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12月3日是创新工场CEO李开复的生日。此前，这位“青年导师”在自己将满50周岁的时候，出乎意料地收到一份让自己颇为不爽的礼物：知名打假斗士方舟子质疑他的自传《世界因你而不同》充满夸大其辞之处，“基本上是一本传记体虚构文学”。一时间，这场围绕一本自传的纷争成为互联网上万众瞩目的新闻，最后李开复不得不在新浪微博上公开致歉。
放眼2011年的整个中国企业家群体，李开复的遭遇并非孤案。曾经被奉为电子商务神话式人物的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马云，因为淘宝商城新规风波被千夫所指；江苏黄埔再生资源利用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光标曾经是汶川地震中的民间义士，却在2011年变成了一位慈善秀明星，今天守着一堆现金拍照，明天带着一群猪羊开个人演唱会；久经沙场，对媒体和民意有着很强把控力的SOHO中国董事长潘石屹栽在了自己关于乔布斯和苹果公司的一句玩笑话上，引得网友笑言“乔布斯是个神话，潘石屹是个笑话”。
为什么这么多的企业家在2011年运交华盖？为什么那些曾经引领产业发展和舆论风向的明星企业家如今纷纷受到公众的质疑甚至指责？他们个人的遭际可能给整个企业家群体带来哪些启示？
黯淡下来的光环
发现自己随手写下的“建议苹果生产千元以下iPhone和iPad”的玩笑话引来众多微博网友的不满，眼看着还真有可能“搬起苹果砸了自己的房”，潘石屹删除了这条微博。稍后，他在一条新微博中解释道：“我理解朋友们对乔布斯的爱戴和怀念的心情以及对高价房不满。我是从一个人的价值体现在对社会贡献和多少人接受了他的服务，写下这条微博。我是一名果粉，是乔布斯的粉丝。他的逝世我和大家一样很难过。我们失去了一位伟大的创新领袖！”
看来，这的确是一次典型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误读。但是，网友对这个解释并不买账。一位网友回应：“潘哥，把房价降到1000元一平米，这是你对苹果最大的爱戴，谢谢！”另一位网友则说：“人家作为美国人，给美国人民带来了低价的高科技产物，与同胞分享自己智慧的果实；你丫呢？除了会刮同胞的钱，再有事儿没事儿地放几个响屁来赚取人气，还会干毛你。鄙视！”
在内地房地产市场打拼20年，潘石屹早就练就出一套炉火纯青的把控和利用舆论的技能。同时，结合公司房地产业务的定位，他把自己成功地包装成了富豪+明星，而且是一位相当前卫的明星富豪，他在房地产老板中第一个写书、第一个写博客、第一个拍电影、第一个当演员，以至于当摄影记者的镜头对准他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就表现出熟练的镜头感。但是，在微博这种社会化媒体上，面对自己一着不慎引起的负面议论洪流，潘石屹几乎hold不住局面，最后只好用网友创意的“潘币”打哈哈把整个事件引向娱乐了事。
从公关传播的角度看，微博对于潘石屹、李开复这样的明星企业家真可谓“挑战与机遇并存”。一方面，他们可以在这个平台上迅速聚拢数以百万计的粉丝，把自己变成一个颇具规模的在线媒体的总编辑，可以时时处处通过这个免费且个性化的杠杆对社会舆论施加影响。但这同时也要求他们必须勇于接受“技术曝光了行为”的现实，而且要与各种网上意见展开互动。这实际上意味着很大的挑战，正像《开放式领导》一书的作者李夏琳（Charlene Li）指出的，他们需要具备“开放式领导”的能力，不仅在现实工作场合中保持真诚和透明，而且要能够在新的媒体环境中将自己的真诚和透明加以放大。
很多明星企业家可能是太过陶醉于万众粉丝簇拥的快感而轻视了社会化媒体本身蕴含的挑战，他们大概还没有做好“开放式领导”的准备。他们过去利用可操控的传播渠道和信息不对称的状况而做的个人品牌包装，尤其是带有某种道德光环的高调包装，现在需要一条一条地接受透明化传播的考验。这将迫使他们开始认真地反思和行动，直面黯淡下来的个人光环，需要道歉的就道歉，需要澄清的就澄清，需要兑现承诺的就笃定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从一个更广大的视角来看，明星企业家们头上的光环黯淡下来，大概还与社会环境的变化有关。过去，改革开放的大潮激发了很多人的中国版“美国梦”，“重商主义”成为一种近乎狂欢的非理性集体行动，创业致富的老板和在跨国企业打拼成功的经理人尤其成为年轻人心目中的英雄。面对社会上追求个人成功的巨大心理需求，一些好为人师且一直念念不忘让个人品牌增值的企业家和经理人当仁不让地开始充当起“导师”的角色。现在，随着英雄、导师形象被渐次解构，年轻人独立思考能力和批判性思维的逐渐养成，中国人正在回归到一种理性的社会状态，企业家不再是这个社会的神话。
在德国学者马克斯·韦伯的理论视野里，社会的现代化将伴随一个“祛魅”（disenchantment）的过程，即科学理性的兴起及其对宗教迷信魅惑力的消解。某种意义上，明星企业家神话的破灭是不是也可以视为中国社会的一种祛魅？
两种卡理斯玛
神话和光环的解构，不必连带地影响到企业家身上的卡理斯玛（Charisma，超凡魅力）。现代领导学的研究表明，杰出的领导者实际上都是卡理斯玛型的领导者。神话和光环更多地是基于假象带来的魅惑，是明星们的高调包装和受众们非理性的潜在心理需求相互作用的结果。卡理斯玛则扎实地植根于领导者的个性特质。从神话光环到卡理斯玛的理性回归是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
神话祛魅之后，对于企业家来说，我们要呼唤什么样的卡理斯玛？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管理学副教授肖知兴研究发现，卡理斯玛型的领导者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利他取向的社会化领导者，一类是利己取向的个人化领导者。前者很慎重地使用自己的权威，不倾向于使用各种阴谋手段，他们讲求平等，尊重制度和现有权力架构，努力满足追随者的需求，通过授权激励下属，善于反省，有坚定的自信心；后者非常注重培植自己的无上权威，鼓励对个人的崇拜而不是对一项普遍事业的崇拜，他们让下属无条件地服从而非独立思考，对下属使用权威时毫无顾忌，他们很少反省，内心有强烈的不安全感，缺乏自信心，喜欢使用各种阴谋诡计，他们放纵和无限地膨胀自我，如果可能，他们会让整个世界为自己的一个想法停下来，换一个方式运转。
根据上面的描述，大家很容易找到对应的代表性例子，其中哪种是更值得期待的卡理斯玛型领导者不言自明。心理学家认为，个人化的领导者的不安全感往往来自童年时期的严重心灵创伤，而追随者对其心甘情愿的依附则往往是因为童年时期对万能的父母的崇拜。然而在当下的中国，企业家的行为导向恐怕与社会机制有着很大的关联。一直值得思考的问题是，什么样的社会机制能够抑制利己取向的个人化领导者的滋生蔓延，同时让利他取向的社会化领导者更多地涌现？
2009年9月10日，在阿里巴巴10周年的大会上，马云提出了“新商业文明”的概念：“21世纪我们需要的企业，是在新的商业文明下，重新思考对社会、环境、人文、客户的关系。今天任何一家企业，假如想在21世纪活好，必须学会开放、分享、责任、全球化。”
某种意义上来讲，马云对新商业文明的定义，可以算作是中国的企业家们对自身价值的新定位。然而知易行难，马云在2011年接二连三受到的质疑和非难，并非全都是毫无根据的无理取闹。此时，马云更应反思自己倡导的新商业文明的内涵，超越单纯功利主义的算计，回归社区的建设与融汇。
50岁知天命是什么意思？一位朋友说：“是找到你愿意做到死的事情。”这个不正规的回答我很喜欢。——这是李开复50岁生日那天在微博上发表的感言。帮助中国青年成功创业大概是开复找到的这样一件事情。我们也希望开复以及其他很多中国企业家熠熠生辉的卡理斯玛能够给十字路口的中国经济和社会点燃更多新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