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理翔:复出危与机(2)
柳传志:我的复出是显示主人的存在 文·李明伟 支维墉 让我们先问三个问题吧。 如果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 如果“联想”失去柳传志,联想集团[4.80 1.70%]将会怎样? 如果企业创始人离去,企业将会怎样? 人类不可以没有联想,企业可以没有创始人,但是联想集团可不可以没有柳传志?这是否就是柳传志复出的尴尬?虽然已有25年的企业历史,虽然已是65岁的花甲之年,但是从此岸到彼岸的路,还需要重新走过? 2009年,中国企业界的一件大事就是柳传志在联想集团的复出。创始人复出,我们老早看见过迈克尔·戴尔、史蒂夫·乔布斯、杨致远、泰德温特……这并非新鲜事,但无一不是因为情非得已,此“情”要么是因为创始人实在是无人可替,要么是因为企业残局无人可收。 2008年8月,柳传志开始考虑复出,是什么在“迫使”着他非“复出”不足以解决?一年后的10月底,柳传志没有否认我们的揣度,他有三个问题要解决:产权问题、企业战略问题、“班子”问题。产权问题因泛海的介入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但另外两个呢? 经济危机只是导火索,它把联想集团的战略问题更早地推到了眼前。当中国企业界还在为联想当年 “蛇吞象”的气魄而回味和击节时,联想却必须面对“黄昏后”的命题。IBM放弃PC,看起来是少赚了几年钱,但是多赚了几年未来;联想则可能是相反。彼时彼景,有赚就赚,虽然有风险,但问题关键是,在赚黄昏钱的时候,还要想到夜晚。2008年,夜晚提前到来。 联想集团的战略问题并不是孤立的,它只是柳传志大棋盘里的一个棋子。柳传志虽然声称要转型投资,但是他骨子里还是产业型的。他依然有着扶植一个或几个未来型产业来作为整个盘子支柱的冲动,但是从联想控股的几大盘子看,方向有待清晰。尤其在柳传志有意售出PC业务的传闻之后,是彻底转型财务投资人,还是继续做产业引领者?柳传志需要给出答案。 “班子”问题与战略紧密相关。当柳传志毫不讳言“如果我不复出,杨元庆就当不了CEO”时,这句话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当“柳挺杨”已经固化成一个概念时,只能说明柳传志内心的极端化,要么是极端坚信,要么是极端矛盾。后者是一个无法遮盖的事实:杨元庆一次又一次证明了他可以开好国内的巨轮,却无法驾驭好一艘跨国的航母。如果说旧战略问题的暴露和新战略的重启,都需要以新的标准重新度量“接班人”,那么不管是继续力挺旧人,还是另觅新人,柳传志都必须带出一个新班子来。 或者,创始人柳传志一直就未曾离开,他一直在为这些核心问题作着准备,因为只有解决了这些问题,创始人才真正跃升为了“造钟人”。 《中欧商业评论》(CBR):您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战争与和平》等世界名著,也看《杜拉拉升职记》、《圈子圈套》、《狼战》等畅销书。您选书的原则是什么?对您影响最大的书是哪一本? 柳传志:我读书比较杂,但偏重于有历史背景的书,哪怕小说也喜欢有历史背景的。不只是商业历史,我对政治历史和军事历史都有兴趣。另外,我对书的文字本身有要求,像《杜拉拉升职记》、《明朝那些事儿》,文字好看,我就爱读。翻译过来的管理书籍我不喜欢看,比较晦涩,而且兜兜绕绕还讲不到点子上。年轻的时候,看书对人的意志力、道德品质和做人,都有无形的影响。 CBR:直接和经管相关的书籍您好像看得并不多,为什么呢? 柳传志:经管书籍有点像是照着菜谱做菜,但现实情况中条件经常变化,比如你用的炉子是煤气炉还是煤球炉?原料是高级酱油还是普通酱油?这都不一样。所以我更喜欢成为写菜谱的人,我拿到那些原料后,自己思考该怎么做菜。因此,那些讲具体做法的书我都不看,不过《基业长青》这本书我认真读了,它是在研究企业长期存续的一些根本问题。 CBR:2009年中国企业界的一大事件就是您的复出。创始人复出通常是在企业遭遇重大困境的时候,您的复出与其他企业家如戴尔等人相比,有何异同? 柳传志:国际企业界有个普遍现象,企业在创始人之后再做一两代,其股东就全部都变成了小股东。董事会的董事基本都是独立董事,他们的职责很明确,就是遵守交易所规定,不让普通股民吃亏,不允许管理层为自己谋私利。 但这也带来了一些问题:这些独立董事还会不会有愿景?有没有中长期的战略?从外面空降来的经理人,短期行为很明显。他们都是用期权来激励的,通常只考虑企业当前的利润和股价,这样一来,整个企业就会有问题。这种问题可能两三年还看不出来,但四五年一定能看出来。 如果企业有愿景,就势必有中长期战略,有长远的系统设计。企业领导人回归很多就是因为职业经理人没有真正的主人翁意识,短期行为过重,所以创始人需要以主人的身份回来。 当然,创始人回归成败不一。原因就在于,创始人除了要有主人翁的意识,也要有重新调整战略的能力。有的创始人在位时曾经辉煌过,但如果不能根据当下情况调整战略,复出的前景不容乐观。 我这次复出,目的同样是为了显示主人的存在。联想集团并购IBM PC后变成了一个国际性企业,最开始的时候不能让中国人当CEO,因为我们对国际环境不了解。但当外国CEO越来越没有长远眼光时,我们就要出手,显示主人的存在。而我和其他企业创始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对复出这件事,我是作了充分准备的。 CBR:在规划和管理“复出”上,您是怎么准备的?
柳传志:我对复出很有信心,因为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在预定范围内。并购前,我们已经把并购风险研究得比较透,并购后提了两个目标:一是业务上把并购优势显现出来,二是5年后中国人要担任CEO,在一个正常的企业里,灵魂人物应该是CEO。并购完成4年多后,金融风暴发生,公司业绩下跌,但同时我们对水深水浅也看得比较透彻了。我认为现在到了元庆做CEO的时候了。 我是力挺杨元庆的,但如果我不出来,杨元庆就会遇到一些困难,尤其是董事会层面。杨元庆有他的长处,也有短处,比如他不太擅长和董事会打交道。但在业务及战略执行方面,如何形成有战斗力的队伍方面,他已经很娴熟了。 在让杨元庆担任CEO前,我们反反复复研究过了。国外的董事们提出了强烈的不同意见,有两点质疑:一是媒体和投资人会怎么看?会不会认为这次换人是文化冲突引起的?二是国外班子会不会有大震动?国际人才是否会流失?但这些问题现在都处理得很好,比分析中的还好。因此,我后来改口说,联想集团的业绩用不着3年,1年就可见分晓。那段可能出事的过程已经撑过去了。 CBR:您复出后,在职能定位上有何改变?由您来写菜谱了吗? 柳传志:复出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力挺管理层的核心,建立一个好的班子让他们开展业务;二是让管理层和董事会有一个好的配合,让双方建立互信,然后更好地工作。 董事会有强势董事会和弱势董事会之分,如果管理层能很好地制定和执行战略,董事会的担子就很轻。否则,董事会就会加大战略控制力度,再不行就换人。现在这个班子越做越好,战略体现了,文化上也梳理得很好。 写菜谱的人当然是杨元庆,我的任务是看看他的菜谱,或者看看他写菜谱的思维方式合不合适。我和他们共同研究的是写菜谱的方法,具体写法是他们的事。 CBR:创始人复出并取得成功,往往都伴随着对那些曾经使公司和个人成就辉煌的理念的反叛。例如苹果的乔布斯和嘉信理财的施瓦布都在复出后另辟蹊径。您的复出是否也带来了新的理念或思想? 柳传志:在并购后的4年里,联想失去了一些在中国建立的很有用的东西,如“搭班子、定战略、带队伍”。国际CEO的方法是单对单进行领导,而不是用一个班子去领导。但联想过去的习惯是,遇到重大问题,领导班子先务虚,然后再务实。一个班子反复考虑,把事情都想透,这就是过去中国联想写菜谱的方式。这种方法不仅在中国联想得到了很好的效用,在弘毅投资也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弘毅投资了23个企业,10亿多美元,这些企业在金融危机中一个也没问题。弘毅不投那种赚快钱的企业,而投那些具有发展潜力或者需要机制改造的企业。 这些好的工作方法在过去几年的联想集团中都被颠覆了,现在需要恢复这种传统。所以,不存在颠覆以前理念的问题,恰恰要颠覆的是外国人那些不合适的做法。这是向传统的一种回归。 CBR:您一直力挺杨元庆,不过如果将董事长和CEO的关系比照成皇帝和宰相的关系,那么就像皇权和相权总是互相博弈一样,董事长和CEO的关系也比较微妙。为什么您对杨却一如既往地信任?中途有没有动摇过? 柳传志:我不仅对杨元庆信任,对联想控股下面那些公司的负责人也是这样。我想自己是在做一件很难的事情,我们要做“没有家族的家族企业”,家族企业的好处就是企业有主人。所以接班人应该在企业中有股份,又有高度的事业心,把企业当成自己家的事情来做。因此,在这样的考虑下,我和杨元庆他们的关系就不是皇帝和宰相的关系了。 当然,对杨元庆他们的信任,你们现在看我很坚定,但我在底下一日几变的时候你们没看到罢了。上去的人未必不会下来,但总体上说是不会下来的,因为在底下一日几变的时候我已经反复权衡过了。 CBR:您在1990年就在考虑接班人问题,对接班人有什么选拔的标准? 柳传志:企业领导人要做到两点:一是对你所在的行业要有深刻的认识,二是对企业的基础管理要非常娴熟,包括“搭班子,定战略,带队伍”等。在制定战略时,有一个大的系统设计,对下面的人该做什么都了然于胸。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就可以做领军人了。 CBR:戴尔开始转型为IT服务供应商,联想集团是否也有清晰的战略转型计划? 柳传志:戴尔业务下滑得比较厉害,它以前是直销大客户为主。近年来消费类和中小企业客户增长快速,戴尔没有适应这种消费者结构的改变,就像当年康柏没有看到大客户的增长,而输给了戴尔一样。 联想近期的战略是:先把树上的果子摇下来,不忙着种新树。也就是说,我们要先在新兴市场、成熟市场把消费类业务做好,再考虑下一步。我们在中国的消费类业务做得这么好,但在买了IBM PC后,在成熟市场也在做和戴尔一样的事情,就是关注大客户、卖高端产品,所以消费类市场没站住。现在我们要把这一块市场抢下来。大客户都是定制路线,满足他们的需求;而消费类市场则更关注推新品,这两个市场的供应链完全不一样。因此,我们要重新建立IT供应链系统。这也是外国CEO的不足,他为了短期利益,不肯花七八亿美元重新建立IT系统。 CBR:那么,在把果子摇下来后,从联想控股的角度考虑,会售出PC业务吗? 柳传志:不会。联想控股不论是做直接投资,还是像联想集团这样的核心产业,都是不卖的。对于核心产业,我们选到合适的人,一起把企业培养起来,让它上市。那个人就自己当皇帝,有主人翁感。 联想控股下面,我们还有弘毅投资与联想投资,这两个投资基金回报率很高。此外,我们还有个高科技产业化的孵化器,这是和中国科学院联合成立的联想之星,我们希望亲自动手解决中国高科[8.19 0.00%]技产业化的难题。 在产业投资层面,弘毅投资与联想投资有一个非常实际的体会是:事为先,人为重。行业有不同,但做得好不好,关键还在于人行不行,班子行不行。互联网行业很热,但我们有3个互联网企业没有投好,事后我们研究发现,几乎所有的互联网企业,从阿里巴巴[14.98 -0.93%]到腾讯,它们现在做的东西都不是最初想做的,都在不断地调整和变化。因此,我们要投互联网企业,应该更多地看人本身,因为项目的方向和战略是在不断变化的。当时我们投了一两个项目,如电子杂志,当时觉得很好。但领导人不能作调整,后来就垮了。弘毅投资目前最重大的板块是建材行业、玻璃纤维,我们看中的是这个国企班子的人。中联重科[10.32 -0.67%]做重工机械,我们投下去3年多营业额涨了10倍,利润也涨了10倍,也是因为有个好班子。因此,在产业热点方面我们可以关注,但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我们宁可不投。 CBR:有人说您有不可复制的高超领导力。就联想而言,您有上、中、下三重关系,上是国有身份的婆婆,中是董事会,下是团队员工,您是如何把各层关系理顺的? 柳传志:我觉得自己没什么特别之处。非要说的话,就是我这个人意志力比较强。我要做的事情,想透了就坚决要做。企业如果有一个好的文化,就会像军队一样有战斗力。而企业要形成好的文化和核心价值观,第一把手的作用是极其重要的。 我做事非常注意以身作则。至于战略制定,以前我更多地思考如何写菜谱,当企业大到一定程度时,我就会更多地考虑天气、地里的粮食这类问题。而当企业面临危机了,我就只考虑碗里的饭。 总结说来,企业领导人应该有很高的追求和情商,要有很强的学习能力。我的学习能力就是从实践和经验中自己总结琢磨出来的,再适当地看看书。 老一辈企业家应该有意识地退、帮、带,充当起咨询顾问和高级幕僚的角色,而不应该事事都想着亲自上场“干三年、帮三年、看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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