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人生很少有长舒一口气、放松身心、享受滚滚财运的时刻，但2000年年底就是这样一个难忘的瞬间。这一年，我们的公司战果辉煌，我任职总裁的克莱默-伯克维茨对冲基金已经赢得了眼光精准、值得信赖的名声。我的银行存款肯定了我这一年的苦战与成功。我当时还为TheStreet.com撰写交易日志，生活无比忙碌，却又游刃有余。我一面操作着4亿美元的基金，一面和世人实时分享我的市场心得。但我还承受着其他方面的生活压力。外祖父卢比的病情日渐加重，很多时间只能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那段时期，全家上下焦虑万分，各自一点点劝说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准备着和一家之主永别。在我那段得意洋洋风光无限的时期中，只有卢比的病况时不时让我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中。卢比是我人生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他是我人生的指路灯，是我心目中的偶像。在我两岁时，父亲抛弃了我们，于是外祖父便承担起父亲的责任。虽然母亲含辛茹苦、无微不至地养育我们，但在男孩子的成长中，父亲的形象不可或缺，我们需要一个"父亲"来为我们的人生定调，引导我们走上正道。随着年龄增长，我开始懂得一切事出有因。父母离异对年幼的我来说难以承受，但正因如此，我才得以和外祖父建立更亲密的情谊。卢比的存在赋予我力量，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引导我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1991年大学毕业后，我在摩根士丹利获得了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但是我穷得住不起纽约市的公寓。在雪城（Syracuse）大学读书时，我以自信出名，但这种自信在我初入职场时突然完全蒸发，我变得那么软弱和无助。我的精神世界需要一个灯塔。幸运的是，在我的身边就有这么一座灯塔。在我初入摩根士丹利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那段时间里，我寄居在曼哈顿区东部边缘的外祖父母家里。复杂的金融市场让我几乎陷于绝望，但我有我的精神支柱：只要我一转身，每当我需要鼓励的时候，卢比总是出现在那里，他坚毅的大手、他会心的目光让我变得淡定。几年以后，外祖母多萝西告诉我说，在我上班的时候，外祖父常常坐在我的房间里，看着我的鞋子。她笑着说道："他是那么爱你，他就想紧紧地挨着你。"我的事业在华尔街上起步之时，我是那么天真，我并不真正明白这道为我而开的"金门"所蕴含的意义，也不明白它将让我付出的种种代价。但外祖父的引导弥补了我人生经验的缺失，我暗下决心：我一定不能让我人生中最最重要的这个人对我失望。我大学一毕业就在摩根士丹利的证券衍生品交易席位艰难学艺。我对这个行业知之甚少，但多亏了外祖父，我在为人处世方面游刃有余。我不记得有多少个小时，我坐在他身旁，听他传授那些跨越时代、跨越领域的智慧："你唯一真正拥有的就是你的名和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时间是最贵重的商品。""积极处事。"虽然我当时并不完全理解它们的意义，但他的这些话拨动了我的心弦，照亮了我的前路。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每迈出一步，都会带来一系列新的挑战，也使我之前取得的成就相形见绌。遭遇挫折是常有的事，但每次外祖父都会上前扶我重新站起，为我指明方向。虽然我当时并不完全理解它们的意义，但他的这些话拨动了我的心弦，照亮了我的前路。2001年，外祖父病倒住进了戴尔雷医疗中心。此后的很多个周末，我都会赶赴佛罗里达，紧抓着他的手，陪着他同病魔斗争。我专栏的很多读者写邮件调侃地问我是不是在汉普顿酒店里逍遥偷懒，我于是在专栏中讲述了我外祖父的故事。我写到外祖父对我的重要意义，写他现在的处境，写我有多么爱他。非常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开始收到全球各地的读者写来的邮件，讲述类似的故事，关于爷爷奶奶，关于父母孩子，关于倒下的好友。从十来封到上百封，再到成千上万封。有好几个月，我和外祖父会在重症监护室一封接一封地读这些向外祖父致意的信件。这世界竟然有这么多人肯花时间写信鼓励一个素未谋面、只在文字中读到的人，我深受触动。我发誓我会坚持不懈地与世人分享我的观点，帮助人们在跌宕起伏的金融市场中避险求胜。这种努力催生了一个忠诚的网络社群，而且这个社群维持如初，不断壮大。由此我也领悟到了互联网的力量，领悟了写作的心灵净化功能，领悟了回馈世界的意义。在我痛苦而积极地调适自己的心理，准备着接受人生最有震撼性的损失的同时，我也适应了自己交易员兼撰稿人的双重身份，但我还是感到两个身份之间的冲突。我担任克莱默-伯克维茨基金的总裁，同时为TheStreet.com撰写交易日志，这两者原先都是吉姆8226;克莱默的差使。一年多以前，我和吉姆最终敲定了合伙人合约，但我完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像他那样一边从事交易，一边分出心思写文章，而且是在交易时间内。然而后来我也干起了这种不可思议之事，每天写下十几篇简短的文章。同时干着这两种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高难度工作，简直是玩杂耍一般。生意和金钱在我和吉姆的关系中扮演着缓冲垫的角色。他在克莱默-伯克维茨基金中投有一大笔资金，在他退休之后也没有撤出。这些资金证明了他对我的肯定，表明他信任我和杰夫8226;伯克维茨、马特8226;雅各布斯一起进行风险管理，由我来为TheStreet.com撰稿赢得网站的访问流量。我们竭力做到让对方满意，因为这里有我们的共同利益，尽管我们之间的紧张关系一直难以纾解。2001年3月，吉姆退休后三个月，美国脑瘫联合协会（United Cerebral Palsy）授予我突出成就奖。我不太确定自己为什么会赢得这个荣誉，但我猜他们认为我的出席会吸引更多人到场。在朋友史蒂芬8226;尼特金的帮助下，我为他们请到了RUN-DMC摇滚乐队，我们还联系了华尔街从我们这儿赚佣金的许多证券经纪人，请他们一起捧场。不出意料，颁奖晚会很叫座，我们也为这个高尚的慈善事业筹到了一大笔资金。颁奖仪式期间，克莱默走上台称赞我是"华尔街一流的操盘手、TheStreet.com的最佳撰稿人"。我内心不能认同他的评价，但是吉姆就是这样，喜欢夸大其词。但我没有驳他的面子，只是会心地笑了一下，笑得很亲热。尽管我们两人在工作中关系紧张，但我真心关心他，也理解他的言行举止。他的颁奖演说是我们关系的巅峰，此后一路滑坡。
告别与倾诉2001年春天一个普通的星期三，我突然停止了交易，订了一张机票。我原定是周五再南下的，但我取消了许多预约，提前上了飞机，因为我心绪不宁，似有所感。我一到医院就直奔外祖父的病房，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五分钟后，一股能量涌入我的身体，我的全身、我的四肢、我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感受到了这种能量的冲击，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停止了运转，握紧的手也松开了。他大限已到，他以他的方式迎接了此刻的到来，如他所愿，过世时他的家人围绕在他的身边。那几周前，我曾去看他，期间他有过短暂的意识恢复，他在我耳边叮嘱道："照顾好这个家。"除了对多萝西的最后倾诉外──他对自己59岁的爱妻说她看起来真美，那是他去世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外祖父年轻时是一名拳击运动员，而今天他一定是撑到我们已经做好了告别的心理准备时才撒手而去。我自以为对于这个痛苦时刻早有心理准备，但现实的痛苦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接受他的离去是一码事，而在没有了北极星的世界找到方向却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人们面对失去的方式有千千万万。对我来说，我会纪念外祖父，永远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像他教我的那样。有人说，对一个人最高的致敬莫过于按他希望的方式生活。他去世后不久，我发起了卢比8226;派克儿童教育基金会，让外祖父的能量惠及下一代。库布勒8226;罗斯（Kübler-Ross）把悲痛的五个阶段界定为拒绝、愤怒、悲伤、妥协和接受，这一点为世人所熟知。我尽可能地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外祖父最终阖然长逝时，我虽然沉浸在悲伤之中，但也积聚了独自面对世界的勇气。在美国脑瘫联合协会的慈善晚会上，我播放了一部关于外祖父的纪念视频，其中有一段外祖父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教给他很多，但我当然是希望他能学到很多。"他的确教给了我很多，而我也的确从他那儿学到了很多。我的悲痛之情难免会流露在TheStreet.com的专栏中。编辑允许我有一定程度的感情抒发，但很显然，他们希望呈现的是风风火火的金融强人，他们不希望文字包含太多的情感因素。编辑人员无情地删改了我的文字，这使得我们之间的关系骤然紧张。我从没说过我是一个好作家，但我说的是发自内心的实话。有时候因为一点小小的删节改动，整篇文章的"表情"就被扭曲了。当他们向我解释他们永远正确的"语法屠杀"时，我紧咬嘴唇，默默忍受，眼睛还盯着周围的八个大屏幕，估算着数亿美元的风险。每天，我都会收到数百封电子邮件，很多是关于市场的，但还有相当一部分与此毫无关联。我惊讶于我的读者群的多样，但回头想来，我完全理解了这些读者。他们固然是市场交易者，但他们首先是人！呼呼与嘘嘘登场在我赖以成名的股评中，我替多方取名华尔街牛"呼呼"（Hoofy），把空方叫做华尔街熊"嘘嘘"（Boo），分别从多空两个角度评述每日的股市风云。我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我想，每天都有做多的理由，也有做空的理由，也每天都有人在做多，每天都有人在做空，金融媒体第二天早晨的报道中所呈现的是双方角逐的结果。而我要做的不是如法炮制地报道结果，而是再现双方的意见分歧与冲突，这样才能让交易者真正受益，并不断进步。我就一直坚持着从这样的双重视角写股评，一段时间以后，读者也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开始问我呼呼在做什么，而嘘嘘又在想什么，他们开始学会分别进入呼呼和嘘嘘的角色，学会从两种视角来看市场。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忽而想到，还不曾有人用华尔街牛和熊的概念打造有商业价值的品牌呢。我替多方取名华尔街牛"呼呼"（Hoofy），把空方叫做华尔街熊"嘘嘘"（Boo）……每天都有做多的理由，也有做空的理由，也每天都有人在做多，每天都有人在做空……TheStreet.com付给我10万美元的年薪，这个数目比起我操盘基金的收入来说实在微不足道。对我来说，与其说为挣钱而写作，不如说为倾吐而写作。由于我认为"呼呼"和"嘘嘘"两词不应当为TheStreet.com所拥有，我没有和TheStreet.com订立合同。当时来说，签订合同是从业准则，但由于那不是我的主业，也就无从成为我的准则。他们也没有盯着我签合同，因为对他们来说，我是为网站提供内容的现金牛，是市场战壕里的斗士，能带来网页流量。在科技股泡沫最灿烂的时候，我始终保持谨慎，冷峻操作，同时笔耕不辍，将交易历程记下供世人传阅。如果说股市是个大赌场，那么可以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是那个掷骰子的神。TheStreet.com因我的成功所带来的人气而满意，投资人则为两位数的增长欣喜不已，我虽然感到有些空虚，也对自己很满意。在痛失外祖父之后，高利润很好地消解着我的痛苦，尽管它还不足以填补我心中的空缺。人生真美好，至少在我当时看来是如此，因为社会上有钱人拥有的"玩具"我一样也不缺。在我坐在大屏幕前努力挣钱时，无数宝贵的时间流水似地离我而去，但是不要"自寻烦恼"，把它们忘了吧，反正时间有的是，有的是时间跟朋友们享受一次次的晚宴，有的是时间寻找自己未来的新娘，有的是时间放松逍遥。夏日狂欢虽然我失去了外祖父，但生活却前所未有地好起来，至少以金钱为衡量标准是这样的。在别人挣扎在华尔街大甩卖的水深火热中时，我们的基金却大发横财，我的生活方式就是证明。我和朋友莱昂尼尔开着我几周前买来的新款宝马M5（我连价签都没怎么看就买了下来）到汉普顿，为自己的夏日休假找个租赁别墅。苏富比的一个经纪人此前就打电话说赛格港湾有栋房子值得一看。车子一开进那个院子，我们就知道这是个完美的选择。"我们叫它卢比山庄吧！"我说着下车查看庭院。这所房子真是美轮美奂！这所由菲利普8226;斯达克设计、列支敦士登风格的别墅里有冥想塔、媒体室，封闭式的天台俯瞰赛格港。一尘不染的庭院，足以容下八辆车的车库，主楼外双卧室的小屋，户外有就餐亭子，黑色的喷泉游泳池旁边有熊熊燃烧的壁炉和厨房。一个槌球场坐落在这个庭院和200英尺见方的私家沙滩之间，走不多远就是小镇。"有七个卧室，"我们这群看房客中有人说道，"这里真是大。"那位苏富比经纪人说这个房子本夏季的挂牌租价为15万美元。我们签了租约，心满意足地上车离开，不久我们就拉来五六个朋友，把车库改成夜总会，名为沙迦宝贝，当我们后来听到人们谈论赛格港某处新开的私人夜总会时，总是会心一笑。每逢周末，数百人齐聚卢比山庄，像摇滚明星一样彻夜狂欢。那个放荡不羁的夏天像是电影中的情景一样，侧面见证了当时的"证券市场大泡沫"。作为一个把握股市脉搏的交易人，我早该看到正在逼近的灾难。劳工日（美国的劳工日为9月的第一个周一。──译者注）那个周末，我前往夏威夷，兑现曾向父亲许下的承诺：如果他戒毒，我会在下一年与他共度一段美好时光。他看起来很好，戒掉了毒品，正在接受不错的药物治疗。我去看他前，他已经在一家动物收容所当志愿者，他很自豪地带我参观收容所的整个庭院。我们谈到世事人生，他迫切想知道我所走过的历程、我在华尔街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我是否幸福。"当然！"我们坐在四季酒店的游泳池边，我告诉他，"我是一个价值4亿美元的对冲基金总裁，去年一年我就挣了几百万美元。我什么都有了，只差没有成家了，但这是早晚的事。"我想，出于不同的动机，我们都急于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多年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儿子，我渴望父母的认可；而就他而言，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想要我为他终于爬出了深渊而感到骄傲。结果是，动机怎样已经无所谓，反正我找回了曾经失去的父亲。那一周时光如梭。回纽约前的那个晚上，在毛伊岛醉人的晚风中，我们一起坐在一个露天餐厅俯瞰大海。我大谈自己的雄心壮志，但我忘不了我买单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放轻松，儿子。享受生活。没准儿下一秒飞机就会从高空坠落，一切都完蛋，谁知道呢？"随后那个周二就是9月11日。但我现在还不想谈论那个飞机从高空坠落的"98226;11"，且让我从头说起，从我人生故事的开头说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