了我名字,却不曾提及我的父母。
关于我如何来到这世上,又是如何跟随老鬼,我全然不知。
我只知道,他叫老鬼,有一身奇绝的烟盗本领。
以一杆旱烟枪,口吐莲花,甚至连衣食住行都各显其能。
家里不耕农田,不养牛马,却一日三餐富足有余。
每逢春节,除去乡亲所送礼品,我几乎年年有新衣裳,上等的料子,厚实的皮毛,这在村里是顶天而又华贵的衣物,着实让邻家孩童羡慕的紧。
对我如此,他自己却活的简朴平淡,只有那杆雕龙刻凤的黄金旱烟枪,被他视作唯一的珍宝,我十八年来连摸过的机会都屈指可数。
年纪尚浅时,我曾问他烟盗修行到极致会怎样?
老鬼一开始不予理会,但架不住我软磨硬泡,他只好说了三个字。
“窃长生。”
6、
一朵简直就是个奇女子,不负清流之名。
她混迹市井之中,能与贩夫走卒高谈阔论,讲起一些妙闻趣事来,生动曲折,更是引得满堂喝彩。
我初入江湖,所见所闻无非是雄阳关热闹景象,少了些阅历,也尽是一朵带着我大开眼界。
这日,我站在城头极目望去,心中对游历路线举棋不定。
雄阳关以西是荒凉大漠,渺无人烟,往南是烟雨水乡,别有一番人间风趣。
我自然是更想去江南,游览诗人所言的如画美景。
但老鬼曾说,烟盗的修行在于一个阅字,识遍人间冷暖,才知手中的烟枪分量。
若善人用,则善。
恶人用,必定极恶。
所谓烟盗,若万物皆可信口吐来,大可好吃懒做不思进取。
老鬼让我独自游历,大抵是想让我自力更生,体会艰辛,到头来悟得真谛,善用烟盗本领。
我正沉思,却听见身旁有细响,转头望去,见是一朵猫腰走近。
我无可奈何的笑问:“你这是做什么?”
她直起腰来,并不为鬼祟行径而尴尬,笑着说:“时慢啊,我就是好奇,你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年纪轻轻就腰揣一杆旱烟枪,真是奇特。”
我谨记老鬼的八字真言,不愿透露身份,于是岔开话说:“要不你帮我想想,我该往哪游历吧?”
“不知路在何方?”她一手撑膝,一手托腮,大大咧咧的席地而坐,“瞧见那条官道了么?”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条坦途向南延伸,我反问:“怎么了?”
她貌似嫌弃的看着我,又指向通往塞外的沙土大路说:“若要游历,不去一趟独具风情的西域,岂不可惜?”
我想了想,说:“可我不懂方言,只怕。。”
“哎呀,你这人怎的如此不爽利,跟我走。”她忽而起身,拽着我的胳膊下城楼。
我惊疑的问:“去哪儿?”
“西域。”
“即刻动身?”
“正是。”
“你陪我一起?”我顺势握紧腰间的旱烟枪,顿感一丝忐忑。
她温婉的笑了,却让我浑身不自在。
“当然是我陪你咯。”
我对着她的笑脸发愣,再回过神来,已出雄阳关城门,向西而行。
7、
飞沙席卷,炎阳悬天。
我和一朵戴面纱,牵一匹骆驼,行走在大漠里。
三天后,终于艰难来到西域。
路途劳顿,我二人遂决定在罗坨城歇脚。
寻找客栈的空当,我打量着别具风情的土木楼阁,忍不住连连称叹。
一朵在身旁瞧的兴起,对一切事物都倍感新奇,她本就是生性烂漫的女子,一路行来除了烈日与黄沙,便是与我和骆驼为伴。
这下见到了真正的西域风情,当真是撒了欢。
我叫不住她,索性牵着骆驼跟在身后,与她一起逛游闹市。
此处聚集了天南地北的江湖艺人,奇装异服往来不绝,热闹非凡。
有来自天竺的耍蛇人,白胡络腮,仅凭手中一杆莫力长笛,便能让毒蛇翩翩起舞。
也可见中原奇技,诸如托鼎、寻幢、吞剑、吐火等百戏,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赏,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我流连其中,竟忘了一朵的存在,再寻她时,却乐从心起。
她站在挂满七彩丝绸的摊位前,面露欣喜而又犹豫不决,似乎正苦恼身无分文。
我凑近她,笑问:“当真喜欢?”
她先是瞥了我一眼,头一遭如娇羞女子般低头,红透了耳根。
我只听闻她口中轻吐出一个“嗯”字,便爽快的交付银两,对她说:“随你挑。”
她雀跃的瞪大清澈双眸,惊喜发问:“当真?”
“那还有假?”我笑着说。
她当即挑了一件五彩斑斓的衣衫,欢呼着随我来到客栈落脚。
我将骆驼拴好,再回到客栈正堂,却见到了堪称美艳绝伦的一幅画面。
一朵姑娘换上一身绫罗绸缎,挽了百合发髻,略施粉黛后,江湖气全然消散,温婉动人而又徒增一抹芳艳,浑然天成。
我不知荒凉大漠中有无鲜花绽放,但此刻在我眼中,她便是胜却无数芬芳的一朵。
她款款而来,行至我身边,施了个万福说:“谢时公子慷慨赠衣。”
我迟疑的点头,又摇头,摆手说:“客气了,一朵,我怎么有点儿不认识你了?”
她笑颜如花,说:“我本就是女子,只不过之前行走江湖为了讨生计,打扮落魄点儿等同防身。”
我想想确是这个道理,娇柔女子独自生存本就不是易事,混迹江湖又难免遭遇歹人,想来这丫头当真是玲珑心思,不由的让我心生钦佩。
我见她如此动人却两手空空,觉得少了些点缀,便从腰间取出烟枪,在手中吹无生有,吐出一把精致蒲扇。
一朵看着我发愣了足足半刻,像傻了一样。
我将蒲扇递给她,笑问:“摇一个?”
她回过神来,眼角晕开层层叠叠的暖笑,仿佛世间的春风尽数加身,美艳而不可方物。
我忍不住赞叹:“一朵姑娘,真美。”
面朝我,她轻摇蒲扇,一颦一笑间,如同对月梳妆的瑶池仙子。
她柔声问:“时慢啊,以后我只摇扇给你一人看,如何?”
我呆呆傻傻的点头,再不见长街熙攘,手握旱烟枪更不管如何唐突。
心心念念,全是少年时听闻的一首诗。
黄沙下马寒无雪,不见春花有几枝。
但在我眼中,只此一朵。
8、
罗坨城是西域重城,更是连通中原的咽喉要地。
听闻当地人说起,古时中原曾大军压境,举万人骑兵意图攻破罗坨,屡屡几次却遭受重创,无功而返。
久而久之,罗坨便因得天独厚的地势条件,转变为异域商贾的必经之路。
于我而言,这是幸事,不必走太远就能识得众多异邦风情。
但于一朵而言。。。
“时慢,你有这么厉害的一身本事,为什么不早说啊?”
“我早先就觉得你这杆烟枪是宝贝,没曾想竟然如此神通广大!”
“阿慢啊,以你的奇绝本领,以后咱们驰聘大漠黄沙,坐享荣华富贵,岂不是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慢慢,你回应我一声啊,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好傻的。。。”
我看着她喋喋不休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这丫头简直入了魔障,自从那天我送她蒲扇起,便没有一日能让我落得安宁。
我走马观花似的穿城而过,萦绕耳边的念叨,却一刻未停。
时年我只有十八岁,正是心火旺盛,听她啰嗦的烦了,索性不予理会。
可这丫头,却偏偏吃准了我的性子,知道我心肠易软,便佯装哽咽着说:“阿慢,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这大漠荒凉如斯,你却对我冷眼相加,可怜我。。。”
我叹口气,只好耐住性子跟她说:“实话说吧,我是一名烟盗,普天之下,只要有烟枪在手,就没有我吹不出来的东西,但烟盗一门有禁忌,枪在人在,不能随意交于他人把玩,还有,我师父曾身体力行的教导我,要善用烟盗本领,绝不可肆意妄为,你多说无益,只会徒增我的烦恼。”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哪里还有往日的豪迈气度,简直娇柔的令我不忍直视。
我再次重重叹口气,说:“你别这么看我啊。。。”
“你还这么看我是不是?”
“你再看我一眼试试!”
“哎!罢了罢了,你拿去看吧,轻手些便是。”
我无可奈何的将烟枪递给她,一朵立马收起泪眼汪汪的视线,捧在手中仔细打量。
她的脸上笑出花来,大有得了便宜就不还我的态势,我急忙一手夺过,她愣了一愣随即恼羞成怒,正要从我手中抢去。
突然!
不远处一队整齐兵卒奔袭而来,身披甲胄,持锋利长矛,气势凌人。
我慌忙揽过一朵,堪堪避其锋芒。
另有一架华贵马车,携卷彪炳气焰,紧随其后。
我瞧的真切,一人袒胸露腹,大马金刀端坐在马车上,手中不握缰绳,却偏偏托腮凝思,身姿稳如泰山,跟随马车一起一落间,竟是纹丝不动。
马车从长街疾速驶过,我虽心惊,却也听得车中几声怒喝,赫然是中原口音。
“我是异王怎么了,他贵为中原正主,当真就以为这天下是他的了?!”
“明日起,城楼增添防范,令斥候远探五十里,如有军情,尽快来报!”
“其次,在城中发布告示,就说广招能人异士,若能助我御敌,必有重赏!”
我暗自揣摩其话里意思,却忘了一朵这烦人精还在气头上,只听她朝那马车身后扯着嗓子大喊:“敢问异王,当真有重赏吗?!”
“吁!”
尘土飞扬间,马车戛然而止。
我望着车帘被徐徐掀开,心如石坠。
暗道一声,坏了!
9、
身处番邦,我老早就打定主意,绝不徒惹事端。
小心做人,谨慎行事。
老鬼话虽糙,但于我初入江湖而言,却是要严以恪守的警句。
可当异王从马车中走出,我心知今日若想全身而退,恐怕免不了要大费周折。
异王不高,甚至有些矮胖,与方才的雄浑嗓音反差极大。
他穿黄袍,留两撇细长胡须,直直盯着一朵,笑问:“本王一言九鼎,八百匹马都难追,若能助本王御敌,当然有重赏,你且说,有何本领啊?”
一朵嗫喏着嘴角似要言语,我急忙拉住她,用眼神示意说不得。
这丫头却并不慌张,施了个万福,说:“异王,小女子只是过路人,方才偶然听到您的玉言,一时莽撞,望您。。”
“荒唐!”异王眼含怒意,厉声打断,“本王日理万机,岂能让你一介女流肆意戏耍!”
他说完便挥手,身后兵卒立即冲上前来,他又怒喝:“你既是中原口音,嫌疑甚大,若不说明自己的来意,恐怕你二人,今日是走不了了!”
我眼见持矛兵卒喊杀靠近,立即护在一朵身前,顺势掏出旱烟枪,拼尽全力吐出一口青烟,雾气弥漫,一匹骏马顷刻间俯首而现。
但我学艺尚浅,并不如老鬼道行高深,依稀可见雾化的骏马蹄腕处虚无缥缈,与大地接壤还略显稀薄。
情况万分紧急,已容不得我多虑,我抱起一朵跃上马背,胯下骏马紧跟着猛然下沉。
异王神色大变,兵卒们也接连止步,看向我的眼神中满是惊惧。
一朵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我挥动缰绳,驱动骏马向不远处的城门疾驶。
但每踏一步,马匹便沉降一分,踩在风中,下身血肉随青烟缓缓消散于无形。
我心急如焚,却信得过胯下奇骏的脚力,耳畔呼啸劲风,眨眼间冲至城门。
一群守城悍卒早已摆好阵势,要拦我去路。
我勒绳,马首上仰,高高跃起。
头悬烈日,坐怀佳人,如入无人之境。
凌空再落地,已离城门而去。
一朵睁开紧闭的双眸,涟漪不绝,宛如一汪柔水。
而我,则大口咳出浓血。
在骏马全然消散的刹那,狠狠跌落在大漠之中。
顿觉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10、
等我醒来,已是入夜时分。
天河倒灌,星垂平野。
恰适寒风过境,舒卷沙尘,缕缕缠绕如黄烟。
我凝望着如此醉人夜色,一时间沉浸入神。
直到。。。
“时慢,你醒啦?!”
一朵裹着头巾,从我身旁忽然坐起,然后用手摸向我的额头。
我受惊后,急忙推开她, “你这是干什么?”
“试探你的伤情啊。”她缩回手,解开头巾,抖落出一些细碎沙尘。
我皱起眉头问:“我昏了多久?”
“整整一天。”
“哎,看来还是学艺不精,一匹马就耗尽了我所有气力。”
一朵却摇头,面露愧疚说:“不不不,其实都怪我,不该胡闹的。而且,在我看来,你那时的举动已经是世间妙极,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伟业的。”
我无可奈何的苦笑:“你能不能别这么夸我,受不了。。。”
“言语的夸赞都略显苍白,我恨不得。。”
她突然别过头去,我愣住,想不通她面色红润,是否因大漠太过燥热。
可这夜,明明寒风凌厉啊。。
她又拿起我落在身边的烟枪,疑惑着问:“时慢,你说你是烟盗,能用烟吹无生有,但你咳血是怎么回事儿?”
我笑了笑,解释说:“苍生万物,遵循规则而运,所谓物极必反,既然烟盗能夺造化,窃阴阳,就必定要付出代价,烟抽多了,自然对身体不好的。像我师父,做了一辈子烟盗,现在每天哪怕不使本领,起床也会咳出血痰。”
一朵听了我的话,低下头,忽然柔声说:“那你还是不要做烟盗好了。”
我反问:“为何?”
“命要紧啊,这次是马,下次倘若天下大旱,依你的性子,还不得吹出条大江来?苍生是得救了,可你呢。。”
我愣住,心中不由的微颤。
难道在一朵眼中,就如同我看老鬼么?
我站起身,迎着风,脑海中浮现起佝偻腰背的老鬼,他站在枯萎的树下,手托旱烟枪吹无生有,绽放满庭海棠。
他毕生虽为烟盗,但未曾伤天害理,哪怕老死在山村中,也会受后人爱戴,问心无愧。
我张开双手,看向远处的星空,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让烟盗,不再是盗。”
一朵走到我身旁,困惑的问:“那是什么?”
“是。”我被问住,竟想不通如何解释,只好说:“你不懂。。”
她莞尔一笑,又问:“对了,你饿不饿?咱们走的匆忙,干粮还落在客栈里,眼下只能靠你的本事吃饭了。”
我拿起烟枪,轻吹一口微弱烟气,幻化出一些海味,鸡翅,末了还有一壶酒。
一朵雀跃的如同小姑娘,剥开一枚蛤蜊放入口中,忍不住的惊喜大叫:“时慢,好鲜啊!”
我冲她摆摆手,纠正说:“咳咳,不是我鲜,是它鲜。”
她无语的看我一眼,盘腿而坐,吃相毕现。
于此,我二人就着荒凉夜色,在一轮皎洁明月下,小心翼翼的遮着风沙,餐尽美食。
我又忍不住想,行走大漠的商贾旅人不计其数,而能大快朵颐的吃海鲜,恐怕古来今往,只我二人罢。
不多时,五脏庙香火鼎盛,灌下整壶酒的一朵醉眼迷离。
她举杯邀月,起身清唱:
形影随我,风不抹。
飞光惧我,痴心某。
人岁几何,孑遗我。
枯守蹉跎,等一朵。
我安静听完,问她歌名。
她只是笑,醉倒在我身边。
等星河入梦,我却听见她似呓语,又似呢喃:
“时慢。”
11、
罗陀城暂且是回不去了,我与一朵只好继续向西而行。
途径大漠腹地,荒凉尤甚。
日悬中天,入眼皆是连绵起伏的沙丘大漠,让我颇有一种遁入异世的错觉。
一朵看似柔弱,但她走南闯北,混迹江湖多年,生存的本领早已融于血脉,倒是比寻常娇柔女子更能吃苦些。
我对她并不担心,只是忧虑迷失了方向。
脚步渐重,我挥手示意停下歇息。
一朵理着头上的纱巾说:“倘若继续走下去,估计没个尽头,时慢,你得想想办法啊。”
我无奈的看着她问:“你不是说认得路吗?”
“我是认路,但只认得一半儿。。”
对此我无力反驳,只好在心中盘算。
水和粮食易于解决,只要我手中有烟枪,大可直接吹化出来,但方向感的迷失,却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我稳住心思,极目眺望。
却瞧见不远处有一支马队,三三两两的马匹,驮着几名大汉缓慢行走在沙漠中,尤为扎眼。
我拉起一朵,没多想便朝他们迎头跑去。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踏黄沙,路途虽短,但我和一朵都走的异常吃力。
待到近前,我才发觉有些异样。
依照常理来说,骆驼才是旅行沙漠的不二骑乘,驮人驮货都是首选,但这队旅人却骑马而来,着实有些反常。
其次,他们似乎大醉酩酊,亦或是累极,个个都趴俯在马背上。
而我离得近了才看真切,原来他们是受了重伤,正奄奄一息的轻声呢喃,满嘴说着不清不楚的胡话。
听口音,竟是中原人士。
我急忙勒停一只马匹,那身躯干瘦的老马摇摇欲坠,颓然跪倒在我身前,马背上的人顺势摔落,我急忙一把抱住他。
“烟。。。烟人。。”他睁开迷离的双眸,抬手指向远方。
我心中一颤,脱口而出的问:“什么烟人?!”
“他。。他们毫无人性,脚上捆,捆着石头。。。赤膊上身,却,却力大无穷。。。”
“你慢点儿说。”
“我,我就要死了,你,你们是,是旅人吧,奉劝你们一句,千万,千万不要往前走了。。。咳,咳咳。。”
“到底怎么回事儿?!”
“前方,有,有。。”
他话到嘴边,双瞳却突然黯淡,头一歪,就此咽气。
我心中大骇,但脸上仍强装镇定,再看向一朵。
那丫头满脸惊惧的跟我对视,被吓的不成样子。
我正要言语,滚滚雷动的脚步声,却从远处骤然传来。
似万马奔腾,又如狂牛踏地。
阵阵黄烟弥漫而起,席卷在空中,犹如遮天蔽日的金黄帷幔。
一队奇异兵伍,赤膊上身,依稀可见肌肤上刻有墨绿纹路,古篆繁密。
携卷漫天沙尘,奔袭而来。
12、
一朵见此情形被吓到,急忙贴在我身边,瑟瑟发抖。
我问她:“你怕不怕?”
她摇摇头,倔强的说:“我才不怕。”
我又皱眉问:“那你能不能松开我的手,都被你抓疼了。。。”
她依然摇头,却抓的更紧了。
对此我无可奈何,正要取出旱烟枪,准备吹化骑乘迅速逃离。
“咿~~呀~~!”
为首一名烟人忽然大声怪叫,凌空一跃,脚踝处拖拽的石球随身形而起,响彻金鸣。
在烈日下,他整个人如同一只旋转的标枪,狠狠坠进我身旁的沙土之中。
我不禁大惊失色,连忙拉开架势,将一朵护在身后。
那烟人面相粗犷,离得近了我才看清,原来他上身的青色纹路,根本不是古篆刺绣。
而是滚滚如洪的青烟,浮现在肌肤表面,似大江奔流,生生不息。
且烟气尽数覆盖血脉,甚至全然代之,如同一根根棉线,将一块块血肉拼接成人形。
再往下,缕缕风沙吹皱他的下身麻裤,内里空空荡荡,更无骨肉可言。
我呆立在原地,想不通个中妙法,在我看来,这些烟人就好似拼图,确切来说更像一件修修补补的衣裳。
以烟为线,血肉为布,缝制成人囊。
而脚下的铁链石球,则是为了稳固身形,不至于被大风吹散,能使其悬立于大地之上。
他打量着我与一朵,不出声,更不言语。
我趁机用余光瞥向其余烟人,他们正检查着那几具尸体,似在寻找物品。
我摸不清他们的来意,忍受不住心里的慌乱,索性取出旱烟枪,吹化出一柄长剑。
有利器握在手中,我的心思稍稍安定,对一朵小声说:“千万要稳住,你别出声。”
她木讷的点头,水灵脸蛋儿上满是怯懦。
我顾不得语言是否相通,便对那烟人说:“我二人误打误撞行至贵地,若是扰了清净,我二人即刻离开,还望大哥莫要为难。”
他依旧不说话,眼神却冷冽袭人。
我咬咬牙,抬起步子就要走,他突然双手高举,仰天怪叫:“哄卡,呼噜哄卡!”
只此一声,其余烟人竟纷纷响应,俱是学着他的动作,齐齐放声高呼:“呼噜蒙卡哄谁卡!”
我与一朵面面相觑,不由的愣在原地。
“时,时慢,他们说的什么意思啊。。。?”一朵颤声问。
我摇头,小声回答:“我也不知,根本听不懂啊。”
她探出头瞧了那烟人两眼,又急忙缩回去,往日的机灵劲儿荡然无存,嗫喏着说:“那他们,他们不会对咱们怎么样吧?”
我刚要出言宽慰,那烟人忽而前踏一步,手指着我的旱烟枪,兴奋大叫:“哄卡!呼噜哄卡!呼噜蒙卡哄谁卡!”
他脸上的惊喜神情,让我不知所措,却又突感如释重负。
起码目前可以明确,对我和一朵,这帮奇诡烟人兴许并无恶意。
我又低头看向手中的旱烟枪,脑海中灵光乍现。
莫非,这些烟人竟和烟盗有关?
想到这,老鬼往日所言,在耳畔骤然回荡。
“烟盗,能吹无生有,窃阴阳万物。”
我心中随之掀起惊涛骇浪,直直盯着下身缥缈的烟人,忍不住的遍体生寒。
难不成,烟盗还能吹化活人?
——————未完待续—————
科普一下:
寻幢(chuang,二声。):是一种舞蹈表演,手中拿一根像羽毛一样的东西,旁边有敲手鼓的,然后闻声起舞。
托鼎:力士将重鼎托在背上,然后来回滚动而不掉落,也属于一种杂技,很多描写西域的影视作品中都有,请大家自行脑补画面~
吞剑:这个好理解吧,字面意思,就是把剑从嘴里,呃。。插进去。。。
吐火:含一口煤油,吐向火灯,现如今也有很多人表演吧,就不多解释了。
以上内容若有误解,还望指出,谢谢!(^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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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我就继续更。。可耻的取匿了。。。(捂脸,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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