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科技智囊》2005/6的封面文章“质疑德鲁克”,着实吓了一跳,因为这是我本人的一篇文章,原文题目是“生活方式决定企业命运”。
我想,编辑出于自己办刊思想而以这样惊人的题目示人,是可以理解的、无可厚非的做法,但是事实上,在我看来,无论是谁,几乎都没有能力和理由去质疑德鲁克,这不仅仅是出于对于“管理大师中的大师”德鲁克的敬重,更是因为德鲁克是从社会学与哲学的高度看待企业和管理,他的管理观点都是洞察本质的阐述,几乎没有质疑的余地。事实上,德鲁克构建的管理大厦,是如此的深刻和深邃,即使是想做到全面而深刻的理解,都变得十分困难。
彼得.德鲁克是谁?是一个开创了现代管理学的人,是一个对于管理本质有着深刻洞察力而获得世界广泛赞誉的人,是一个眼界广阔涉猎了社会学经济学等多门学科而著作等人的人,是一个已经96岁高龄却依旧在思索管理和世界的老人,一个被媒体誉为“在一个充斥着自大狂和江湖骗子的行业中,一个真正的具有原创性的思想家”。我甚至想说,假如没有德鲁克的出现,企业至少还要在混沌商业世界里摸索50年。
事实上,迄今为止,我们已经习以为常、正在普遍使用着的管理理念或方法,譬如事业理论、有效管理、目标管理、绩效考核、分权授权等等,几乎全部来源于德鲁克的伟大思想,或者说,凡是你认为独创的管理思想和观点,其实它一点都不独特,只要你去看看德鲁克,就会发现全部笼罩在德鲁克的庞大思想体系中。至于深刻的洞察管理本质的简练定义,譬如“企业唯一适当的目的:创造顾客”、“管理不在于知、而在于行”等等,更是成为了今天脍炙人口的管理名言警句。
实际上,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起,整个管理学界就进入了“德鲁克的时代”。
在此之前,从管理理论学界到企业家的管理实践,几乎没有人去关注这样一个问题:“管理”是如何工作的?----是的,从来就没有人这样发问过。那时,他们正在忙着提高产品质量、扩大生产规模,他们误以为规模就是利润源泉、质量就是企业生命,当企业和产品开始接近同质/同量/同成本的情况下,他们开始了面向对手的无情残杀,同时,资本家与劳动者之间的矛盾,也由此暴露无疑。
正是德鲁克的出现,结束了井底之蛙式的闹剧。德鲁克说,顾客决定了企业的命运----言下之意,就是告戒那些无头苍蝇式的管理者:拜托,请你们去看看顾客需要什么,再来谈论你们的质量和品种,因为你们的命运并不是由你们自己内部决定、而是由组织外部的顾客决定。这时,这些狭隘的井底之蛙们,才忽然放弃了面向竞争对手的撕杀,转向去寻找或是去创造只属于自己企业或产品的顾客,至少,他们开始学会了一个词:“细分顾客”。
在德鲁克出现之前,人们误以为只要努力工作,就会带来企业成果。德鲁克对此不屑一顾:这是个天大的谎言,不为顾客满意的努力工作,他的工作成果只能是一堆积压产品。这时,那些传统的拼命强调“效率”的管理者,才忽然间恍然大悟:原来为上级任务工作和为顾客目标工作,并不是一回事:“效率”和“绩效”差着十万八千里哪。于是,目标管理和绩效考核,开始流行起来,企业的成效也越来越显著,管理者终于尝到了“做正确的事”、而不是“正确的做事”的甜头。
假如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这样的继续接下去“在德鲁克出现之前,是怎样的。。。,在德鲁克出现之后,又是怎样的。。。”。最后你会发现,你所想到的,德鲁克几乎全部都说过了,你没想到的,德鲁克也早就替你想到了。事实上,当你全面而深刻的了解了德鲁克的管理思想后,你会非常的气馁!因为无论你有着怎样重要的所谓“新发现”,在你转了一圈后,就象孙悟空难逃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样,最终总是会落入德鲁克的庞大而深刻的管理理论体系中。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德鲁克并不会令我们如此的敬重。事实上,德鲁克比我们能够想象中的还要伟大,他横跨了工业时代和知识与信息两个时代,不但深刻解读了工业与服务时代的管理本质特征,同时,还洞察了未来知识与信息时代的预见性问题,譬如“未来管理的非连续性、创新是未来的管理职能、如何提高知识工作者的效率”等等一系列典型的、只应该在完全知识时代才会提出的问题,竟然被德鲁克在二十年前就提了出来。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德鲁克竟然神奇般的洞察了社会的本质:未来社会将是一个“知识社会”,同时,“知识”将成为未来企业最重要的驱动力。事实上,这一命题的提出,首先感到尴尬的应该是经济学家,因为传统经济学一直在研究“稀缺资源”的配置与交易,可知识资源却是可以再生的共享资源,一块土地被别人占有后,后来者就没了份,可一本有价值的启智书籍,却可以被无数的后来者反复的阅读。实际上,德鲁克所开创的这一命题,给予我们在未来的企业管理上,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因此,仅仅说德鲁克是“伟大的管理学家”或“管理大师中的大师”,实在是太狭隘了,因为他完全有资格对得起社会学家、经济学家这样的称号。事实上,迄今为止,真正消解了马克思的“资本主义必亡”观点的人,正是德鲁克。因为在德鲁克看来,未来不再是资本家和工人之间对立的世界、而是有知识和无知识之间的淘汰抉择,消灭资本家的人,将不再是工人的暴动、而是来自知识本身的力量。事实也是如此,只要看看那些曾经横行一时的资本家们,现在却低三下四的围着穷小子比尔.盖茨和扬致远们团团打转,就会知道“资本给知识打工”的时代,已经到来了。
事实上,我所写的《生活方式决定企业命运》一文,表达了这样一个基本意思:
我们仅仅依赖过去细分顾客的方法、以及“满足顾客”的理念,已经无法创造出新的商业价值,因为今天的顾客,变脸的速度比猴子还快,甚至企业都不知道什么叫“满足顾客”?!因为顾客抛弃企业或产品的原因,已经不再是因为质量、价格或品牌等等传统意义上的因素,事实上,他们抛弃企业或产品的唯一理由就是:“我不喜欢”。在这种现象的背后,隐藏着一种决定性的因素,那就是“生活方式”本身的出现或改变,快速改变着顾客的消费需求。
显然,面对现代顾客如此琢磨不定、甚至看似蛮不讲理的个性化需求,企业唯一的选择就是:既然我无法满足,索性我就不再去满足你,干脆,让你自己去满足自己。究竟如何让顾客自己满足自己哪?这就意味着未来企业的产品,将不再是一个(有形的)产品、而将是针对生活方式的解决方案。事实上,“解决方案”的本质,是一个消费者自我满足的空间平台,它包含了软硬件产品组合、以及多个企业共同合作来完成,这个解决方案可供个性施展的空间越大,它的商业价值就越高。
各位看官如果能够深刻理解德鲁克的话,就会发现,我在《生活方式决定企业命运》一文中的管理观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在挑战德鲁克的“满足顾客说”,但实际上,却远远够不上质疑德鲁克,因为德鲁克“满足顾客”观点的实质,是在说企业命运是由组织外部因素决定、而不是来自组织内部。从这个意义来说,无论是顾客决定企业命运、还是生活方式决定企业命运,仅仅是具体观点上的、细枝末节上的争辩,还够不上所谓的质疑。
当我将自己的看法,用邮件发给《科技智囊》主编后,他表达了相同的意见,并且解释了他的真实用意:“我个人认为,德鲁克讲的是道,几乎没有彻底推翻的可能性,而先生的文章就“顾客决定企业命运”提出自己的见解,如果说质疑,也是局部性,此外,质疑也许不在于具体的内容,而在于这种姿态,管理没有权威,只有我们抛弃盲从,从中国管理实际提问,才有可能有原创性、实际价值的管理理论诞生,基于这些考虑,我们最终才选定的这个题目”。
我将“质疑德鲁克”这篇文章出台的前因后果描述出来,不外乎是想表达这样一种观点:当你在没有深刻的理解一位管理大师的观点前,任何公开宣称挑战一代管理宗师的说法,都可能会象中学生宣称自己破解了“哥德巴赫猜想”一样可笑,尤其是对于目前中国管理学界的浮躁状况,尤为值得警惕和注意。当然,这并不是管理大师就不能质疑,因为管理的有效和价值,从来都是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
事实上,德鲁克全部的管理阐述看似精深庞大,其实就本质来说,几乎全部围绕着“有效性(效率和绩效)”在进行----这即是西方管理理论的精髓、但同时也是缺陷的命门。因为还有比“有效性”更本质和深刻的一个词,那就是“适应性”,用个比喻来说,假如企业能够象变色龙一样的随机变化,那么,告诉企业何时变成何种颜色就显得多余了,或者说,正是西方人典型的强调“有效性”的思维,因此才会出现核心竞争力、流传结构重组、精细管理等等“强硬式管理”的出现。
我现在会经常回想多年前去都江堰时的情景。假如没有任何背景介绍的话,几乎没有人会将都江堰同“水利建筑”联系在一起,因为在我们的脑海中,“水坝”都是高达几十米的水泥钢筋建筑,可惜的是,看似吓人的现代水坝,寿命仅仅3~5百年,可都江堰却存在了2000多年,并且与自然和谐相处。显然,“有效性”与“适应性”之间的区别,恰好是中、西方之间看待管理真正本质意义上的区别所在。
实际上,我在“生活方式决定企业命运”一文中,所表达的“企业全面退却,以不管为管,产品将不再是坚硬的有形实物、而是一个柔软的解决方案”等等观点,是典型的东方人以柔软对刚强的思维,至少,管理大师德鲁克不会以这种“适应性”的角度看待管理。事实上,一些西方人从柔软角度看待管理的观点,譬如权变领导、情景理论、学习型组织等等,不但显得肤浅幼稚,而且一点都不柔软,骨子里依旧是硬邦邦的。显然,在柔软性和适应性上,几乎是中国人特有的天生专利。
什么叫“中国式管理”?只要你是一个中国人,你得出了与西方人截然不同的管理观点,并且被管理实践证明是有价值的理论,其实那就是中国式管理。
(作者孙景华,私人企业,十年商海。曾在《IT经理世界》发表过“挖掘隐藏的利润”等文章,出版有《永不消失的责任》管理专著。欢迎您与作者探讨您的观点和看法,电子邮件:[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