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塔沟:一所武校和一个家族的纠结
系列专题:少林寺营销
文 / 《创业家》记者 夏宏 摄影 / 李冰 6月12日至13日,刘宝山召集三个儿子,开了整整两天的闭门会。第一天的会议从早晨8点开到晚上8点。独自从办公室里缓步走出来的刘宝山,带着几分苍老,显得十分疲惫。这时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办公室外面不远处的嵩山隐约可见,看上去像幅山水画。 “我都快80岁的人了,还要参与教育集团的管理。”在刘宝山的家里,他说,现在还做不到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企业全盘交给三个儿子接手打理。“他们思想不统一,有分歧,有‘私心杂念’。” 6月中旬的那个会显然不太成功,6月30日至7月1日,刘宝山再次叫来三个儿子,会议又开了两天。我再次来到登封采8202;访。 位于河南嵩山脚下的少林寺塔沟教育集团已经有30多年的历史,如今是一个有大约3万在校生的庞大组织,按照平均每人2500元的学费估计,集团每年营收大概7000万。创始人刘宝山已近耄耋,交班成为集团的大8202;事。 三个儿子,谁当老大?股份怎么分?是这场交班议题中的两个焦点。 2009年,刘宝山把塔沟教育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交给了最小的儿子刘海科。老大刘海超、老二刘海钦分别担任集团常务副董事长与副董事长。但是每天早晨7点,老人家仍然会从位于塔沟村的家里,赶来教育集团办公。教育集团大大小小的事务,三个儿子也仍然得向他汇报和请示。 我再次到登封,刘宝山除了发出“特别复杂、特别复杂”的感慨,还留下一句,“做事难,做人也很难” 。 没有总经理 “我父亲怎么回答?”听说我从刘宝山那里回来,问到了股权分配的事情,三儿子刘海科问。 我告诉他,老人家说要平均分配。 “最后怎么说?”刘海科问,得知还没有定论后,他说,“这个问题我也很难给你回答,这个问题不探讨。” 显然,股权分配是塔沟集团的敏感问8202;题。 刘宝山住在距离教育集团十分钟车程的塔沟村,连接它们的是207国道。他住在祖上留下来的老房子里,院子里有一棵长了两千年的老槐树,家里除了墙壁上的一台液晶电视,放眼望去就是两张吃饭的圆桌,和一个普通的乡村家庭别无二致。 刘宝山打算这么分股份,自己占50%,其余的给三个儿子平分。这个遵循“平均主义”的初步决议,是在那个“没有获得什么进展”的会议后,刘宝山认为可以让三个儿子统一思想,最直接、简单的途径。 他坚持不管职务高低,股份都要给三个儿子平分,他说,在塔沟村,父母分家产就是这样的风俗习惯。至于自己那50%的股份,要是自己先死了,就把股份给老伴,老伴也不行了,再由三个儿子去平分。他觉得要让三个儿子没有分歧,“思想统一”起来,平均主义是一条最简单、便捷的理想途径。按照中国众多家庭中做父母的对待子女“一碗水端平”的传统理念,平均主义符合刘宝山的本意,这样最妥当。 但“还是有20%的人没有通过”。 三个儿子的职务并不一样,在这样的股份的分配前提之下,由谁来做集团的头?是否应该给董事长多一点股份,确保领导地8202;位? “那不中!这是偏心眼儿!”刘宝山直截了当回答,“照这里的风俗习惯就是这样。”董事长刘海科也没有受到照顾,“董事长那只是个职权分配,只是给你一个职务,是干活的。”刘宝山秉着在企业共同劳动、共同分配的思想,所以,三个儿子的职务也要平衡起来,权力不能集中到一个人手里。这是刘宝山还没有公开摆在桌面上说的话。除了三儿子刘海科,刘宝山还要在大儿子刘海超、二儿子刘海钦之间维系一种平衡。“他们的能力都不相上下。但你要是权力格外集中,集中到一个人手上了,那就会导致一个人说了8202;算。” 刘宝山不想打破这种平衡,他要用这种方式来确保自己对集团的把控。他年岁越来越大,只要三个儿子权力分散,“你要敢捣乱,我也能抗衡你” 。 他这样解释自己要占大股的用意:“我年龄大了,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有精力,要没有这么大股份,我就不能左右他们。”至于以后,他还是照“风俗习惯”的传统办法来,“老伴先去世了,她那股归我了;我要先去世了,那股给老伴,我们俩都不需要了,持有多少都让他们仨平8202;分。” “现在,我就是把公司捋顺点,管理啊,经营啊,什么时候他们能统一思想了,这个企业还得他们领着去干。再过半年我整80岁,我得给他们捋顺,叫他们领着去8202;干。” 三儿子刘海科今年45岁,二儿子刘海钦47岁,大儿子刘海超则已经54岁了,我问刘宝山,现在才放权,是不是太晚了点,对集团发展不利? “这不是什么权不权的事!你说我一个七八十岁的人,要什么权力啊?我现在不管事儿,但只要我坐在这儿,他们就四平八稳!有什么事的时候他们可以问一下,他们有什么不对的时候,我可以指指,说说。” 刘宝山这个定位很像董事长,而担任董事长副董事长的三个儿子,则很像总经理或副总经理。 塔沟集团至今没有总经理,三个儿子都是正副董事长。 事业靠“打” 刘宝山曾经做过塔沟村支部书记,是一个武术世家的第七代传人。 “我们家祖祖辈辈在这里住了三四百年,离少林寺很近。”在刘宝山的家谱里,可以找到在少林寺当武僧教头的刘廷选、少林寺的总教头刘发泰等名字。民国时期,他的父亲曾经有上千弟子。刘宝山十多岁时就已学会六合拳、七星拳、春秋大刀等数十种少林绝技。 1978年,塔沟村来了一个外地人,自己背着面粉,非要学武艺,刘宝山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同吃同睡了两三天后,刘宝山收下了这个叫黄辉(音)的徒弟。当年刘宝山又收了个徒弟,塔沟武校就这样办了起来,最开始的地点在少林寺入口处的两间窑洞里。 塔沟武校办了四年,没有收过一分钱学费,徒弟们的“学费”就是帮刘宝山家里干干农活。到1982年,学生收到二十几个,家里的粮食不够吃,养活不了了,才开始小心翼翼以每年5元、10元、15元的标准收费,就是这样慢慢滚动发展。有一次,刘宝山还曾经问过当时的登封县县长,自己收徒弟算不算违法,算不算搞资本主义,后者说,只要不违背共产党的政策,收徒弟是对的。 1982年上映的电影《少林寺》激活了整个登封的武术市场,掀起了一股少林热、武术热,登封城里的武校一度达到了80多8202;所。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武术概念就是这样,张三的徒弟打赢了李四的徒弟,那就是张三功夫高;李四的徒弟输给张三的徒弟,你狗屁不是。”刘海科说。登封武校的发展是“打”出来的,所以他们把赛事提升到学校生存的高度。这使得塔沟武校早早走上了一条代表武术竞技、表演的商业化之路,这也是登封武术教育市场长期以来发展的一个主流方向。 最早他们吃过亏。1985年刘海科做教练带队参加武术比赛,带去的7个学生全军覆没,当年20岁的刘海科哭得稀里哗啦。“当时武校的门派之争很严重,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拳师,这是一件丢脸的事。7个学生感觉你这个师傅不行,跟着你练不中了,都跑到其他地方练去了。” 很快刘海科就杀了回来,1986年,他带着7个队员参加登封市的散打武术比赛,拿了5个冠军、1个亚军回来。第二年,塔沟武校的学生从原来的500人猛蹿到近900人。从1996年起,学员每年以2000人的速度递增,2005年突破2万人。 谈起这些事情,刘宝山口气平淡,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就是自然而然,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办学这么长时间,什么最重要?为啥能做得这么大?刘宝山强调得最多的词语就是“讲信誉”、“诚8202;实”。 “市场经济缺了什么都中,就是不能缺诚实。”刘宝山自称文盲,没有上过学,“也没有人非得要我这样,我只不过是按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要求自己而已。” 刘宝山办公室的进门处,有张他与某中央领导人的合影。照片镶在相框里,很随意地放在地下,靠在墙边。办公室里看不到通常能见到的老板椅、老板桌,也没有红木沙发。用来办公的,是一张普通的书桌。教育集团的一位宣传干事告诉我,老校长一直很节俭,前几年开的还是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后来,三兄弟瞒着他,凑钱买了辆三十来万的越野吉普车,骗父亲说只要几万块。“老校长重孝道,他的三个儿子也是。” 从一所学校成为一个集团,这事儿现在感到难不难?刘宝山答了一个字:“难”。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然后起身朝窗户边走去,弯下腰望了望外面,“每天望着这两三万名学生就特别揪心,我每天操的就是这个心,这些孩子练武磕着了怎么办?病了怎么办?食物中毒了怎么办?” “管理是死的,但人是流动着的。”刘宝山经常到食堂里看看,到操场上走走,“看看后勤有没有偷工减料,老师有没有按规矩办事,学生有没有吸烟、喝酒、打架。”和建立现代管理体系相比,他更信奉自己这种亲历亲为。 “过去什么也没有,为什么能发展成这样?到底是按真正的人之常情去做事业,还是按你自己的想法,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们也应该总结总结。”刘宝山显然和儿子们的发展理念不太相同。 儿子们的想法 “老人都在想子女们有很多缺点,觉得不尽如人意,扶上马还要送一程,这也是他的一种心态。”二儿子刘海钦在那个要“统一思想”的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向我袒露了自己的心态。他似乎对家族的事情有些疲倦,“我父亲已经将近80岁了,都很难静下来修身养性,我们其实也在面临这个问题。你想解甲归田,告老还乡,但这个事在这儿摆着。”说到这,他闭上眼睛,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从2003年开始,除了原来的塔沟武校,集团7年间增加了6家教学单位。这艘航空母舰并不是刘宝山现在想要的,但已经摆在了他和三个儿子面前。 “武术大学要达到一所大学的标准,我们花5年的时间也可能不够。那千亩地的钱还得付掉。”刘宝山说。早在3年以前他就对三个儿子讲了,觉得集团下属的少林中学“发展的速度太快”,“强拉学生往里面装,就会反过来限制发展”。
而刘海科说,父亲过去办学的主旨是对的,但要往前走 “就得高效” 。“现在作坊式的学校在萎缩,武校要生存下去,就得看谁的规模大,还要走多元化发展的道8202;路8202;。” 刘海科主管的是武术训练,刘海超主管高等教育(大专与在筹的武术大学),刘海钦主管文化教学(初高中)。教育集团没有总经理,没有财务总监。刘宝山说,请职业经理人“只会让他们贪图享受”。 “这个总经理得有德和才,有才没德、有德没才能行?这些你都得考虑。”刘宝山说,除非三个儿子经营不下去,才会请职业经理人。 “究竟谁任董事长和总经理也还没有确定好,包括我在内,也是临时性的,过渡性的——我可以明确说,可能我的职务,一会儿就变成其他的了,而不是董事长。”三儿子刘海科说。 请不请职业经理人、会不会考虑风险投资或纳入外来股东的问题,刘海科都没有太去考虑。他有以后上市的想法,但现在还没仔细考虑。 “上市我们有这个想法,但是条件不充足,我们只能先完善现在这一步,再谈这个问题。我们现在正在改革,正在转型。我们会改革成功,会过渡好,到那个时候,董事长和总经理自然会明确。” 二儿子刘海钦在之前曾经告诉我,现在集团“没有资金”,还有20万平方米的地没有建设完成。 刘海科文化程度不高,高中毕业,考了两年大学都没成,从1983年开始,他跟着父亲办学,算得上是父亲的一个帮手。一边跟着师兄们练武,同时又充当教练的角色。“从小跟着父亲练武,办校,到现在麻将牌不认识,扑克牌也不会打。”他的二哥刘海钦学历也不高,学历最高的是老大刘海超,毕业于郑州大学。 “目前,主要是把当下的问题一步一步化解掉。” 刘海科说,他觉得最困难的是“理念上的难以统一” 。 “我们毕竟是农民,一点点发展起来的。过去没有考虑这些问题,但是发展到现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知识又很欠缺。”刘海科承认,集团缺乏一些现代化的管理理念。 虽然说过不评论,但最后话题还是聊起教育集团的转型,股份分配的事情——刘海科吃了一块桌子上的西瓜,沉默半响,然后无奈地笑了笑说:“我们现在慢慢调整,有些问题也许一个月后我可以回答你,我的理念是随着大家而变的……” 在离开登封前的一个晚上,教育集团的宣传干事Z,在宵夜摊上和我闲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告诉我,三个兄弟里,董事长主张扩大规模,先把项目铺开了再说;老大刘海超认为,要控制生源,抬高学生入学的门槛,把学费涨上去;刘海钦则很少参与这些讨论,修心养性,没事的时候就爬爬山,他觉得家里的股份也总少不了他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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