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差不多每个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梦魇：在凄凉与荒芜的坟地上孤独地徘徊和寻觅；或者在寂寞的空山谷中被追逐而狂奔……梦是一种语言，它诠释着人类灵魂深处的种种欲望与挣扎。《无极》的世界就是一场梦，一场以纷繁复杂的象征语言写成的梦。它就是以这样的梦魇而开始的。 这是一个在海天与雪国之间的自由国度，是一个人神同在的文明世界。然而，正是在这样一个文明与自由的世界里，杀戮、欺诈无处不在，真情、真爱片刻难留。故事就这么简单，场面却是极度的缤纷绚烂——这就是那个无极的世界。 但是，我们不应该去追究故事的完美与精彩，中国电影已经迎来了一个不讲故事的时代。《英雄》没有故事，《十面埋伏》没有故事，《无极》也没有故事。有人说张艺谋只是用画面和音效炮制了两篇华丽的骈体散文，那么我们说，陈凯歌、陈红只是用各种象征符号表达了他们的喃喃梦呓。 弗洛伊德说，梦通常是可以被解析的，而且经过解析后，它们可被架构完美的思想所替代，并在心灵的组织上占有显著的地位。为了解析《无极》的思想框架，我们应该抛开故事本身，抛开梦中缤纷的爱情与绚烂的杀戮本身，而从那些最隐蔽、最晦暗的事物着手。梦的精神分析法认为，那些最晦暗的、甚至是最容易被忽略、被遗忘的枝节才是梦真正隐喻意义的所在。 网上戏言，《无极》是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故事，我们倒更愿意说，《无极》是一个馒头和三件袍子的故事。一个馒头和三件袍子，是无极世界的残梦中最具象征意味的枝节——他们象征了一个文明世界的悖论，象征了人类在文明中的进步与挣扎。我们从这些枝节去探究，才会发现《无极》世界正是现代文明世界的人类潜藏在意识底层的社会潜意识。 我们解析《无极》世界的核心不是昆仑，不是倾城，也不是光明和无欢，而是黑袍，以及穿黑袍的鬼狼。实际上，鬼狼在昆仑意识觉醒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所穿的黑袍也是符号意义最浓的。穿上黑袍，鬼狼就可以在无极的世界里自由地奔跑，但他却被黑袍所奴役，成为变幻无常、充满着嫉妒与仇恨的俗世（无欢）的奴隶。那是什么？那就是文明。看看他那诡异面孔，以及这诡异的面孔背后潜藏的真诚的眼神，不正是文明的表象。 鬼狼所在的雪国和无欢所在的王城（无极的世界）是这个人神共存的宇宙里的两个世界。前者是文明诞生之前的纯真社会，充满着真诚、挚爱的社会，就如同道家所描绘的上古之世，或者只是我们内心深处所向往的一个自由国度。而后者，则是文明的世界，是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世界。说王城是文明的世界，是因为它具备了利益和需要。利益是文明基础，需要是文明之母，对于个体的限制是文明社会的安稳根基。在这个世界里，有光明大将军的鲜花盔甲（权力、地位以及欲望），有无欢公爵不断变换的衣帽与手杖（变幻无常的俗世，饱含着嫉妒与仇恨），还有馒头，一个资源稀缺引致纷争甚至是背弃承诺、抛弃真诚的现实。 试图调节二者社会关系的尝试已经包含在文明的基本成分之中。人类的痛苦除了源自身体的衰老，自然的强大力量之外，对社会关系调节方法的不适当也是根源之一。王城对雪国的征服是文明对自然与纯真的征服，强大的王城军队对手无寸铁的雪国人实施杀戮是文明对自然与纯真的挑衅。来自王城的无欢使用与真正文明相对的“暴力”，就是《无极》世界的一部血淋淋的文明进步史。这一切都源自一个“馒头”。 不可否认的是文明本来就是一个悖论，文明的进步给了人类行动的自由，却带来灵魂的异化，文明在解放了人类、便利了人类的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难以挣脱的沉重枷锁。在文明的“暴力”驱动下，鬼狼屈服于这个因利益而被异化了的文明社会，穿上了文明的黑袍，而进入了一个被文明奴役的异化状态。 无欢许给了鬼狼作为悖论的文明，在于以无欢代表的文明社会可以为鬼狼提供生命，可以让他拥有对外界的控制力。只是，如果不是无欢的剥夺，鬼狼何需索求这一切？鬼狼所获得的自由并不是文明社会给他的好处，相反，鬼狼个人无法保护自己的自由，这种自由经过文明进化而受到限制，王城是一个畸形的文明社会，但却是一个现实的文明社会。 ——这正是人类文明史上积淀下来的社会潜意识：潜藏在对文明进步的欣喜之下的，对血淋淋的发展历史的痛悔与挣扎。在《无极》的梦境里，这些潜意识元素通过鬼狼与黑袍的符号隐喻表现出来：灵魂被异化的鬼狼一方面遵从无欢的指令滥杀无辜，另一方面又违抗无欢的指令放昆仑生路，用他有限的自由来抵抗无欢的意志，唤取昆化的觉醒。鬼狼对自由的渴望是人类对文明的束缚的一种反抗。 鬼狼所处纯真社会中的文化条件决定了他幸福的情感不会增加。文明社会的安稳需要规则，需要限制和牺牲某些个人的欲望和利益，王城异化的文明要求个体做出牺牲，即邪恶的权力要求鬼狼释放出人类本能的攻击性。鬼狼对他人的攻击其实也是求得自身安全的不得已之举，鬼狼行为与心理的矛盾折射出现代人类在社会中的焦虑情绪，这种矛盾心理在他遇到与之同室操戈的昆仑时迅速土崩瓦解，继而被长期隐匿的罪恶感所替代，成为人类在文明社会中进行自我批判与自我否定的先知先觉者。 这些先知们的命运注定是悲剧的，因为他的意识觉醒促使他脱掉黑袍，放弃文明，就如同叔本华一样，只能痛苦地告诉世人去寻找一个存在于表象与意识之下的真实世界。先知的“死”是一种赎罪的方式，同时也向我们展示出文明社会的又一悖论：如果死亡可以提早结束灵魂的煎熬，那么生前的求生又有什么意义？正如帕索尼里所说，死亡是最美的蒙太奇吗？
这是摆在奴隶昆仑面前的问题，也就是摆在文明社会觉醒的人类面前必须选择的问题。要鲜花盔甲，还是要黑袍？要征服社会、征服自然的权力与地位，还是要文明的进步？——虽然两者之间有着多么相似与相通之处，但是他们又有着本质的不同，这种不同只有在《无极》梦境的最后才可以看得清楚。 昆仑也是文明社会的奴隶，他是作为权力与地位的奴隶而存在。而当他终于站起来的时候，也就是他清醒地意识到文明的双重性的时候，他没有选择鲜花盔甲，他穿上了黑袍并以光速奔跑，这是现代社会里觉醒的人类的渴望——对真正文明与自由的渴望，对没有异化的文明的渴望。 建构了《无极》之梦的基本隐喻框架，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这个思想框架下其它梦境元素的意义。倾城和昆仑、光明的爱情在文明的悖论中也变得痛苦。欲望和需要是文明之母，当欲望和需要无法为一个人所完全得到时，一切就像倾城在遭遇光明和昆仑之间的谎言和真相时那般痛苦。倾城寻求的是文明社会之前的那种真挚、诚实的爱，然而，当她在进入文明社会之时，却已经为资源的稀缺所累，注定只能错失在权力、地位、虚荣甚至是膨胀的欲望满足等等这些文明的副产品（鲜花盔甲）之中。 她本身就是爱情的符号，而她那一身羽衣，则是纯朴与真挚的象征。羽衣是无欢所制，这正是俗世的挣扎，当俗世在嫉妒与仇恨中变幻无常的时候，他也会有伤心的眼泪，他为儿时（文明萌芽之时）所受到的信任创伤而落泪，他内心深处也有着对真诚与挚爱的热望。 一切都源于资源的稀缺，源于人类“不要死，好好活着”的冲动，于是文明诞生了，俗世的种种变幻也诞生了，权力、虚荣、嫉妒、仇恨诞生了，而真诚、挚爱、信任这些人类所向往的最美好的东西，却只能成为潜意识中挣扎出现的符号。鬼狼的知觉，倾城的虚无，都是在失去之后方才醒悟，难道这就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必然？——陈凯歌喃喃的梦呓中包含的就是这样一个古老的主题，一个无极世界的永恒主题。 所以我们才会经常有着那些孤寂的或者被追逐的梦魇！所以我们也渴盼着能披上文明的黑袍而又不做文明的奴隶！ 链接：作者博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