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就在迈格拉希被提起公诉的同一周，曼哈顿刑事法庭对一起谋杀案进行了审理。被告是一个戴着白色头巾、身着白色长袍的埃及移民，名叫萨伊德·诺塞尔。诺塞尔是伊斯兰圣战斗士、绰号“盲人酋长”的奥马尔·阿卜杜勒·拉赫曼的追随者。诺塞尔被指控谋杀了“犹太防御联盟”领导人梅厄·卡赫纳，而该联盟后来被以色列贴上恐怖组织的标签。在旁听席中，有一个人名叫伊迈德·塞利姆，是联邦调查局的线人，他每周的报酬是500 美元。塞利姆留着络腮胡子，是一个秃顶的埃及陆军退役士兵。他与被告的同伙坐在一起。在庭间休息时，塞利姆就会在走廊里和他们闲谈，设法从他们的口中套取信息。塞利姆是一个阿谀奉承之徒，一直在曼哈顿市区的伍德沃德酒店从事私家侦探工作。1991 年4 月，联邦调查局外国反情报特工南希·弗洛伊德找到塞利姆。弗洛伊德告诉他，这家酒店经常有一些疑似苏联特工的人出入，他是否能够帮助她盯梢？萨利姆的回答是，现在谁还关心冷战和苏联人？要是你想知道伊斯兰圣战和盲人酋长，我倒是可以讲出很多。弗洛伊德特工从未听说过盲人酋长，极少有人听说过这个人。但是，弗洛伊德很喜欢萨利姆，也非常信任他。于是，她招募萨利姆作为自己的线人，并把他介绍给调查局的同事约翰·安提塞夫。4 年前，安提塞夫加入了联邦调查局，开始在纽约联合反恐工作组工作。安提塞夫对萨伊德·诺塞尔很感兴趣。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曾经拍到他的一些伙伴使用半自动武器进行射击和准军事训练。但当时调查局并没有意识到，卡赫纳谋杀案与恐怖主义存在关联，以及盲人酋长在此案中所扮演的角色。在诺塞尔被捕后，工作组从他的公寓里搬出了47 箱证据，随后却将其束之高阁。这些箱子里装着诺塞尔用阿拉伯语写下的日记，其中记录了盲人酋长呼吁开展圣战的言论，还详细描述了对纽约发动袭击的方案。这次袭击的目标是“摧毁他们的文明支柱……以及他们引以为傲的高层世界建筑”。在接下来的3 年，没有人关注这些日记。当时联邦调查局只有一名能够读懂阿拉伯语的翻译。“如果对这些日记进行翻译、处理、鉴定和分析，”巴克·雷维尔后来在出庭作证时表示，联邦调查局就会发现“梅厄·卡赫纳谋杀案与后来策划并炸毁世贸中心的恐怖组织之间的联系”。谁会预见到，一战结束后在华尔街和华盛顿引发血案的无政府主义思想会死灰复燃？谁会意料到，将苏联军队赶出阿富汗的伊斯兰教徒将愤怒的矛头指向了美国？谁会相信，联邦调查局即将被卷入基督教徒和穆斯林之间展开的圣战？1991 年春，这都是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过去数月中，联邦调查局开展的反恐调查大都集中在一些小型的右翼组织上，其中包括洛杉矶地区光头党、雅利安妇女联盟和得克萨斯预备民兵团。与其说这些组织的成员会对美国的和平与安定造成威胁，不如说他们只能危及自身的安全。在那个时候，“我们的感觉相当良好，”巴克·雷维尔说道，“冷战已经结束，我们认为我们这边取得了胜利。美国的共产党及其隶属组织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停止活动。全球共产主义运动的声名一落千丈。美国有效地控制了国内的恐怖主义，而国际恐怖主义也正在日渐衰落……总而言之，虽然前面仍有麻烦不断出现，但在应对恐怖主义威胁上，我们的工作卓有成效。” 伊迈德·塞利姆为联邦调查局提供了一个预知未来的机会，但调查局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将圣战带入美国”1991 年11 月4 日，塞利姆开始参加诺塞尔的谋杀案审理，并很快结识了被告的一些支持者。在得知陪审团达成分裂裁决后，他们喜出望外。毫无疑问，诺塞尔杀害了卡赫纳，他的罪名是持有枪支和攻击他人。在宣布判决时，法官称陪审团一定是集体疯了。随后，他对上述两项罪名作出了最重的判决，即22 年徒刑。这名法官说：“我相信，被告的做法强奸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宪法和法律，以及那些和平共处的民众。” 塞利姆驾车和酋长的手下一起来到纽约州北部臭名昭著的阿提卡州立监狱探望诺塞尔。没过多久，他就听说酋长准备炸毁美国的地标性建筑。在见到这起阴谋的策划者盲人酋长后，塞利姆亲耳听到他们声称要将圣战带入美国。“塞利姆的渗透十分成功，从一开始他就与阿卜杜勒·拉赫曼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曼哈顿的联邦检察官安德鲁·麦卡锡对塞利姆的工作感到极为惊讶。塞利姆向联邦调查局提供了几乎所有准备炸毁世贸中心恐怖分子的姓名和身份，但是不清楚他们的袭击目标。塞利姆新结识的朋友告诉他，这次袭击一定会惊天动地。这是联邦调查局有史以来第一次在恐怖主义阴谋策划进行的同时得到第一手情报。早在他们发动袭击前，联邦调查局就可以也应该发现他们的阴谋。但是，1992 年6 月，调查局取消了伊迈德·塞利姆的线人身份，这项调查也就此终止。纽约联邦调查局外国反情报小组组长、39 岁的特工卡森·邓巴作出了这一决定。他怀疑塞利姆是埃及情报机构的双面间谍。邓巴和他手下的特工认为，比起塞利姆发出的恐怖袭击的警告来说，他有可能是一名外国间谍的事实显然更令人担心。“我们不能让你制造炸弹，”联邦调查局特工安提塞夫对塞利姆说，“打个比方说，假如这枚炸弹在某个犹太会堂爆炸，并且炸死了两三个人，如果外界得知联邦调查局有特工参与制造这枚炸弹，他们就会义愤填膺。媒体就会声称我们知道这件事情，我们就会被起诉，就会有人被解雇。”联邦调查局决不会容忍这种有苦难言的耻辱。在得知邓巴作出的决定后，特工弗洛伊德感到十分震惊。“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告诉塞利姆，在她看来，“这个小组的特工根本不知道事情应该怎么办……他们的上级不知道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吸取历史的教训。” 塞利姆比他们更清楚这个恐怖组织的历史。多年以来，盲人酋长一直是埃及伊斯兰圣战组织的领导人之一。他到处鼓吹，政治暴力是上帝赋予的权力。1981 年，埃及总统穆罕默德·安瓦尔·萨达特遭到暗杀，由于对这次暗杀表示支持，盲人酋长在开罗入狱。这位酋长一直都在国务院的恐怖分子监督名单上，1990 年他却获得了美国的签证。中情局在国务院的一名领事发出了这本签证。这一失误着实令人费解，因为中情局曾经在自己的档案中写道，这位酋长是“埃及最好战的逊尼派阿訇，与埃及圣战运动过从甚密”。盲人酋长对自己的身份毫不讳言，“我们必须成为恐怖主义者，”1993 年1 月16 日，他在布鲁克林的一座清真寺中发出号召，“我们必须对伊斯兰教的敌人进行恐吓，扰乱他们的秩序，动摇他们脚下的土地。” “这一次全世界都会疯掉！”1993 年1 月19 日，在乔治·H.W. 布什的最后任期里，联邦调查局的内部掀起了一场政变。有人指责威廉·赛申斯在担任联邦调查局局长期间行为不端。在总部，赛申斯受到了所有人的孤立，他漠视自己的日常职责，满足于权力带来的礼节性的额外津贴，损害了作为联邦调查局局长的名声。与此相反，巴克·雷维尔不仅深受众人爱戴，他还是里根和布什政府最倚重的调查局特工。当赛申斯将自己的头号政敌派往达拉斯断送了他的职业生涯时，联邦调查局内部的不平之声正日渐高涨。现在，司法部已经完成了一份长达194 页的报告，指控赛申斯法官轻度腐败。其中包括为了避税瞒报收入，动用9890 美元公款为自己家建造安全系统，阻挠对他住房抵押可疑交易的调查，以及根据个人喜好滥用职权等。虽然上述指控并不构成刑事犯罪，但这篇报告还是被人们视作对其品行和操守的一种谴责。“我必须请你为了调查局和国家的利益着想，”雷维尔在给赛申斯的信中写道，“在体面尚存时激流勇退，避免对这个你曾经宣称引以为荣的机构造成进一步损害。” 自胡佛以来，经参议院批准，联邦调查局局长的任期可以长达10 年，具体长短视总统的态度而定。这就意味着，在下一任总统于1 月20 日正式就职前，布什既可以接受司法部部长的建议解除赛申斯的职务，也可以让比尔·克林顿来解决这个问题。最终，布什选择了把问题留给下一任总统。这不能不说是一份居心叵测的告别礼。赛申斯一向目中无人，所以拒绝接受上述指控。他佯装没有听到那些要求自己下台的呼声，而这些呼声都来自调查局内部。关键的6 个月过去了，事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联邦调查局的办公室里，赛申斯感到精疲力竭、孤立无援。事实证明，克林顿总统并不擅长掌管和控制联邦调查局。赛申斯始终保持沉默以示反抗。总统对司法部部长的前两次提名也很快泡汤；他们因为雇用非法移民作为保姆而违反了法律。没有司法部部长，他很难解雇联邦调查局局长。上任3 周后，1993 年2 月11 日，克林顿终于作出了决定，任命迈阿密的首席州立检察官珍妮特·雷诺为司法部部长。雷诺不仅是美国有史以来首位担任这一职务的女性，而且也是20 世纪任职时间最长的司法部部长。在谈到总统遇到的问题时，她发现联邦调查局本身就是一个悲剧的来源。“上任不久后，我发现联邦调查局不知道自己掌握着什么，”雷诺后来在作证时说，“他们的右手不知道左手在做什么。”在互联网时代即将来临时，特工们还生活在旧的世界里。当联邦调查局开始安装新的信息技术时，它们早已过时。雷诺惊讶地发现，调查局竟然不能进行最基本的数据搜索，也无法将其案件档案输入计算机系统以备存储和检索。外勤特工各自为战，独立于总部之外，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彼此联系。即使是对由精英分子组成的反恐工作组来说，书面文件也堆积如山，那些有可能作为关键证据的窃听材料不仅没有经过翻译，也无法发现其中的固定模式。“有时候当我认为我们已经取得一些进步时，我接着会发现，我们不知道我们缺少什么，”雷诺说道，“这个问题联邦调查局很难解决。” 在上任几天以后，她亲眼目睹了联邦调查局发生的最好和最糟糕的事情。1993 年2 月26 日，星期五，在世界贸易中心1 号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一辆装有1500 磅炸药的卡车突然爆炸。这是自1916 年纽约港黑汤姆岛爆炸振动了整个曼哈顿和划伤了自由女神像之后，美国遭遇的最大一次恐怖主义炸弹袭击。在世贸中心爆炸案中共有6 人死亡，还有1000 多人因冲击波、浓烟和弹片受伤。地下停车场的水泥柱严重塌陷。这次爆炸形成了一个宽36 米的弹坑。3 天以后，人们在残骸中找到了一个关键证据，即一个显示车牌号码的车架碎片。一周以前，这辆莱德厢式货车在新泽西州被人租用。这一次，联邦调查局十分走运。事发之后，愚蠢的肇事者竟然返回莱德租车公司，声称卡车被盗，并索要自己400 美元的押金。“一切都突如其来，我们真是太幸运了！”理查德·哈恩在世贸中心的爆炸现场感到惊叹不已。作为反恐调查员，他已经在联邦调查局工作了整整20 年。4 名阴谋肇事者随即被捕。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晚了一步。炸弹制造者已经逃离了美国。阿卜杜勒·巴希特·马赫穆德·阿卜杜勒·卡里姆，人称拉姆齐·尤塞夫，是一个25 岁的巴勒斯坦人，12 月从阿富汗进入美国。他沉着冷静，能言善辩，会讲7 种语言，并且在英国多所大学研究化学和工程学。在这个从华尔街到兴都库什山脉的全球恐怖网络里，他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这场阴谋远没有结束，很多成员仍然潜伏在纽约，但联邦调查局却毫无头绪。约翰·安提塞夫满心谦恭地重新找到伊迈德·塞利姆，请他再次担任卧底。他们的谈话十分不快。对于调查局将自己赶出了这起案件，塞利姆感到大为恼怒。“我告诉过你，他们要在纽约制造爆炸，可你们什么也没做，”塞利姆怒气冲冲地说，“是你把我赶出了这个案子。” 安提塞夫表示，他的上司谨小慎微，“调查局的那套官僚主义”经常让自己“处处掣肘”。“我想要告诉你们局长，”塞利姆说，“我提供的信息非常宝贵，足以阻止这次爆炸的发生……要是因为哪个笨蛋想要耍弄穆斯林而导致世贸中心倒塌了，不知道还会发生多少灾难？” 塞利姆并没有去找调查局局长，而后者也正在闭门独处。但是，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后，他还是成了联邦调查局的线人，他从这份工作中一共获得了超过100 万美元的报酬。塞利姆生性胆大妄为。在关键时刻，他扮演了一名煽动肇事的奸细，最终将盲人酋长送进了监狱。
1993 年5 月7 日，塞利姆与盲人酋长的一名心腹助手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此人名叫撒迪格·阿里，来自苏丹。阿里听说，酋长希望他的手下在“大屋子”——联合国内安放炸弹。于是，塞利姆准备从这位阿訇那打探消息。5 月23 日，他带着一个装有窃听器的手提箱，来到酋长在泽西城的公寓。“关于联合国，我想要知道，我们应该把那里看作魔鬼之地吗？”塞利姆问。“因为这次袭击不会像世贸中心发生的爆炸那样，我一定会让那里彻底湮灭……”酋长回答：“要想个办法，想个办法……对美国军队造成破坏。但是联合国……对穆斯林来说，将是一个不利因素。它让我们深受其害。” “那就是说放弃联合国？” “不。” “我们要把重点放在军队身上？” “对。” 5 月27 日，撒迪格告诉塞利姆，酋长开始重新考虑对联合国发动袭击。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新的目标：林肯和荷兰隧道，这两条隧道是连接曼哈顿和新泽西州的生命线。他们计划同时对这3 处地标性建筑发动袭击。“我负责‘大屋子’，”撒迪格说道，“每次爆炸间隔5 分钟。砰！天哪，到时候整个世界都能听见！砰！这一次全世界都会疯掉！” 1993 年6 月23 日夜，几名主要的阴谋肇事者在皇后区的一所安全屋里碰面。但是，联邦调查局已经提前在里面埋设了能够记录影像和声音的装置。他们开始向55 加仑的油桶里注入硝酸铵肥料，这是自20 世纪70 年代以来恐怖分子自制炸弹的一种基本原料。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塞利姆将计就计，用150 美元为他们买来一堆没有任何爆炸力的“斯科茨超级草坪化肥”。这次逮捕行动极为迅速，但是只有一个人例外。盲人酋长来到布鲁克林的一座清真寺内避难。联邦调查局对如何处置这位酋长感到十分为难。从赛申斯到调查局的任何一位高官都不愿意对他立案。他们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让埃及总统胡斯尼·穆巴拉克下令将其引渡回国。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这位酋长驱逐出境，让他回到自己曾经待过埃及监狱里。负责纽约州的调查局副局长詹姆斯·福克斯坚决反对将此案公开审理。联邦调查局的很多高级官员都十分清楚，一旦将此案提起诉讼，就会引发一连串令人不快的问题。早在世贸中心爆炸案发生数月前，纽约的外勤特工及其上级就已经获悉此事。反恐工作组掌握着诺塞尔的日记，但是却没有进行分析。14 个月前，联邦调查局曾经让塞利姆作为线人打入这些圣战分子当中，但是却半途而废。司法部部长雷诺要求他们打起精神来。在与联邦调查局负责人和最高检察官经过长达一个小时的争辩后，她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木制的会议桌，最终决定以阴谋煽动的罪名对盲人酋长提出公诉。自1920 年的赤色围捕行动后，极少有人因此受到指控。此外，司法部部长向总统提议解除威廉·赛申斯联邦调查局局长的职务，原因是他“严重缺乏判断能力”。在赛申斯即将卸任之际，包括人质营救队在内的数百名联邦调查局特工在得克萨斯州的韦科镇与大卫教派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对峙。面对戒备森严的武装对抗，联邦调查局动用了催泪瓦斯。在随后燃起的大火中，共有80 名大卫教徒丧生，其中包括25 名儿童。赛申斯法官把随之而来的谴责留给了珍妮特·雷诺。让赛申斯感到悲伤的是，比尔·克林顿选择了另一名笃信宗教的法官路易斯·J. 弗里担任调查局局长。弗里曾经在联邦调查局任职6 年，在随后的10 年里，他成了一名出色的检察官。1991 年，弗里在年仅41 岁时披上长袍，成了一名联邦法官。可以说，他是自胡佛以来最称职的一位联邦调查局局长；而弗里也认为，克林顿是自尼克松以来最有才华的一位政治家。这种看法不仅让他们随后对彼此产生的蔑视情绪变得更加可悲，而且削弱了联邦调查局的力量，并最终危及整个国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