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先生,是个多面手,不仅写得一手好字美文,在生活的多个层面也颇有建树。传说(因现有专家质疑)他曾采集民间智慧,整理成《物类相感志》一文。在这篇类似于“生活小百科”的文章里,详细且生动地记录了生活中诸多事物之间的联系与制约,以及人们将这种种关系于现实生活中的巧妙运用。如“杯口有垢,盐擦之即去”。 在工业文明尚未出现的数千年里,这种“物类相感”的智慧代代相传,生动地呈现了当时人们的生存状态,以及这种状态下人与物的彼此依存和相互制约。在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中,人们的生活所需大都需要自己动手来获取,因而也成就了各种各样手指尖上的艺术,我们把这种生活中的艺术叫做“手艺”。手艺的核心,仍是“物类相感”的智慧,在每一项手艺的全过程里,体现的仍是一种人与物互动、依存、制约的关系。这种关系,以及建立在这种关系之上的人的生存状态,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有些缓慢,有些落后,有些单调,实则无限美好。这是因为,在这种生活状态下,人的欲望得到了一种天然的制约,大地、空气、水等各种事物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尊重。这种“手指尖上的生活”,天地无疾,岁月静好。 当然,时至今日,我们对此似乎只能怀念。现如今“手指尖上的生活”已经“进化”成“人机互动”,表现为人对工业文明的深度依赖。基于对这一种关系的深层隐忧,日本人盐野米松,耗费多年的时光,走访了日本各地“残存”的手艺人,旨在用文字再现这一种濒临灭绝的“物类相感”之关系。在这被预言“灭亡”的2012年,国内终于出版了盐野米松这些文字的集结—《留住手艺》。在我看来,要留住这个世界,首先要留住这种“物类相感”的可贵关系。 那么,这种关系是如何被改变,而又渐渐式微的呢?

在《留住手艺》里各位手艺人的口述中,我们不难发现,这种关系的改变源于“人的离场”,工业文明的发展有一个看似伟大的动力,那就是将人从生产劳动中解放出来,事实上也做到了这一点。现在人与物的关系,不再是相感,而是绝对改变及控制,用手指头按动开关即可。高木端夫,是一位铁匠,他手下的一件件农具,都是合着使用者身体特点打造而成的。人在使用工具的过程中会觉得得心应手,是因为工具在设计制作之初,便将使用者看作了工具的一部分。这种“人”和“物”彼此“相感”的设计理想几乎是所有手艺人最基本最朴实的理念,这也使得人与物的关系更为密切、长久。这种关系,是如今“用一次就丢,坏了就扔”的“人”“物”现状所“无法想象”的。 工业文明的另一个“伟大成就”,便是释放了人类的欲望,让人们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起来,那各式各样的生活产品被成堆成批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物”就变成了可供选择、可供占有的东西。同时,由于使用者与生产者的身份被完全隔离开来,物在人的心目中,实用功能越来越明显,自然属性却越来越模糊。所以作家关军说,现在的人,是能开车,会使用手机、电脑,却认不全身边自然之物的高级傻瓜。也正是这样的“傻瓜”们,在那越来越物化的欲望下面,是对自然资源过于盲目的相信,相信万物生生不息,生为我用。 川出茂市,葛布工艺师;石垣昭子,纺织工艺师。从他们的讲述里,我感受到人与物之间的理解与尊重,以及彼此长久依存的可能。藤蔓、芭蕉叶,可抽出丝,织成布,做成衣,给人身体以庇护和舒适。然而这种植物,有着特定的生长规律和成熟期,因而采丝、制衣都有着明显的季节性,成品数量也就十分有限。也正是这一种天然的制约,成就了人们一种节制、珍惜的“物我”观念。然,放眼现时,有多少人能够容忍自己的衣柜里老挂着那么几件衣物?当更多人选择了街市衣店里四时变幻的“色彩斑斓”,这种“手指尖上的生活”便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式微。 这又多像我小时曾做过的一件傻事。那年,我拥有一双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布鞋,它最丑但最舒适,它是外婆亲手给我缝制的,布鞋的左脚大拇指处高高地隆起,是因为外婆在那里多垫了两层软软的棉花—那时我的脚被玻璃割伤了。可它被伙伴们喻为“大头乌龟”。鞋子穿了没两天就“丢失”了,我忍着痛,都要穿上那漂亮帅气的白球鞋…… 2012年即将过去,关于“毁灭”的预言更像是关于“毁灭”提醒。《留住手艺》又何尝不是一种温暖的提醒呢:留住手艺,留住这一种“物类相感”的健康关系,留住这“手指尖上”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