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数年将是中国企业陆续实现领导人交替的时期。对中国的大多数企业来讲,以二次创业为主要特征的企业战略转型和组织变革常常与企业交接班过程融为一体,无论是对企业还是对交接前后两代企业家,都构成了巨大的挑战。企业在交接班操作过程中所面临的问题反映了中国企业的深层矛盾:它在形式上表现为企业高层领导职位任职者的更替,但在本质上却触及企业的治理结构、战略转型、组织与文化再造、企业家个人转型等问题。
一、企业家思维与领导力转型
中国企业以往所处的市场环境基本上属于机会主义市场,这种市场环境要求第一代企业家必须具备以下几方面的素质:一是出色的直觉思维和感知力,能够敏锐洞察机遇、把握机会,同时也拥有革命式的创新精神与敢于承担风险的意识;二是非凡的魄力与人格魅力,他们往往个性独特、多谋善断,在企业大权独揽,一呼百应,依靠个人身先士卒的感召能力树立起了个人威信;三是政治家型企业家思维,或多或少都具有政治家的思维,既能通过政治的手段获得企业生存的外部资源,又能在企业内部通过口号式、运动式的方式,驱动企业高速发展。
中国以往的市场环境决定了有这些特点的领袖人物能够脱颖而出。而现在,中国的产业发展已到达一定程度,新的市场竞争格局逐渐形成,机会主义时代企业赖以成功的要素在今天已经变成进一步发展的障碍。企业首先要找准前进的方向,具备清晰的战略思维,形成自身独特的核心竞争力,企业家由冲锋队队长变成了指挥整个舰队驶向目标的领航员,必须实现以事实为基础的管理,以价值观为基础的领导,必须从不按牌理出牌走向按规则出牌。当产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决定企业能否在竞争中胜出的关键是企业整合资源的能力,企业家必须学会从单一的抓资源转向经营资源,从单一的点的创新转向持续的系统创新。
除了外部竞争新态势的要求之外,企业组织自身发展阶段的变化、企业面临的新的内部整合的需求,也对企业家的素质提出了新的要求。在创业期和高速发展阶段,组织内部能在激情鼓舞之下形成上下同心的合力;随着企业规模扩大、人员构成多样化,组织内部往往出现种种权力利益的冲突、新老创业者的矛盾、文化的隔阂等问题,需要企业家善于驾驭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关系,在权衡、博弈中追求企业价值的最大化和各种利益集团的共赢。
内外环境的不同,使两代企业家所需要的素质和能力也不一样。第一代领导人是个人魅力型的企业领袖,个人力量大于组织力量,第二代领导人是团队领袖,依靠的是组织力量;第一代领导人个人意志决定企业意志,大权独揽,第二代领导人则要善于授权赋能,整合集体智慧;第一代领导人凭直觉凭经验,领导更像是一种艺术,第二代领导人则需要以科学管理建立理性权威,又需要有领导艺术,需要科学与艺术的完美结合;第一代领导人是经验型的,第二代领导人是学习型的。
中国加入WTO,中国企业融入世界体系,对企业家的素质和能力提出了新的挑战。随着企业参与全球竞争程度的深入,第二代企业家面对的是与全球企业家对话与较量的舞台,需要他们具有与全球企业家直接沟通的能力。
二、继任者面临的挑战
对于企业的继任者来讲,要顺利实现接替并完成二次创业的使命,他们将面临各种压力和挑战:
1.企业业绩和公司成长的压力。在机会稀缺的新环境中,企业很难再保持过去那种高速成长的模式,但成功的惯性往往使第二代领导人面临成长的压力,被迫追求短期业绩。
2.信任和支持的挑战。第一代领导人带领大家打下江山,员工自然信任他、跟他走。第二代领导人要么是空降,要么是第一代领导人钦定或子承父业,面临的不是充分信任的文化环境,树立自己的威信和权威需要过程。
3.团队再造。企业间未来的竞争不再是企业家个人之间的竞争,而是企业家团队的竞争、人才群体的竞争。企业要从过去依靠个人转变为依靠管理团队,妥善处理新老创业者之间的矛盾,企业家要再造和培育团队,并使自己成为这个团队的领袖。
4.文化再造。第一代领导人靠言传身教形成一种企业文化,得到大家认同。第二代领导人的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肯定有所不同,要重建与整合企业的文化,在继承基础上进行创新,既不能完全照搬,也不能推倒重来。
5.适应全球化竞争和技术变革对领导能力提出的挑战。第二代领导人需要具有全球视野,要有与全球企业家直接对话的能力,对技术进步要保持一种战略性的本能,同时领导者不能独占信息,要学会组织的沟通。
三、如何实现企业领导人交接班
一个企业是否真正成功,取决于个别领导人离去后企业是否还能稳定持续发展。企业领导人的接替问题,实际是如何将人治与法治结合的问题。法治,是指企业要建立一套培养领导力和管理力的机制与制度,确保领袖人物产生的团队基础,使企业在公平竞争中形成前赴后继的接班人团队。机制和制度是培育、牵引、激励领导人团队的现实土壤。在这个团队的基础上,如何确定接班的人选,则取决于第一代领导人的伯乐意识和境界,这是人治的方面。法治是基础、是土壤、是环境,而“伯乐”的眼光则是点睛之笔。任何企业的接班人产生与继任的模式,都是在人治与法治之间的度的权衡与把握。
1.中国企业领导人交接班典型模式。
联想模式:在赛马中相马,给他们表现的机会,通过实践考察其能力,在合适的时机最后确定。这与GE相似,但又不完全是GE的模式。柳传志选接班人的方式既学GE,又具中国特色,他做不到从两个之中选一个,淘汰一个,只好分拆了企业,给了两个接班人两条路。联想的领导人接替反映了中国文化情理法的价值取向,而不是法理情的价值取向。从结果上看,联想的这种方式在短期内实现了企业的平稳过渡,而且柳传志的眼光确实独到,杨元庆和郭为都是不可多得的企业领袖人才,但长期来看这种交接班对企业并非是最好的选择。联想的分拆,似乎并非是基于战略而分拆,而是基于接班人而分拆,最后变成了战略服从人而非人服从战略。从某种意义上看,这实际上是一种非理性的选择。
华为模式:它试图以制度和机制来解决接班人的问题,如通过以《华为基本法》为核心的文化运动,为领导人接替做思想准备。华为通过《基本法》使上下对企业的使命、追求、核心价值观达成共识,将企业家的意志、直觉、创新精神和敏锐的思想转化为成文的公司宗旨和政策、任职资格标准,明确、系统地传递给职业管理层,由职业管理层规范化地运作,它是一个“权力智慧化的过程”,也是一个接班人的思想准备过程。虽然老板目前还在继续掌权,但用机制和制度化的方式发现、培养了一支具有高度文化认同的企业领导者接班人团队。任正非提出只有“尽贤”和“不断培养接班人”的人才可能成为华为的领袖。尽贤与尽力是领袖与模范的区别,模范要的是尽力,而企业领袖要尽贤,凭的是能力和道德。接班人不是钦定的,而是在集体奋斗中从员工和各层干部中自然产生的领袖。“不断培养接班人”要求华为的每个管理者都要以培养下属为己任,打造一个企业领导人的接替链。任正非认为接班人问题不仅是要实现老板位置的更替,而且要能带出一支队伍,实现文化的传承。华为这种模式是一种趋于理想的模式,本质上带有一种企业家个人的浪漫主义色彩,能否真正依靠这种理想模式实现领导者的成功接替,还有待实践检验。
倪润峰式:倪润峰最初采用的是垂帘听政的方式,后来发现新人达不到预期的期望,就罢免新人重出江湖。倪润峰的做法也有其深层次的现实考虑,在中西部的市场环境下,第二代职业经理人的管理新政是无法有效推行的,因为企业的发展遇到了深层次的治理结构障碍。倪润峰清醒意识到长虹作为国有企业,根本问题是治理结构障碍而不是管理问题,不是靠职业经理人搞管理就能有未来的,长虹的治理结构问题只有他重出江湖才有可能得到根本解决。因此他重出江湖后便努力探索MBO杠杆收购、国有企业产权变革的问题。
2.继任人的选拔。
第一代领导人要能够发现和培养比自己更好的领导者,把职位交给最有能力和最有责任心的人,这也构成了判断平庸与卓越领导者的一个重要标准。
什么才是最有能力、最有责任心的接班人?选择的时候常常面临两难:任人唯亲或是任人唯贤、唯能。前者解决忠诚与可靠的问题,关系企业的生存;后者解决能力的问题,关系企业的未来。对于高层接班人来说,这就像坐标系的两维,能力和忠诚要找到平衡点。对高层领导人不能完全否定任人唯亲,亲不一定指血缘,还指对文化的认同和秉承、对企业的忠诚度。选拔领导人要以德为先,以能为基。
选好了接班人,不是老板把接力棒交给他就算完成了,在继任中企业还要完成文化的对接、团队的对接、组织变革和制度变迁的对接,完成这些才能说真正实现了交接班。现在业界大都推崇柳传志的交接班模式,但笔者认为这种方式不具有复制性,不能代表未来的发展方向。相反,李东生使TCL完成了产权革命,何享健领导美的完成MBO产权收购,为继任接班人的激励与约束及其他问题扫除机制和文化上的障碍,这种在完成产权革命基础上的交接对企业的贡献更大。海尔的张瑞敏目前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张瑞敏个人有奉献精神,但不能保证海尔未来的接班人也有这样的苦行僧似的奉献精神,因此海尔的接班人和可持续发展问题还是个悬念。中国企业要从制度上解决治理结构和接班人的问题,才能真正保持企业可持续发展,这种领导人才是最伟大的。倪润峰重出江湖就是要力图解决长虹的这个问题,如果他能够领导长虹完成产权革命后再交接班,他对长虹的贡献将是巨大的,他才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企业家。
3.从外部引进职业经理人。
中国已有一部分企业通过从外部引进职业经理人的方式配置领导者的继任人,从目前来看,这些空降的职业经理人很多都在初期造了很大的势,但实际效果却不理想。预期与实际效果之间的差距主要缘于两方面原因:
一方面,空降部队要发挥作用,职业经理人的职业素质要为企业带来价值,企业就需要实现从人治到法治的转变,用理性权威替代个人权威。企业过去是粗放式经营,没有管理规范和标准,在这种以人治为主导的企业环境中,职业经理人有能力也使不出,渐进式的改革无法推行下去,只有用革命式、自杀式的方式进行变革,导致变革注定不能成功。同时企业尚未建立基于战略的有效管理系统和信息系统,企业内部是黑箱运作,老板和职业经理人之间难以形成信任关系,不能有效授权,职业经理人也无法施展才华。
职业经理人发挥作用必须有几个条件:一是企业要有战略,二是要建立管理系统,有游戏规则,三是企业管理必须透明,企业家懂得如何跟职业经理人打交道。这样企业家才能信任职业经理人,使其找到创造价值的土壤。
另一方面,职业经理人自身不成熟,有缺陷。管理没有先进与落后之分,只有适合与不适合。职业经理人也一样,只要适合企业需要的就是好的,适合就是先进,但他们必须是在企业中真刀真枪磨砺出来的。现在很多企业热衷于引进“海归”职业经理人,但他们也有先天缺陷,不少人只是拿到了洋文凭,只是到外资企业低层次的职位上镀了一下金,并没有真正在国际市场竞争环境中拚杀过,更没有在中国市场拼杀的经历,企业以及他们自我的期望往往过高。
四、家族企业的继任问题
家族企业并不一定是落后的企业形式,企业制度不存在好坏之分,以促进企业的发展为标准,适应就是好的。家族企业能够减少内部交易成本,有效解决信息对称问题。对接班人来讲,如果儿子既可靠又有能力,子承父业绝对比职业经理人好;如果儿子不能干但善于用人、善于授权,让他继任然后去用人,家族企业也能成功。
不管是什么企业,关键在于处理内外各种矛盾关系的终极标准到底是血缘关系还是市场法则。日本企业是企业家族化,判断是非的终极标准是企业市场生存法则;中国很多是家族企业化,处理问题的终极标准是血缘而不是市场法则。中国企业的血缘关系还有一种是老战友、老同事的亚血缘关系,形成各种道不明、说不清的利益群体和企业内部暗流,这种亚文化对企业的影响很大,变革起来也很困难。在这种以亚血缘为主导的企业中,职业经理人往往找不到发挥作用的途径,要么被暗流吞没,要么就被同化。
家族企业要建立理性权威,职业经理人要做到CEO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职业经理人真正做到战略层一把手的,在目前不成功是必然的,成功是偶然的,因为中国企业还没达到那个阶段。现在企业的接班人更多是以内部培养为主,外部空降为辅,内部培养起来的人有继承性、受信任,容易得到大家的拥戴。在中国,3~5年内不可能指望外来职业经理人领导有浓重的亚血缘关系的企业,像李汉生、吴士宏、屈云波的出局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