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昨天，安爷问我。熊啊，最近怎么一大早就看见你在抒情啊。
我说没有。
确实没有。我只是开始回忆。
有人说，当你开始回忆，你就老了。
是吧，我开始老了吧。毕竟已经不惑之年了。
年轻的逗比，也终将老去。
正文如下：
少时随父母跟着军营四处流离。
儿时的伙伴也如军营一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只有一个不同。
父亲有一同袍战友。
父亲班长，他班副。
父亲排长，他排副。
两个人就这样吃了20年的一锅饭。
后来父亲有了我。
再过两年
叔叔有了她
两个孩子从小滚在一起。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有个跟我不同姓氏的妹妹。
两个父亲守岛轮训的时候，两个妈妈就会搬到一起住。
两个孩子在一个大盆里洗澡，盖一床毛巾被睡觉。
再后来，我们上学了。
因为她妈妈就是子弟小学的副校长。
比我小两岁的她，却只比我低了一届。
从此，每天放学后疯跑的我，屁股后面总跟着一个小尾巴。
因为这个小尾巴，我跟她第一次吵架。
因为这个小尾巴，我一次跟别人打架。
再后来，
我小学毕业了。
父母转业了。
回到帝都。
她还要跟随父母留在军营。
那时没有互联网，别说手机了，家里有部程控电话都是身份的象征。
我跟她唯一的联系就是写信。
她写的信，总是写满两三页信纸。
哥，老虎脚的来了新军舰。真帅！
哥，今天我又去太平滩掏螃蟹了，可是总不如你抓的多。
哥，你看了傲慢与偏见吗？
而我写的信却少的可怜。
看什么傲慢与偏见，那是老娘们看的。
那当然了，你会个屁。就你还抓螃蟹？跟屁虫！
然后，我回信的字数越来越少。
最后恨不得只把她的信拆了看一遍，写个阅字再原封寄回去。
我那时很忙，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哪有功夫跟个丫头片子谈心。
嗯，确实很忙。
那时我忙着打架，忙着四处淘换打口磁带，忙着跑到国子监啃书。
一年后，
她父亲也转业了，
一家人也回到了帝都。
小尾巴又回来了。
现在回忆我整个中学时期，顽劣二字都不够形容我十分一。附近派出所几乎成了常客。
所幸，高中遇到了恩师。得以悬崖勒马，浪子回头。
那时打架时意气风发，得意扬扬。过后总被老爹用皮带修理的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每到此时必然上演离家出走，断绝父子关系的戏码。
我所谓的离家出走与信誓旦旦的断绝父子关系，无非就是跑到老妈单位值班的宿舍住上十天半个月。
等到弹尽粮绝，必然臊眉耷眼跑回家里委曲求全。
有一次，为朋友出头，把人打进了医院。老爹气的皮带打断。
而当年金庸古龙读的满脑子侠肠义骨的自己，那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这一次离家半个月都没有回去。
每日在老妈宿舍靠用酒精炉煮上一锅帝都最便宜的龙潭方便面度日。
放在往日，这时要有老妈出来充当维和部队。这边骂我活土匪，早晚被人打死，不被打死也得被国家专政了。那边怒斥我爹，不是你亲生儿子是不是？子不教父之过，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怎奈这次太后去西南调研，一走就是半年。
正在我弹尽粮绝，开始琢磨往酒精炉里加洋槐叶的时候。小尾巴找上门来。一米五几身高的她拖了个硕大的提包。
你来干嘛？怎么知道我在这？
昨天大大在我家跟我爸喝酒，说起你的破事。哥，你怎么老打架呀？
嘿，什么叫我总是打架！那孙子没事就跑我们学校门口劫钱。三儿刚特么抠着肚脐攒了五十块钱想买把大红棉，被丫劫了不说，还把门牙打掉了半颗！
那你们不会找老师！
老师有个屁用。无非站在校门口吆喝两声。
我啊，我看你是不饿。
饿，都断粮几顿了。
那我咋没看出你饿来，底气多足。
小丫头从提包里拿出了挂面跟两袋子羊肉片。
三下五除二用酒精炉给我煮了一锅面汤。
满满一锅
那一顿我吃了两锅。
我回去了噢，明天放学再过来。
赶紧走，我这吃顶了就犯困。
你一会用热水把锅刷了，不然凉了羊油都凝上了不好刷。
行了，赶紧走吧。事妈一个。不送了哇。
就这样
每天放学，
一锅挂面
两人一分
吃完她做作业，我啃书。
这种情况直到我妈两个月后回来，强力镇压了我爹的错误思想，跟我的错误路线，才结束。
再后来，我遇到了前面提到的恩师
痛改前非
考上了大学
我大一的时候，小尾巴也开始备战高考。
没事我就去已过来人的身份给她辅导。
哥，我想考你们学校。
你可别来我们学校。
为什么呀？
我们学校就没几个女的。就算有女的也多半长的不像女的。你要是来了，把你剁成馅包了包子都不够分的。
可是我想当兵，你们不是国防生嘛。
姑奶奶，你别闹了，就你这身高，下了部队谁要啊？拿你栓铁丝网都绊不到人。
那你们学校不是有理工类吗？你不是说工科拯救世界吗？
行了吧，那是我胡说八道，再说了，就你那理科成绩。你累死我，我也辅导不了。
那我上什么大学呀。
我想想啊，对，你可以当老师。老师教书育人。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班主任老王嘛？你看看老王多牛逼，要不是老王我能上大学吗？对吧。再说了，老师假还多，寒暑假。到时候你一放假，咱俩就出国玩去！
噢，知道了。
最后小尾巴顺利考上了大学。
而我却在那年提前进去了部队。
走兵的时候，从北京南站走的。
那天，除了小尾巴没人送我。
在我父母看来，当年他们就是这样一个人离开帝都，走进了部队。至于我，更没有必要搞什么车站送别的桥段了。
小尾巴扒着车窗看着我
哥
哎哟，我知道，放心吧，我到部队饿不着。
哥，我不是怕你饿着，我怕你又把肚子吃坏了。到了部队缺什么，给我写信，我给你寄。
小尾巴一边嘱咐我，一边把眼泪往回憋。
我摸摸她的头
别哭，等我回来，你正好毕业当老师了。咱们一起出国玩。
小尾巴努力的憋着眼泪点点头。
再见到小尾巴已经是三年后。
她也开始毕业前的最后实习。
而我是回家探亲。
小尾巴，你怎么没长个啊！
哥，你怎么那么讨厌。给你寄的罐头收到了吗？
收到了收到了。一顿就被那帮牲口都吃完了。
没事，我有实习工资了，下次给你多寄点。
不用了，我换单位了。你寄了东西也不好收了。
换什么单位了，危险吗？
不危险。瞎打听啥。你好赖也是军人子弟。保密八条忘了吗？
我故意板起脸逗她
小尾巴，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谈过吗？
也没有
没人追？
有
那干嘛不试试？你这孩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没有吃过苹果，你怎么知道哪个苹果最甜呢？
你才傻，当兵都当傻了！
嘿，你就说吧，让你爹听见不收拾你。
我跟小尾巴约好了，后面的几天假期。我俩要去新侨吃西餐，要去牛街吃香油撒子，要去马克西姆听萨克斯，要去东四吃糖油饼，要去宣武地铁的城堡酒吧喝啤酒。
结果，一个紧急任务就把我召回归队。
临走前，急急忙忙的跑到西单给她买了条白金项链。
丫头啊，要工作了。提前送你的毕业礼物。
哥，你把钱留着自己用。
用个屁啊，我呆那地方没地花钱。都给你攒着做嫁妆！
讨厌不讨厌
不讨厌。
哥，记得回来带我出国旅游。
嗯，忘不了。
这一走，又是五年。
对于她，
却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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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离开部队的前一年
已经被抑郁症折磨很久的她，选择在一个深冬的夜晚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别人眼里，她是优秀教师，年轻有为。
她是她们那所中学最年轻的毕业班老师。
她的毕业班重点率全校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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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世后，
她带过的学生给她建立了一个主页。
在那里我看到了许多她带过的学生留言。
我一遍又一遍的看了所有学生的留言。
她终于成为了老王那样的老师
从不用偏见的眼光看学生
从不用成绩区分学生
在她的课上
她的学生可以畅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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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这时的她已经被抑郁症折磨了多久。
包括她的父母。
也许别人在别人眼中她是个不积极配合治疗的疯子。
但是，我懂
那是她留给这个世界
留给自己
最后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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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帝都半年后
我选择离职
选择离开帝都
这座城市是我父母的故乡
但，不是我的
这座城市带给了我很多
又夺去了我很多。
家人虽然反对
但是却没有阻止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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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居在一座没有冬天的城市
这里
每天都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只因当年
哥，我喜欢的一句诗，读给你听。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了呀。好好听着！
好好，你读你读。
小尾巴，
我住的城市从不下雪
却像你读给我听的那句话里一样，
面朝大海，每天都是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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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有人问我
北京人还出来？我们都往北京跑。你图什么啊。
我图这座城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吧。
熊哥，你这是病，得治啊。哈哈哈哈
我也会跟着他们一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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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座城市，
我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
小尾巴，
你前嫂子也挺好的
只是她不该撕了我跟你的合影
在她眼里
这事没错
我也不觉得她有错。
哪个妻子都不愿意自己丈夫的书桌里放着着别的女孩照片。
可我早就告诉过她
这是我的小尾巴
从小跟着我的小尾巴。
告诉过她
你小时候经常被我欺负
告诉过她
你小时候被别人欺负了总要我出头
可她
听不进去。
从那以后
我再也没有觉得我跟她是一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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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影里
你扒在我身上
笑得像个小傻瓜
背景是我母校的门口
那一年
我刚成为一名大学生
那是我们最后一张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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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尾巴
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长的可丑了
真的
丑到了朋友们都不愿意我跟她在一起
我对她讲了我们的故事
她说
唉，当初如果你在她身边。也许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从那一刻
我就爱上了这个女孩。
小尾巴，如果你还在。
你也会爱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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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尾巴
不用担心我
我有了相爱的姑娘
有了永远在背后支持我的兄弟跟朋友
在这个世界
我不孤单了。
可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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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尾巴
去年清明回去祭祖
也去看了你
不是我一个人哦
还带了小家伙
他问我
爸爸，这里面的是谁呀？
是你姑姑
姑姑也睡着了吗？
嗯，姑姑也睡着了
跟爷爷一样睡着了？
嗯，跟爷爷一样睡着了。
哈哈，姑姑好懒。跟爷爷一样。
对呀对呀，姑姑跟爷爷一样爱睡懒觉。
那，他们什么时候醒啊？
等你长大了，他们就醒了。
长到爸爸这么高吗？
嗯，长到爸爸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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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再去看你
我想
会是三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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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尾巴，
回去
没去你家
不敢看叔叔
老妈说，家里就他一个人了。
我怕
我怕看了他
我怕伤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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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尾巴
还有几天我就整整四十岁了。
小我两岁的你
却还是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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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尾巴
你有那么多光环
神童
天才
作文从来都随手捻来
却能经常变成稿费
可是，
你最喜欢的是给我当个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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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羊肉挂面了
再也没有一个小尾巴让我摸摸头了
再也没有一个坏小子可以让我威胁了
喂，对我妹好点！敢欺负她，把你屎打出来！
这句话我曾经在脑海里演习过无数次！
怎么说？才能让那小子真的怕？
怎么说？才能让我显得有哥哥的尊严？
怎么说？才能让那坏小子明白，你不光是我的小尾巴，还是我的小公主？
结果，
你却没给我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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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回家
相册里有咱俩童年的合影
在司令部的花坛前
两个小豆丁
笑的像两个小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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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尾巴
我儿子的名字有个字跟你一样
我起的
我希望他像你一样，
聪明，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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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以此文，纪念我早逝的小尾巴，我的小公主
我的妹妹
如果这世界真有天使
一定是你
如果这世界没有天使
那么从你开始有了
2016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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