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爷今年六十岁了,红星理发店的老师傅。
很可惜,在半年以前,他的最后一个学徒也跟他说再见了。
‘‘师傅,我知道您老人家手艺好。可是这年头,手艺人可不能只会手艺啊。跟着您,我出不了头!’’徒弟给师傅跪下来磕了个头,回头就收拾行李走人了。师傅是好师傅,人善心好手艺公道,可人总得吃饭不是。守着巷口这三十平的小破店面,一不融资,二不广告,三不特殊服务,啥时候才能熬出头啊。这搞美容美发的,也得有个理发师思维不是。
李大爷摆了摆手,不埋怨他。现在的理发界,小年轻,理个发要摆造型,要显酷。上了年纪的要气派,要显嫩。这些东西,单靠理发手艺够吗?
别人怎么样,李大爷管不着。祖上传下来的话,李大爷是记得清清楚楚,咱们虽然是手艺人,可也要记得讲究啊。现在这理发店男不男女不女的,绿不绿红不红的,拿个电推子都能装门面,还算是手艺人吗?
得,李大爷一辈子就是个讲究人。一丝不苟,有条不紊。虽然几十年打着光棍,可谁见了都得比个大拇指,老头子干净阔利。左邻右舍的喜欢,李大爷还能有口饭吃。但现在这情况啊,小年轻是很少来喽。
‘‘祖师爷保佑。’’掩上了门,点上了香,李大爷也得拜拜祖师爷。拜谁?拜关帝老爷,关帝爷一把刀修的乾坤寥廓。这剃头师傅,不也是靠一把头吗?修的人身,也修得己心。
‘‘啪。。’’门响了,有人在敲门。李大爷听的纯粹,敲门声是前五后六,前慢后快,是个同行。关帝爷过五关斩六将,剃头匠敲门前五后六这是暗号。
‘‘是你!’’李大爷吃了一惊,一身贵气黑头发,这不是自己的前妻韩梅梅吗?
‘‘你怎么来了?’’李大爷揉揉眼,请她往里坐。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住在这里。’’韩梅梅进门打量了一下,叹了口气。
‘‘人老了,就更挪不动地方了。’’李大爷摆了摆手,给韩梅梅搬了个凳子。
‘‘不瞒你说,当初咱们结婚的时候,就是这种木墩凳子,坐着咯的难受。坐了很长时间的沙发,再坐坐这种木墩子倒还是享受了。’’韩梅梅笑了笑,毕竟也老了,眼前皱纹藏不住啊。
‘‘得,年轻时候的事就不说了。你每次给我打电话,我都记着呢,还劳烦你挂念着我身体。’’李大爷强装作若无其事。
‘‘我知道你怨我,怪我一气之下去了南方就不回来。’’
‘‘可现在这社会,不还得跟着潮流走。人靠衣装马靠鞍,连理发的都得五彩缤纷。前些年给你寄火车票,后来给你寄飞机票,你都不来。这次你就别和我吵了,一起去东莞,怎么样?’’
‘‘行,去了也好,去了也能见见我的二月二。’’李大爷叹了口气,有些事看不明白也得明白啊。守了三十年,是为了师傅的情谊。想了她三十年,是因为还是放不下。
二月二,龙抬头,是剃头匠正宗开张的大日子。李大爷的剃刀就叫二月二,刀长六寸三厘,重一斤八两,闪闪发光,那是祖辈传下来的宝贝。
韩梅梅从小好强,东莞引领全国理发潮流,她的店,就要开在东莞,开出名堂。
东莞市十佳美容美发机构,省美发协会常务机构,果然是好大的铺面,两千平,三层楼,李韩发型设计。
‘‘董事长。’’‘‘董事长。’’
‘‘师公好。’’气派是有的,可是怎么人看起来都有点像霜打的茄子,灰头土脸的呢?李大爷把疑问压在心底。
过了了七八天,韩梅梅还是没让他见到二月二,李大爷就坐不住了。
‘‘说吧,到底是咋回事,你们这一个个的打不起精神。。’’李大爷逮住了个小学徒,劈头盖脸。小学徒经不住事,兜不住了。市里三年一举办理发师大赛,一直蝉联的韩梅梅这次输了,连镇店之宝百年老刀二月二都给带走了。
‘‘哎。’’李大爷叹了口气,弄丢了二月二,怎么跟死去的祖师爷交代。
月光如水,李大爷打开行李箱,九把家伙一个个摆好,修头的,修胡须的。
‘‘你非要去吗?’’韩梅梅拦住了他,以前是我把胜负看得太重了,心思都花在精研手艺上了,没了包袱才明白什么最重要。
‘‘你毕竟是我婆娘,我毕竟是你男人。你拿了我的刀,我不在乎。别人动了二月二,不行。。’’李大爷昂首挺胸的离开了,像头上了年纪的狮子。韩梅梅热泪盈眶,仿佛年少时候自己看着李大爷一早上剃了几十次头,才给自己买了两串冰糖葫芦。
东亚发型设计,这店开在黄金路段,泊的名车可以开个博览会,连装修都处处古色古香,气派十足。进门是西装革履,唇红齿白的服务生,沙扬娜拉搞的李大爷以为进了鬼子村。
‘‘什么?上门邀战?’’店里的发型师们和客人差点笑出声来。金师傅的手艺,那可是绝无仅有,这糟老头子凑什么热闹。
‘‘看清楚这个人没有,她是我媳妇,我今天来,是替我媳妇讨回我们家传的剃头刀的!’’李大爷递过一张名片,穿着小西服,背着手,就站在大厅里面。
噗嗤,大厅里小声一片,不管是理发师还是顾客们,都笑作一团,韩老板的老公就这打扮?一个员工急急忙忙的跑到了楼上vip区,去叫老板。
‘‘这个好像就是韩老板她男人。。’’服务生紧急走了过来,刚才韩梅梅亲自打来了电话,她马上到。没人笑的出来了,有生之年第一次见理发的来踢馆。
这下子,事态严重了,是接还是不接。
‘‘老人家,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脾气还这般大呢。’’老板还是个老外,大脸盘的韩国人,富态态的,就像现在韩剧里面的阔大叔。
‘‘一句话,敢不敢。’’李大爷目光逼人,看着金老板。
‘‘请。。’’
这下子算是满场沸腾了,李大爷挑战金老板,这可是个大新闻。
‘‘承让,我们韩国人一贯尊奉孝道,长者优先,我就献丑了。’’金老板脱去衣服,露出富有力感的胳膊,先给李大爷洗洗头。
‘‘好家伙,是个老把势。’’李大爷瞧见金老板的右手,那两个夹刀片的手指特别长,得天独厚,是个好材料。
那洗头的水中,还有着高丽参的草药味道,沁人心脾。雕虫小技,李大爷撇了撇嘴。可金老板的手势时而轻柔,时而霸道,洗的李大爷疲态尽扫,是不得不服这棒子有两下子。
泡沫散尽,电推在手。银白色的电推子在金老板手里滑了几个圆,又稳稳当当的被他抓牢。
‘‘蹭,蹭,蹭。。’’先推后染,手势飞快,金老板剃发就如同艺术表演,步法如飞。旁边的助理将小推车放下,上面放着金老板的各式理发工具,电动的,手动的,木制的,铁制的。
‘‘起。’’李大爷就只看到金老板将染发剂平稳在手上推开,一次一点,要抹匀李大爷的白发。别人都是大包干一次用完,可金老板要一次一根的抹黑,真是火种取栗,艺高人胆大。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让李大爷都暗地惊叹。
早听说高丽是美容美发大国,理发师的竞争空前激烈。早在几十年前有一个理发师别出心裁,据说此人学过空手柔道,手上的功夫特别厉害,又结合医学理论,独创空手流洗剪吹名噪一时。后来他飞去了好莱坞,就再也没有听说过这门绝技。莫非此人,就是空手流洗剪吹的传人。
金老板不骄不躁,运指如飞,若没有绝佳的体力和手法,常人是万万享受不到这种染发工艺的。
电吹风嗡嗡作响,金老板的每一次吹拂都恰到好处,先大风后小风,力到为止,好似春风沐雨。
‘好啊。’’‘‘好。’’‘‘金师傅神技啊。’’掌声入雷,大厅里不管是造型师,还是客人,都看的眼花缭乱,暗自称奇,这简直就是艺术吗。
‘‘承让。’’金老板满头大汗的擦过手,给李大爷抱了个拳。
‘‘请。’’李大爷也做个手势,解开西装,上上下下九把刀都被他背在背上。
李大爷轻轻的按着金老板的脑袋,力道温和,金老板都快要睡过去了。唯独按着眉心,耳上的时候,有点吃力,可能老人家真的是老了吧。
‘‘嘿。。’’一把剃头刀被抛向了半空,亮晶晶的刀身明的吓人,众人大惊失色,唯独金老板纹丝不动。李大爷那块手上有老茧,他刚才看的门清,这种手艺的大师傅,你认怂就是你输。
‘‘好。。’’李大爷叫个好,反手剃头刀在抛物线的中间被握在了手心。这一招,叫关帝运刀,说起来,也好长时间没用过了。‘
剃头刀,剃须刀,挂鼻须的刀。刀刀在手,运用如飞。
‘‘pia’’‘‘pia’’‘‘pia’’李大爷枯瘦的手,满是劲道,一捏一剃。剃头刀的刀身奇特,李大爷最后给金老板掏了两下耳朵,保他六根清净。
收刀,停手,李大爷的丝瓜瓤子擦静金老板身上的头发渣,一根也不留。
‘‘好。’’金老板带头鼓起了掌,大厅里也是此起彼伏的掌声。
更让大家期待的是,这一场,究竟谁会赢。
‘‘大爷,美归美。你那一套技术,不一定能赢吧!我的空手流每一次染发,再加上独到的按摩,中药滋润,要比您老的运刀厉害吧。’’金老板微微一笑,高手间的较量,胜负自在心中。老头子给自己洗头太用力,自己就不说了,老人家把握不住劲道,也自然。
‘‘你走两步,走两步就行。’’李大爷负手而立,仿佛绝世高人。
金老板起身一步一步,等到了第三步他终于忍不住了,全身哆嗦,就像是电流击过,从未有过的舒坦。
‘‘我输了。。’’金老板低下了头,心服口服。洗头按摩是第一次发劲,可笑自己还以为是老头子年纪大了,下手粗笨。剃头发力是第二次,理完打理是第三次。人身上有几处穴位,会刺激人身磁场,要时时按捏,金老板自信也能按到。可是像李大爷这样,不动声色,力中有力的连环手法,他是自愧不如。
‘‘年轻人,技术发展是好事,不过也不能忘了老传统啊,不能懈怠。’’李大爷苦口婆心的说道,金老板一个劲的点头。
‘‘幸会幸会!’’李大爷拿起二月二,转身离开。大家目送他离去,离别拥堵的人群,像看着一位英雄。人群中的韩梅梅,早已热泪盈眶,心绪不定。
‘‘洗剪吹不配叫理发!’’李大爷对韩梅梅灿烂一笑,晕倒在了她怀里,用力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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