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 文/记者吴海云
中国动漫之所以20年来一蹶不振，是因为我们的创作者已不具备中国传统的艺术素养和审美境界。而在这背后，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断层与凋零。 中国国家广电总局日前发出一纸公文：从2008年５月１日起，大陆各级电视台所有频道在17时至21时之间，不得播出境外动画片、介绍境外动画片的资讯节目以及展示境外动画片；中外合拍动画片在这一时段播出，须报有关部门批准；动画频道必须在每天17时至21时播出国产动画片或国产动画栏目。 这是广电总局自2004年、2006年两次颁布类似“限播令”以来，再次放出境外动画片播放从紧的政策信号。
国内动漫已经产业化发展了好几年，而政府的排外保护政策不仅没有放缓，反而进一步加强。这不禁让人质疑，除了来自政府的高调扶持和政策护航之外，国产动漫还有多少发展的法宝？ 政府为何扶持动漫产业？ 有关国产动漫“产业化”的呼声已经喊了好几年。业内人士几乎众口一词地把中国的动漫与美日等国动漫在核心竞争力上的差距，归结为“产业化”的不完善。这一判断很容易被数字证明：美国的动画及衍生产品年产值达50多亿美元；日本的动漫产业在2002年的市场总规模达到2万亿日元；而中国动漫产业在2004年的年总产值仅为117亿元人民币（包括游戏产业）。 中国与世界强国在许多行业上存在严重差距，政府之所以对“动漫”这个行业情有独钟，和其自身特性很有关系。动漫产业具有低投入、高回报的特点；与只能销售一次的一般性产品不同，动漫产品可以立体交叉、循环反复地销售，得到多次、多地域、主产品和衍生产品的综合性永久回报。而其产业成长速度又具有很强的爆发性。比如日本的“皮卡丘”，其衍生产品短短4年的利润就超过7000亿日元。而韩国靠短短十几年时间，就一跃成为仅次于美国和日本的动画大国。 从2004年开始，中国政府开始大力扶持国产动漫的发展。当年5月，广电总局出台《关于我国动画产业的若干意见》，要求各级电视台播出进口动画片不得超过40%。不久之后，广电总局再下条文，要求三分之一以上的省级和副省级电视台开办少儿频道。此后，广电总局又作规定，从2006年9月1日起，全国各动画频道、少儿频道在每天17时至20时的黄金时间必须播出国产动画片、国产动画栏目或自制的少儿节目，不得播出境外动画片及境外动画资讯节目和栏目。 很显然，政府想通过打造“国产黄金档”，来改变美国、日本动画长期占据我国庞大的动漫消费市场的局面，为国产动漫的发展壮大提供温床。 政策扶持下的产业虚热 在优惠的政策扶持之下，大大小小的“动漫基地”在全国各地纷纷建立，生产动漫作品的文化公司亦层出不穷。这当中涌现出个别翘楚，比如北京的“卡酷动画”，拥有《福娃奥运漫游记》、《快乐东西》、《秦时明月》等一系列精品节目和知名栏目。而广州的“原创动力”，也因《动漫火车》栏目和《喜羊羊与灰太狼》、《蹴鞠小英雄》等原创作品而备受瞩目。 卡酷动画卫视总裁帅民对卡酷的经营模式已经颇有自信，他告诉记者，卡酷通过动画投资与制作获得投资；制作为播出提供内容，好的内容带动广告并产生品牌价值；而利用品牌价值，卡酷又能从经营动漫图书、音像、玩具等动漫衍生品获得收益。 伴随着这些公司对于中国动漫产业链的探索与建设，中国国产动画片的生产量从2003年的1.2万分钟增长到去年的10万分钟。在黄金档播出的国产动画片《福娃奥运漫游记》、《喜羊羊与灰太狼》、《虹猫蓝兔七侠传》等，在收视率上也把不在黄金档播出的境外动画片《数码宝贝》、《猫眼三姐妹》等甩在了身后。 然而，在这“杨家有女初长成”的喜人态势下，也有不少业内人士表示担忧。银河出版社(香港)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苏真指出，近几年各级政府对动漫产业的重视和扶持，确实促成了国内的“动画制作热”，但那是一种“虚热”，“因为只要我们冷静地分析，就会发现国产动画片中真正优秀的作品极少”。从观众的反应来看，大部分新近创作的国产动漫作品，都存在着画工简陋、情节老套的毛病，有些甚至对以前优秀的境外动画片有严重抄袭之嫌，比如《喜羊羊和灰太狼》，怎么看怎么像“蓝精灵与格格巫”的翻拍版。 政府之所以颁布保护政策，其初衷是在国产动漫产业弱小的时候积极扶持。然而，此举也让观众丧失了对优秀动漫作品的自主选择权，更让国内动漫厂商处于一个缺乏竞争的温室环境中。如果这些政策只是过渡型的，那确实会催生出短期的繁荣，但如果是长期的甚至永久的，就无法促进国产动漫真正强大。 异军突起的网络动漫 当然，确实有一批国产动漫形象在这两年深入人心。只是它们并不出自什么公司或电视台，而是来自网络，来自民间。 一只做出种种夸张手势的白兔子，一只泛起各种搞笑表情的胖猴子，一个穿着小红袄、扎着朝天辫的小丫头和她的“男朋友”……兔斯基、悠嘻猴、小破孩儿等漫画卡通形象，已成为中国网民喜闻乐见的符号。小破孩儿的一颦一笑，席卷了QQ、MSN等即时通讯工具；兔斯基的一举一动，成为众多博客网站的通用表情。与此同时，它们的公仔玩具已悬挂在大大小小的商店，和流氓兔、机器猫等外来明星分庭抗礼。 众多平凡网民的推崇成就了这些网络动漫明星，不过最终挖掘出它们市场潜力的，还是精明的商家们。这两年国内最重要的网络动漫推手，是成立于2005年的“秀满天下”。作为目前中国互联网最大的动漫版权平台和动漫原创基地，这家公司掌握着网上86%的动漫形象版权，包括绿豆蛙、小破孩儿、旺狗等热门形象。其代表李檬告诉记者，他们公司已经与MSN、腾讯QQ、Skype、阿里旺旺等主流 IM结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以传情动漫、动态头像、表情图释、形象专区等生动有趣的形式承载品牌信息，传播动漫形象。而网络公司之所以会积极推广，是因为那些形象可以“增强用户粘性”。 而那些网络动漫形象一旦为人熟知，就会自然而然地进入传统的动漫生产链。一度排名MSN上最火形象前三位的“绿豆蛙”，得到了美国红杉资本150万美金的风险投资，继而生产出一系列衍生产品；“兔斯基”被摩托罗拉看中，成为该公司一款全键盘智能手机的形象代言人；“悠嘻猴”有了单行漫画《悠嘻猴喜乐绘》，短短3个月销售超过3万册。 这种新颖而另类的动漫生产模式，为中国动漫产业补充了一股及时、健康的新鲜血液。然而，要靠网络动漫来促成中国动漫的整体提升，则未免过于乐观。总的来说，大部分网络动漫形象并没有具体的角色性格，只有些搞笑的神态和雅痞的手势。它们也许会在短期内成为人们的心头宠，却无法让人获得文艺作品应当承诺的审美乐趣、精神享受和记忆留念。更重要的是，这些形象从诞生之日起便被烙上了鲜明的网络特征，身上具有某种“平民英雄”的草根气质。真把它们完全产业化、市场化，也许就抹煞了其最吸引人的特质。 全球开发的民族文化 中国动漫曾经出过许多优秀作品，只是那个时候，动漫还没有形成“产业”。 但凡1980年代以前出生的中国人，都对儿时所看的那些国产动画经典老片——《大闹天宫》、《天书奇谭》、《西岳奇童》、《阿凡提》等——记忆犹新。那些作品，即使今天再看，依然是精彩纷呈、独具一格，散发着中国传统文化的隽永光辉。许多专家由此指出，国产动漫之所以在这些年一蹶不振，是因为一味模仿美日风格，而遗忘了中国动画的传统和根基。国产动漫要真正站起来，还是要依靠国家的民族特色和文化传统，在创作上走原创路线，挖掘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题材，传承中华文明，彰显民族特色。 专家的建议当然所言不虚。眼前就有实例证明，向传统文化和民族特色取经，是国产动漫作品取得成功的一条捷径。几年前，上海“今日动画”公司计划制作一部《中华小子》，以国际上广受欢迎的中国功夫为切入点，讲述三位少林俗家弟子经历诸多磨难最终降服恶魔黑狐王的故事。该片片花在法国戛纳电视节上一经亮相，便赢得国际业内人士的广泛关注，通过预售就获得了4000万元人民币投资。去年暑期，制作完成的《中华小子》在法国电视三台播放，在青少年类节目中夺得收视率排名第一。 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其间有无数精彩的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和历史典故，是影视动画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源头活水。只不过，在这个经济文化全球化的时代，中国的传统文化资源，已不仅仅属于中国。1998年美国迪斯尼推出的电影《木兰》，取材于中国著名传说。今年夏天，好莱坞又将打出中国牌，在全球上映《功夫熊猫》。从片花中可以看到，中国传统武功中的虎拳、猴拳、螳螂拳、鹤拳和蛇拳，在片中都被化成生动的卡通形象；而片中主角——一只笨拙的大熊猫，则被赋予典型的美国式幽默和阿甘式品质。 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国的传统文化已是世界性的文化资源。众人皆可取，但看谁更高。国人也许不应对“美国人靠中国的故事赚钱”再斤斤计较，而应沉下心来，挖掘、展现、发挥祖宗留下的文化财富，让世界了解真正的中国文化。但一个严峻的问题是，目前国内的动漫创作人，未必比迪斯尼的画匠们更了解中国文化。至少，从目前国内新生的动漫明星——无论是来自产业公司的“喜羊羊”“蓝猫”，还是来自民间网络的“兔斯基”“绿豆蛙”——身上，人们都很难捕捉到被华夏文化浸染的笔韵和神采。 就像漫画家丁冰前不久在一次动漫论坛上向新生代动漫作者发出的质问：“当你们只知道《论语》不知道《淮南子》，只知道《山海经》不知道《帝禹山河图》的时候，你能昂首挺胸地说你明白‘中国风’？”——放眼国内的动漫界，有几人能像当年的万氏兄弟，挥洒出优美凝练的人物造型、行云流水的动作设计、充满想象的细节处理，让整个世界将其作品奉为世界动画史上的里程碑？有几人能像《小蝌蚪找妈妈》、《九色鹿》、《哪吒闹海》、《西岳奇童》等片的创作者那样，将中国传统绘画、古典音乐、京剧唱腔甚至皮影、剪纸等艺术手法，都运用融合到动画作品中？《大闹天宫》的五彩祥云、《小蝌蚪找妈妈》的水墨山水，《三个和尚》中的余韵留白、《神笔马良》的花团锦簇，在今天看去，似乎已成秦时雨、汉时风，只能供人凭吊，今人再难企及。 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动漫之所以在这20年一蹶不振，是因为我们的创作者已不具备中国传统的艺术素养和审美境界，而在这背后，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断层与凋零。如果不正视这一点，不能从根本上提高国内动漫创作人的文化涵养和传统根基，那再颁布多少“政策”，再搭建多少“产业链”，也不过是拔苗助长、自欺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