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从毛竹替代钢筋建住宅，到企业用地被克扣，再到投资上亿兴建“史上最牛”街道办公楼——浙江省义乌市北苑街道办事处数月来一直居于舆论的风口浪尖。然而，在这种铺天盖地的质疑声中，北苑街道办的辩解不仅没有揭开其旗下多家公司的运作内幕，反而让人对游离于财政监管之外的数十亿资金疑窦丛生 文 本刊记者 姜东良 “义乌市北苑街道办把大量的工业用地转化成商业用地，利用下属的几家投资、地产公司作为洗钱的平台，私设小金库，使数以十亿计的巨额资金游离于监管之外。”一份看上去言之凿凿的举报材料，再次摆在了《法人》记者的案头。 北苑街道办对本刊记者来说并不陌生，《法人》记者这是第三次来到义乌，而数月来围绕这个街道办的沸沸扬扬的舆论仍是谜团。跟《法人》记者预想的一样，北苑街道办事处党委委员傅红梁和北苑街道旗下的两大公司董事长骆茜菲同意接受采访，但这次采访有把握破解这一个个疑团吗？ 因由：“毛竹门”牵出“史上最牛街道办” “毛竹门”事件的主角是义乌市北苑街道丹溪三区丹桂苑小区，这个小区一度号称为“义乌稀缺城市中心花园大宅”，当时售价每平方米高达13000元。这里原本是为北苑街道干部职工建设的“福利房”，建有14幢5层楼房，总建筑面积为31191平方米，有170平方米和280平方米两种户型，共140套。 后来，由于群众举报“丹桂苑”是北苑街道办事处“用克扣企业用地而建的违章房”，后遭到查处，最终，义乌市有关部门对其进行了公开拍卖。 2009年10月，一些业主在装修时发现，这个在当地与“空中别墅”齐名的豪宅，阳台内的钢筋竟然是用毛竹代替的，不仅如此，还有一部分房屋的横梁和墙体出现裂缝。经媒体报道后，引起社会上的广泛关注，有网友称之为“毛竹门”。 “毛竹门”的举报者说：“丹桂苑是一处违规开发的房产，原先是街道的配套住宅，没有办理相关手续。并且小区的土地都是从辖区内的企业工业用地中克扣出来的”。 义乌市一家工厂业主的遭遇印证了举报者的这个说法。这位业主一年前曾拿着《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协议书》等土地批文告诉记者：“我受让的这块地被‘克扣’了3.7亩”。 《法人》记者了解到，这位业主的工厂是当地的招商引资企业。1999年10月21日，义乌市土地管理局和这家工厂签订了出让5748.4平方米的《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合同》，并约定交清出让金一个月内，交付土地使用权。按照合同约定，工厂按时交清了180万元的土地出让金。等到交付土地时，工厂的土地却变成了3637.8平方米，比约定的少了2612平方米（后来，当地政府又将这2612平方米的土地出让金退给了工厂）。与这家工厂比邻的企业知音袜业的土地则是少了780.8平方米。 和丹桂苑一起浮出水面的是北苑街道办事处新建的办公大楼，有网民发帖声称其耗资50亿元。后来，北苑街道办事处给出的数字是1.13亿元。
举报者声称，北苑街道办事处办公大楼用地也是“克扣”的企业用地。2009年12月1日，《法人》以《耗资1.2亿的街道办大楼或现义乌财政黑洞》为题曾报道过此事。 2009年初，被媒体广泛报道的“最牛街道办公楼”——台州市椒江区洪家街道办事处耗资也不过2414万元，耗资1.13亿元的北苑街道办事处办公大楼理所当然地被网友戏称为“史上最牛街道办公楼”，而北苑街道办事处也随之被冠以“史上最牛街道办”。 据调查，北苑街道办事处办公大楼整体项目包括行政大楼、文化中心、行政广场、地下人防广场等建筑。《法人》记者最近获取的一份资料显示，北苑办事处给出的1.13亿只包含了行政大楼的主体工程，其配套的文化中心耗资3615万元、行政广场景观2552万元、地下人防广场4455万元，加上这几块，整个办公大楼整体项目耗资应是2.16亿元。 一位与北苑街道办有生意往来的人士也向记者表示了不解：“小小街道办为何有这么多钱?这些钱是从哪来的?又哪来的这么多土地建大楼?”他认为，义乌北苑街道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如果这些事件只是止步于媒体曝光，而没有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那么还会出现更多的“史上最牛街道办公楼”。 焦点：巨额资金疑似源自炒卖土地和私设小金库 “北苑街道的原始积累来源于倒卖土地和下属几家公司的财务运作。”举报者说。 据《法人》记者调查，举报者所说的公司是指义乌市北苑街道集体资产经营有限公司（以下称北苑资产）、义乌市北苑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称北苑投资）、义乌市北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称北苑房地产）和义乌市北苑物业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称北苑物业）。 工商登记资料显示，北苑投资、北苑房地产、北苑物业是北苑资产的子公司，四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正是北苑街道办事处。据调查发现，四家公司的主要业务都和房地产有关，确切地说，除了北苑物业外，另三家公司的经营都和土地有关，北苑街道所涉的巨额资金也都和这三家公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据了解，北苑资产成立于2002年，他的使命就是经营辖区内的土地物业，用北苑街道一位干部的说法是“办政府不能办的事。” 有资料显示，北苑街道的地皮生意始于上世纪末。1998年义乌市征用石桥头村、下山头村、曹道村等10余个村的土地成立北苑工业园管委会（后遇国家政策调整，义乌市撤销了北苑工业园管委会并在其基础上成立了北苑街道）。到2003年11月，北苑工业园卖掉的工业用地为4000亩，而与工业园相配套的开发面积达1.5万亩。 根据2002年12月出炉的北苑工业园《拆迁安置情况》显示，征地费及安置补偿费为2.6亿元。同期的《建设投产情况月报表》则显示，北苑工业园自建园以来，基础设施投入累计3.1665亿元，但园区共卖出土地3168亩，土地出让收入为8.2391亿元。一出一入，净赚2.5亿元！ 另据报道，北苑街道的土地资源不仅是工业用地，还有工业园的辅助配套设施占地，这些设施多为住宅、商业用地，利润更为丰厚。北苑街道曾为住园企业策划了一个“配套住宅”项目：这个庞大的配套住宅区项目占地450亩，居住用地面积27.78万平方米，建筑占地面积6.89万平方米。配套住宅区规划了80余栋5层的公寓式住宅楼，分割搭配给117家企业，每家企业获得数目不等的几个单元。 正是为了配合这个项目的实施，北苑街道又成立了北苑投资和北苑房地产两家公司。类似这样的地块，北苑街道当时从农民手中征收的价格是每平方米不足40元，有一块地支付的征地款是1200余万，而卖给企业的价格是每平方米6000元，土地收入高达4.1亿元。 当地一位官员解释说：“那个时候是作为一个吸引投资的政策，你到这里来投资，我给你多少工业用地，然后给你搭配多少住宅用地。” 根据举报人提供的材料，北苑街道在2004年至2006年短短的三年间，就拥有预算外收入14.56亿元。同期的预算外支出是12.13亿元，是预算内资金的18倍以上。《法人》记者掌握的资料显示，北苑投资拥有资产3.52亿元，北苑资产拥有资产1.65亿元，北苑房地产拥有4.1亿元资产。不过让人迷惑的是，拥有巨额资产而没有经营活动收入的北苑地产却连年亏损——北苑地产2006年净亏16万元，2007年净亏370万元，2008年净亏940万元，2009年亏损941万元。而他的母公司北苑资产的财务状况同样不理想： 2007年净亏11万元，2008年净亏17万元。 连年亏损导致北苑地产资不抵债。2009年北苑地产总负债是4.24亿元，总资产是3.89亿元，其中，固定资产还不到1万元，只有4824元。不过，北苑地产却依然有5820万元的应收款没有收回来。 举报者说：“北苑地产其实就是一个皮包公司，低买高卖不可能不盈利，但作为一个集体企业，账面的盈利当然要上缴的。‘做亏’它主要是为了把实际的利润留住。”他说，“北苑地产其实就是北苑街道办的小金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辩解：街道办成立的所有公司都是为了给辖区内企业提供服务 “北苑地产是不盈利的，是为园区企业服务的。当时，为了解决北苑企业配套住宅建设的历史遗留问题才成立了这么一个公司。”北苑资产和北苑投资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骆茜菲告诉《法人》记者，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北苑街道工商企业服务所的副所长。 “北苑地产成立于2004年，其职能是为园区116家企业的配套住宅开发建设服务的。”她的说法证实了先前的媒体报道，只不过企业的个数比媒体报道的117家少了一家。不过，她说，北苑地产的经营管理宗旨是零利润开发、成本价销售。 至于北苑地产的账面亏损和巨额的应收款问题，身兼北苑资产、北苑投资和北苑房地产三家公司会计的吴芳娟的说法是，“账目还没有调整”。骆茜菲和吴芳娟进一步解释说，由于配套住宅企业未统一办理两证，所有税金费用都由房地产公司先行垫付，然后再向企业收取，因而造成公司收支暂时不平衡，但这部分资金在企业两证办理后会由企业补缴填入。目前，已经给100家企业办好了两证（房产证和土地使用证），等其余的16家办好两证后，账目就平了，北苑房地产也就该注销了。 至于北苑资产、北苑投资和北苑物业的问题，北苑街道的说法极其简单：2001年3月，义乌市乡镇行政区域调整，北苑街道办事处成立。为确保对街道所属集体资产进行有效管理，于2002年成立义乌市北苑街道集体资产经营有限公司，对一些房屋进行物业出租管理；义乌市北苑投资有限公司成立于2003年，是根据市里要求——工业功能区要建一定规模的标准厂房的相关规定，开发建设了北苑创业园。目前开发建设的创业园内有标准厂房14幢，投资1.25亿元；配套宿舍9幢，投资1.2亿元；研发大楼1幢，投资0.75亿元；供电、管道、绿化等公共设施投资0.32亿元，共计投资3.52亿元；北苑房地产下设北苑物业服务有限公司，主要负责配套住宅物业管理。 对于读者关心的“史上最牛街道办公楼”的问题，北苑街道办的说辞明显有些苍白：北苑街道办公楼经国土、建设等部门批准，于2003年8月开工，2005年9月竣工。主楼11层（地下1层、地上10层）、裙房2层，总建筑面积33490平方米，总投资约1.13亿元。资金来源由义乌市财政、街道财政承担。 但据《法人》记者调查，在北苑街道办公楼项目中，义乌市政府的投资只有200万元，其余的由北苑街道自筹。北苑街道党委委员傅红梁告诉《法人》记者：“北苑街道办公楼的资金有两块构成，一块是土地出让金的分成部分，另一块是税收的分成部分。”傅红梁说，这个行政大楼是按照城市副中心的标准建造的，现在已经是义乌市政府行政五号楼，义乌市财政局、地税局、行政执法大队也在这里办公。 回应：这个事情已经向省委书记汇报过，就不要报道了 记者发现，义乌市的不少官员并没有想到，义乌这个全球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竟然会因为“史上最牛的街道办”而被民众所关注。但是，媒体的每一次努力留给读者的依然是悬念，当地政府给媒体的回复也大都是不痛不痒，甚至是答非所问。 在这次采访中，义乌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吕华在电话中告诉《法人》记者：“这个事情已经向省委书记、中宣部、新闻出版署汇报过了，就不要报道了。” 给高层领导汇报过了，可是，读者关心的问题依然没有弄明白。例如:街道行政大楼的立项、审批、规划、用地及资金来源情况到底如何？有关的立项审批文件、规划、土地的批准文件在哪儿？ 再一个就是街道办回应说行政大楼只花了1.13亿元，可是记者拿到的行政大楼的支出列表却是2.163亿元。根据明细：行政大楼包括行政大楼、文化中心、广场景观和广场地下人防。2004年行政大楼主体工程支出1909万元；2005年行政大楼支出1720万元、文化中心支出1314万元、广场地下人防支出1781万元、广场景观支出548万元；2006年行政大楼支出7379万元、文化中心支出2301万元、广场地下人防支出2674万元、广场景观支出2004万元，这多项合计应该是21630万元，而不是1.13亿元。 有传言说，行政大楼的装修费用高达1.5亿元，那么具体的费用到底是多少？ 如果说“史上最牛的街道办大楼”原本就是计划建设的市政府5号办公大楼，那么请问，当时为什么要以街道办的名义而不是市政府的名义直接建设？这是在规避中央严令禁止建设楼堂馆所的指令吗？ 还有颇受义乌人关注的——北苑街道办旗下的北苑资产、北苑投资、北苑房地产等公司的财务状况是怎么样的——这些公司是不是街道办和市政府的小金库？ 当记者怅然离开义乌的时候，弥漫心头的仍然是困惑与感慨：如果所有的建设手续都合法，那就把它公布出来！不能以给领导汇报过了,来替代群众的知情权! 不要报道的前提是群众已经知情，而决不是给领导汇报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