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叨扰了,乱人心意的玄学问题—为什么活着?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从脑际冒出的几率不高,一旦出现,便怔忡不宁。而且,奇怪的是,经过教堂,听到里面作弥撒的“阿门”也好,经过香烟袅袅的寺庙也好,甚至经过墓地和骨灰瓮,我都极少产生和来世、永恒、灵魂有关的想头,偏偏在旧金山唐人街这个中国人成堆、烟火气十足的所在,想到纯粹形而上的命题。 这天中午,93岁的岳母去诊所看病,太太作陪人,我当司机。把车停好以后,要完成太座交代的差事—买菜。于是,在这些转悠了30年的街上,进出于菜店、肉店、杂货店。手里提着五六个沉甸甸的购物袋,站在十字街头等绿灯。身旁是生意最好的蔬菜店,它的货架已占了小半人行道,盛满桃子和金山橙的大箱子还雄踞在卸货专用的停车位,来不及从纸箱子搬出来的苦瓜、西瓜、洋葱,干脆堆在人行道上。于是,男女老幼不得不侧着身子穿过,我难以忍受拥挤,干脆在马路上走。我知道,警察会偶尔予以干涉的,店员们以得天独厚的“不懂英语”为理由,拒绝沟通,生怕担上“歧视移民”罪名的黑白警察们只好耸耸肩走开。闹哄哄的市声、叫卖和打招呼、踩痛前面行人的脚后跟引起的埋怨、汽车喇叭声、吐痰声,交混着。在这样的时刻,我哀哀自问:这就是我们不远万里而来所追求的吗?通过合法途径的还好说,多少人当人蛇、逾期居留、假结婚,为了一张绿卡无所不用其极。合法身份有了,然后,就进入这样的氛围。 如果我不在乎购物袋的提手勒得手指生疼,作一次随机问卷调查,对象可以是把小玻璃柜摆在人行道边缘卖电话卡的福建小伙子,低头选番薯叶的广东少妇,一手拄拐杖一手提着一扎青葱一把枸杞的同乡老婆婆,在彩票店刮“刮刮乐”刮出一地废票的东北汉子,在点心店里慢条斯理地喝皮蛋粥的上海老爷爷。问题是:你这样生活,为了什么?我相信,这些人都会抬起头,以白色远比黑色多的眼珠瞪我,不是苦笑就是拒绝作答。神经病!活着就是为了活着,还用问? 其实,中国的老话早已预备了答卷,“人生一世,吃穿二字”,“民以食为天”,“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倒着”。“只有享不到的福,没有受不了的苦”。我的家乡有一教找不到工作茫然四顾的唐人街“新乡里”的特别贴心的俗语:“有一条虫子就有一片叶子。”可是,民间的智慧似乎只敷应在生存、温饱以下的层次。不错,辗转于饥饿中的人,一顿丰盛的晚餐就是天堂。久经离乱的父母,和孩子蜷缩在同一张破被下也感谢老天。 那么,安居乐业以后呢?对不起,你该知足。然而,涉及“终极”的问题,按下葫芦浮起瓢,不时来纠缠。今天尤甚。如果钻牛角尖,必然害抑郁症—既然活着没有意义,那么,长寿还是速死,还成为问题吗?既然非要找出存在的意义,而又不愿意皈依哪种宗教,或者说,愿意皈依,但没有培养出归属感,教堂一如陌生人冰冷的客厅,那么,日常生活还值得好好过吗?厌烦,腻味,亟欲打破现状又畏惧它几无例外的结局:更坏。 而且,这等“高级苦恼”,不能向街上为了生活而忙碌的人说,他们没工夫听,只能找牧师和心理医生。也许,釜底抽薪之法是:承认对最终真理的叩问,对人生价值的追寻,对最高意义的解析,都是文化的结果,是外加的。 接上岳母和太太,在回家路上,谁也不多话。因为打了类固醇针剂而脸部浮肿的老人家是没气力说,我是没心情说。 进家门。马上拿起《圣经》,翻开。
![玄学上分 唐人街上的玄学](http://img.413yy.cn/images/a/06020206/020610322814480465.jpeg)
“世人在日光之下劳碌奋斗,究竟得着些什么呢?他们一生充满痛苦哀戚,夜间也不能得到安慰。唉,这也不过是空虚而已!” “人生最上算的,莫过于吃喝和欣赏自己的成就;然而,我也体会到这一切都出于上帝。没有他,还有谁能吃喝玩乐呢?在上帝眼中看为好的人,他就赐给他们智慧、知识和喜乐;但在他眼中视为罪人的,他们就要负起积聚收集的担子了;然而,上帝却把他们辛苦积聚得来的,赐给他所喜悦的人。” “那么,人劳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察觉上帝给人各种的工作,目的是使他们不致投闲置散。他使每一件事情在最合适的时候发生,又把‘永恒’的意识放在人的心里,人却不能猜测上帝由始至终的作为。这使我了解到人生最上算的事,莫过于欢喜快乐,尽情享受。”(《传道书》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