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胡子刮了没?”
在打给孟浩的电话里,老朋友们总难免开门见山问这么一句。就连广州市长在近期的记者招待会上也要隔空喊一句“孟浩同志你好,下午就把胡子理了”。 自从广东省政协委员孟浩为敦促广州市政府公开“39号文”而开始“蓄须明志”之后,刮没刮胡子,俨然已从孟委员个人洗漱台前的事情扩大为与政府信息公开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公共事件。 今年是孟浩当政协委员的第十一个年头,几年前他自撰了一副“鹤顶格”嵌名联来概括对政协委员一职的体会和主张—“孟春飘雨化冰雪,浩气惊风动云天”。孟浩对时代周报记者解释说,就是用以小见大、民主的精神,打破长期以来政府的固有思维,推动社会的进步。 胡子与“39号文” 1月29日,广东省两会闭幕的第二天,在同一栋写字楼上班的人在电梯里碰到孟浩,问了一句:“‘39号文’是不是要公开了?” “39号文”是2008年10月广州市政府发布的红头文件《印发城市建设投融资体制改革方案的通知》,内容包括交通、水务、地铁、燃气、垃圾处理、城建、亚运城七大板块。而这份涉及重大民生问题的文件在广州市政府门户网站却没有依法进行公开。自2011年3月发现这个问题,孟浩就给予了极大关注,并咨询相关律师,敦促广州市政府公开。 2012年1月,孟浩放言“‘39号文’一天不公布,我就一天不刮胡子”,并在当年的广东省两会上提交了《关于公开穗府【2008】39号“印发城市建设投融资体制改革方案的通知”文件的建议》的提案,详细罗列广州市理应公布“39号文”的法理依据和现实基础,还细心地加了4个附件,分别是两个关于公共基础服务特许经营的法规、其他省市在城市建设投融资改造方面公开的案例以及媒体对“39号文”的代表性报道。 2012年五六月份,孟浩才知道这份长达21页的提案没被立案。广东省政协提案委员会在给孟浩的答复里说明“所提文件属于内部资料”,提案被“转为意见,转送广州市政府参考”。 孟浩看到这个通知以后很生气:“我怕搞丢了,放在我的玻璃板底下,准备今年两会集中精力搞这个提案。” 1月23日,在记者招待会上,广州市长陈建华承诺,在今年3月底之前向全社会公开“39号文”。陈建华说,这是一份内部文件,也是一份规定了要公开的文件,但公开有个条件,就是要在六大企业、一大平台改革完成之后对外公布。陈建华还向孟浩隔空喊话:“孟浩同志你好,下午就把胡子理了,以干干净净、崭新的形象参加省的两会,两会见。” 在1月26日广东省政协的即席发言大会上,好不容易得到机会的孟浩发言内容依然离不开“39号文”。他“向以陈市长代表的广州市政府表示一个谢意,对陈市长本人表示一个敬意”之后,一字一顿铿锵地说道:“我不理解为什么要等到3月底,我只想从政府依法行政的角度,希望政府能依法尽快公开‘39号文’。” 公众们不知道的是,参加省两会的孟浩随身携带着剃须工具,原本准备广州市政府一公开“39号文”就马上刮掉胡子,只是直到两会闭幕,这个工具也依然没派上用场。 有人说孟浩不给市长面子。一贯较真的孟浩捋了捋蓄了近13个月、15厘米长的胡子说:“我有承诺,我的承诺不是戏言,我是认真的,我必须要看到公开以后才会刮。虽然这期间我这形象不太好看,但我也说了,个人形象是小事,政府的诚信、公开才是大事,不公开,我个人就只好损失点形象分。” “职在责亦在,俯仰岂愧心”1月26日的即席发言大会上,现场共900多名政协委员各施绝技争相发言,被喻为“抢麦大会”。使得孟浩颇为显眼而抢到发言机会的,不只是他崭新的黑色唐装、特地佩戴的红色鸭舌帽、花白浓密的长胡子。 在现场抢到麦发言的22位委员里,孟浩是主持人直接点名发言的少数委员之一。至少在广东省,孟浩“孟大炮”、“较真的明星委员”的名声早已传开,街头有的路人都能认出大胡子的孟委员。 孟浩说:“如果说我是炮手的话,你要给我提供炮弹,给我提供信息。” 早在2004年的广东省两会上,他就建议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要公开联系方式,方便与群众联系,并率先在媒体上公开了自己的手机和邮箱,成为首位向社会公开联系方式的广东省政协委员。如今,他的两个手机号在他的微博上依然落落大方。 越来越多无助的人慕名而来找孟浩反映问题。2008年孟浩成立了非公开的民意工作室,2009年经过媒体报道公开之后,邮件、电话、信息更是不断,征地拆迁、学生补课收费、冤案和各种多年未解决的问题等,多得孟浩自己都没法统计。孟浩正打算把手机里的信息导出来,整理一下反映高州学生收费的问题。 孟浩算了一下,他90%的工作时间用在政协委员的工作上。在孟浩担任政协委员的10年里,民间反映的各种问题或以提案形式交到政协,或由孟浩直接反映到具体政府部门。 “九三学社的旗帜就是民主与科学。我这个人就特别较真民主这个问题。政协委员有民主监督的责任,我现在民主监督、参政议政的方式很多,不仅仅体现在提案上。”孟浩说。在老师赵承楷(山西省书法家协会原副主席、九三学社成员)的影响下,孟浩1996年加入九三学社,并于2003年初当上广东省政协委员。 2006年,孟浩为中学生来信反映的择校费问题,赴广州市教育局反映问题却经历“闭门羹”和工作人员扬言的“报警”。这事发展成为备受热议的“孟浩事件”,最后以广州市教育局约见孟浩告终。孟浩也因此被称为“政协委员个人履责的破题者”。此外,在取消洛溪大桥收费、探索广州交通治堵方案、白云山隧道问题等,都有孟浩清晰的声音。 也有很多问题,包括一些家庭问题,孟浩无法处理:“我们作为政协委员,关注民意、民生,对政府涉及公众利益的工作行为、决策过程进行监督谏言,但我们不是包公,没有那些条件和工作资源。” 虽然孟浩素来为民生、公共利益较真,但因为身体原因,却离不了妻子武玫的随时照顾,与她形影不离。武玫仍不放心孟浩单独外出:“现在社会上很乱,你都得罪了很多人,在街上走,谁要是给你使个棒子什么,起码有人报个警、打个电话。” 武玫说:“让他做一件事,他一定是把这件事情很天真地、特别当回事的去做,拿鸡毛当令箭。他还特别随性,比较心软,爱打抱不平,我就说你老以为你是谁,你手里没有权、没有势力,干什么事都是单枪匹马。他做事特别一腔热血,不考虑后果,现在的人都思前想后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太单纯了。有老百姓想帮点忙主动给他买人身意外险。虽然我心里反对,但觉得这些老百姓还需要他这样的人。” “既然担当了这个社会责任,就是义不容辞的,能做多少尽量地去做。政协委员也只是赋予我一种话语权,我就直接担当,不需要转弯。如果有一天不做政协委员了,我可能会换一种方式,比如以民主党派的身份通过那个渠道去参政议政。所以千万别叫我当政协委员,叫我当了我肯定就要认真去做到底。”孟浩边笑着说边指着办公室墙上他的一幅行草作品,上面写着: “率性故言真,无求忧不存。职在责亦在,俯仰岂愧心。” “没有书法就没有现在的我” 孟浩自幼习书法,他明确地说:“没有书法就没有现在的我。”学会计出身的孟浩不仅对数字敏感,在书法、做诗方面也颇有造诣,因此他身上兼备了会计的缜密、细心和文人的单纯、清高。 孔子、孟子、庄子、韩非子等诸子百家的思想主张,他挑着写。他还特别喜欢禅诗,只要看到相关的书就买,他自己也写禅诗。2012年底,孟浩举办了以“道居无虚”为主题的书法展,另一场以“空山无色”禅意为主题的书法展已经列入他的计划。 孟浩说:“学书法最重要的是学习—学我抄写的那些东西。喜欢书法,一定会多看一些诗词歌赋的东西,有积极向上的东西,一定会把它记下来,可以修身。” 对孟浩影响最大的是元代王冕的“花落不随流水去,鹤归常带白云来”,这句话他专门誊写裱了起来挂在办公室墙上。他从中悟到的是:“人不要随波逐流,官场上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这些我不会去做,也不会说违心的话。” 孟浩办书法展不搞开幕式,官员、文友什么时候有时间就什么时候来,他说不要光替自己着想,为自己风光,“不要给人增加麻烦”是他做事的原则。 1月23日,陈建华邀请孟浩“省两会见”。26日中午,陈建华的秘书果然给孟浩打来了电话。孟浩没有答应市长26日当天的约见,因为26日下午是政协即席发言大会,而26日晚上,他约了几个委员调研白云山隧道问题。最后双方敲定时间27日。27日会谈中,陈建华又要孟浩剃胡子,孟浩还是要求公开“39号文”,双方最终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结果。 在他递给别人的名片上,正面就一个漫画头像、名、号和联系方式,没有任何头衔。背面是他誊写的鬼谷子的句子:“物有自然,事有合离。有近而不可见,远而可知。近而不可见者,不察其辞也,远而可知者,反往以验来也。” 孟浩办公室的博古架上摆着一尊兵俑的模型,一把小国旗插在他伸出的手里。武玫打趣说,那就是孟委员的真实写照。武玫说,他动不动说孔孟之道,不了解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他挺假的。对年轻人,他还会教育人家要怎样去为人处世;跟人交往,哪个人即使他再有钱、官再大,人品不好,他都不喜欢跟那种人交往。 孟浩一边追求民主的社会理想,一边抱有文人出世的情怀。孟浩号“长安行吉”,长安既是他的出生地,也有长寿平安的意思,行吉是他的字,也是他的主张,多行善做好事。他最向往自己老了可以过陆放翁“小园烟草接邻家,桑柘阴阴一径斜。卧读陶诗未终卷,又乘微雨去锄瓜”式的田园生活。 2012年,孟浩在韶关乳源云门寺吃斋,每天沐浴、焚香、更衣之后誊写《六祖坛经》,16天之后,他誊写的《六祖坛经》长达40米,体重减轻了10斤以上。只要出行时间稍长,孟浩都随身携带笔墨纸。在美国休假的一个月里,他写完了整箱的纸。 武玫开玩笑说孟浩尽把钱花在没回报的东西上。孟浩办公室里的博古架是一位朋友嫌他原来的架子太旧而暂借他用,一副古朴的石磨就是他的茶盘。孟浩常向妻子打趣说:“如果我先于你走,就把那些书法作品留给你,作为生活保障。” 2002年底孟浩刚当上政协委员的时候,像个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地把政协的章程学了个遍,第一次去参加两会的他西装笔挺,两腮刮得白白净净,与10年后胡子花白长及衣领再度连任的他判若两人。 一家三口在女儿的校园里散步,女儿的同学看到后问她:“你姐和你爸来啦?”武玫说自己和女儿都超级期待孟委员把胡子剃掉,“真不愿意他把胡子留那么长,其实年纪也没那么大,搞得那么老”。 孟浩接茬说自己就像是“单相思的恋人”,然后轻哼起了王菲的歌《传奇》,“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在蓄须一年有余的时间里,孟浩虽然已经基本习惯,但吃饭的时候还是遭遇各种不便。他早已经想好了一个刮胡子的仪式,已经报名“围观”的媒体记者被列成一串名单贴在他排满行程的挂历上。 孟委员寻思着:“到时我是不是要找个特别点的地方刮这胡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