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濮存昕:我们也快到强弩之末了



 戏剧舞台三十年,义无反顾跟着林兆华,专访濮存昕:我们也快到强弩之末了

      他本人,在靠墙的那张桌子上随便一坐,就是一台戏。2011年12月13日的晚上,《伊凡诺夫》在首都剧院首演结束,他的那身毛呢戏服来不及换,裤脚扎进黑色的短皮靴子里,就那样出现在媒体面前。第二天下午,在人艺一间简陋的化妆间接受时代周报记者专访时,他穿着蓝色牛仔裤、灰色防风背心,随手把包一扔。

  59岁,近三十年职业生涯,如果说他还没有被冠以“同时代最伟大的男演员”的称号,也正走在这条路上,所有媒体提到他的名字时,与其他大牌明星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称他为“表演艺术家”、“演员中的知识分子”。这是因为与之相比,他的成就也主要表现在戏剧舞台上,每年演出一百多场。迄今,他是中国戏剧界演出场次最多的人,也是仍然活跃在戏剧舞台上的演员。

  他曾被称为“师奶杀手”,在鱼龙混杂的演艺圈却从未与任何女星传过绯闻。他接拍广告,常让商家直接把给他的广告费捐献当地学校。他还是骑着自行车的全国政协委员,2010年两会期间,他骑着自行车“秀”低碳。他热衷慈善,从2000年开始出任艾滋病宣传员。他获得美国由海外华人组织的慈善组织—美国爱心基金会颁发的杰出成就奖,美国前总统克林顿也是这个奖项获得者之一。他的独生女濮方没有被他引导上明星之路,却受他影响热衷慈善。2011年的8月28日,他和濮方带领着“心悦志愿者团队”前往海拔4000米的青海玉树灾区,为了让那里的孩子穿上暖和的新鞋子过冬。

  “太多事情是我想做的了,但我未忘记我是个演员,这是我从小就梦想的,血液里就带着这个。”濮存昕说。

  想像前辈一样当演员

  濮存昕常常把人艺比作他的庙堂,可见他对人艺的感觉之深厚,但和林兆华一样,也是“爱恨交织”。他把人艺老一辈表演艺术家的成就看作不可逾越的高度,对今天仍是“行政机关式的人艺”心怀隐痛。2002年底,他曾担任人艺副院长,走马上任4个月,辞职却花了3年。

  他生在人艺剧院,也长在这里。在他的第二本书《我知道光在哪里》开篇写道:我童年最初的记忆是东单附近的内务部街,打从记事儿起,我家就在那儿。内务部街,顾名思义,是北洋政府的内务部所在,不过,说是街,并不走公交车,只是个胡同……北京人艺的宿舍院儿也在这条胡同。人艺子弟全在这里上学。谁的爸爸、妈妈演哪出戏,扮什么角色,学校老师都门儿清。学校还经常请人艺演员到学校作报告,我父亲也是受邀的演员之一。

  “这就是为什么与我同龄的影视演员相比不一样,我见过好东西,我跟那些了不起的前辈同台过,而且在这幢楼里一起生活过,这是潜移默化。不止我父亲一个人,太多人,他们台上台下,他们的戏剧人生,我想像他们一样去当一个演员,这个传统,这个多年来的教育背景使我和其他演员完全不一样。”濮存昕说。

  即便是在人艺大院长大,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进人艺当演员也不容易。1977年濮存昕作为知青下乡回来进了空政话剧团。戏剧生涯的第一个重要角色是在《周郎拜帅》里出演周瑜,让他第一次在舞台上见识了意识流。孙权苦闷之时,一想到周瑜,周瑜就在后台出现了。还有真假周瑜,自己和自己的灵魂对话。这部戏的导演是王贵,也是中国当代导演中对现代戏剧举旗最早的人之一。

  “我能够在林兆华导演下长期演戏呢,也是因为王贵给我的启蒙,在林兆华那儿对上了。”

  直至1987年,濮存昕才正式调入人艺,而此时,他发现自己不会演戏了。“跟着王贵演戏,王贵的表演要求多夸张啊,《周郎拜帅》一上手就是能乐式表演方式,等于还没学会素描,就玩起了抽象派、现代派。而人艺要的是现实主义。”濮存昕说。

  濮存昕又一头沉进去,跟着他从小就熟悉的人艺老前辈们学表演。1990年,濮存昕出演大导林兆华的《哈姆雷特》,这部戏创造了购票队伍长达数百米的纪录,濮存昕因此在上世纪90年代实验小剧场名声鹊起。

  叶甫列莫夫没看中他

  1991年,濮存昕紧接着又出演了契诃夫名著《海鸥》,导演是著名的莫斯科大剧院总导演叶甫列莫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戏剧体系最有活力的继承者与代言人。筹备这个戏的时候,还没有分配角色,在一次欢迎叶甫列莫夫的酒会上,于是之把濮存昕介绍给他说,“他就是柯斯嘉(《海鸥》剧中的男主角特列普列夫的爱称)。”

  “叶甫列莫夫当时看中的其实是姜文和李保田。”濮存昕说。

  叶甫列莫夫还特别偏爱扮演妮娜的徐帆,这也是濮存昕第一次与徐帆合作,当时他还跟王志文开玩笑,“徐帆来到了人艺可就是我的了”。徐帆现在不是王志文的了,不过濮存昕仍然与她有合作,至今他们一起演了6部戏剧。

  濮存昕对叶甫列莫夫非常尊敬,原因是他是个真正的戏剧人,现在仍念念不忘他的教导。“要是你懂得并能做到外表平静,而内心波澜起伏,你的表演就能再上一个台阶。”濮存昕至今都用这句话检验自己在每部作品中的表演。

  “当年叶甫列莫夫在《海鸥》里把大幕去掉,露了后面灰墙时,林兆华在后面说了一句,坏了坏了,我刚想的招怎么他先用上了。那是一个奇观,没有幕嘛,就变成了沟边墙。”至今濮存昕只要谈起戏剧,仍然不分场合地提到叶甫列莫夫。“2000年叶甫列莫夫去世,2007年我去莫斯科时,还去新圣母公墓献了一束百合花。”

  他毫不介意这位俄罗斯戏剧家当年看中的不是他,也只有他今天仍然在演话剧。

  我60岁还会进步

  “相遇林兆华,我至今也不认为我是他心目中最优秀的演员,但是我肯定是最幸运的演员。”濮存昕却不知道,对晚年的大导来说,能有濮存昕这样的大腕还愿意登台演戏,不知道是多幸运的事。他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我的戏只要有濮存昕,心里就有了谱”、“我与濮存昕、易立明合作,一定会有惊人之笔(后者是林兆华多部戏剧的舞美)”。

  2007年,电影《兰陵王》导演胡雪桦曾在空政话剧团和濮存昕一起演过《WM·我们》,那时他看不出濮存昕有多么大的艺术前景,看完《建筑大师》后很惊讶“濮存昕俨然已是大演员风范了”。白岩松看完也感叹道:“我们人人都是索仁尼斯,但是要是他的话,我们都会死掉的。”2010年《建筑大师》在易卜生的故乡挪威奥斯陆演出时,挪威王妃也前来观摩,易卜生的孙子、现年90岁的Tancred Ibsen评价称,他曾看过10个版本的《建筑大师》,中国的版本是最好的。

  《伊凡诺夫》是濮存昕2011年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剧中有几个大段的独白,要通过场面和对手、人物关系的编织,然后托出他的思想必然性。这个戏只合成一次,结局没排过,首演时濮存昕完全是即兴发挥:伊凡诺夫看着手枪,手枪突然响了,死亡就像在一种意念之中完成的,枪却掉了下来。

  “下一场我要让伊凡诺夫的死更像是一个事故,看着手枪,就这么看,响,这个语汇更清楚了。在舞台上每次都会有新鲜的东西,这个特别有意思。你看于是之老师,他演了《茶馆》一辈子,最后拿着裤腰带一回头,手停在那儿,他都是直觉,精彩极了!”濮存昕说。

 专访濮存昕:我们也快到强弩之末了
  濮存昕追求演员和角色在艺术空间合二为一,有剧评人认为他已经做到。濮存昕却说,“没呢。感觉我们也快到了强弩之末,快到了。从年龄来说,因为满弓实际上是没有余地了,我吹牛说你信不信,我60岁还会进步。”

无反顾跟着林兆华,专访濮存昕:我们也快到强弩之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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