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南方发生严重地震的7个月后,幸存者面临的是一个漫长又严寒的冬天。唐昊写道,度过严冬的方法是相互合作。
“5·12” 地震已经发生7个月了,国内外对灾区的关注有所降温。但对于那些幸存的人来说,随着冬天的来临,最艰难的时刻其实才刚刚开始。10月底笔者再次来到这里,所看到 的是无论政府、灾民,还是社工团体,都在忙于过冬的准备,其间有一些来自于物质条件或者制度上的困难,但每个人都在想办法自救和救济他人。
板房与帐篷
作为灾民主要居所的板房,其御寒过冬的能力并不强,并且建筑质量参差不齐。住在板房区的志愿者晚上睡觉时会被冻醒很多次,早上一起身就会看到床铺下 面的一汪水。潮湿和阴冷使得住在这里的人们难以忍受。而现在还远远不到四川冬天最冷的时候。如何度过这个冬天成了人们忧心的问题。对此人们所能采取的对策 非常有限。板房区电压有限,用电取暖又涉及到安全问题,相比来说,屋外烤火倒是最现实的取暖手段,有些人甚至搬回砖石结构的老房子生火。现在一些NGO正在发起捐赠电热毯的行动,希望能够帮到更多的人。
不过,住在板房里的人虽然不好过,但已算幸运,还有很多灾民至今未住进板房。在映秀,这属于人为的短缺:本地幸存4000多人,广州援建的板房有1700座,完全可以很宽松地安置全部灾民,但还是有800多人住在帐篷里。帐篷和板房比邻而居,灾后的这种迅速分化严重影响当地人民抗灾的心气。
更离谱的是,两个月后我再次来到这里时,板房旁边的一排白色帐篷不见了。原以为这个村终于被安置进了板房,但听当地人介绍才知道,由于要保证“映秀 灾民全部住进板房”这个诺言的实现,当地官员把这个村整体迁到山里。果然,几十分钟后我们在走访时就远远地看见了那排白色帐篷隐在山中。但山里直到现在还 是不安全的,一下大雨就有土石流倾泻而下,社工和居民们进山都是要戴钢盔的。山里的气温比平原更低,所以他们的过冬条件其实是更恶劣了。
除了取暖的问题,灾区还面临着生计、用水、应对次生灾害等现实的问题。在生计方面,政府原本每人每月发放几百块钱,用于基本生活。现在大家都在想, 几个月后停发救济金后怎么办?由于经济被破坏,灾区的工作机会也不多,很多人终日无所事事,在屋前闲逛。年轻人要外出打工,但面临经济不景气,找工作也不 容易。用水则面临水源不足的问题,干净的山泉水少之又少,净化设备也不够。山体滑坡和余震也经常发生,威胁到人们的出行安全。
努力自救、维持生计
虽然面临着种种不利甚至恶劣的条件,人们还是在顽强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最大的问题来自于生计方面,由于工作机会不多,救济金也不是长久的解决办法,人们就找出一切可能力图自己养活自己。
就在离映秀板房区不远的道路边,一个老奶奶在路基的斜坡上开地松土。她跟我们说,现在种下去,几个月后就可以收菜了。在这些屋前路旁的每块不足几平米、甚至只有半平米的“菜地”上,种着花生、白菜、土豆等等作物,也种植着人们改变生活的心气。
不过,在比种菜更广泛的生计问题上,人们却没有太多好的思路。在板房区,许多中年妇女在屋外打望聊天,手头也在织着什么东西。震后可供他们做的事情太少,很多人就拿起多年不用的针来做编织和刺绣,贴补一下生活。原本并不擅长此道的藏族妇女也开始干起了这个。映秀有个94岁的老奶奶,地震五天后被当时救援的深圳特警背了下来。从地震后一直到现在,她都在绣鞋垫,不是用来卖的,而是准备送给那些特警。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在屋外绣着。讲起当时的情景时她还是有些激动。她告诉我们已经绣了十几双了,正要寄到深圳去。
事实上,刺绣产品的市场需求量并不大,产品所能采用的花样也太少,雷同的多,但这是当地妇女所能做的为数不多的工作之一。有好几个社工组织都搞了类似的项目:把妇女组织起来刺绣。有个NGO的 项目,组织当地人以灾区受难儿童留下的画作当蓝本,进行刺绣。这个项目的本地牵头人是位年轻妇女,她的两个孩子都在地震中失去了,刚盖好的新房子和老房子 都在地震中塌了,现在是一无所有。但她还是努力工作,和其他人一起,试图改变些什么。当她描述自己的经历时,非常平静——这种平静中蕴涵着很大的力量。
社区自治,抱团取暖
令人安慰的是,这个冬天,灾区民众的自治能力在增强。对于眼前的窘境,一些地方的灾民除了依靠政府外,也力图通过自我管理来解决问题。
龙门宝山矿区原先是一个国有铜矿,2002年倒闭。社区的几千人基本是老人、妇女和小孩,青壮年人大部分外出务工。这里的四个志愿者组 织共同开展了一个名为“新家园”的计划,帮助本地进行社区重建。志愿者们在一所废弃中学的院子里搭了帐篷,供周围的居民看电视、聊天、喝茶——摆龙门阵是 四川人最重要的业余生活。此外,看小孩、支教、甚至饮用水服务也由他们提供,一切都是免费的。社区居民通过这些活动逐渐恢复了社交活动和心理平静。
更深入的社区自治则是在社区公共事务的决策过程中体现的。震后当地缺乏饮用水资源,佛山一 家企业捐赠了净水设备。在投入运行前,社工们组织居民讨论相关事宜,由参加会议的居民通过朴素的民主方式确定了送水的时间、形式等问题。而社区居民的方案 也非全然从自身的利益出发,讨论中就有居民说,时间上不仅要考虑社区居民自己的方便,也要考虑到给水的志愿者自己的吃饭问题。这样最终时间确定为上午10点到11点半,下午4点到5点。推动社区居民自己商讨决定公共事务,这是培养社区自治能力的重要一步。
两个月后,这里的社区民主已经基本成型。在一次讨论“浴室管理办法”的会议上,会议主题是如何管理两台热水器,以解决冬天洗热水澡难题。参加社区会 议的人比上次多了几倍,气氛也更加热烈和谐,开会和议事效率也大大提高。现在,他们在社区自我管理方面已经有了更多的经验、培养了更好的习惯,精神状态也 更加活跃。抱团取暖能力的提高,是他们度过寒冬的重要精神支柱。
同时另外一个可喜的变化是,伴随着社区自治的展开,地方政府本身也在进步,权力的行使方式更加灵活。“新家园计划”就得到当地环保部门直接支持和参与。而在汉旺镇,NGO在 政府支持下融入社区,开展社区自治,还计划在板房区建设上千平米的社区中心。在这些事例中,政府对公民社会扶持社区自治的支持力度前所未有,却并不干涉 NGO内部事务,也没有将NGO改变为政府附属物的意图。我想这应该是一个理想模版——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天,甚至整个灾后重建都太需要政府、NGO、当地 民众的抱团合作了。
唐昊,生于1974年,华南师范大学政治学副教授,《市民》杂志副总编辑,著名专栏作家。曾在《现代国际关系》《国际问题研究》《南风窗》《南方都市报》《羊城晚报》等学术期刊和平面媒体发表文章数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