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20年前纽约讲座成书,陈丹青曹立伟等回忆当年听课盛况:“白



   2011年12月,木心在乌镇去世。追思纷纷中,他在纽约曾开设“世界文学史讲座”一事也被频繁提及。众所周知,陈丹青为推广木心作品一向不遗余力,并一贯以“我的师尊”称呼木心—这段师生情缘,即来自木心在纽约的文学讲座。

  1989年到1994年间,木心在纽约为十多位来自大陆的艺术家开设讲座,讲述世界文学史。两周一次,每人每小时十美金。原本预计一年讲完,结果讲了五年。木心去世时,陈丹青曾回忆讲座往事,有了将当年听课笔记整理出书的构想。之后,陈丹青花了一年时间,把笔记内容录入电脑,校对三次,再经编辑整理,最终成书《文学回忆录》。

  善于聊天,所以开课

  1982年,木心自费留学来到纽约,与同年来到纽约的陈丹青相识。1983年始,二人开始频繁往来。木心擅长聊天,内容精彩,气质独特。同样在纽约结识木心的曹立伟,回忆自己最初对木心的印象就是“聊天”:“如果不注意的话,在一群人当中他可能是被忽略掉的。随后饮酒聊天,情况就变了。不知不觉地,他就变成整个屋子里的主角……喜欢一语道破一件事,三言两语说破一个局,声音不大。刚才那种弱弱的、冷冷的、往后缩的感觉一时荡然无存……木心聊天充满敏感,妙语如珠,即兴起来,几乎像个孩子。”

 木心20年前纽约讲座成书,陈丹青曹立伟等回忆当年听课盛况:“白
  陈丹青显然也折服于木心的“聊天”,称“我原本无学,直听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因此常带自己认识的艺术家去见木心,如此,惊叹于木心才华的人越来越多。过了几年,章学林和李全武二位请求木心正式开课,聊文学文艺,同时希望借此给木心增加一点收入。

  1989年1月15日,一众“学生”在画家高小华家聚会“开课”。木心时年62岁,风采依旧。开讲第一天,学生们都是便装,只有木心一人穿正装。曹立伟至今记得木心的考究打扮:“深灰色的西服,鹅白衬衫,皮鞋擦得很亮,郑重其事。看了看我们,也没说什么。”现在回看《文学回忆录》的头一篇“开课引言”,最后一句话记录了木心让学生们合影的要求:“大家穿上正装,合影。”曹立伟记忆中的木心,精力亦过人,走半天路不用喝水,讲课时神采飞扬,兴起时白衬衫两袖撸起:“翻看自己的讲课笔记,像看自己列的菜单似的,扫两眼就可以讲出很好的课程。”

  木心开讲时,已给讲座想好了主题,即“文学回忆录”:“这个题目,屠格涅夫已经用过,但那是他个人的,我用的显然不是个人的,而是对于文学的全体的。”他同时想好了“毕业作业”的形式:“学期完成后,听讲者每人一篇文学作品,附在集后,以证明讲席不虚。人人高超,有趣!我相信人人能写出来。”

  木心的讲座,依据20世纪20年代郑振铎先生的《文学大纲》的脉络开讲。作家、作品、流派,都大致依据郑先生的框架,其中精彩的是他自己的阐释和联想。文学之外,木心也谈哲学、宗教、西方思潮、女权或是存在主义。他有自己的独到看法,“金句”俯拾皆是。

  另一个木心

  和作品中的唯美文字不同,木心讲课和平时聊天一样,智慧、机灵,爱讲笑话。木心的几个学生都对他的“爱讲笑话”记忆深刻。木心评价陈丹青有这样的形容:“他弹钢琴有时候也会弹错,但是都弹在琴键上的,有很多人弹在琴盖上。”学生之一、画家李斌甚至因为他的一句玩笑立下事业志向。李斌在纽约时以给人画肖像为生,木心在看到他画的肖像后说:“你太苦了,你不喜欢的人要画得他喜欢。”李斌深受刺激。多年后,李斌回大陆看望木心,拿出自己较为得意的画给木心看,说:“我现在画的画,就是为了让别人看着不喜欢。”木心对这句话相当开心。

  陈丹青说,木心甚至在重病的时候还喜欢讲笑话,而且每次都不止一个包袱:“他一句话出来我开始笑了,我知道后面一定还有好几句。他只要看到我们笑他就高兴,他就再逗、再逗。”曹立伟回忆起木心从前讲的笑话,还忍不住模仿他的动作:“他讲笑话后,众人大笑,他本人也笑得不行,顺势做出奇怪的动作,就是身子往后一退,抬出胳膊盖住自己的脸,防范被人打的样子。”

  在曹立伟眼里,最会聊天的人有两个,一是阿城,一是木心,但二人不同:“我有时候想阿城的神聊和他的文章风格接近,文章和聊天如果两者缺一,损失不大。木心呢?两者不可缺一,缺一损失甚大。尤其如果你没有听过他的神聊,没有感受他的机智、信心,是难以了解木心的。”

  只有输出,没有交流

  虽然纽约的学生们沉醉于木心的讲课和聊天时的魅力,却极少有人能跟他真正讨论。木心生于1927年,是家境优渥的乌镇少爷,从小接受良好的传统教育,成长在西学东渐的民国。早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木心就已知道意识流、意象主义、存在主义等先进的文学概念,还在“文革”中阅读过《二十二条军规》的内部译本。相较之下,他的学生们多数在“文革”期间完成中学教育,对于艺术几乎一无所知。这一场五年的讲座,几乎只有木心的“输出”,鲜有平等交流。

  陈丹青说:“我倒是很想争论,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说的事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都没看过,偶尔有些事问他,他几句就答掉了。”陈丹青在回忆木心时多次提到他常说的一句话:“你们是这样的呀?原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陈丹青的妻子、画家黄素宁也是讲座的学生之一,她同样提到了听课学生的“无知”:“想想很遗憾,我们自己太无知了,听木心的课,我们是空口袋,只知道往里装东西,可是根本没法跟他交流。‘文革’当中我们什么都没学到,所以一个一个求知欲很强,希望能多得到知识。”

  当年提议开课的章学林跟木心倒是有过观点冲突。章学林听课的时候曾说:“木心老师你什么都好,就是没有群众观点。”木心当即回答:“群众没有观点。”很长一段时间里,章学林都反感木心这一点,他在“极左年代”接受教育,到纽约时笃信的文艺理念出自《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木心先生说:‘我的文章不是写给人看的,是给上帝看的。’而我这样出身的人,是坚持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的,所以我很反感。”

  没有人能和木心对话,所以木心讲课时频频提到音乐家李梦熊,他每每说:“你们的学问谈吐哪里及得上当年李梦熊。”二人交往于“文革”前。据曹立伟转述,这两人初次见面时即投缘,一谈谈了三四天,累极了,也好像把人谈空了。分开几天后,两人又接着谈,发现彼此都是偷偷读了书再来的。李梦熊问,这几天你是不是偷偷读书了?木心承认。李梦熊又问,你是不是读了《法兰克福的文化形态学》?木心只好又承认,然后立即回道,你不也偷偷读了书吗?你是不是读了《冷社会、热社会》?李梦熊也笑。在信息封锁的年代里,两人就这样暗暗编织起属于自己也属于知己的文艺王国。当年李梦熊还曾逐字解析木心的诗句,几下子就说破了其中重点。后来木心一直对此津津乐道,说自己也曾经同样一语道破李梦熊的文章,并称:“如果他一直写下来,我第一,他第二。”

  这或许是木心一生中难得的和人畅谈的经历。这往事也令陈丹青惊叹:“久居纽约的港台文人对他与世界文学的不隔,咸表惊异,他们无法想象木心与李梦熊在封锁年代的文学苦谈。”

  有争议“当然好”

  听木心讲课,那些世界文学史上的巨擘都无需仰视,而全部都是他精神上的朋友,陈丹青形容说:“到他这个年纪,他谈起这些人就像谈起自己的弟兄一样。”

  木心讲课也没有传统学界的标准,他不喜欢“定位”。曾经有人问他写的是自由诗还是格律诗?他说:“我写诗。”他将先秦的诸子百家都视为文学。陈丹青说:“他不在乎他们是哲学家、伦理学家或是策略学家,他在乎的是他们文笔好。”木心推崇福楼拜所谓的“一字说”:“你所要表达的,只有一个词是最恰当的,一个动词或一个形容词,因此你得寻找,务必找到它。”陈丹青揣测木心对文学的标准就是这样:“一切词都要用得很好,这才是文学家,这就是标准。”

  虽然是讲文学,但木心从来没有所谓的“推荐书目”或者“读书方法”。陈丹青一直记得木心关于读书的一个观点:“世界上的书可分两大类,一类宜深读、一类宜浅读。宜深读的书入过深度,那就已给它陷住了,控制了。”木心从不提及自己的读书面有多广,他很少买书,也不藏书。早年,《红楼梦》是他的枕边书,后来干脆没有“最喜欢”,他只是不断地阅读,什么都读,“很差的书”他也读。陈丹青说:“现在都喜欢说‘最’字,他很少说这句话,各有各的好。”

  陈丹青这样概括木心对自己的影响:“他给我的影响可能是,怎么看待知识和知识之间的关系。他的很多影响我没有受到,比如他看那么多书,我还是读书很少、读了就忘记。”

  对《文学回忆录》的评价,陈丹青看得很客观:“这本书只是他个人的看法。要是有不同的声音,当然好,一件事出来大家谈嘛。”陈丹青用自己做例子:“我喜欢王原祁,但他说他画得没有那么好。我非常喜欢毕加索晚年的作品,他说不行了画得不好了……我部分同意他,部分现在还是不同意。没关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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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名片 木心木心 1927年生于浙江桐乡。本名孙璞,字仰中,号牧心,笔名木心。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1982年定居纽约。陈丹青的导师。在台湾和纽约华人圈中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和传奇人物。曾出版多部著作。中文名:木心别名: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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