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苦思甜对下句 《随记光阴》 第一章 广阔天地 真假忆苦思甜
忆苦思甜,是当年下乡知青的必修课。我看过一些知青回忆,诉说忆苦思甜,贫下中农把三年自然灾害当做苦难,大诉其苦,苦不堪言。最后包袱一抖,啊!搞得知青们哭笑不得,原来说的是新中国。 我下乡以后,也经常参加忆苦思甜会,大会,小会;也听贫下中农诉三年自然灾害的苦,最后搞成笑料,搞成尴尬。但是,这些并不能给我思想上以震动。因为我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吃不饱饭,半夜饿醒,学校组织到野外挖野菜,大街上讨饭者抢食……在那样的年代,百姓们懵懵懂懂,我所看到、知道的,只有“饿”,用吃饱和吃不饱来衡量岁月,和贫下中农讲的感受差不多。所以,我到农村后,听三年自然灾害的“忆苦思甜”,听完哈哈一笑了之,甚至并不认真记住。 真正给我深刻印象的,是贫下中农对1949年之前的忆苦思甜。我在这种忆苦思甜里听到的,与在学校里听到的,书本上看到的,电影里演的,完全不一样。 正如贫下中农用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人的事实,把“思甜”说成忆苦一样,他们则用受地主剥削的事实,把“忆苦”说成思甜。
我下乡时,有一段时间与生产队会计长禄合住一屋。那是一间小草房,在一户人家院子里。房东姓杨,是个老汉,我喊他“杨三爷”。杨三爷一家五口,两个儿子、大儿媳妇,还有一个小孙子。他的儿子、媳妇,还有村里老少都喊他“三爷”,连他的小孙子也这样叫他。 大队支书范海宽知道我住在杨三爷家,连声叫好,说,杨三爷才是真正的贫农。 贫农还分真假?我不明白,就问。 成分没有假,人分真假。范海宽说。 他又解释说,咱代营,解放前有些地主人家,赌钱的、吸大烟的,把家财散尽,又卖地卖房子,最后卖闺女,老婆都跟人家跑了,到土改时,自己光身子一个,讨饭过日子,划成分时又有规定,只要穷够三年,又没有地,就可以划成贫农,人是贫农,心还是地主,有点钱就去赊店镇听戏、嫖女人。 又说,杨三爷解放前给地主扛活、当长工,是贫农,赤贫,他家几代人都给人家扛活。 听支书这样说,我才明白,原来贫下中农也分心儿红与皮儿红两种,怪不得毛主席要我们“彻底”改造呢。幸亏我和一个红透心儿的老贫农成了邻居。本来,我下乡就有锻炼的思想准备,立志“脱胎换骨”。现在和一个老贫农为邻,经常聆听教导,熏蒸磨炼,自己再潜心修炼几年,一定能成正果。 杨三爷大概有六十岁的年纪,佝偻着背,满脸岁月刻下的痕迹。他是“大板儿”,就是饲养员,负责喂养生产队的几头牛,不下地干活。牛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也是生产队的命根子,是国家财产,受法律保护。喂牛是个技术含量相当高的活儿,牛的生老病死,“大板儿”通管,又在队里拿最高工分,很受人尊敬。 杨三爷住在牛棚,几乎不在家待着,只每天三顿饭回来吃。人家都吃完一会儿了,他才回家来。进门就从灶火端出个海碗,圪蹴在当院吃。有时候,看我这屋开着门,就蹲在我门口吃。我赶快放下手里的活,和他聊天,他的小孙子就扑过来,在他身上爬上爬下,他笑眯眯地由着孩子。吃完饭,他把碗搁在当院一块青石板上,就回牲口棚了。我曾经为学使车和犁地,夹着被子在他的牛棚里住过半个冬天。每天半夜,杨三爷喊我起来,给牛拌草、添料、饮水。一番活忙下来后,他拢把火,吸袋烟,然后开始给我讲故事,荤的素的,五颜六色,我听得津津有味。 下乡第二年的麦收,杨三爷每天负责把几头牛牵到场上,碾场用,就手也帮助摊场、扬场。一天下午,日头偏西时,我运回一车麦子,正摊场时,见杨三爷拄着桑杈站在场屋门口,就过去招呼他。 杨三爷见我过来,抬头看看太阳,对我说,后半晌了,往年这个时候,主家的荷包鸡蛋该挑来了。 杨三爷说的“主家”,就是地主家。他给我讲过去,总是用这个词儿指明他曾经扛活的东家。他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解放前给地主家干活,麦收时,每天到后半晌,地主家就叫人挑来一桶荷包鸡蛋,挑子的另一头是一篮子烙油馍。这是给麦收的长工和短工们“加餐”。 “荷包鸡蛋,每人一碗,搁了白糖,烙油馍随便吃。”杨三爷笑眯眯地说。 真的啊!我听他说,很吃惊。地主会叫扛活的长工吃荷包蛋,还有白面烙油馍? 是啊!蚕老一时,麦熟一晌,这时候干活的人不吃饱,咋干活? 地主叫长工吃饱? 杨三爷笑眯眯地看着我,满脸的皱纹表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不知道我的疑问是什么意思,也不是嘲笑我的怀疑。我从未对他说起我学过什么,看过什么书,被教育的是什么。他不是教导我,他只是用和蔼的态度肯定他的经历,他只是告诉我一段事实,如此而已。 整个下午我都心存疑惑,杨三爷的故事也触动了我的心事。晚上,我去牛棚找杨三爷,又说起荷包蛋的事。我对他讲了我的家。 我小时候,一次过中秋节。到了该分月饼的时候,奶奶说,现在吃月饼,每人一个,过去哪有吃一个的?她说,那时候过中秋节,咱们家分月饼,长工每人一个,在家里长年做仆人的两人一个,老祖宗一人一个,公公婆婆两人一个。等到叫我去拿月饼,我洗洗手,高高兴兴伸双手去捧,你猜咋着?就给我那么一沿儿,成一堆碎末子了。 奶奶说的“一沿儿”,我估计是一块月饼的八分之一,因为一块月饼切四份,还不至于成“一堆碎末子”。 我的家是个大家族,土改前,在村里有“乔家大院”,有几百亩地,拴着牲口,长年使着长工,还有仆人,农忙时能招十几个短工。土改时被划为“地主成分”。我就奇怪,一个地主家,给长工和用人的月饼,比给自家人还多,这可能吗? 奶奶说,干活的人,你得待人家好点,家里的地、牲口、收成,都交给人家了,你待人家不好,吃亏的是你自己。 我就批判她,说地主只会剥削贫下中农,怎么会给他们月饼呢,怎么会待长工好呢。 可是我心里明白,奶奶对我说的肯定是真实的。 杨三爷听我说完,说,你家老人说的是这个理儿,主家和咱们是两姓,情分说不上,咱只说理,他也不敢亏待扛活的。收麦、收秋就那几天,主家也知道,你不好好伺候扛活的,几百斤粮食就糟蹋到地里了。 地主不是剥削贫下中农吗?我问。 地都是人家的,啥叫剥削?要是你的地,他来抢粮食,那才叫剥削。杨三爷不以为然,又说,也有恶霸,抢人家的地,把人家逼得打官司,一打多少年,听说外村有,咱村没有听说过。 打官司有打赢的吗? 听说有告到南阳的,告赢了。 杨三爷又说,这是说在主家扛活的长工,还有租地种的。咱这儿,每年阴历十月初一,就是和主家定租地的时候,上年欠的账这一天还,主家欠户家的也要还。租地的挑主家,你家的地不好,搁不住一泡蛤蟆尿,又待人不好,分的粮食少,租你地的人就少。主家也挑,户家劳力不强,没有工具,没有牲口,主家也不愿把好地给你种。 我就给杨三爷讲白毛女,讲黄世仁、南霸天,讲刘文彩,还有我们家乡旁边巩县的大地主康百万。 杨三爷说,你说的那是戏,前几年咱这里也演过,县剧团就在咱村搭台子。戏是人编的,真假不好说,我给你说的都是我见过的。老包铡陈世美,谁看了都叫好,我就不信,哪个当官的敢铡驸马爷?你一个人不要命,你全家都不要命了?七大姑子八大姨,也都不要命了?前朝不会有这种事,当朝也不会有…… 戏不能信。杨三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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