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树清自发的由官而商的人生经历,是中国改革开放20多年来政商环境的一个缩影
1998年,罗树清54岁,从黑龙江省省长助理一职跳槽到中国诚通集团任执行总裁,一年后成为总裁。那样的年纪从那样不算低的职位下海,深思熟虑之外,还要有相当的勇气。7年之后,罗从总裁位置上退出,变化的不仅是罗的年龄,还有中国诚通集团的整体业绩。与众多大型国企的高层一样,按照惯例,罗在位期间深居简出,离任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故事不吐不快。
仕途勇退
“你再给我点儿时间,我会量才而用的。”新来的黑龙江省省委书记想挽留罗树清。但这是官场,如果不是去意已决,罗树清不会轻易请辞。
在内心因此斗争的日子里,罗树清回顾了自己近30年的官员生涯:“我完全是靠脚踏实地干上来的。而实际上,90年代以前的风气也确实比较好,不需要你去跑啊要啊什么的。”从54岁往后看去,罗觉得自己照此下去的前途比较黯淡:“后来当官就变得没以前那么简单。就像是在窗口排队,本来是有希望的,可是前面左加一个,右加一个,你当然可以等,但是轮到你的时候可能你也就没有时间了。”罗自认学不了“加塞”的本事。同时,作为省长助理,罗与时任黑龙江省省长的田凤山意见相左,田对罗树清也很不满。“当时气氛非常郁闷,”罗回忆当年的情境说,“再干下去也确实没什么意思了。”几年之后,田凤山在国土资源部部长任上出事,案底仍在黑龙江。有朋友就说罗有先见之明。罗一笑置之。
对于弃官从商,罗树清安慰自己说:祖上世代都是农民,到我这一辈当上市长、省长助理,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还想怎么样呢?1994年,时任黑龙江省七台河市市委书记的罗树清被调任黑龙江省体改委主任,按照民间的理解,这当然是一次“亏本儿”的调动,两个位置的实权不可同日而语。“我有一个信条是凭本事吃饭,走到哪儿都行。”罗身材矮小,语调平和,因而稀释了听上去本τ怖实亩笨谝簟?/p>
很多大型国企的领导人都是由官而商的,但多属于“组织调动”,而罗的跳槽完全是自己要求的,因此需要勇气。罗在官场浸淫了近三十年。
1968年,学采矿的罗树清大学毕业分到某矿山工作三年,之后借调到钢铁会战指挥部,两年后进入冶金局。1983年,政府提出干部队伍要“四化”。罗所在的伊春市有130万人口,其中大学毕业生有1万多人,各级干部都从里面挑选。罗没想到自己会被提拔为市委常委:“那时候选拔干部非常认真,不拘一格。”之后,罗历任伊春市、佳木斯市常务副市长、七台河市市长、市委书记。多年后,罗对自己的任职表现的评价是“空前绝后”——还没有人能够超过他。1994年,罗调任黑龙江省体改委主任,离开七台河时,市民不约而同一大清早来送他们的市委书记。10年之后,罗树清仍然为当时的情景感动:“很多来的人并不认识我。”罗在自己的《求索——我的经济理论与实践》一书的附记中记叙了这件事。
如果不是工作气氛压抑,罗不会离开自己如此熟悉的政治环境。
重建诚通
创建了中国国际期货经纪公司、并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任高级研究主管的田源的鼓动,是促使罗树清决心下海的另一重要诱因。
罗和田源是朋友。1997年,田源开始任中国诚通集团董事长兼总裁,急需一名助手。他想到了罗树清。“他看中的是我的人,踏实肯干。”罗树清说。本刊曾经请原中外运董事长罗开富讲述自己的往事。罗树清与他不只同姓,面临的困境也大致相同:大型国有集团,各级公司林立,结构松散各自为政,多数亏损严重。在来诚通之前,罗树清对这个物流企业的真实情况并不了解。
诚通集团1992年成立,是物资部(后为内贸部)直属企业。在价格双轨制时期,企业掌握大量国有资源,日子好过,集团各级分公司也因此迅速建立。罗树清到来时,集团独立核算的分公司达到304家,“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管不了谁”,集团变得规模庞大而指挥失灵。双轨制取消后,集团原有优势不再,亏损开始,并愈演愈烈。而执掌各分公司的多是从内贸部下来的副局长、处长之类的官员,对企业经营并不熟悉。1997年当年,诚通集团亏损近六亿元。集团深圳某公司八个多亿的资产,几年之后就所剩无几了。原物资部部长非常感慨:“这么多钱,就是一百元钱一张的,顺着窗户往外扔得多长时间才能扔完?”
罗树清这时候已经“骑虎难下”——没有退路了。他应田源之邀任诚通执行总裁,一年后成为总裁。“集团内部关系复杂,但是我跟田源都不善于搞关系,在内贸部也没什么熟人。”这正好能让两个人大刀阔斧进行改革。
田与罗成立了新的集团本部,着手清理不良资产。最终,304家各级公司剩下了50多家。二人遇到的阻力与罗开富当年相同:这种整顿牵涉众多人员的利益。在矛盾最突出的时候,集团有人喊出了“把田源打倒,把罗树清撵跑”的口号。罗树清私下里问田源:“你有没有什么把柄攥在人家手里?”田回答说没有。“这就好。”罗说,“只要咱们没事儿,他们打不倒你,我也不跑,就这么干下去。”重建中,曾一次性关闭62家下级公司,破产清算。
当罗树清指责那些官员们并不懂企业经营时,遭到了同样的反驳:你原来不也是官员吗?罗树清“心里有底儿”:我在政府的时候,经常下去到企业开办公会,并操作过多家企业的上市,对企业非常熟悉,对国有企业的弊端也看得清楚。这应该也是田源邀他来诚通的原因之一。由于主要是“拆庙”(撤公司)而不只是撤人,田源与罗树清的工作相对要好做一些,但也持续了将近三年。对那些原来的经营者,罗树清的态度是“我不去查你,你退休就完了”。事实上,罗树清说,也没有办法查。
立身之本
讲到官场和商场的立身之本,罗树清说要本着“职业人”的态度去做事。罗说,即使在政府,自己也是在为政府打工,所以要用心。“只要用心,没有办不成的事。你看看那些经营不好的企业,都是管理者不用心造成的。”
也正是这个打工者,在中国较早为自己赢得了“年薪”。罗在政府的时候,“工资基本可以不用”,因为日常开销大多由政府承担。而到了北京,“一开门就要钱”,每月工资本来与在政府时差不多,但积蓄已没有可能。“这样下去不行,”罗对田源说,“我们做这么累的工作,收入也应该相匹配。”田源同意罗的意见,于是让他起草方案交董事会讨论。
2000年,诚通集团实行“年薪制”(罗其时的工资月均1万3千多元),在当时的内贸部引起很大震动。“我们通过合法的途径提高自己的收入,理直气壮。如果你给褚时健多一些报酬,他会去犯法吗?”罗今年刚刚离任,退休工资每月三千多元。“如果不是前些年挣了些钱,退休生活会比较艰苦。”罗说。
与罗开富一样,罗树清也对国资委以年龄决定企业领导人的去留持反对意见,尽管他们都已经无条件接受。“这实际上是浪费国家资源。国家培养一个干部几十年要用去多少成本?”好在,目前已经有四家民营企业与罗树清联系。“我肯定会选择一家。”罗树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