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融危机阴霾未散、欧债危机持续发酵的情况下,2013年全球经济走向何方?中小企业又面临怎样的机遇?近日,花旗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沈明高在第五届成长型企业峰会中对此话题进行了剖析。
未来几年经济将保持低速增长 赢周刊:您对全球经济走势的判断是什么样的? 沈明高:全球经济基本还处在一个低速增长的时期,且在短期之内很难有大的改观。从短期看,今年的财政悬崖对美国经济是最大的制约因素。而“去杠杆化”是制约欧美两个经济的最大因素。金融危机主要是由于杠杆率太高带来不可持续的负债而导致的危机,外部经济的放缓则是日本经济一个重要的障碍。 金融危机时期,杠杆率是最高的。通常情况下,危机之后都有一个去杠杆的过程,美国的去杠杆化跟历史的平均水平是吻合的。英国的杠杆水平超过历史平均水平,但现在即使是去杠杆化,带来的结果还不是一个高于历史的水平。去杠杆化不足是因为老百姓还在靠借钱过日子。前段时间我在瑞典,中午吃饭,餐厅不提前订根本就没位置,我跟同事说瑞典的经济不错,而我朋友说这些人都是靠社保来吃饭。也就是说,他(们)的收入受到很大的影响,但消费却没有改变。去杠杆化的过程什么时候完成,全球金融危机就会告一段落,这是判断危机是否要结束的一个重要指标。美国老百姓的去杠杆化程度符合历史规律。相对来讲,美国经济如果有反弹,力度会比较大。相反,英国经济会面临更大的调整。 赢周刊:美国的财政悬崖到底是什么回事? 沈明高:美国政府举债的能力,财政斥资的能力由于它财政负债的上线见底,不能再举债,所以导致政府花钱能力下降。这个过程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悬崖式的变化。财政悬崖就是一个财政紧缩的过程。美国跟欧洲不太一样的地方是欧洲有些国家想借钱(但)借不到钱,而美国的财政悬崖是国会不让政府借钱。美国经济今年到底是增长还是衰退,很大程度取决于国会跟两党达成一个什么样的协议。如果今年2月不能达成协议,财政悬崖发生(的)可能性就会比较大;但基本上达成协议的可能性比较大,也就是说大规模的财政悬崖不会发生,小规模的会发生。 我们对于美国GDP的预测是今年1.9%,跟去年差不多持平。对中国出口的影响不会太大,但也很难使中国的出口增长从今年的8%有大幅度提高。 2014年、2015年美国经济会有比较好的增长。因为美国经济现在实际上处在一个底部,去杠杆化已接近尾声。如果美国经济渡过这个财政悬崖,明年或后年的经济要远好于去年。 赢周刊:欧洲的情况呢? 沈明高:欧洲的问题更严重一些。它的性质跟美国有一点像,是因为政府不能花钱,但欧洲政府不能花钱是因为它借不到钱或者说借不起钱,欧洲所有国家基本上都面临财政紧缩,再加上欧洲的私人部门也要去杠杆的话,基本上是没有消费也没有投资,这对欧洲来说是很重要的负面因素。 另外,德国劳动力的成本低于欧元区的成本,这意味着德国的企业有竞争力。希腊、葡萄牙等国家由于没有本国货币,不能贬值导致这些小国的人工成本高于欧元区平均水平。换句话说,这些小国是没有竞争力的,复苏就会更慢。在某种程度上,德国反而是更有竞争力的,但德国要带这些小国走出危机,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赢周刊:最近日元贬值比较厉害,大家很关注。日本经济的问题在哪?沈明高:日本经济由于老龄化问题,总体的储蓄率在下降,带动了投资率的下降,使得GDP的增长没有后劲。另外一个原因是从1990年代末到现在,日本的银行基本上不贷款,现在银行的贷款水平更低于1990年代末的贷款水平。银行存款与贷款之间有一个很大的缺口,这个缺口去了哪里?买日本的国债。日本的主权债务很高,但90%以上是日本人自己买。政府希望能够刺激经济,但银行不贷款,企业不投资,因而导致日本经济通货紧缩。 美国经济是存和贷款基本相同,但美国最近出现一个问题,惜贷很严重,所以美国经济能不能启动,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银行是不是惜贷,银行是不是惜贷也取决于银行对于经济的信心。美日欧三大经济各有各的问题,从调整程度上来讲,美国是最彻底的。欧洲是最不彻底,日本处在中间状态。 中国出口放缓将是常态 赢周刊:这样的外部环境对中国企业有何影响? 沈明高:外部经济低增长没结束对中国出口产生的压力没有结束。2001年到2007年,中国的出口增长每年平均是28%,而2007年到2010年,中国的出口增长每年是13.2%,也就是说,危机前后中国的出口增长速度已经跌了一半,2012年的出口增长是8%,中国整个出口跟外部经济的放慢是一致的。 未来三五年,中国的出口最多是一个正常化过程。中国的出口跟全球进口增长速度基本上相当,大概10%左右。正常化的结果是中国出口在全球市场份额保持稳定。过去二十年,中国出口市场份额在全球的比重一直在上升。但中国想要在出口市场上进一步以量来实现突破,这个阶段基本上已结束了。 还有一个影响是,当欧美经济比较疲弱时,各国的货币政策都会比较放松,我们现在担心的是人民币升值和全球通货膨胀。欧美日三大经济体无一例外都采取了非常宽松的货币政策,这对中国产生的影响是人民币升值,而全球通货膨胀的压力上升有可能导致大部分商品价格上升,大大压缩我们的货币政策操作空间。 如果今年中国的通货膨胀4%到5%,试想政府会有什么政策?中国经济只有继续放慢。通货膨胀的上升,在中国经济比较弱的情况下对于中国的货币政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中国目前的增长模式不可持续 赢周刊:中国经济在未来会增长多少? 沈明高: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没有改革的可能,一种是有改革的可能,这两个假设比较复杂。假设现在没有重大的改革,按现在的方式继续走下去,到2020年,中国GDP增长的潜力可能只有5.5%,那么到2015年是7.7%,会逐步下降到5.5%。中国经济需要一个重大的政策调整和改革来发挥改革的红利,如果没有改革的红利,经济放慢是不可避免的。 中国的GDP为什么会放慢?从1920年至今,没有一个国家的GDP在9%到10%之间是超过30年的,而中国过去30年的GDP增长是在10%左右,未来十年会不会持续10%?现在看来几乎不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人均GDP。一个国家达到人均5000美元时,经济增长就会放慢,而中国现在就是在人均5000美元的水平。有一点是明确的,如果认为未来十年能够保持8%到10%的增长,这样的看法过于乐观的。 赢周刊:中国的制造业会面临怎样的格局? 沈明高:当一个国家的人均GDP在5000美元到1.5万美元时,消费占GDP的比重是65%,制造业占GDP比重是31%,服务业占GDP的水平是65%,这是一个平均水平。中国要达到这个水平,制造业占GDP的比重会从目前的45%滑落到2020年的大概31%。 从制造业总的产出来讲,2011年中国的制造业占全球的比重是20%左右。而GDP占全球的比重是10%,这意味着我们生产的东西不是我们自己需要的,我们生产了大量东西出口。 这个模式能不能持续,取决于中国制造业在全球的比重能不能继续上升。所以我们做了两个判断,一种是比较乐观,一种比较悲观,到2025年,中国的制造业占全球的比重是26%或者33%,这可能是一个国家最高的极限。美国制造业占全球的比重最高时是30%,现在不到20%。 如果中国的制造业还是按照目前10%的速度增长,出现一个可能的结果就是到2025年,中国的制造业占了全球40%到50%,这几乎是不可能。因而中国的制造业按照过去十年的增长速度增长是不可能的。而要有可能的话,除非国内的需求提高。 中国的经济现在面临的形势比较严峻,严峻在什么地方?过去的增长方式在目前、在未来五到十年很难再翻番。未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出现一部分企业倒闭,剩下的企业继续增长;要么国内的消费取代国外的消费,来支持中国制造业的高增长。制造业不可避免将出现分化。中国出口放慢带来的最大挑战就是就业问题。怎样创造就业机会是很重要的一个挑战,而服务业是一个潜在的机会。 “民富企业强”是中国经济的出路 赢周刊:当人均GDP在5000美元到1.5万美元的时候最有可能发生“中等收入陷阱”,经济陷入低迷,而中国的人均GDP已开始步入这个区间。中国怎样才能避免“中等收入陷阱”? 沈明高:中国目前到中等收入陷阱有一定的距离。导致“中等收入陷阱”最重要的原因是当一个国家经济发展早期,低廉的劳动力、廉价的资本等这些优势都发挥完了以后,如果企业不能创新,特别是人力成本提高时,不能通过机械化、自动化、创新产业升级的方式来实现突破,这个国家就会进入“中等收入陷阱”。从创新的角度来说,我们的路很长。在目前这个阶段,抱怨人工成本上涨是没任何意义的。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趋势,你要做的是怎么适应人工成本上涨带来的挑战。 中国制造业能不能成功,最重要的标志是中国能不能出现两到三个类似三星的世界级企业。这样的企业如果能出现,中国一定可以避免“中等收入陷阱”,反之,如果我们到2020年,我们的民营企业或其他企业还处在一个比较分散的状态,那么中国要在国际上有竞争力就非常困难。 在目前全球的大势之下,中国经济未来五到十年最重要的方向,就五个字,“民富企业强”,一定要让老百姓富起来,老百姓富起来的目的是增加消费,把外需的不足或下降补回来一部分。企业强,就是在从5000美元的人均GDP到1.5万美元的人均GDP过程中,通过竞争和淘汰留下一批强企,规模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竞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