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什么乐迷,一般歌星离开了,我不会主动对其作出任何报道或评价,正如比凤飞飞“早走一天”的“美国天后”惠特妮·休斯顿突然在洛杉矶去世,反应是有的,但不会太大。但凤飞飞的离去,却引起了我特别的关注,因为,在我的青春时代,是听着她和当时不少台湾歌星的歌成长的。 那是上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

其时,我和许多同样来自广州的知青下乡至光明农场。农场位于宝安县(即今日深圳光明新区),因此,只要有收音机,即使是“原子粒”(即半导体),也可以收听到香港的电台节目。不过,那时公开收听是不可能的,只能偷偷地听。当时“文革”还没结束—哪怕不是因为“文革”,也因为要坚持阶级斗争,凡偷听境外广播的都属“收听反动电台”,一旦被揭发,至少会被列入批斗行列。 不过,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常常偷偷地“收听反动电台”—香港商业电台(下称商台)。每到深夜时分,就会有音乐节目,播出的歌曲绝大部分为国语流行歌;到了下午两三点,则有“点唱歌曲”节目,所播出的歌曲也大多为国语流行歌曲—到港后才知道,整个60年代至70年代中期,来自台湾的国语流行歌曲雄霸了香港乃至东南亚华人社区,粤语流行歌是自1973年电视剧《啼笑因缘》的同名粤语主题歌播出后才渐渐成了香港流行音乐的主流。那时的下乡生涯无疑是艰辛的,幸而整个生产队(100多人)都是广州不同学校的知青,尽管过着半军事化的集体生活,可是,因为都来自广州,所以大家彼此的习性相近,特别是因为广州的特殊位置所造成的文化背景。例如,广州过半家庭有海外港澳关系;再如,我家中有唱机,甚至有来自香港的当时最新的粉红色塑胶流行音乐唱片,别的同学家里也有类似情况:嘴嚼巧克力不是什么新鲜事,由父母带着到太平馆吃西餐也非罕见。上世纪60年代初期,《羊城晚报》每逢星期二有半版港澳新闻,市民可以看到香港电影(尤其是粤语片)—这都是当时内地城市所没有的。故而,来自广州的这一群“学生哥”听听“反动电台”的歌,成了很自然甚至是顺理成章的事。在那个时候,白天“唱红歌”,晚上听“黑歌”甚至还会哼唱“黑歌”,现在看来有着极大反差的荒诞。 一次,一个同学从宿舍走出来时不经意地唱《何日君再来》,被指导员(是个复员军人)听个正着,当时指导员只说:“有那么多歌唱,为什么要唱这歌?”到了晚上就召开全队会议,批判这个同学。同学交代说,是从商台学回来的,唱歌的人是叫凤飞飞!随即,他进行自我批评并交出自己的收音机了事。 其实,对我们知青来说,凤飞飞、尤雅、姚苏蓉、崔苔菁、包娜娜、青山、赵雷、鲍立、林冲这些台湾歌星都是熟知的名字,较流行的就有凤飞飞的《绿岛小夜曲》、《南屏晚钟》,至今我们还可以熟练地唱出《绿岛小夜曲》:“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姑娘哟,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呀飘。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吹开了你的窗帘,让我的衷情随那流水,不断地向你倾诉。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我的情意,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这绿岛的夜已经这样沉静,姑娘哟,你为什么还是默默无语。”当时在我们听来,凤飞飞的歌声格外柔软,像是轻巧的湖面上绽开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的波纹,让人着迷。 不久,一些有较好音乐基础的同学根据记忆,将这些“反动电台”歌曲记下了简谱,填上歌词,还写上原唱者是谁。很快地,这些手抄歌谱就传开去,厚厚的一本又一本,流行歌就这样流传开来。有时,男生更会对着女生大唱凤飞飞的《姑娘十八一朵花》:“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一朵花 ;眉毛弯弯眼睛大 ,眼睛大;红红的嘴唇雪白牙,雪白牙;粉色的笑脸,粉色笑脸赛晚霞,啊! 姑娘十八一朵花,一朵花!” 在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空前匮乏的年代,尽管是对香港流行文化并不算陌生的广州知青,生活在不属于他们却需要流汗甚至流血的地方而遭遇困惑、迷惘和失落时,何以解愁?唯有利用看不见的电波掬取一些令他们可以稍感舒畅的柔性乐章,按摩一下疲惫的心灵。凤飞飞,就成了知青们掬的一抹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