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12月3日晚9点，电影《王的盛宴》上映第五天。 陆川导演工作室的成员李静在新浪微博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既然选择站在阳光里，就没什么好隐瞒。我们的‘口碑维护团队’是在12月1日紧急加入的，要不是遭遇（水军）之前的疯狂打压，何必出此下策？费力而不讨好—水军就是一把双刃剑，但我们恪守的底线是：绝不抹黑其他电影。” 这条微博发布的背景，是陆川导演的《王的盛宴》、冯小刚导演的《一九四二》和李安导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三部电影在同一档期内上映。 第二天，还在合肥宣传《王的盛宴》的导演陆川接到了腾讯娱乐记者的电话。据该位娱乐记者称，“陆川如此评价李静的做法：这是撕破脸皮了，她是用引火上身的方式把这件事揭开！” 李静随后表示，自己之所以要使用“口碑维护团队”，正是因为遭遇了另一部电影所雇佣的恶劣水军攻击后的无奈之举。自《王的盛宴》上映后，制作方认为该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黑色水军的恶意低评：在豆瓣网的评分中，《王的盛宴》有多达30%的“一星”（注：“五星”代表“力荐”，“一星”代表“很差”）。 但是，《王的盛宴》所请来的“口碑维护团队”仍旧完全无法招架对方水军，李静这才有了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冲动。 黑色水军汹涌而至 近几年，为票房也为口碑，电影上映后，制作方、宣传方雇用水军的传闻有愈演愈烈之势。但尽管如此，《王的盛宴》仍旧是首个公开承认自己雇佣“水军”的案例，这一导火索迅速引爆了新一轮关于“电影水军”的探讨。 12月5日深夜，李静在新浪微博上宣布，“当晚，我们停止了和‘网络维护团队’（即上文的‘口碑维护团队’）的合作”，并表示因为“我个人的一时冲动，引发争议，让本就已处在风口浪尖上的电影和导演惹上了更多是非”而不安。 这条微博还附有一张“网情监控部门分析报告的节选”截图，内容为“疑似水军对《王的盛宴》攻击模式采样”，这是陆川团队为证明被“黑色水军”攻击所做的海量截屏中的一小部分。但诚如媒体报道所言，“他们只能证明他们遭到了水军的攻击，却无法举证说，这种攻击和同档期上映的其他电影有关系” 。 从12月5日的那条微博至今，李静的微博再无更新。昨日，时代周报记者致电陆川工作室，“心里很不好受”的李静婉拒了采访。陆川则表示这段时间不方便再对此发表意见。捅破“皇帝新衣”的孩子，因为亦是当事人，而变得格外沉默。 尽管无法具体确认黑色水军在《王的盛宴》上映后起了多大作用，但票房显示： 该片上映前6日，票房收入4050万，但截至12月16日（已上映18天），票房仅升至7660万—各地影院对《王的盛宴》的排片数量也已持明显的下降趋势（数据来源：国家电影资金专项办公室及院线数据）。 时代周报记者又为此致电《王的盛宴》宣传负责人，他坦承，《王的盛宴》票房预期已调整为8000万。这一数字，仅与《王的盛宴》不包括宣发费用在内的拍摄成本持平。该负责人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王的盛宴》第二周票房只有首周的一半，这结果的很大一部分要拜‘水军事件’所赐。” 电影各方纷纷撇清 12月5日，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发表微博，呼吁会员自律：“反对任何导演参与领导用不正当手段进行电影宣传。” 中国电影导演协会秘书长何平、导演李少红等都对电影宣传方（并未明确指出针对《王的盛宴》）使用水军的行为提出了批评，导演高群书表示自己从未使用水军，却曾深受其害。 12月6日，据媒体报道，陆川在杭州宣传时表示“雇佣水军”是年轻的宣传团队的“急病乱投医”，自己则是躺着中枪：“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但是一个有勇气的做法。” 《王的盛宴》投资方星美影业老总覃宏则表示，《王的盛宴》宣传权早已下放，星美影业向来“规规矩矩”。12月8日，《一九四二》制片人王中磊对媒体表示：“华谊兄弟是正规电影公司，绝对没有花钱雇‘水军’，‘水军’问题公开在媒体上曝光，这对解决电影营销市场的混乱也有好处。” 《王的盛宴》宣传负责人同时也是陆川领导下的“川制作”公司的宣传负责人，他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在《王的盛宴》无奈雇用“口碑维护团队”之前，“川制作”从未与水军有过接触：“我们的宣传工作主要针对‘落地’项目，即硬广、媒体报道等。网络推广方面只有邀请微博大号转发消息，业内通行花钱请影评人写好评的做法，我们没有做过。” 整个电影圈都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水军的对立面。 正如华谊老总王中磊所言：“‘电影水军’是一些电影在上映前的惯用手法，目的是获得影评网站的高分，便于推销电影。” 这种“低级的电影营销手段”已是电影业内公开的潜规则，在此之前宣称遭遇水军并“悬榜捉拿”的电影也有出现，但《王的盛宴》还是因罕见的当事人坦承而成为标志性事件—在百度百科的“网络水军”词条中，“陆川《王的盛宴》”已成为继“蒙牛陷害门”之后第二个“国内典型案例”。 约束水军，现行法规缺失 发生在2010年的“蒙牛陷害门”，因警方开展调查和检察院对涉案人员正式批捕而引发了媒体对“网络水军”的深度关注。 当年11月15日出版的《南都周刊》曾以《网络灰社会》为题，作出了近两万字的组合报道，“网络水军”及其上下游的灰色利益链条由此浮出水面。 2011年4月中旬起，中央外宣办、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国家工商总局等四部门在全国范围内联合开展了为期2个月的“整治非法网络公关行为”的专项行动。当年10月，55家从事非法网络公关活动的网站被依法关闭。 媒体报道：“经查，这55家网站，有借刊载负面信息进行敲诈勒索的所谓维权类网站，有声称代理删除负面帖文的 ‘删帖公司’，有招募、推介‘网络水军’、‘代理刷票’的‘水军网站’和‘刷票公司’，有从事‘网络炒作’的所谓‘网络推手’。” 尽管如此，前至“三鹿奶粉删帖”（2008年）、“抹黑新东方”（2009年），后至“3Q大战”（2010年。腾讯与360杀毒软件之争）、“电商大战”（2012年。京东、当当等竞相降价）等引发巨大社会关注的事件中，“水军”们的身影一直坚强存在。 至今，对于“水军”的规范条例，除了中国国际公共关系协会2010年在北京发布的《网络公关服务规范》（指导意见）外，再无其他。现实中，网络公关公司不断顺应潮流升级换代，招募“水军”的专业网站改头换面层出不穷，水军队伍日益扩张。 据中国国际公共关系协会(CIPRA)发布的数据，2008年，网络公关市场占中国公关市场的比重为6.3％，总营业额约为8.8亿。2011年，这一比重下降到3.7％，但因为公关市场总额的增加，网络公关的总营业额升至约9.6亿元。 电影在宣传阶段雇佣水军，仅是网络公关公司和网络水军们所承接业务中的一小部分。 后续报料孰真孰假？ 12月10日下午，奥一网还处于测试阶段的“报料”频道出现一条新帖，标题为《<一九四二>与<王的盛宴>互掐，‘网络水军’获利50万》。
这条显示由“报料人：送死暴徒”所写的报料内容为：“陆川谈到《王的盛宴》使用网络水军，他说的没错，他也说《一九四二》也使用到网络水军，也没错。下面是执行方案，是七界灵童负责的，他两边活动都有在做，都是一个负责人做的。他太黑了，获利50万，我们水军才分得8万。”所附截图名为《电影大型‘潜规则’营销执行方案》，该方案有明确的执行目的、形式、日期、规则，并附有“抑人扬己”的“点评案例”，并在最后提到“审核标准最终解释权归华谊宣传负责人”。 由于涉及到具体电影和报酬分成，这一报料使外界对电影水军的关注度达到顶点。 据百度指数显示，关于“网络水军”的“用户关注度”一项，在2012年12月10日升至历史新高（近1400点），远超2011年达到的历史最高（约1000点），比《王的盛宴》承认使用“口碑维护团队”时（2012年12月4日、5日）的“用户关注度”有近十倍的提升。 虽然引起了极高的用户关注度，但因为无法证明报料真假，有关注该报料的人士怀疑，这可能是发帖人借助当下热点进行的自我炒作。 一个“水军”的自白 12月17日，时代周报记者联系到12月10日报料中的主角、水军负责人“七界灵童”。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时代周报记者对他进行了电话采访。 “七界灵童”介绍自己是广东云浮人，今年22岁，5年前入行，目前与4个已经注册的网络公关公司保持联系。 和《王的盛宴》互掐的是《一九四二》？ “七界灵童”承认自己参与了《王的盛宴》和《一九四二》的网络推广，但并未与两部电影的宣传团队直接产生联系，而是由“上面的公司”下达任务。对于报料中所附的“执行方案”以及“获利50万”的传言，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不知是出于对记者采访的警惕还是其他原因，“七界灵童”对于时代周报记者所提“和《王的盛宴》互掐的是不是《一九四二》”的问题有所保留，且言语中存在前后矛盾。一方面他说“没有接到维护《王的盛宴》口碑的任务，我们做打压”。一方面又表示也曾接到针对《一九四二》做负面的任务，“先做《一九四二》，然后做《王的盛宴》。负面也有做，美誉也有做，好评、差评都有。”时代周报记者追问：“可以不可以理解为你接了两项任务，一是给《王的盛宴》写差评，给《一九四二》写好评，另一项任务则是反过来的？”他的回答是：“是。” 金字塔形的水军架构 “是别人带我入行的，我又找了两个很好的朋友加入，他们现在负责Q群”，“七界灵童”说。现在，他告诉父母自己的工作是从事“网络推广”。在与水军相关的灰色产业链中，处于最底层的，是纯粹拼体力、拼时间的“水军”，往上则有“水军头目”、“网络推手”、“网络策划”以及最高层的“网络公关公司”。 目前，“七界灵童”在网上也拥有一个以自己网名为名的“七界灵童营销策划有限公司”，但尚未注册。现在他接的二手活较多，工作就在一间小面积的出租屋内进行。他先从前文提到的4个公关公司拿到目标明确的任务，然后联系自己熟识的数十个“水军头目”，继续下达任务。每两个水军头目又管理一个水军QQ群，每个群中有两百至四百不等的最底层水军，分为兼职和全职两种，多为在校学生或打工者。这些水军又各自拥有几十个至上百个不同账号，方便按照任务要求发布评论、刷分，或是去“一些大型门户网站刷点击、回复，使数据量化、造势”。 如果没有紧急任务，一周工作五天，周六日休息。在整个水军产业链中，“七界灵童”认为自己处于中低层。他并不满意，说自己羡慕那些先行一步的“顶级网络策划人”，“他们转型后注册了网络公关公司，可以直接接触高端客户，比如做汽车的”。 酬劳通过支付宝打入 “七界灵童”介绍，按照要求，水军每完成一次任务后就会给予相应的报酬：发帖一般是三毛至一元/条，但具体的发放时间不定，一般是一周发一次，有时长达十五天。他向时代周报记者介绍，一位非常优秀且努力的水军，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一个月最多能拿到3000元的报酬（而据其他媒体报道，一些初次下水的水军，通常每月连几十元的报酬都无法获得）。虽然上个月还通过支付宝给所属水军们发放了总额10万出头的酬劳，但“七界灵童”说生意最好的时候是去年，整年的流水高达300多万，自己赚了100多万。“我曾经的同学，现在工作一年，收入差不多10万。” 提前到来的焦虑 “七界灵童”说，虽然“几乎每部电影都有水军”，但因为和娱乐圈并不是很熟，所以关于电影的活接得并不很多。最新上映的《泰》就没参与”。虽然“做电影水军的利润很高”，“因为一部电影成本高，通常愿意花很多钱进行推广”，但“现在越来越不好做了”、“低价竞争得很厉害”，“七界灵童”忧心忡忡，“网民的智商越来越高，所以对我们本身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我们为了留住客户都作出了很大的努力”。 他告诉时代周报记者，为了提升竞争力，他还与数位策划者保持合作，共同分红。做策划主要是为了考虑发动水军时“用哪个平台和方式，用多少人，怎么去创新，怎么把这些事情做得没有网络推手的痕迹”。 “我的感受是，这个行业的透明度会越来越强，相关的法律法规也会完善，国家也会打击那些‘很黄很暴力’的事情。我们要不断提高自身素质和道德，才能迎合时代发展，否则就不能存活下去。”“七界灵童”颇有远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