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奢侈的典型,比较有中国传统特色的可见《世说新语》中记载的石崇。据说他家的厕所里常常有几十名盛装打扮的婢女侍侯,里面放置着甲煎粉、沉香汁等香料以祛异味。客人如厕完毕后,会由漂亮可人的婢女帮他们换上新衣服才准其出去。放到现在,石崇的生活追求也算是高端的,但他的奢侈也并不令人瞠目,到纽约第五街、巴黎香榭丽舍大道、伦敦牛津街或是香港铜锣湾转转,你会看到什么才是后工业时代真正的奢侈。
很多时候,我们害怕谈论奢侈也很少敢去尝试奢侈(毕竟要有财力说话),感觉它只是一种毫无节制的采购、入不敷出的消费和挥霍无度的放荡。对于奢侈的原罪感,我们倒是有点像罗伯特8226;弗兰克(Robert H.Frank)在《奢侈病》里所表露的不安:在过去20年里,一股奢侈消费的旋风正在席卷人类,普通而实用的商品开始变得无人问津。超级富有的阶层创造着奢侈消费的潮流,其他阶层的人紧随其后争相模仿。购物狂型的消费理疗潮流正成为过去十年来具有支配性的文化,但我们是否更快乐了?罗伯特8226;弗兰克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而且,他认为人们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人们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闲暇几乎完全消失;大多数人被迫大量花销和借债,储蓄越来越少。当把价格混淆成价值,把奢侈误认是必需,人们已不是在消费,而是在被消费,被商业包装下的成品在消费,不是自由地选择而是被诱导地盲从。所以,在《奢侈病》中,弗兰克像极了一个道德说教者,告诉我们应该而且能够改变这种过度浪费的状况,恢复我们通过辛苦工作挣到的每一块钱的真实价值。
事实真是如此吗?世界上少数富裕社会放弃奢侈是否能消除其他地方的贫困?或者,我们是否要提倡回归到如梭罗的《瓦尔登湖》中那原生态的自然生活?如果孟德斯鸠在场,他会说,不,我们应当肯定奢侈。在他的《论法的精神》里,他曾写道:“富人不奢侈,穷人将饿死。”如果沃夫冈8226;拉茨勒在场,他也会说,不,我们应当泰然处之。在他的《奢侈带来富足》中,他认为奢侈品的生产对社会的迅速发展有着积极的作用,它集中最先进的技术、最和谐的产品美学、个性化和人性化的品质内涵,它能刺激革新,创造工作机会,塑造品位和风格。毕竟,“富裕才会带来更多的财富”。于是那些如Louis Vuitton、Tiffany、Estée Lauder、Chanel、Cartier、Hermes等奢侈品是不能用马克斯8226;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的观点来衡量其价值大小的。因为在韦伯看来,正是由于新教徒理性节制的生活态度才使得资本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积累,而积累的财富会促成资本主义的发展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基础。当然,在这一点上,维尔纳8226;桑巴特的看法与韦伯截然相反。
在《奢侈与资本主义》一书中,桑巴特耸人听闻地宣称:现代资本主义其实是奢侈的产物。道理很简单,“所有的奢侈都是从感官快乐中生发的。任何使眼、耳、鼻、颚、触角感到愉悦的东西都倾向于在日用之中发现更加完美的表现形式。而恰恰是这些物品构成了奢侈”。“为了给贵族提供服务,需要面包师傅、肉商、酿造商、酒商,制造各种工具的匠人。这些人将就地建房或租用别人的房子……所有像我们提及的那样的小房子都依靠豪宅的消费或者说以这种消费为存在基础……如果国王和政府要在这座城市设立法庭,那么它会进一步扩展”。也就是说,正是王公、高级教士、贵族和新近崛起的金融巨头聚集在同一个地方穷奢极欲地消费,才使其发展成为大型城市。而城市构成的现代民族国家正是资本主义制度诞生的摇篮。兜了一个圈子回来,桑巴特其实并没有驳倒韦伯(至少我个人这么认为)。如果说韦伯是从资本主义身后的精神伦理来探讨制度的来路的话,那么桑巴特说的不过只是构成资本主义的市民社会的经济动因,确切的说,桑氏玩了一招“隔山打牛”。
但不管怎么说,奢侈与否同一个人的道德优劣是无关的。克里斯托弗8226;贝里在《奢侈的概念:概念及历史的研究》中就把“奢侈”仅作为一个问题进行“历史考古”,并坚持“去道德化”的实证研究。所以,从历史上看那些对奢侈品的心态通常有矛盾心理的人是大可不必的。一方面,他们无须从道德上鄙夷,因为奢侈品的使用者也并非一定是社会财富的搜刮者;另一方面,奢侈品对提高生活的品质并不毫无是处,而且对它的享有不带给他人的苦难。接下来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奢侈的新理念是什么,奢侈将如何引领生活,奢侈的下一个趋势又是什么?对此,我们可以在《奢华,正在流行:新奢侈时代的制胜理念》一见端倪。
二〇〇五年十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