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多数人而言,石漠化这个词闻所未闻。即使来到南方石漠化比较严重的黔西南山区,你询问当地百姓何谓石漠化,很多人亦无所知。但他们会告诉你,这里的山上住着“石魔”,它的本领强大无比,大面积啃噬山上植物,它攫取大山的丰腴,汲干大地的血液,将嶙峋的石山磨亮,顶入天空,伸入地下,让石头越长越大,越长越白,到最后,山上片土不留,寸草不生,漫山遍野都是白花花的石头,石头中间遗落着一些羊头骨。那些裸露的岩石像落下的片片积雪,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寒光。
这就是石漠化。如不是亲眼所见,我真无法接受石漠化这样的事实。南方素以山清水秀、草木茂密而著称,这几乎是所有人对于南方的最初印象。可当我来到贵州山区,看到遍地裸露着白岩石,心中对于南方美好的印象瞬间被破坏。打个比方:你正在欣赏一个美女的背影,她身材窈窕,长发飘飘。可当她转过身来,你看见她脸上、颈上、臂上长着一块块的白花斑,那一刻,你心里会有一种崩溃的感觉。 这个比喻有些残酷,对于南方的石漠化而言,却又十分恰当。在中国南方喀斯特研究院陈永毕老师带领下,我来到石漠化比较严重的关岭县、毕节、清镇等地。贵州是我国唯一没有平原的省份,谚云:“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走进贵州,就走进了山之国度,八山一水一分田,大山成为贵州人赖以生存的基础。 然而这些赖以生存的大山,就像肌体的免疫力退化一样开始出现变异,“石魔”狂舞,贵州省已经成为石漠化最严重的地区,石漠化面积已达3.31万平方公里。石漠化加速了当地百姓的贫困,并且威胁到他们的生存,他们面临着无地可种、人畜饮水艰难、干旱、洪涝灾害加剧等重重困难。在毕节地区,我看到很多石漠化地区茫然的山民,他们坐在光秃秃的岩石上一筹莫展。如同那些石头一样缄默。他们眼前的一切,也曾是芳草漫漫,彤云满天啊。 初访五里村 五里村,位于关岭县花江镇南约二十里地。 来五里村之前,我和陈永毕老师站在一处小山上,向五里村眺望。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石漠化景象。五里村的生态环境严重恶化,是强度石漠化地区,无土可留,无林可还。陈永毕老师说,这里植被综合覆盖率仅15%,岩石裸露率高达80%。吃粮靠救济,用钱靠贷款,是五里村最真实的写照。 五里村地处关岭县高寒地区,一到冬日,全村人就闭门烤火足不出户。有首民谣说得很形象:蓬头垢面男子汉,邋遢妇女黑脸蛋;一天两顿苗面饭,肚皮烤起火斑斑。 像五里村这样遍地岩石的地方,石头也有了用处。张冬超家的房子,和其他几户村民一样,都是石头房。石漠化地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石头。就地取材,极为省事方便。我走进张冬超的家里。这样的石头房,可为石漠化地区民居之代表。但我很快发现,石头房里家徒四壁,连坐的凳子也没有。 对当地村民来说,找块旮旯地,再放把火,把地里的灌木丛草烧干净,稍为翻一下土,就是块地了。村里的地,多数是这么来的。据张冬超介绍,以前很多人都养黑山羊。现在政府不让养羊,可以圈养耕牛,养了耕牛,却没草料,有限的青苞谷,那是留给人吃的。过去山的柴很多,又不花钱,很多人家都是烧柴。现在砍柴也不方便了,要走几十里的山路,那是别的村子,经常为了砍柴的事闹出纠纷。 五里村的状况,在很久以前并不完全是这样。张冬超说,至少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这里还有二十多户人家。那时全村有不少土地可以种苞谷。后来人多了,为了解决温饱,村民甚至不顾危险,在陡坡上烧荒。哪知陡坡被大量开垦之后,没了植被,一下雨,山上的水就往下冲。石旮旯里仅有的一点土,很快就被洗刷干净,越洗越白,那些白花花的岩石,就是这么露出来的。 岩石裸露,无地可种,只好到远处烧荒,越烧越远。有的人,就干脆迁走了。 离开张冬超的家,我一直在石漠化最严重的五里村徘徊。村民坐在门框边打盹。整个五里村显出倦怠,无力,睡意昏沉,毫无生机,徒然反抗着一天比一天强烈的衰老光景。一轮烈日,燃在头上,偶见一两棵草叶打卷,岩石发烫。岩石成片裸露,石缝之间,连种植一两棵苞谷的条件也不具备。 如此高强度的石漠化让人触目惊心,满山裸露的嶙峋怪石如同一具具面目狰狞的白骨,即使满天骄阳似火,我行走其间,仍感到阴冷森然。 醒目刺眼的黑与白 在前往关岭县板贵乡的途中,我们遇到了一种奇妙的动物:黑山羊。黑山羊是见过的,但是如此大规模的黑山羊群还是第一次见到,几百只浩浩荡荡地在马路上行走,它们占据整个路面,黑压压一片,远远走过来,黑云压城的气势。走过一拨,又来一拨。只有牧羊的村民扬鞭一声吆喝,黑云中才闪出路来。除了马路上行走的黑山羊,环顾四周,满山坡都有黑山羊存在。 根据三家寨村长于光品的介绍,这个三家寨村,一直有养黑山羊的传统。黑山羊是当地一宝,因全身羊毛乌黑发亮而得名。其肉质细嫩,味极鲜美,没有膻味,又兼滋阴壮阳特别功效,一直畅销,三家寨的黑山羊在市场上供不应求。紧俏的局面极大地刺激了村民们养黑山羊的积极性。黑山羊的生长很快,投资小,见效快,这对贫困的三家寨村民来说,是一条极其难得的脱贫致富之路。 于是,家家户户大规模养黑山羊。满眼望去,三家寨的大小山坡上,黑浪翻滚,乌云密布。令人惊奇的是,那黑山羊十分机巧灵敏,它还有一种攀崖的绝活。它居然能轻而易举地攀登陡峭的崖壁,在人类无法攀登的地方,它们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在那里觅草散步。 每年春天,黑山羊还有一个奇怪的“跑青”现象。经过一冬,青草渐渐长出地面,黑山羊很性急,总是咬两口,就迫不及待跑向前,再吃前边的青草。咬两口后,又跑到前面,再吃两口。于是,它们不停地吃吃跑跑。山坡上刚刚冒出来的嫩芽青草,还未及生长,就被铺天盖地的黑山羊践踏殆尽,啃个精光。草啃完了,就吃树芽,最后啃树皮。 黑云飘过,白石裸露。三家寨人养的黑山羊越来越多。但是,黑山羊把能吃的草都吃尽,树皮啃光,连一点嫩芽都不放过。为了生存,它们在山坡上越爬越高,路途也越走越远。原来遍地长苞谷的三家寨,渐渐白石裸露。三家寨的村民并不知道白石头增多意味着什么。他们只知道放羊越来越难,有时要到很远的地方放牧,早出晚归,有时两三天才回来。 那时的三家寨,常常可以看到的这一幕景象,让所有的村民都不能忘记:太阳下,到处是黑黢黢的羊群,羊群所过之处,又到处都是白花花的石头。黑与白如此分明,又如此醒目刺眼。于村长说,可以肯定,三家寨这一带的生态,完全是无节制放养黑山羊破坏了。 白色的石头多了,黑山羊数量就逐渐减少。白石地里长不出庄稼,寸草不生,树芽不发,仅有的一层薄土,遇到下雨天,就被雨水冲到山脚下的北盘江。放养黑山羊也就有了风险,因为无草可食。 地不长草,水又留不住。那些光秃的石头,被太阳晒得像个烤炉,吸收着四面八方的水分。不只是三家寨,整个板贵乡都被烤得滚烫,四处冒烟。当时有首民谣说这里的干旱程度:“板贵土薄石头多,山路陡峭尽爬坡;水贵如油冬春苦,十里挑水脚磨破。” 黑、白、红的转化 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没有人会坐以待毙。没有土地怎么办?那就找土地。怎么找,很简单,就是搬石头。在板贵乡,有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搬石造地”运动。由中国扶贫基金会拨出250万元捐赠款,在关岭县实施搬石造地项目。其中就有板贵乡。 所谓搬石造地,就是通常说的“坡改梯”。在坡度25度以下的土石混杂坡地里,炸掉大块顽石,刨出碎石,用搬石垒坎,加深土层,培肥地力,把原来跑土、跑水、跑肥的三跑地,变成保土、保水、保肥的三保地。 板贵乡的搬石造地工程,让很多村民得到了宝贵的土地。有了土地种什么?苞谷是要种的,这是口粮。中国南方喀斯特研究专家熊康宁教授,经过多年对不同等级石漠化区生态恢复的研究,针对板贵乡特殊地理位置,提出控制黑山羊放养、大规模种植花椒的建议。 如今的三家寨,放眼远望,只见崇山峻岭,千山万壑。一块块梯田层层排列,错落有致,成片的玉米成熟了,在阳光下泛着金黄,一片片花椒林在石旮旯里泛出翠绿,枝繁叶茂,叶间簇簇红果实,饱满欲滴。 坡改梯工程,惠及板贵乡民。三家寨村谭明玉原有8亩坡地,经过搬石造地,土地增加1/3。粮食已能自足,根据专家意见,谭明玉拿出一亩多地种花椒。一亩地种花椒150棵,三年后,150棵花椒树全部结籽,每棵树至少收干花椒两斤,每斤干花椒卖30多元,这笔收入对当地村民来说,非常可观。 石漠化重灾区的板贵乡三家寨,经历了黑、白、红三种色彩不可思议的神奇转化。我很想知道这种转化,对于整个石漠化地区的意义。我特地向长期与“石魔”进行较量的熊康宁教授请教。熊教授说:“近几十年来,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口挤压在越来越少的耕地上,成了一个难解的死结。没有地,就去烧荒。大量的植被被毁。从目前的研究来看,人为的因素,是石漠化产生和不断扩展的主要原因。板贵乡一带,是传统黑山羊基地,有限的土地,无节制放养,大面积植被被啃噬,造成白石裸露。搬石造地之后,土地略有增加,这时,就必须严格控制放养。黑山羊是当地村民重要经济收入,要控制黑山羊,就要找到与之相适应的经济作物来补偿。我们特别推荐种花椒。既可增加收入,又能保持水土。所以,板贵模式,很值得借鉴。石漠化,是完全可以治理的。” 之前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叫《绝地逢生》,写的是盘江村人种花椒脱贫致富的故事。故事的原型与背景,以北盘江查耳岩村为主要依据。后来我从贞丰县城往东北,到达查耳岩村,一路地势峰回路转,烈日炙烤下,看见漫山遍野都是绿色的花椒林,空气中散发出奇异的芳香。黑云飘过,白石裸露:石漠化的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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