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出马
他是7本畅销书的作者,那些书名无甚出奇,像《追求成功的热情》、《活法》这样的名字在每一个机场书店都注定是被淹没的一本。“稻盛哲学”以语录的形式流传:“只要你不放弃,就不算失败”,“工作可使心灵满足;透过工作,可以发现人生新的意义”。这样的话语同样可能出自每一个在机场电视里夸夸其谈的“管理大师”之口。
但与那些“机场管理学家”不同的是,稻盛和夫亲手创建了两家进入世界500强的企业,被认为是日本战后经济崛起中最卓越的企业家之一,与松下幸之助、本田宗一郎、盛田昭夫一起称作“经营四圣”。
2008年冬天的日本京都,马云向稻盛和夫求教了颇为玄妙的问题,他向稻盛和夫询问经营企业与人性的关系,什么是人的本质,企业发展到最后到底为了什么,这样的探讨最后上升到灵魂层面。
稻盛和夫推崇的企业经营方式以 “现场有神灵”、“答案永远在现场”最为著名。在他经营企业的过程中,他确定公司运营的首要目标不是股东的利润,也不是客户的利益,而是为了公司员工及其家属的幸福。
他曾经是最年轻的圣人,如今却已是78岁的耄耋老人。而这位老人,却在该安享晚年之际接下了一个烫手山芋。他决定出山担任破产重组后的日航新任CEO。在听了那么多年稻盛关于人学和实学的教导之后,人们终于可以不再费劲琢磨稻盛哲学,而得以真正在“现场”观察稻盛如何运筹帷幄,扭转乾坤。
可他又是彻头彻尾的航空业外行,在同意担任日航CEO之前,他是日本首相鸠山由纪夫旗下专责削减不必要政府开支委员会的一员,他同意上任有两个条件:一是自己零薪水上任,二是不带任何团队进日航,因为公司内部本来也没有人懂航空运输业。这样一个任命换来的却是公众的广泛欢迎。因为请出老将出马,鸠山由纪夫甚至在民意调查中公众满意度上升,人们认为这展现了日本民主党新政府的果断与有为。
1951年8月成立的日航以租赁飞机业务起家,一度是日本最大、世界第三的航空公司,在35个国家和地区经营航线,被认为是日本“株式会社”公司的代表。而自十年前开始,日航的经营每况愈下,在2001年“9·11” 事 件 、2003年SARS风波和2008年金融危机扩散后三度陷入危机,由于自民党政府的援助才得以摆脱困境。在过去四个财年中,日航三度负债经营,不得不削减航线与航班,顾客则更多选择全日空(ANA),日航陷入恶性循环。业内人士批评日航管理层因循守旧,未与时俱进,2006年上任的CEO西松遥也一筹莫展。西松遥担任日航CEO前长期从事财务工作,上任伊始就面对着与日航9个工会谈判,说服工会接受12%降薪计划。
而随后开展的裁员计划更是让日航陷入泥潭。日航工会势力强大,更为知名的是每年的春天要求增加员工工资收入,这被称为“春斗”,要求未得到满足时,随即而来的罢工让日航损失惨重。在西松遥担任CEO的四年中,为了让日航扭亏为盈,他每日搭乘公交上下班,在员工餐厅用餐,在街上派送传单。去年12月,西松遥与70名企业高管决定放弃当月工资,进一步压缩公司的营运成本。但是,日航已经积重难返。
随着民主党在日本大选中获胜,新任首相鸠山决定不再将来自纳税人的数百亿美元用来拯救日航,而是寄希望于破产重组后让日航重新崛起。日航股票在破产传闻传出后,连日大跌,最低跌至每股仅3日元(约人民币2角),公司的市值竟然只相当于一架波音747飞机的售价。日航的破产也成为日本史上第6大破产案。
鸠山认为 “日本航空必须摆脱对政府的依赖性,转而发扬稻盛和夫的精神,这一点十分重要。我对稻盛和夫的管理能力评价很高,相信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日本由上到下对稻盛的信任,将日本航空的未来放在一位没有行业经验的老将肩上,似乎颇难理解。而面对金融危机后的萧条挑战时,似乎也很难找到比稻盛和夫更适合引领企业步出危局的领导人了。
稻盛和夫的三段式人生
从1959年27岁时开始创业,稻盛的经历可以被清晰地划为三个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是25年。52岁时成立盛和塾、稻盛基金会和第二电电(KDDI);77岁时决定出任破产重组的日本航空CEO。
稻盛和夫1932年出生在位于九州的鹿儿岛,他的成长经历了颇多挫折。年少的稻盛要在放学后骑自行车帮父母推销纸袋贴补家用,13岁时患上结核病,两次报考鹿儿岛高中都没被录取,又是第一志愿的大阪大学落榜生,他只是名不见经传的鹿儿岛大学工学部应用化学专业的普通学生。毕业后,到一家名为松风工业的陶瓷公司任职。
1959年,27岁的稻盛和夫研发的工业陶瓷被空降的领导弃之不用,稻盛向亲朋好友募集了300万日元,与松风工业的7名同事与外聘的20名员工,创立了京都陶瓷。彼时的京瓷,销售、渠道一无所长,而50年后,2009年京瓷旗下有189家公司,覆盖从精密陶瓷、半导体零部件到通信设备、珠宝应用和太阳能等各行各业,公司2009年净销售额达到120亿美元,拥有接近6万名员工。
创设京瓷时,稻盛曾对员工表示:“创设企业,不是只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也包括现在以及将来,都要守护着员工及他们的家人的生活。”他信守了承诺,即使在全球金融危机肆虐时,京瓷也没有裁员,每一名员工都可以在京瓷工作到60岁退休。
京瓷的社训是“敬天爱人”,这是稻盛从小崇拜的“维新三杰”之一、也是鹿儿岛同乡英雄西乡隆盛的人生哲学。“天”是道理,敬天就是守住道理,爱人则指的是所有的人都是同胞,以仁心爱人。稻盛希望企业“在追求全体员工物质与心理两方面幸福的同时,也对人类、社会的进步有贡献”。
50年中,京瓷没有一年亏损。陶瓷看上去并不是有利可图的行业,而微小的烧制瓷却是电脑、照相机、微处理器、手机和电视等几乎所有电子设备都不可缺少的零件。1973年的石油危机也影响到了京瓷,1974年1月京瓷每月订单是27亿日元,7月时骤降为不到3亿。但即使这样,这一年的京瓷依旧没有亏损。
稻盛喜欢强调 “没有10%的销售利润率,就算不上真正的经营”的企业经营理念。京瓷因为技术领先,利润率超过30%,当一个高收益的企业遭遇萧条时,销售额尽管大幅下降,但利润却依旧。20世纪90年代末,英特尔不再与京瓷合作,而选择以更廉价的价格选择合作伙伴装配微处理器。但是京瓷又以技术领先化解危机,以耐热塑料和塑料陶瓷混合品夺回市场,手机业的成长也带领京瓷走出业绩下滑。
稻盛和夫将自己经营京瓷获得的经验集结成册,其中既有人生的活法等“人学”内容,也有企业经营要诀、企业员工行为规范等“实学”要义。而这些经营企业的稻盛哲学与国人熟知的“邯钢经验”、“鞍钢宪法”都颇有形似之处。
1984年,52岁的稻盛和夫捐出个人财富600多亿日元,成立稻盛基金会,设置了类似诺贝尔奖的 “京都赏”,每年分三个领域——尖端技术、基础科学、思想和艺术——对世界有杰出贡献者授予奖项,奖金为5000万日元 (约54万美元)以及一块20K的金牌。历年来,京都赏的获奖者包括德国社会学家哈贝马斯、美国社会学家乔姆斯基、日本导演黑泽明及建筑师安藤忠雄等。
此前一年,稻盛和夫成立了盛和塾。这是稻盛为了帮助中小零售业经营者开办的企业学校。稻盛认为中小零售者维系公司员工及其家属生活颇为了不起,盛和塾就是让身负重任的经营者彼此交流的场所,学员来自各行各业,每年缴纳不多的会费即可定期收到学校刊物和研讨讲座通知,每年的七八月份,还可以参加盛和塾大会,向稻盛和夫当面请教机宜。不知道马云创设的阿里巴巴[14.86 -0.80%]网商大学是向稻盛和夫取经的结果,抑或是英雄所见略同。
盛和塾成立27年,在全日本有53个地点,而在海外也扩展到美国、巴西等国,在中国的无锡与天津也设有事务所和学习会。
1984年,他成立了第二电电DDI,打破了日本电信业的垄断,几经整合之后的KDDI公司成为综合通信公司,如今是日本第二大移动运营商。2001年,稻盛创设的两家企业双双入选财富500强。
稻盛和夫并不缺钱,在最新统计的福布斯日本富豪榜中,稻盛和夫以9.2亿美元的身家列在第28位,而他在从京瓷退休时,早已将自己的股份全部捐回公司。
2010年初,稻盛决定出任日航CEO时,无论是“稻盛老矣,尚能饭否”还是“时移物易,晚节不保”的担心都显出人们替稻盛和夫捏一把汗。与这些担心相比,年迈的稻盛却信心满满,这种信心更可能来自他对自己稻盛哲学普适性的自信,他要在更多领域证明稻盛哲学的可行性。
如今78岁的稻盛离初次创业已过去了整整50年,与经营50年从未亏损、裁员的京瓷不同,与打破垄断迅猛成长的第二电信也不同,如今等待稻盛解救的是破产重组后全新的日本航空。在未来三年中他要压缩庞大的日航,将110家子公司压缩到57家,执行三分之一、高达15700人的裁员计划。
未来三年时间,世人将见证稻盛和夫是否能带领日航再度起飞,人们将不只聆听到更多的“稻盛语录”,更有机会见识稻盛亲身演绎的“稻盛哲学”。而无论成败与否,稻盛和夫都已经用自己的三段式人生诠释了“人生实业家”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