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收益递增与新经济石晓军（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经济管理学院）1、收益递减在传统的经济世界中，生产要素主要指土地、劳动力和资本。土地代表了所有的自然资源；劳动代表了生产过程中“人”的投入；而资本不仅指生产过程中投入的“资金”，它同时还包括机器、厂房、运输工具等促进生产的物质资产。收益递减规律说的是，在其它生产要素不变的情况下，增加某一种生产要素的使用，每增加一个单位的生产要素的产出都会比前一个生产要素的产出少。也就是说，你生产得越多，得到的边际收益就会越少，但是平均产出并不一定减少。如下面的例子：表1 收益递减规律投入的劳动力数量 总的产出（收益） 平均产出 边际产出11 1960 178.18 —12 2160 180 20013 2350 180.77 19014 2500 178.57 15015 2600 173.30 100这个规律是现代主流经济学的重要支柱之一，它实际上是讨论均衡价格的基础。这个规律是在19世纪提出的，在当时大规模物质资料生产、制造的条件下，它是能令人信服的。但是，一个多世纪已经过去了，真实世界中的经济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过去，生产过程处理的对象是自然资源；而现在，生产过程中处理的对象逐渐变成“信息”；过去，我们的生产主要是利用“初级资源”，而现在，我们的生产主要是利用“知识”。条件变化了，内在的规律也发生变化了——主宰新经济的规律由“收益递减”变成为“收益递增”。2、收益递增收益递减描述的是一个“中庸调和”的世界，削弱强者、强化弱者，是所谓的“负反馈”；而收益递增描述的则是一个“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的世界，强者愈强，弱者愈弱，是所谓的“正反馈”。收益递减带来的是均衡，而收益递增带来则是永恒的不稳定。在新经济中，成功的企业都遵循收益递增的规律。大致的发展途径可以描述为：某种产品或技术领先——形成先进的观点——实施先进的战略——在市场获得竞争优势——收益递增的正反馈机制加强这种竞争优势——不断地加强，且加强的速度不会递减，有加强的“加速度”——出现市场“锁定”——产品或技术成为标准或事实上的标准——这个市场实际上成为“一家之天下”。我们所处的现实世界既不是单纯的“以自然资源为基础”、“以大规模制造为特点”的传统经济；也不是单纯的“以知识为基础”的新经济，而是两者并存的“混合经济”。收益递减规律对前者依然适用，而后者则遵循收益递增的规律。由于基本规律的不同，这两类经济中的企业行为、市场战略、管理技术甚至监管都遵循不同的模式，对于习惯于传统经济思维的人们而言，认真地思考一下新经济条件下收益递增规律是怎样形成的、应采用何种战略，显然是十分必要的。3、收益递增的一个例子1980年代初个人计算机的操作系统之争是收益递增规律最好的证据之一。当时市场上相互竞争的操作系统主要有以下三种：CP/M、DOS和Apple Macintosh。从理论上来说，操作系统服从收益递增的规律。只要某种操作系统在市场上占据了主导地位，它就会吸引其他的软件开发商、硬件制造商在它的基础上开发软件、制造机器，它的主导地位就会得到强化，此时它又能吸引到更多的软件开发商、硬件制造商，如此反复，强者愈强；而其他的竞争性的操作系统，即使在开始时地位的相差并不悬殊，但是在正反馈的作用下，将会出现弱者愈弱，相差的程度将会越来越大，最后，市场上就会剩下唯一的赢家。事实上也是如此。CP/M是最先进入市场的操作系统，到1979年，已经在市场上站稳脚跟。接着进入市场的是Mac，它使用方便的特点非常突出。这两个操作系统相比，犹在伯仲之间，胜负难分。1980年，微软与IBM签定了一份合同，为IBM PC开发操作系统，就这样，DOS问世了。在头一两年中，仍然雌雄未决，但是，随着IBM PC用户群的增加，一些软件商如Lotus开始开发DOS下的应用软件，收益递增的趋势开始显现，后来的故事是大家熟知的，DOS成为PC操作系统的代名词。在这个例子中，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最后胜出的微软DOS并不是技术上最好的，计算机高手常常嘲弄DOS的幼稚，但它搭上了IBM的便车，利用了IBM的品牌和顾客群，进而吸引了其他的软件商，逐渐促成了收益递增的正反馈机制，从而造就了微软的霸业。因此，微软的成功，毋宁说是技术的成功，倒不如说是战略的成功、善于利用机会的成功。4、收益递增的三个来源第一，单位成本优势。高科技产品，如软件、生物制药、计算机芯片、通讯设备等，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更多地依赖于知识，而不是资源，它们的开发、设计、第一件产品的问世需要花费巨大的成本，而之后的生产制造成本几乎为零。如微软的Windows操作系统，它的问世花费了大约5000万美元，而它的第二份产品的成本只有3美元。随着销售的增长，产品的单位成本迅速下降，销售的量越大，单位成本越低，成本优势越明显，产品更有竞争力，更能促进销售的增长，形成正反馈，强者越来越强。这与传统的依赖于资源的产品是不同的，在传统经济中，由于消耗的主要是资源，而不是主要依赖于知识，所以，即使产品在市场上获得一定的竞争优势，但它的单位成本并不能随着销售量的增加而持续地、快速地降低，即使有规模效应，但由于资源消耗成本的存在，制造成本也难以持续地、快速地降低。随着产品规模的增加，成本很快就达到它的“极限”，随后再增加生产，成本不但不下降，还会升高。这就是传统经济世界中负反馈，原先竞争优势明显的企业，由于不能承受资源消耗成本之重，竞争力逐渐下降，强者逐渐沦为弱者。第二，网络效应。在新经济的世界中，用户群是“势利的群体”。假如有两类竞争性的产品，一个新的用户一般会选择用户群体大的那个产品，而不一定是技术好的那个产品。这是为了交流的方便。新经济的世界，从表面来看，是一个个性张扬、标新立异的世界，但其实质上，是一个从众心理、随大流思想更加盛行的世界。一个产品形成的物理的、空间的、人际的网络越大，新的进入者加入这个网络的可能性就越大，即使这个产品在技术、质量等方面不一定是最好的，也是如此。WPS与WORD的竞争是如此；Linux与Windows的竞争也是如此；一旦Word或Windows的用户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新的用户为了自己交流的方便，将会首先考虑大多数人所使用的，即使另外一个更便宜、甚至免费，他也不会首先考虑它。每个新的用户都这样想，原来的巨大网络就会急剧地膨胀，使得网络效应越来越强，“吸附”新用户的能力也变得越来越强，形成用户网络的正反馈，它带来的结果是，用户网络以指数方式膨胀，而不是简单的线性速度。所以，在新经济时代，客户关系被称为是“指数式的客户关系”，客户基础是比成本优势更强有力的竞争利器，因为成本的降低毕竟只是线性的。而我们知道，中国的优势有两个，一是市场巨大，用户基础巨大；二是劳动力成本低廉。在改革开放的前20年，成本优势可谓用之而无不至其极，而这个时期正是世界经济由传统的工业经济向以信息产业为代表的新经济转型的阶段，采用成本策略可谓逢其时、得其所。但在今后的20年，传统的成本优势将难以为继，如何用好市场容量、用户基础优势，不能不说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大问题。第三，陷阱效应。在上面的Word和Windows的例子中，我们只说了问题的一半，新用户会优先选择大的网络，而另一半是，网络中已存在的用户也不愿意转换到其他的网络（这不是钱先生所谓的婚姻之城，因为在这里，“城外的人想进来；而城里的人却不想出去”），其原因有两个，一是网络效应，即使该用户转出这个网络，变成一个“新”用户，上面的原理同样适用，由于网络效应，他还会选择原先的网络；二是转换成本太高。我们对某个产品使用得越多，我们就会对它越熟悉，使用它的技术也就越熟练，越得心应手，就越不想转换其他的产品，如此以往，我们就会越来越深地陷入到我们熟悉的、所谓“主流”产品的“陷阱”之中，这就形成网络内部用户自身的正反馈。由于新经济产品成本的正反馈、用户网络里里外外的正反馈，使得新经济中的强者就像宇宙中的“黑洞”，不断吞噬它引力范围内的宇宙体，自己的质量越来越大，吞噬能力越来越强，如此进行下去，从理论上说，整个宇宙将会被它吞噬下去，同样，在新经济中，最后会只剩下一个赢家，成为一家之天下。5、三点启示第一，国家的创新与科技战略的范式必须转型。首先必须改变以前依靠成本优势，最终只能成为“世界工厂”的局面，必须在一些领域有原创性的突破，实现由跟踪模仿到有重点的原始创新的范式转变。第二，要改变过去把创新与科技战略等同于追求技术第一的思想。在新经济中，技术最好者未必是最后的赢家，关键看你有没有成为一个巨大的用户网络的真正掌握者，一旦这个网络形成了，你就是事实上的标准制定者。中国有世界上1/4的人口，以此为基础，我们可以做出多少事实上的标准？所以，中国今后的创新与科技战略，要从“技术导向”向“标准导向”转变，一旦成为事实上的标准制定者，技术上的不足，可以通过“黑洞”的“吞噬作用”，攫取别人的更先进的技术为我所用！何惧技术不能成为世界第一？第二，领域的选择，勿触雷区。在新经济中，已建树（established）者，必拥有自己的网络，有它自己的“引力区”，国家在选择重点突破的领域时，应该尽量绕开这些强引力区，在引力较小的区域寻找新的突破。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一是现在的新经济尚处于“婴儿期”，新的机会还很多，尽管已经有了很多的“黑洞”，但他们尚未遍布整个新经济的“宇宙”，仍然有很多的区域不在它们的引力范围以内，在这儿，我们有成为新的“黑洞”的机会；二是，从已建树者所处的领域入手，难度很大，成本很高，效果很差。Linux与Windows之争即是一例。第三，不做追随者，要做颠覆者。在传统经济中，市场上的第一名与第二名之间的差距可能不会很大，这是因为负反馈的原因；但是，在新经济中，第一名与第二名之间的差距会很大，这是因为正反馈的原因。所以，在新经济中，做追随者，就意味着残羹冷炙，永陷于不振，传统经济意义上的“替代品”这个概念在新经济中几乎不再成立，只有颠覆性的替代。WPS一直只是Word的替代品，也就一直处于岌岌可危的劣势。6、收益递增的迷思收益递增背后的正反馈，可谓是以知识为基础的新经济的第一“铁律”。在这个规律主宰下的世界，是一个失衡的世界，是一个没有妥帖的秩序的世界，是一个在伦理上难以让人接受的世界。数千年的人类文明史，让我们这个物种习惯了负反馈带来的制衡感、秩序感，无论今天谁强谁弱，终归有一天会出现“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但在新经济世界中，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总没有收敛的时候，这不禁让人忧心忡忡，其忧也有三：第一，垄断的必然性。在收益递增规律的主宰下，成熟的新经济必然是近似于“完全垄断”的经济。这种垄断的形成是规律使然，非人力、非计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现在的垄断法对这种情况无能为力。微软垄断案即是明证。
第二，悬殊的必然性。可以料想，由于正反馈的作用，在成熟的新经济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贫富悬殊、国与国之间的强弱悬殊将更加显著，不平等与两极分化将成为常态。第三，理论上的茫然。新经济是没有均衡、不收敛的，不稳定的，也就是说，亚当·斯密的那双“看不见的手”不再起作用了，这对现在的经济学而言，犹如大殿无基，大树无根，心中岂不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