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码宝贝tri第三章 《兄弟承诺》 第三章
当整个天空完全被黑夜吞噬时,楚以康将饭碗一推便出门去了。他开门关门的动作很小心。屋内没有点灯,我看不清楚楚此时的表情。自从警局回来之后,她没再吭声。我摸过拐杖,支撑着站起来。我决定跟踪他。拐杖在地上疯狂地划动着,带着我的身体左右前后地摇晃。可以想象,我努力行走的样子可笑得很。楚以康的背影在暗夜的浸润下显得格外挺拔,霓虹灯下那些妖艳的站街女郎总是不住地挥手招惹着他,他都是恶狠狠地甩开她们。而那些女人发现我的时候,起先也似乎有些惊喜的,在他们眼里,任何男人都有可能成就她们的买卖。只是她们走近了几步大抵发现了我的瘸腿,就厌恶地噘了一下嘴,然后躲开了。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毫无征兆地闪过了城北馄饨店老板娘的形象。夜黑之下,还转动着另外一种直勾勾的眼睛。人群中的几个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们的眼睛狡猾地打量着所有的行人。他们仿佛就是当年的我,我依然可以凭借当年的敏锐的“职业嗅觉”轻易地判断出来,他们早已注意上了楚以康。楚以康丝毫没有察觉,而是脚底生风似地走着,熟练地避开满街的行人和车辆。他内心里仿佛埋藏着一桩喜事,此刻正朝着胜利的方向冲刺。虽然刚才在饭间他假装像往日一样的平静,但那种不露声色的喜悦还是能从他细微的动作间感觉出来。三两个少年从不同角度跟紧了他,我努力地想加快速度,可是拐杖摩擦得胳肢窝火辣辣地生疼。人流隔开了我和楚以康,只看见他那昂着的头在飘浮、移动着。我突然想到了十四岁那年加入莽虎帮的情景。那天清晨,馄饨店老板娘发现昨夜遭了盗,先是像死了爹娘似地嚎丧大哭,嘴里哼歌调般叙述着自己的不易,围观的众人劝都劝不住。那个时候我的两条腿能让我敏捷地爬上离馄饨店不远处的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我就躲在枝杈上看她的闹剧,她那被柴火烧焦的头发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如金灿灿的稻草一般发亮。她老公倒是一脸静肃的沉默,老板娘大约是觉得独角戏过于无聊,而她老公偏是不配合,自顾自地烧着锅里的开水,任由她坐在地上哭闹。这些更是惹怒了她,她开始数落老公的不是。我心想,她到底大胆,昨儿个的事儿竟忘记了?大清早的还去招惹那不知何时会发作的男人?果然,我刚想着,他老公甩起一个漏勺就打在她背上:“谁叫你勾引那些流浪小子去?你以为他们得了腥就不惦记你锅里的?”骂得着实可笑,他已经聪明地判断出是我盗了他们的店,而他想是这事不大光彩,所以心想自认倒霉算了。可老板娘不那么想,她收住了哭声,开始拍着两只手开骂,骂到词穷才肯罢休,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草草收场,照例去迎接他们新一天的生意。我骑在树干上咯咯地笑,香樟树的叶散发着独特的香味,夹杂着从馄饨店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飘出来的肉香,惹了我一个响亮的喷嚏。“喂!你是谁?”从我的头顶竟然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稚嫩的声音。我仰头望去,在更高处的粗干上,一个脑袋从树叶丛里探出来,他对我的出现和打扰显然有些惊讶和厌恶。“你又是谁?”我也没好气地打量着他,反问道。“这里是我的地方,我的窝!”他用强调的语气说。我这才发现,原来在三叉的枝干间搭出了一个简易的窝。这个少年约摸十来岁的样子,因为那个窝空间实在过于狭小,所以他费力地攀在外面的一个枝干上和我说话。他就是当年的二狗,比我小四岁。我们一样可怜,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从记事起就已经出现在这座城市里。我的名字是一位老教师从描红簿里找来的。七八岁的时候,我总是躲在县城小学的墙角下偷学他们识字,有一回看见一个男同学偷偷地去拧邻桌女同学的屁股,我就从窗外扔了一个石子过去,正砸中了那男生的额头,他捂着脸哇哇大叫着,鲜血从指缝间冒出来。我正是在那个时候被那位老教师揪起来的,后来他知晓我是一个流浪儿,塞给我一个大饼和几本小人书,让我走前还瞄了一眼描红簿,送我“北莽”这个名字。那几本小人书我当做礼物送给了二狗,后来我将我所知晓的字都教给了他。我们当天就成了好朋友,从那天开始,我们都不再孤单。白天二狗去乞讨,因为他的年龄小总会得到一些人的施舍,还大多留下几声富有同情的叹息,而我已经开始学习偷盗。晚上我们都躺在同一棵香樟树上睡觉,从树叶间望出去,群星像雨洗后的果子缀满了蓝黑的夜幕,又像是副食店的玻璃罐里五颜六色诱人的糖果。我们在黑夜的浸润下天南地北地谈天,话题可以从刚开始记事时的一些模糊影像谈到女人,提到女人,我们总是绕不开馄饨店老板娘。因为她是我当时唯一对女人的印象。我做过一件蠢事,就是怂恿二狗去勾引馄饨店的老板娘,可他到底年龄小,胆子也小,不曾去,只是咧着嘴笑。我问二狗,喜欢不喜欢这里,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又何尝不是呢?这个被一条古老且有着浪漫神奇传说的环城河流淌包围的小城,记录着我多少年的流浪岁月,以及那些幻想和憧憬。我们总是在第一缕阳光照进繁茂枝叶间醒来,一块儿在河边洗脸,那些早起洗菜或洗衣的女人总是很客气地让出位置给我们,她们大多已经认识了我们,有时也同情我们,递一块红薯或萝卜过来。我半跪在被水润湿的青石板上,用双手兜起一把水来往脸上敷,一种清凉的感觉透过皮肤,然后淌遍全身。轻漾的水面,在可爱阳光的映照下,晃得我睁不开眼。二狗依然去城北的庙口乞讨,每天都固定在那里,不挪地方。他坐在庙门处高高的门槛上,两片瘦小的手掌间放着一个碗,不用开口,自会有人往里投进几个硬币。有时候打个盹醒来,碗里也就积了不少。而我总是要不停地换地方,来寻找下手的目标。在我看来,那些炫富的人实在该偷,谁叫他们将明晃晃的金项链挂在脖间或者将那个年代十分稀罕的大哥大别在腰处。可是那个时候我总是失手,但每次都能在被发现之后迅速逃脱,唯有一次例外。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插入那个胖子的口袋,摸到了一个皮制的钱包,抚过包的表面,凭借着质感和纹路,我就判断出仅这个包就值不少钱。他起先并未发现我,只是拿着一个黑色的大哥大在人流攒动的大街上吼话,大概是和对方说要赶去谈一桩生意,没时间理会女人的事,然后不知怎么就愤愤地开骂。要是我当时快速抽手出来或许就得逞了,可我竟然对他的骂突然有了点儿好奇和兴趣,竟忘了我的手依然放在他的口袋里。他一扭头发现了我,惊讶之余他立马反拧了我的手。我拼命地试图挣脱却没有成功,他反而更加用力了。手臂处像灼烧一般火辣辣地生疼,我疼得从齿缝间吸气,像一只被迫耍艺、在主人的控制下毫无招架之力的猴子般无助,行人开始围观,他们咧着嘴耻笑,我辨不清他们是笑我此时的滑稽,还是可耻我的偷盗。我的耳朵里扎营着一群蜜蜂,嗡嗡作响。从人群中猛然窜出一个人来,先是狠狠地推了一把那个胖子,那肥胖的身躯立马重重地摔倒在地,我也踉跄地摔下。正当所有人目瞪口呆、措手不及时,那个陌生人迅速地将我从地上牵起来,钻过人群,跑过街道,把我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口。我这才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他俨然是个大人,二十来岁的样子。一顶帽子斜扣在他的头顶,一双眼睛搭配着微微上扬的嘴角,分明是冲我微笑。我依然没有摆脱刚才的意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敢说话。倒是他咧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友善地说:“我留意你好几天了,我想你也是没家的孩子,对不对?”未等我答话,他已经自顾自地顺着思路说下去,“加入我们吧,我喜欢你这个小弟。”他的眼里满是诚恳的光亮。他就是虎哥。那天开始,我和二狗都有了“家”。虎哥很喜欢我,当天晚上就将帮派的名字改成了“莽虎帮”,这却引起了一些人的议论和不服,他们对我的到来显然有些不欢迎。当虎哥将酒瓶子摔在地上的时候,他们就住了嘴。那天起,二狗再没有出去乞讨过,也是帮派里唯一没有参与行动的,他负责守护着我们的聚居点。那么多年来,虎哥一直是我和二狗最亲最亲的大哥。一想到虎哥,我就没来由地颤动。这一颤,把我从过往的回想中拉回到了现实。我想,天是有些冷了。我在人群中寻找着楚以康的踪影,满街的霓虹和汹涌的人流使我晕头转向,像一个巨大的旋涡般将我吸裹进去。我恨透了自己没用的左腿,裤管下端空荡荡的,像是一截断了的萝卜。我扔开了拐杖,跌撞了几下,蹲坐在地上。“有人抢劫啊,有人抢劫!”几声喊从不远处响起,在人声嘈杂的大街上显得无助和颤抖。人群的旋涡朝那边迅速卷去,紧接着两个少年从围观人群间机灵地钻出来,其中一个头发挑染成黄黄绿绿的瘦子的手里紧紧地捏着一个厚实的信封,他们跑过之处,只觉得一阵风呼啸而过。然后我就看见楚以康追出来,他显然有些失色,带着哭腔地一面求救一面追赶:“拦住他,大家帮帮忙,这可是要了我的命啊!”随着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在我面前的人墙中高高地举起两只手来,那个瘦子将手里的信封往这边一扔,被那两只停在空中的手敏捷地接住了。这个出其不意的动作引起了围观人们的骚动,我看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从骚动的队伍里溜出来,当他回转身来准备扬长逃跑时,我迎面拦住了他:“二狗!”他惊了一下,飞快跑动的脚步在突然刹住之后无法平衡地踉跄了几步,几乎一下扑在我的身上。我用拐杖勉强地支撑住身子。他抬头一见是我,立马红了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楚以康气喘吁吁地挤进来,一把从二狗的手里夺过信封。这一扯,信封撕破了,从里面掉出一张纸片和一块金锁片来。楚以康慌张地将它们拾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就飞也似地离去了。那个瘦子也挤了进来,逼近了我,手掌攫住了我的喉管,瞪着眼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死瘸子,找死啊!”一个拳头从旁边插入进来,重重地打在了那瘦子的左脸上,他摔倒在地上又马上爬起来,抹着从鼻管间流淌出来的血,用无法理解的委屈口吻轻吼道:“二狗哥,这瘸子坏了我们的事,我教训他一下,你反倒帮起他来,你是怎么了?”二狗没有理睬他的话,而是一把拥住了我,眼泪不住地从他眼眶里酝酿、涌出,他一连迭声地说:“北莽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失望地推开了他,用无法原谅的口吻冷冷地说:“二狗,你让我失望,让虎哥失望!你是我们中间唯一清白的人,可是如今,你怎么……”我无法继续说下去,颓然地呆坐在地上,眼泪也不受控制地钻出来。“北莽哥,这些年的事,你无法理解。”二狗半跪在地上扶住了我,“这个世界更让我们无法理解!”我轻晃着头,犀利地盯着他:“你在找借口……你难道不曾想过虎哥对你的照顾?你如今这样,怎能让虎哥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我……”他语塞了,喉结在上下耸动着,却不见说出一句话来。那个瘦子将围观的人群驱散了,然后走到我身边认真恭敬地鞠了一躬:“原来是北莽哥,二狗哥这些年没少念叨你……刚才我错了,大哥您别在意。”我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来。他们将我从地上搀起来,我抬头望见月亮似隐若现地穿行在暗夜衬托下的云朵间,旁边几颗淡淡的星辰像几双诡谲的眼睛,窥探着人们隐秘的内心世界。他们扶着我走在街上,依然有几个人驻足的行人在那里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他们肯定还在猜测或判断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们都是看客,看着一出又一出的喜剧、悲剧或闹剧,他们全然不曾想过自己真实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他们也不曾想过怎样的生活最有意义。二狗把我带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茶楼里,望着里面晶莹的水晶吊灯和光亮得能照见人影的地板,拐杖有点打滑,我不由自主地住了脚,然后困难地回转身去。二狗急了:“怎么?”“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我们是——小偷。”我轻声地说道,语气里没有一点底气。瘦子得意地笑了:“大哥,这里是我们的家。这个店是二狗哥的。”我狐疑地望着二狗,无法理解这个解释。二狗冲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扶着我上到二楼,我们在一张大桌前坐定。顶上的灯光暗暗悠悠地映着每个人的脸,让我有点忽远忽近的恍惚。一个女服务生送过来几杯茶水。我随意地喝了一口,心里却是等待着二狗的叙述。“那天我们一块喝酒,你保留了太多太多。”我悠悠地说。“北莽哥,我原本想等过两天请你过来,给你一个惊喜。这个茶楼是我最近刚盘过来的,这两天我们一直在策划怎么欢迎你,我们想了很多……没想到,竟那么平淡地把你请过来了。”二狗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嘿嘿直笑。“别笑!”我严肃地说,“我觉得你已经不是我以前熟知的那个二了……”“大哥,二狗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虎哥,我们要振兴莽虎帮!”那个瘦子,二狗介绍说,他叫晓晨,是去年跟着他的。二狗没完没了地抽着烟,蓝灰的烟雾里飘浮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心绪,他的矛盾、他的痛苦、他的怅惘……他在烟雾缭绕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窝在心里已久的烦闷全部吐出来。他将烟重重地碾灭了,开始向我叙述这些年他的真正经历。在我消失之后,莽虎帮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在李氏集团偷盗时被打死了。自虎哥死去后,莽虎帮本来就犹如断了根基的大厦般摇摇欲倒,如今因我的消失更是树倒猢狲散,有能力者自组团队成了一派。二狗在当时最为年小,因他从来没有干过不干净的事,谁也不想白养他。于是他又睡回了原来的那棵香樟树。他曾经饿了去馄饨店讨食,也和当年的我那般,被老板娘叫进了烧火间,解他的裤带,如此好几次,起先他是羞涩的,第二次他就大胆了,之后索性被留在馄饨店里帮忙。后来大约是她的老公有所察觉,留不住了,就把二狗推荐给一个砖厂的工头。二狗在窑里没日没夜地干,火烫的火壁逼出了满身的汗水,他终于支撑不住了;又被人推荐下矿井,经历了好几次矿难,他在黑沉沉的地下仿佛觉得自己埋进了坟墓里,慢慢地没了思想,没了呼吸。那个时候他脑子里闪过虎哥的形象,接着一道强烈的亮光直劈下来,他被人救了出来,是那次矿难中唯一的幸存者。那个矿属于李氏集团一个子公司的名下,工头给了他一笔不菲的封口费。那年二狗十八岁,已然是一个健硕的男人。二狗心想,他不能再这样过日子。他在一个电线杆上看到了一张招聘启事,上面的薪酬让他咂舌,更让他心动。他用那笔封口费为自己购置了一套新衣服,然后满怀希望地去了约定的酒店面试。一进门就让他脱衣服,他满不在乎地剥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一群人面前等待着评判。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健壮的身材、黝黑发亮的胸膛,使得他当天就被留了下来。当晚他就明白了这份工作的真正意义,他要为女人们服务,然后以此换取钞票,就如当年在馄饨店换得一碗馄饨一样。作为新人,当晚他无疑是最受捧的,那群阔气、疯狂的女人从来不吝啬手里的钞票,一叠一叠地塞入他的内裤。二狗说,那个时候他是得意的,他认为他的未来道路上终于出现了光亮。“二狗,你真让我痛心!没想到虎哥对你的保护和照顾白费了!”我掩面而泣,打断了他的叙述。我几乎头痛欲裂,此时能大喊几声才好。“不是我愿意,是生活逼我这样的!你不觉得如今的世界糟糕透了吗?”他毫无表情地起开了一瓶酒,直起脖子猛灌一气,然后继续他的下文。在那里的所有同行,在进入这个行业之后无一例外地改名,而二狗却没改,他说本来就没名,倒不如留着这个相伴二十来年的贱名。那些找他的女人心理免不了有些阴暗的,她们竟很是喜欢二狗的名,甚至让他趴在地上学狗的样子溜一圈。二狗总是满足她们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十分用心地和他的客户们维持着关系,陪她们逛街、购物、旅游,或者打麻将、唱歌、喝酒,然后上床。慢慢地,他觉得不再是之前那个浑身有着用不完力气的自己了,靠着药物勉强维持身体的精力,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个膨胀起来的东西不是自己的,做事的时候总是有些机械的,但又不得不装成颇有兴致。“伪装很累。可是每个人都在伪装,任何人。”二狗总是恰到好处地纠起眉头愤愤而说。去那儿寻求服务的女人,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女人,她们的内心充满着许多肮脏和变态的想法。但并非所有找他的女人都是为了满足她们变态疯狂的生理需求,比如他后来遇到了“安姐”,那个只有二十七岁的女人。那天,二狗的确有些累了,身子像一个空瘪的麻袋般疲软,浑身发冷竟让他不能自主地打颤。他甚至稀里糊涂地想,他要死了。他请求领班将自己的挂牌从墙上取下,然后半躺在休息室的躺椅上,邻座的两位同行在愤愤地发牢骚,大概是说现在的女人们不好伺候,脑子里的花样多得出奇。但二狗没心思去听这些,他连动弹一下都不想,只想就此睡过去才好。他开始似睡非睡地胡乱做梦,梦境里的影像快速地闪过,像一枚枚子弹在他眼前迅速掠过,令他头疼欲裂。他梦见了虎哥,梦见了我,还梦见了那棵寄托着无数梦想的香樟树,他觉得此刻仿佛就躺在香樟树的枝干上,这时他感受到有人在剧烈地摇撼着树枝,再一会儿这种摇动变成一种痛苦的分割,像是将他的身体一块一块卸下来似的,在之后他就听见有人在呼唤他,这声音起先像是来自森林深处悠远的呼唤,然后由远及近,变成尖锐的叫喊。他恐惧地睁开了眼,领班的头几乎贴在他的脸上。领班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之前也是这行出身,只是现在身体大不如以前,老板念他和客户们维持感情的能力不错,就留下他做了领班。他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好,大概是同命相怜的缘故,且对二狗格外地好。领班拿过一块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二狗满身的冷汗,然后轻言轻语地说:“二狗,你还行吗?”二狗精神恍惚地晃着头,无法自主地闭紧了眼,说:“我现在只想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是……”领班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却又站住了,用商量的语气说,“可是,有个人点名要你陪她……我再三向她解释了你不舒服,但她此刻正在包厢里大闹呢!你说,这事……”二狗的脑子嗡嗡出声地发涨,他深知做这行就得满足客户的一切要求。他晕晕沉沉地支撑起来,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然后下意识地甩了一下头,仿佛这一甩就甩去了所有的烦恼和疲惫。他站起身来,对着镜子整理仪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做好了面对那个女人的准备,哪怕是一个如狼似虎般的女人,他也只能接招,没有往后退一步的任何余地。二狗很礼貌地敲了三下门,未见回应只好推门进去。一个女人蜷缩在沙发上,双膝拱起着,给她的头部一个支撑,脸深深地埋在两只手的臂弯间。他起先以为这个女人已经睡去,仔细一听,才听得几声低低的哭声。他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钟后,稳稳当当地放在了那个女人的肩上。二狗说,不知怎么,他无法把这个女人当成自己的客人——需要服务的客人。她哭累了,从臂弯间抬起头来,望着二狗,然后从泪痕间勉强堆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从嘴里飘出来一句很客气的话:“你好,叫我安姐!”“嗯,你好,安姐!”二狗就这样很听话地回复着她,他头一次面对女人不知所措。要是以往,在见到客人后,他会很主动地伸手拥抱,或是给对方按摩。那些女人们都夸赞二狗的手是带着无穷的魔力的,这双手游走在她们身上的时候总会惹来她们情不自禁的“咯咯”的笑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安姐邀他一起喝酒,他很听话地坐下来陪她喝。起先是两相沉默,断断续续下肚了七八瓶啤酒,她才抬起醉意朦胧的双眼,傻傻地发笑,不知意味地说话:“人活在世界上,是该违心地活着,然后追逐那些所谓的金钱或地位,还是应该追求曾经的那些梦想?我无数次地在这种自问中崩溃!”她像是在问二狗,也像是在自问。“也许很多人都是违心地生活着,但我想,也许在这种生活中得到过快乐和幸福,哪怕是一点点,我想大概也是值得的。”二狗被酒精晕得神情游离,他也有点暗自伤感。二狗在叙述这一段的时候,强调地重复了这句话,像是对我不理解他所作所为的补充解释。我们这些孤独的流浪儿,是这个世界失败的想象。上天抑或是想当个小说家,脑子里勾勒出一个个的形象,可是当发现有些人物塑造得过于失败的时候,则会选择抛弃。而我们这些人,该有些什么样的梦想?我们自小的内心,除了那棵可以将就睡觉的香樟树外,还念想过什么?安姐曾经是一名空姐,有一个爱他的男朋友。后来遇到了李风雨,她果断地离开了她那个尚在念博士的男朋友,成了李风雨的专职情人。白天她可以待在那栋郊外的别墅里躺在床上睡到大中午,然后出去做个发型或美容,到了晚上她可以去商场里疯狂购物,除非李风雨打电话召唤她。我在二狗的话音外吃惊地颤动了一下。又是一个和李氏集团有关的人物!二狗说,他们之间的关系纯洁得如同亲姐弟一样。安姐将她内心世界的任何一处都坦诚地交代给了他,哪怕是冥暗、不光彩的角落。安姐在两年前跟了李风雨,起先她很心安理得地当着地下二奶的角色,她很幸福地享受着李风雨带给她的一切,满足于一月三两次的“宠幸”。但逐渐地,她内心渴盼得到的内容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然而当现实如同坚硬无比的大石将她怀揣着的梦想击得粉碎时,她脆弱的内心再也坚持不住了。她需要倾诉。二狗就是她唯一能够诉说的对象,二狗总在她话语之外啜泣之时恰到好处地给她一个怀抱,任由她在怀里抹泪至昏昏睡去。二狗很快离开了酒店,告别了每天晕头转向地应付好几位客人、在一堆女人身上拼命卖力的日子。他在李风雨为安姐安排的别墅隔壁租住下来,钱是安姐出的,日常开销也出自安姐。可这钱归根结底是来自于李风雨的。这种关系多少有点尴尬,安姐是李风雨的情人,而二狗又是安姐的什么呢?男朋友,抑或是弟弟,还是情人?但二狗满不在乎,他几乎陪伴了安姐所有孤独的日子。“我竟有点像谈恋爱的感觉,和一个比我大七岁的女人。比如我会吃醋,控制不住地去联想李风雨将她压在身子底下的情景,我总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心酸,从内心深处一直到脑神经里的酸楚。你说这种感觉怪不怪?”他像是自嘲,但语气底下却也包藏着一点不露声色的满足,同时还夹杂着一丝遗憾。二狗爱上了这个女人,我思绪的一端冷静地判断着,但思绪的另一端却想着她和李氏集团的联系。我开始追问二狗,安姐是否向他提及过李氏集团的一些事情。“她会在喝醉之后向我提起很多关于李氏集团的事情,比如李氏集团的资产操作内幕,以及李风雨和李承诺之间的微妙关系,还有李承诺新近带回来的洋女人……”二狗能说出很多很多,看来安姐对他十足的信任,也或许是酒精霸道地占据了她的脑部,使她控制不住地透露这些。李风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找过安姐。她可以想象李风雨在这段时间里焦头烂额地应付着一切突如其来的事件,因为李风雨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情不自禁地表露过他的种种担忧。“这个洋女人是一个威胁!”这话起先由李风雨说给安姐,再由安姐转给二狗,然后二狗又是这样转述于我。我可以从这句话里想象当时李风雨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抽着烟,烟雾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弥漫在房间的上空。他分明对李承诺和艾莉丝的出现充满了顾虑甚至是敌意。可是李风雨的内心运转着怎样一种复杂的思想?我猜不透。李承诺好歹在国外留学多年,他的脑子里充满着国外先进的企业管理知识,再则他在国外专攻企业管理和法学专业,使得他有足够的能力和自信站在李风雨面前。再加上,这个艾莉丝是他最得力、最坚实的支撑。可是李承诺为何突然间回国并想接手李氏集团呢?二狗曾经很疑惑,安姐的眸子在酒精的作用之下显得飘忽游离,她说:“李氏集团内幕多得很,李承诺大约是察觉到一些什么。他和李风雨之间的较量是不见刀剑但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可是,李承诺已经死了。”我的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但我轻仰了仰头,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二狗异常平静,“全城的人几乎都在议论着这件事,说他从楼顶跳下来的时候,大厦外墙壁上那个大钟表刚好走到十二点,一秒都不差。”“你也信鬼道之说吗?”我问。“当然不。”二狗十分肯定地说,“连安姐都说,这中间有阴谋。前段时间,李风雨很诡秘地和各式的人通电话,大概是想编织一张大网,在李承诺不知不觉间将他拿下……”“王警官也说,李承诺的死着实蹊跷,疑点重重。相信迟早会有真相!”我咬牙切齿地说,心里更多了点迫不及待的期许。沉默了一会儿,我突然没有来由地轻笑:“二狗,你说奇怪不奇怪,李承诺像是在我心里存在了一辈子!”二狗微起了身,轻轻地拍了几下我的肩:“我理解。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联系着,就比如我会那么在意安姐,也比如当年你会为陌生的女人铤而走险,最终费了腿……”“别再说下去了!”我突然大声吼叫着,“我恨她!我的直觉再三地提示我,楚家父女帮助李风雨害死了李承诺!”“你恨楚楚?”二狗反问道,然后就笑了,“你做不到,我知道你恨不起来,因为你爱她!而且你的猜想终究是猜想,无由的莫名其妙的发挥,不是吗?”“哈,真可笑!”我强制地压着内心里无法平息和安定的火种,假装冷静地说,“我从来没有爱过她,爱情只是一个滑稽的词语罢了,除了能让世界上的男男女女疯疯癫癫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北莽哥,你习惯于逃避。”二狗直截了当地戳穿了我的口是心非,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语犹如一束强烈的阳光直射我那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内心世界。眼前这个家伙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幼稚的小男孩了,他如今有着属于自己的思考和想法。多年的社会经历,使得他练就了异于常人的判断力,我那些笨拙的掩饰在他眼里只是徒劳。我脑子里搜索着可以说的话题,想避开他对我的研判:“可是,你怎么得到了这座茶楼?又为何要在大街上抢劫?”他早已做好了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很自然地挺了挺身子。他告诉我说,安姐对他一直很好,觉得男人应该拥有自己的事业,她花钱盘下了这座茶楼,让二狗来经营。“可是,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我觉得经营茶楼不是我的事业,我的事业是重组莽虎帮……”二狗说到这儿的时候,缭绕的烟雾背后的眼眸亮了一下。“于是你就开始组织弟兄抢劫?”我的语气里满是盛气凌人的责怪和不满。“北莽哥,我知道你在责怪我的不争气,居然变得那么肮脏,更对不起当年虎哥对我的照顾。”二狗停顿了一下,费力地咽着口水,喉结不规律地上下耸动着,“我将城里那些流浪儿和乞讨为生的老年人都组织在一起,我想给他们一个家的温暖,这个茶楼就是我们的家。北莽哥,我们小时候想得最多的无非就是有个家,对不对?安姐已经出钱把这个茶楼买下来,我还能一直朝她要钱吗?我是男人,我只要一想到她躺在那个该死的李风雨身子底下委曲求全的可怜样子,我就恨自己没用,想把屋子里的一切都摔了,甚至也想把自己摔了!可是,如今社会,像我等要知识没知识、要关系没关系的人何以找到一份养得起自己、养得起这里那么多可怜的老老少少的工作?所以我只有抢劫……”他一口气将这番话噼里啪啦地抛了出来,令我毫无思想准备。我被震慑在他的这些话语中,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叫晓晨的瘦子嬉皮笑脸地努力缓和气氛,他说:“北莽哥,这个茶楼所有的清洁工、服务员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是二狗哥照顾他们,让他们有一个归宿和依靠。而且,我们并没有抢劫那些无辜的人,我们的目标是那些应该被抢的人……”“你的意思是,楚以康不是无辜的?”我的问话有点咄咄逼人,以不解的目光扫向他。晓晨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他的身上有着他不该得到的东西,李风雨出价八十万元找我们帮他拿回……”他眉飞色舞地说着,一扭头看见二狗以一种不可原谅的眼神盯住他时,他才猛然住了嘴,大概是知道自己多嘴了,脸涨得通红,慌张得飞也似地躲开了。“楚以康拿到了什么不该得到的东西?”我内心某根细微的神经敏感地跃动了几下。“李风雨没说,只告诉我有一个信封。信封里的东西,刚才我们都看见了,无非是一个金锁片,这玩意也就值个千儿八百罢了。我也想不明白李风雨为什么要出这么高的价钱来换取这样东西。”二狗抽出一支新的烟来,像模像样地喷出一口烟雾,蓝灰的烟雾上似乎浮着他的心绪,在空中飘忽不定。一个普通的金锁片,到底牵扯怎样的秘密或阴谋?或是维系着一个怎样的利益链条?李承诺的死与之有没有什么联系?我猜不透,反而惹来一阵头痛。而二狗为何插手此事?我不能让他重演我的悲剧!“你为什么要帮助李风雨?我已经为了他们两家的明争暗斗毁了自己,难道这不算是教训?”我借着拐杖困难地起身,逼近了他的脸,情绪意外地激动起来。我攫住他的手臂,猛烈地把他拉起来,大声叫吼着。他叼在嘴里的烟不知何时灭了,他哆哆嗦嗦地重新点燃,有些失措地自言自语着:“有了这笔钱,安姐就可以离开李风雨的折磨。”“你为了她?”我大叫着,眼神凌厉而阴郁。“对,为了她,没有任何理由的!就像你当年没有任何理由地接受楚楚的请求而使你废了腿!”他内心的堤坝再也抵挡不住奔腾不息的情绪,他也终于爆发了。他像鬼一般地嚷着,情绪像狂乱中的哈姆雷特。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我顿时感到头部有些隐隐作痛,我无法自释地晃了晃头:“二狗,那不一样!”二狗大踏步地走过去推开了窗,大街上嘈杂的声音随着晚风灌输进来。“北莽哥,我要娶她。”他站在我身后,冷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迅速地回过头来,不相信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在他的话音里呆住了。他对安姐的喜欢,我早已从他之前的叙述中感觉到了。我以为,他对安姐只是一种寄托,正如我和他都曾经为了一碗馄饨而去讨好那个长得并不算好看的老板娘。可是,二狗现在告诉我说,他要娶她!“你才二十岁!你对待这件事情简直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你难道不想想,你们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相识,你觉得你们之间有可能吗?还有,她比你大七八岁呢!”我无法冷静地说,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我知道你会那么说的。”二狗的眉头又扎结在一起,露出了不被理解的苦楚和无奈,“自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和她交往愈深,我就越在乎她。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满是她的身影和声音!尤其是当她向我一次次地诉说她的苦楚和委屈时,我对我自己说,我要疯了!我不清楚这种状态是不是代表我爱上她了,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唯有她在身边的时候我才踏实!”“我也无法解释,二狗,真的。就如我至今都不知道如何判断我和楚楚之间的感情!只是当一次次的事件、情形,让我不得不联想到她和李承诺之死的关系时,我痛苦极了,我想和她好好说话,可是却又做不到!”我败下阵来,痛苦地趴在桌上。许久才重新抬起头来,嗫嚅着说,“不过我想,或许,可能,你和安姐之前只是一种类似于姐弟之间的爱,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你说是吗?”“可是,”二狗手搓着前额,眼睛里闪动着求救的信号,“我想娶她。我不会后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从我脸上迅速掠过。我却感到被利器划伤般的疼痛。“放弃吧,二狗!我们这种人不配有爱情,我们本来就是被世界遗弃的人!”我低声下气般地说,心底绞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我很矛盾。”他的声音深沉暗哑,像来自于森林深处一声孤独的叹息。他微皱的眉峰间隐藏着另外一番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沉默了许久,他以肯定、不容解释的口吻说:“你也在跟踪楚以康。”我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正如你所说,我一直习惯于逃避。我想,我不能再窝在那个阴暗的屋子里了。李承诺的死,让我不得不回归现实世界,即使我会面对那些痛和泪!”“北莽哥,我知道你和李承诺的情义,也深知他的死在你内心激起的伤痛。十年前,他被虎哥装在一只麻袋里扛回来的时候,他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偷偷地躲在门外看他无助的眼睛里流出泪来,然后疲惫地昏昏睡去。那个时候我也曾经萌发过帮他逃走的念想,但我后来放弃了。因为我看到虎哥抱着当时昏迷中的你很伤心地哭,他说,明天开始,我们就可以不用流浪、不用偷盗,会过上要吃有吃、要穿有穿的好日子。这在我十岁的心里刻下了不可泯灭的印记,我从那时开始知道,我们是弟兄,有着割舍不开的情义。为了所有的弟兄,我最终没有偷偷地放他走……”我蹙了蹙眉,敏感地说:“那么,你是在责怪我当时放走了他,同时也放走了已经指日可待的好日子?”“你明知我不是那样的意思!”二狗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我是说,我们是兄弟,我们不能分开。虎哥的死,让我那么多年没有调节过来,我总是会梦见他,梦见我们这些弟兄一起同甘共苦、一起担惊受怕的日子!你和李承诺也是兄弟,所以我很能理解他的离去带给你的痛苦!”“别再说下去!”我低声地请求。“不,你要听!”二狗不容分说地继续说下去,“他的死或许真是一个谜团需要我们去解开,不管发生什么,需要我的时候尽管招呼我,所有的弟兄都会帮助你!”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音都深深地震动着我,使我有种潸然泪下的感动!我上前拥了他一下,他的手机在那时尖锐地响起。我可以清楚地判断出,是李风雨打来的电话,大意是忿忿地责骂二狗他们的无能,原先说好不会出现任何差错的事竟然失手了。二狗唯有客客气气地应付,但他的脸部肌肉分明抖动了几下,心里肯定满是抑制不住的怒火。李风雨何曾知道,这桩事做成之后,二狗将带走他的女人。我突然有点愧疚,如果刚才在街上没有我的阻拦,二狗他们早已经顺利在李风雨面前领赏了。可是我这个瘸子不合时宜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挂断电话,二狗告诉我说,楚以康已经联系上了李风雨,明天他们会在中心大厦一楼大厅的咖啡座见面。李风雨希望二狗能够在那个时候制造一场意外,然后搞到那个信封,出价也从原先的八十万元涨到了一百万元。一百万元?当这个数字一进入我的耳朵就直抵我的内心,忽然觉得有个怪物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肮脏粗长的手迅速地攫住了我,猛然在我心头一抓,划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抽过一阵刺痛。五年前,楚以康正是以这个价码的报酬诱惑我,去偷盗李氏集团的机密文件;五年后,李风雨又出如此的高价让二狗去盗取楚以康手上的东西!我莫名其妙的害怕,右眼皮跳动得厉害。我望向窗外,外面是一片跃动的霓虹,更远处,则是一片深沉的黑暗。我陷入了一种怖慑和空灵的思想中,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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