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雏军 郎咸平 “沦落者”顾雏军



     2012年9月13日,顾雏军出狱后第六天,在北京市北四环安徽大厦1605室,时代周报记者第一时间专访了这个饱受争议的“前民营企业家”—如今,他一无所有。

  顾雏军2005年7月28日被刑拘,2012年9月6日顾雏军出狱,整整七年。

  七年,原本以为这样的经历会残酷地改变一个人,但他还是有棱有角。只是变得更加识趣。“出来后凡是不主动联系我的人,我一律都不会主动找他们。不想做一个很无趣的人。我现在还是靠本事吃饭,至少我能做一个扬眉吐气的物理学教授”。

  他仍然不失高傲。第一次专访时,时代周报记者提议他开个微博,他很不乐意,在他看来博客是那种类似上访户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还停留在博客阶段……),而他认为自己是个“被冤枉的企业家”。

  多年与媒体的交道中,顾雏军在高处时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在低处时,也知道有时媒体更“管用”。所以他现在开始不厌其烦地接待一拔又一拔的记者。但现在的他,诉求很简单而直接,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轻巧地挡过去,并绕到自己想说的问题。

  这个从顾氏制冷剂的发明者到资本市场的新贵,到入主科龙,收购美菱,收购亚星……建立了庞大的格林柯尔系,然后,一夜间崩塌,锒铛入狱。七年后,高调回归。在鲜花与口水中一路走来,饱受争议,有人管这样的人叫枭雄。但他说,外界对我有误读。

  误读顾雏军

  顾雏军,格林柯尔系实际控制人。格林柯尔系最庞大时,控制了科龙电器、美菱电器、亚星客车、襄阳轴承四家上市公司。2003年,顾雏军当选为当年的“CCTV经济年度人物”。2005年1月,顾雏军登上了第二届“胡润资本控制50强”的榜首,同年9月正式被捕,2008年因虚假注册、挪用资金等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年。2012年9月6日,顾雏军减刑出狱。

  百度百科这样简单生硬勾勒这个人物。后有人对其戏剧性概括为,“以虚起家,接龙成局,与人结怨,残花落去”。

  出身在扬州普通家庭的顾雏军,于1981年考入天津大学,并成功获得热物理工程硕士。后来,依靠在天津大学热能研究所发表的“顾氏热力循环理论”新技术闻名于业界。而至今这个理论仍在行业主流备受争论。

  在鲜花与唾液中锤炼的顾雏军对此毫不介意,只是回忆起来不禁唏嘘。“我收购的企业大多债台高筑、濒临倒闭边缘,但是我能看懂病情。科龙当初没人要,在我手里不但恢复了元气,而且成为顺德家电的龙头老大。我不明白大家有什么好质疑的?”

  从2001年开始,顾雏军用了三年的时间,迅速收购了科龙、小鸭、美菱等冰箱生产线,掌握了中国冰箱制造业25%的产能,构筑了一个家电产业帝国—一度让世界家电巨头们感到不安的格林柯尔系。

  2003年是顾雏军最风光的一年,央视的颁奖词中称他,“既是制冷专家,又是投资赢家,还是治疗国有企业体制弊端顽固的手术专家”。

  那时他有开阔的视野和远大的梦想。他说,“中国企业家应该和整个世界抗争,不要在自己的圈子里窝里斗,那样不会有相煎太急的感觉吗?我们要和国外一流企业竞争,争出个结论来。这辈子才值得。”他说“等我老了,走到大街上,希望听到有人喊:看,那个老头就是冰箱大王。”

  但有时太满则会溢。在冰箱大王理想还没有实现的情况下,顾雏军一脚踏进汽车业。2003年,顾雏军旗下的格林柯尔系正式收购了亚星客车。随后“一发不可收拾”,四个月后,又迅速收购了襄阳轴承。不管顾怎么解释,后来有媒体将其称之为“膨胀的后果”,最终导致“八个杯子七个盖的游戏玩不下去”。

  2005年,顾雏军在狱中含泪签字,将心爱的科龙转让给海信。而科龙因在旺季中连续几个月的调查而资金链断裂。

  不过,在和君创业执行董事长、曾经的科龙公司顾问李肃看来,“顾雏军的思维水平,是我见到的老板中少有的高智商”。“他本是金融大家与产业大家的结合”。

  如今,一无所有、高调归来的顾雏军不厌其烦地接待一拔又一拔的记者,强调“我是一个靠本事吃饭的人,一个曾经为社会创造贡献的人”。

  郎顾之争

  应该说,郎顾之争将其所有的问题都暴露出来。

  2004年8月9日, 郎咸平以《格林柯尔:在“国退民进”的盛宴中狂欢》为题发表演讲,揭露顾雏军以七种手法,即安营扎寨、乘虚而入、反客为主、投桃报李、洗个大澡、相貌迎人、借鸡生蛋,成功将巨额国家资产纳入囊中。

  郎咸平说顾雏军先后收购了科龙、美菱、亚星客车以及ST襄轴等四家公司,号称投资41亿元,但实际只投入3亿多元。在郎咸平看来,顾雏军后来把科龙电器当作格林柯尔系的“提款机”,并通过假账来维持科龙电器的利润增长。

  其实,当年郎咸平质疑的不只格林柯尔一家,还有海尔、TCL。在炮轰格林柯尔之前的2004年7月31日,郎咸平最先炮轰的是海尔。在炮轰格林柯尔之后的8月14日,郎咸平又抛出《缺乏信托责任:中国股市最大的问题》一文,对TCL公司2003年的财务指标提出质疑。

  可是海尔掌门人张瑞敏只是付之一笑,TCL掌门李东升甚至问:“郎咸平是谁?”只有顾雏军不仅回应,甚至还与之“隔空交战”。

  “现在回想起来,很后悔,因为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郎咸平不是一个学者,他是个有经纪人的明星,给钱可以给你代言。跟一个明星争论有什么意义呢?”顾雏军直言,明智方法应该像张瑞敏一样不理他。

  但当时外界眼里“性格刚烈、暴躁好斗、就像一个战士”的顾雏军不明白这些,“只是很恼火,他根本就不懂微观企业,收购一家企业是一个很严肃的事情,他认为看看财务报表就可以判断。那怎么可以?”

  “我这个人就这样,受了委屈就应该说出来。” 顾雏军也坦承,七年的牢狱之灾在这方面仍没让他有丝毫的改变,他至今仍在辩解,尽管有些解释得并不清楚。

  不过,相比过去身上明显的海归企业家横冲直撞的痕迹,以及处理疑点时不屑一顾的态度,顾雏军承认,用了很长时间终于明白,“中国跟西方不一样,还有很多法律之外的规则要遵守,还有很多国人的特性需要懂”。比如,他们喜欢追问你的第一桶金从哪里来。

  “我本质上是个科学家,不是什么资本玩家,更不是冒险家,我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看我。”顾雏军在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还是一脸的委屈。在很多人看来,顾雏军深谙西方成熟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善于整合上下游资源,对财务报表的理解出神入化。但这些“悄悄做就可以了,不应该曝光给全世界”。

  郎顾大战,某种意义上则是个助推器,不仅将这一切曝光,还将顾雏军推至风口浪尖,也引发了监管层的密切关注。而后随着证监会对科龙的立案调查,格林柯尔系土崩瓦解。

  “其实,当年收购美菱时父亲就打电话劝过我‘适可而止’,但他不明白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跟你干的那些人,他们总希望有个提升。你也知道,中国企业家真正做到急流勇退的是很少的。”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与顾雏军锒铛入狱的惨况相比,郎咸平从此平步青云,在国内名声大涨,同时也身价倍增。根据媒体报道,邀请郎咸平到各个场所演讲的出场费水涨船高。时代周报记者试图联系郎咸平,但电话始终无法拨通。9月17日,郎咸平通过微博表示,已拒绝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我是个沦落者”

  狱中七年,顾雏军每天坚持看18个小时的书。终于在快出狱时完成了一篇论文《关于时空量子化的一个数学证明》,“凭这个论文,我应该可以去美国申请一个副教授当。而且我也喜欢当老师。”

  9月17日,顾雏军在微博公布了这篇论文,“我也知道很多中国人不喜欢做实事,就喜欢骂人,先放在上面让大家骂骂”。其实,时代周报记者第一次采访顾雏军时,顾心里是有顾虑的,“怕有人剽窃,你知道中国剽窃的人太多。我不能做什么东西,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现在靠原来科龙老员工的救济,在北京租了个很小的房子,顾雏军自嘲道:“我现在是风口浪尖的人,是个沦落者。大家肯定也不愿意跟我联系。我的原则是,凡是不给我打电话的我一律不给别人打电话,免得自讨没趣。”

  时代周报记者也试图联系很多顾以前身边的人,很多以不方便婉拒了采访。用顾雏军的话,“倒是曾经不太熟悉的人在关心他”。

  很多人在顾雏军的微博上面留言称,“如果顾老板不出事,家电业的世界肯定会是另外一番样子”。时代周报记者将此话转述给他,他很知趣,“现在已经到这个份上了,说什么都是假设”。

  问及是否还会回归到企业,顾雏军表示,“先研究研究,毕竟与社会脱节太长时间”。在很多业内人士看来,现在的市场早就已经成型,想东山再起并获得市场极大的认可也很难。

  当记者问及对现在民营企业家生存状态的看法,他表示,“我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没有资格跟中国企业家说三道四,说什么也没有意义。而且我说了之后怕很多人又讨厌我。我不敢说中国民营企业家有什么教训。”

  过去顾雏军有太多的机会没有把握,性格即命运在其身上得到了完整的印证。但对于时代周报记者提出的如何理解“性格即命运”,顾却坚持,“我始终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误。我这个人性格就如此,有话就要说出来。我觉得我是一个靠本事吃饭的人。”

  对话顾雏军:

  我是一个靠本事吃饭的人

  我已经和社会脱节

  时代周报:能不能简单讲一下你的狱中生活,我记得最终判决下来的时候你父亲很绝望,甚至担心你出不来?

  顾雏军:是的,他担心我死在里面,你也知道,那地方不是人呆的地方。28个人,17个是杀人犯,还有一些精神病患者。可以说,每天面对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人。他们每天骂我。我有严重的高血压,他们一骂我的血压就增加。以前怎么着我也是受人尊敬的一个人,在里面给骂得狗血喷头,毫无办法。

  时代周报:我看吴风度的文章里提到,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顾雏军:是的,我现在高血压是3级,最严重的一级。2010年广东省司法医院鉴定,血压最高的时候238。而且我的糖尿病已经开始病变。你看我现在嘴歪眼斜的,就是坐牢坐的。

  时代周报:在里面怎么接触外界的信息?

  顾雏军:每天晚上七点的新闻联播啊。不过,时间一过,就开始放其他的节目了。杀人犯就把持着电视,看《星光大道》、《我要上春晚》之类。正好我也不看,我就看我的书。我看了很多物理书和数学书,差不多五六十本数学书,我把现在全世界所有的数学差不多都看完了。每天就靠这个支撑下去,不然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时代周报:你在狱中七年了,可以说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知道出来有没有感到跟社会的脱节?

  顾雏军:当然大大脱节了。我现在就像个农民一样。不会用苹果手机,不知道你的那个iPad为什么在上面温柔地抚摸一下就可以用了,我觉得很好奇,自己很落伍。

  郎咸平只是哗众取宠

  时代周报:回过头来,怎么看郎咸平?

  顾雏军:现在回想起来,明智方法应该像张瑞敏一样不搭理他。因为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郎咸平不是一个学者,是个有经纪人的明星,给钱就可以给你代言。他说的话也没人当回事了。我要早知道他今天这样,当年绝对不会跟他去争,跟一个收钱的明星争有什么意义?

  我当时恼火的是,他根本就不懂微观企业,就哗众取宠。收购一家企业是个很严肃的事情。郎咸平认为看看财务报表就可以判断。我接触了100多家公司,最后只买了四家。中国的烂企业很多,你不能救活每一个企业。你只能救活能看懂病情的企业。我做每件事都尽量成功。

  时代周报:在你的系列收购中,前面几个都还好,到了亚星客车时,外界看来则有了一点“膨胀的感觉,或者说收购上瘾”,现在回过头来,当时为啥转身一只脚又跨进了汽车领域?或者说产业收购的步子迈得是不是太大了?其实很大程度上,这也引起了监管层的注意。

  顾雏军:不大。2003年,科龙已经走上正轨。2004年,科龙回归到顺德税收第一名,我认为我当时可以抽出手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入主亚星客车我后来被抓了,没能力改造它。再说什么都没用,别人又会说我吹牛。最后一分钟收购五月花失败,现在看来很遗憾。现在五月花又要到卖的时候,可是我已经没有钱买了。我的钱已经被玩掉了。

  其实,当年收购美菱时,父亲也打电话劝过我要适可而止,但他不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跟你干的那些人,他们总希望有提升。中国企业家真正做到急流勇退的能有多少呢?

  时代周报:至今很多人仍愿意说你是一个资本家,而非实业家。

  顾雏军:我本质上是个科学家,不是什么资本玩家,更不是大家说的冒险家,我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看我。我完全是用现金买的,真正是欧洲和美国的玩法。我收购的企业都是别人玩不转的企业,而且后来证明被我玩得很好。很多企业收购后很快就能扭亏为盈。

  当时在销售上,我决定不招有家电背景的人,我招的都是一些高素质的MBA。我的对手都是“北洋军阀”,我的是“黄埔军校”。我是踏踏实实做事情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外界这么看我?

  时代周报:怎么看待现在民营企业家的生存现状或者说觉得他们有什么教训可以吸取?

 顾雏军 郎咸平 “沦落者”顾雏军
  顾雏军:我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没有资格扮演什么社会人物的角色,跟民营企业家说三道四,也不会去评价什么政治和政策,说什么也没有意义。而且我说了之后怕很多人又讨厌我。弄不好又被抓进去。我不敢说中国民营企业家有什么教训,我只是运气不好,并不一定所有的民营企业家都会像我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价值观,不同的做事方法。我做事就是要对得起自己的信仰。

  未来:更愿意做一个物理学教授

  时代周报:未来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顾雏军:当命运对你极其不公平的话,也会给你打开另外一扇窗。我现在已经习惯每天看18个小时的书。我在狱中完成了一篇论文《关于时空量子化的一个数学证明》。我想凭这个论文,我应该可以去美国申请一个副教授当。而且我也喜欢当老师。所以我要么平反,要么就只能从事没人影响我的物理学。如果不能平反的话,我的一颗心就死了。一颗死了的心是不能创造奇迹的。而物理学教授是另一个开始。

  其实,我不希望你们披露这个,披露的话我就变成郎咸平了。而且我现在也怕人剽窃我的东西。我不能做什么东西,已经一无所有了。你知道中国剽窃的人太多了。

  时代周报:没有打算再做别的实业之类,给曾经的弟兄们找个好的平台?

  顾雏军:说实话,现在很多当时的兄弟们都很惨。我也很痛心,特别是刘义忠,现在已经因癌症去世了,坐牢两年,太多的冤屈只能憋在心里,最后癌症死掉。

  我现在刚刚出狱,对外界的情况还不太了解,打算先研究一段时间再说。当年我从美国回来也是一年后才动手做事情的。如果我有机会做事的话,我肯定会给以前的兄弟们讨口饭吃。按最初设想,肯定不能做电子商务之类的,那个太烧钱了。会考虑做出口行业,比如服装鞋帽。我在国外呆了十年,对国外很熟悉。不过即使我做的话,也只能是苦哈哈的事情。

  如果不能平反的话,一个有罪的人是干不了什么事情的。但是我当物理学教授的话,当年跟我干的人就没什么好说的,因为顾老板没办法,他自己都顾不了。

  时代周报:经历了这么多事,如何看待人情冷暖?

  顾雏军:这次出狱后,我知道很多人肯定不愿意跟我有往来,怕有说不清的东西。对我来说,我不会主动去找他们,凡是不给我打电话的,我都不会给他们打。我不想做一个无趣的人,还想保留着做人的最后一点尊严。所以不会给任何一个我认识的官员打电话,我不愿意像一条哈巴狗再去找这个找那个,万一别人不想见你,自讨没趣。我愿意做一个扬眉吐气的物理学教授。

  时代周报:回过头来看,你有没有觉得哪些地方做得不好,或者失手了?

  顾雏军:这个我坐牢时候反复想过,我觉得顶多算是运气不好。但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值得反省的地方。如果重新回来,我很可能还是会被抓。我就是个夜路上京赶考的书生,碰巧遇到几个恶魔。

  时代周报:如何理解“性格就是命运”?

  顾雏军:我这个人性格就如此,我有话就要说出来。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觉得我是一个靠本事吃饭的人。我过去是靠我的专利把空调做到前三强。我收购的都是别人玩不转的企业,如果给我时间我可以把它玩好。我相信并尊重法律。这个国家总应该让靠自己本事吃饭的人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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