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是个好人。当年《退步集》我也好好读过的。现在在有些人眼里陈先生已成为大号的方韩之争以前的韩寒,7.23动车事故后第二天就有假消息说陈丹青愤而放弃中国国籍,跟总在凤凰卫视播出了大新闻被掐的白岩松伯仲之间。韩寒当年说文坛算个屁,没人真跟他过不去,毕竟才二十出头,现在他自己也反省。而以陈先生的身份和地位,炮管口径果然不是韩寒这种后辈能比的。他自称是一个老愤青,然。我要把他批判一番,仅仅是因为我反对他的说法而已。我没有任何不尊重陈先生的意思,传播上出了差错,源自我自己表述过于混乱,是要负责任的。评论中出现一位大神,表示陈丹青先生这种说法就像生起气来诅咒人断子绝孙。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想起来还真是萌萌的呢。
昨晚 先生写了一篇很好的答案,文采斐然,格调高尚,有理有据,令人信服,顺便把我批判了一番。因为我很喜欢他的这篇文章,所以觉得有必要写一点回应。我和他显然走了不同的路子。若在高中时代来写,我大概也会写成他那种想法。当初身边人纷纷认为我会成为一个文人,但后来我刻意压制,掩饰,改变身上的文人气,而去学习粗糙庸俗的东西,最终成为一个热爱凤凰传奇的工业党,膜蛤,能背葛底斯堡演讲,混过帝吧,高雅文人眼里大概是低俗的三次方。促成改变的原因之一是我明白了一个事实,在旧秩序下我与蝼蚁无异,其实是当代文明发展的既得利益者,急匆匆跳起来摆弄起精致的文化,不如再为大家的食堂添些砖瓦。养贵族至少三代,我也不可能挣脱童年时代的朴素感情做起精神贵族,保持低下和粗鄙让我觉得世界可爱得很,不然总觉得哪里堕落哪里不合心意,也不开心呢。这些事情自然有人操心。现在略习过琴棋书画,看过一点点书,懂点中西方的道理,这样也总算是有点文化的人了,对吧。但我和空如先生这样的文人,互相之间毫无说服的必要,观察点完全不一样,不应该要求看到同一幅图景,我能欣赏他就很好了。要是太较真,就非得把陈丹青的原文一条条拉出来辩一番。没必要。
其实高雅文化圈一直只有那么点人。十月份我到海南大学试图瞻望张志扬老先生未果,便去拜了鲁萌的灵。国内搞西方哲学的那一批人,大多曾是鲁萌家沙龙的座上宾,他们就能形成一个氛围很好的小圈子。你得承认大多数人在文化方面没有文化圈里的人的深度,说白了,没空。专长不在这。人人都跟文化圈里的一样有深度,有情怀,有学养,那专业文人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崔卫平在自述里说,一个没有专长的人在现代社会难以立足。我个人希望,文化圈的人做文化圈的事,也别太为难大家,人各自都有事。等人们不用为了生计从早忙到晚的时候,可能大家就会多附庸点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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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化自身有演进的逻辑,正如繁体字简化是几千年的趋势,不是一个土共能主宰的。新中国颁布的第一批简化字基本是文化传承之中已经出现的符号以及以此为依据创造的新字,而一九七七年颁布的第二批简化字就因为不合汉字的简化逻辑而迅速废止。白话文的发端发展成熟历经千年,也不是新文化运动一时之功。文革曾毁灭的东西,在一一归来。焚书坑儒也烧不尽一腔热血。外力可以影响一时,终究不废江河万古流。
2:江河万古流,也会改道。
3:语言文字在文明早期是一种魔法,识文断字者具有崇高地位,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他们是祭司,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者。话语即权力,语言也是政治。蒋公早期也颁布简体字,去了台湾发现被土共抢先,怒而回归满清之“正体字”,就是一种政治。我去过一些农村至今有惜字纸的说法。识字的就是官老爷。在古代生产力水平下,能够支撑一个十年苦读不务农事的读书人的基本是地主家庭。穷书生真的不穷。语文在简化,根本上是因为生产力的提升,有能力接受教育的群体不断扩大,从极少数专职从事“巫术”的肉食者扩大到一个数量可观的读书人群体,必然带来稀释和改变,口语和书面语日趋接近,平民化的要求渐渐增多,如同开放注册后灌水增多,而新潮迭起。到现代社会几乎人人接受教育,大量“粗鄙”而短寿的表达进入公共话语,精英和平民在话语权上的斗争也体现于此,精英magasa就反对使用网络语言,其实我以为大浪淘沙,能留下来的自然是金子。维科在《新科学》中将民族发展划分为“神的时代”、“英雄时代”、“人的时代”,我们可以说处于人的时代,这相对于神来说是粗鄙的时代,但平凡如你我,幸运地因此有了文化。从集权于神祇英雄到取诸民众是大的趋势,语言从符咒到工具也是。现代社会的主要推动力是科学和工业,文人地位下降是必然。不止文人,科技也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为人服务。不似从前的宗教,口口声声拯救,却是要人为之服务。马克思早在一八四八年的《共产党宣言》中就已宣布:“一切固定的古老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 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
4:在中国二十世纪激烈革命(无论这是好是坏我不评价)带来的现代工业发展之前,绝大多数人的信仰真的只是陈丹青所说的,活下去。你别无选择。没错我就是粗鄙的工业党,我们的前辈制造了污染土地的农药化肥,我们相信普通人在谈文化谈环保谈仁义道德之前要填饱肚子,一九四二年人吃人的时候文人们混在流民中间下场很可能是被吃掉,普通人不是伯夷叔齐。现在,是时候了。
过去农村的淳朴厚实的田园牧歌形象,倒真的是文人墨客编造的乌托邦。“人相食”在史书上屡见不鲜。陶渊明能悠然南山是因为他有银子领。家贫仍不得不考虑做官。唐朝隐居终南山的诸君,哪个不是家产殷实。农民被牢牢钉死在土地上靠天吃饭,每次由于生产力极限而朝代更替的兵祸动辄整个中国三分之一的人死去,到当代才终于可能解放,陈丹青居然口口声声人口流动毁坏了文化氛围——
陈丹青:不仅上海改变了,到处都是一样。改革开放前30年,1949年到1979年,就是我们这些城市人都给送到农村去做农民,“城市乡村化”很成功的做到了,我做了8年的农民;1979年到现在,“乡村城市化”,农村人往城里跑,变得城不城、乡不乡,没有像先进国家那样的大都市,也没有先进国家那样纯粹的农村区域,就这样混在一起过。
是文化重要还是活下去重要,我选后者。我没有文化人的骨气。
至于文革毁灭建筑和传统文化,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罢黜百家,北朝拓跋焘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周世宗柴荣先后四次灭佛,蒙古入侵,明清文字狱,项羽烧了阿旁宫,未央宫毁于汉末,大明宫毁于唐末,紫禁城倒是土共力促傅作义投降给留下来了。文革之乱诚然可恶,却不见得甚于历史上多次浩劫。中华文化至今未断,屡毁屡建,代代有脊梁,现在说断是几个意思?
倒是文革之前的土改,彻底毁灭的乡绅地主存在的土壤。陈丹青所言的“草根文化”断了,他举鲁迅之类的例子,说这叫从农村来的草根。
那么大多数民众只是尘埃。他的情怀,顾及到了“尘埃里的花”,但不会顾及齑粉。
我之前的吐槽已经很轻了。现在是挂路灯。
5:从前”文化人“是个很高级的词。但现在,抱歉大家多多少少有点文化,你们做文化宣传的不比做科学普及的高级,你们传承千年文脉的不比我们传承四百年科技的高级。我会做电机伺服控制做逆变器你不会,你会考证曹雪芹的爷爷和康熙的关系我不会。谁也不比谁高一点点。你要觉得自己高一点点,那就让你们高一点点咯。你把社会批判一番,就以为自己比别人高到哪里去了,蛤丝们会自动回复一句naive.
有评论说我不懂“文化人”的意思。我想来想去,可能是在说文化人是有情怀的。你有情怀,我也有。情怀远不止值一千块,至少要一七九九。
6:文脉从前集中在少数人手里,现代已分流,学术部分浇筑为专业人士,清有乾嘉,民国有各路大师,今日分化极精,不为外人知,地位不彰,作家相对好点,以前也没有专职作家,专业化是现代之趋势;宽泛的“文化”则流淌为全民的受教育,公共知识分子的角色倒是新冒出来。陈丹青之言,诚然出自公知的一片赤诚,符合他一贯的激烈措辞。
7:陈丹青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说文脉断绝的人,也有大量已死的说法。确实会死,不会死的不是好。现在有,以后也许会有者也。我不怕。我们现在或许”激进“,如江河时而湍急。二十世纪的变幻让所有人难以置信,其实我个人觉得,这些事情,大多身不由己。至今同样有很多人认为我们近现代的衰落,是由于传统文化的固步自封。个人觉得,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温情脉脉的小清新恐怕玩不转。汹涌之后等待我们的也许依旧是大浪。但江河会改道,仍旧万古流。
8:我受教育程度有限,身为一个工业界人士参与这种话题,性质和陈丹青身为画家掺和文化类似。纯粹自己的想法,不专业之处甚多。取匿,原答案留来挂路灯。
PS:题主给的链接已经失效。凤凰网的文稿在此:
-----------------------------------------第一次打分割线,是这样打的没错吧-------------------------------------
前面的人已经简明扼要阐述了答案,本来已足够。我这个纯吐槽来的,就匿了几天。
希腊人觉得,起初,人类处于黄金时代。嗯,这个人类当然只包括男人。这个时候人人都是高尚的。
后来就是一部堕落史。一直到了黑铁时代。而且两千多年前就是黑铁时代了。照着元素周期表掐指一算,我们现在大概处于锂电池时代。
犹太人觉得,起初,人类居住在伊甸园。然后堕落到需要大洪水清洗一遍。你们这些背负原罪的愚蠢的人类啊,荣耀永远归于万军之耶和华。耶稣是什么,这么晚才生出来,能吃吗。
中国人觉得,起初尧舜时代是人间天堂。从孔夫子就觉得礼崩乐坏啊。最起码有一百二十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五个文人说过“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当然,有人还是很厉害,“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太的口头禅是,一代不如一代。
七零后没经历文革没有历史感。
八零后独生子女自私自利。
九零后幼稚可笑。
零零后都是七零后生出来的。
壹零后都是八零后生出来的。
一代不如一代。
有些人爱说,想到年,老子也是海淀银枪小霸王,今日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凤凰传奇出来的时候,人们纷纷摇头,这他妈是个啥子哟,哪里有邓丽君好听,这他妈也能叫音乐?
格里高利圣咏最高,巴赫亨德尔次之,贝多芬莫扎特又次之。门德尔松肖邦,凑合。施特劳斯烂俗,勋伯格已入魔道,当代流行乐啊,这还能叫音乐吗?乐脉已断啊。
69年Woodstock之后,再无摇滚。
红磡魔岩三杰之后,中国摇滚已死。
崖山之后无中华。
民国之后,再无大师。
最后的大师季羡林。跟上一句放在一起怎么这么喜感。
再也没有真正的淑女名媛了。
文革毁灭了中国传统文化。
高古的诗人荷尔德林。
古早。古早。古早。
公民凯恩不可逾越。
黄帝内经教你长命百岁。现代医学都治标不治本。老中医在民间。
周易包罗万象。道德经已经差了那么些味道了。
半部论语治天下,朱子注释战五渣。
今上不喜欢奇奇怪怪的建筑,众人道:我们家蛤蛤,会夏威夷吉他,会唱小夜曲,不知比他高到哪里去了。
过去的东西嘛,总归是好东西。现在的都是渣。
人类从长远来看是进步而非堕落,人类的智慧和能力是一代代积累下来的,这种观念其实从进化论出现和科技成为社会主要推动力的十九世纪才大量出现。因为科学家和工程师有叠罗汉的特殊技巧。而过去文人们做的事大多只是为祖师爷续一秒。
当然,现代就算在人文社科的学术领域,基本上大家觉得是越来越强的。学术圈里,不管理工农医文史政经,每个成熟学科都有各自的研究方法,大家用论文专著叠罗汉,大多数掉下去了,但无名山总在不断增高,那都是前辈学人的皑皑白骨啊。你说断就是断啦?
有一点可以确定,现在的人类确实不一定比古代来得幸福。因为欲望永远大于能力。
有一点也可以确定,未来的人类大部分能力都比现在强,因为欲望永远大于能力。
还有一点也可以确定,好些东西会渐渐消亡,譬如黑胶唱片,柯达胶卷。总会有人唱一曲挽歌。运气好的可以在博物馆里展览供人凭吊。总有人觉得它们更好。
那么问题来了,文脉怎么算断了?
以往文人们跟宗教的祭司似的,享有最终解释权,没几个人识字,你对平民说这是鹿,没人说是马。现在你想靠完全的信息不对称唬人,恐怕很困难。
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民国小说当代段子郭敬明,这文脉清晰着呢。词刚出来的时候被写诗的人嘲笑,士大夫写词只是消遣。明清小说主要在卖肉方面发力,大量小说不署名因为这个活计丢人。现在你就敢拍拍胸脯说段子手和郭敬明没有春天?
陈丹青先生说这话毫不意外,他是个忧国忧民的文人,具有两千年文脉传承下来的文人魂,眼见难继往圣之绝学,于是和前辈们一样感叹文脉要死要死要死。
说现在文人趋炎附势浮躁不堪啦。以前当官的难道是文盲?
说现在文人谄媚圣上摇尾乞怜啦。李太白写云想衣裳花想容是写给谁的?
说现在文化钳制思想不自由啦,可怜魏巍秦汉诸子百家尽凋零。
中华文化史绵延至今,那么多大风大浪,几入绝境,至今生生不息。是谁扛下来的?
陈丹青先生是个艺术家,文人。文脉断不断,跟他关系比较大。他可以去续一秒。
关我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