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专题:《活着和死亡:向记忆道歉》
好端端地让素华一场掩面大哭。萍只是冷笑。 对我,她也不客气。 "前段时间我们病房里死了好几个心肌炎的病人。"她抱着一本书说:"你觉得你会步他们的后尘吗?" 我说:"我不知道,通常都是猝死,所以不会太痛苦吧?" 她照常冷笑。 实在是受不了啦,我跑到医生办公室找到同学,说:"你把萍的病例给我看一下。"按规则,病人无权看病历,这是医疗档案,可谁让我是医生,而且还是同学。

萍的病历让我惊心动魄。她是军区通信连的一个排长,也是一个老病号了,尽管在她的体表看不出什么很典型的红斑狼疮,但她的肾脏已经受到了损害,她的血生化很不正常,她还做过脊柱穿刺,现在她正在服用环磷酰安。这是一种免疫抑制药,我们也用在癌症病人身上。 "我们打算给她上强的松,可是她不同意。"同学说。 我不再对她的冷嘲热讽反感。我反而对她异常感兴趣,我不知道我这种好奇心是不是一种缺德。她喜欢读书,几乎对拿到手的每种书都感兴趣。这几天她看的是药物学。她突然问我: "我这种病用了强的松是不是会引起继发性感染?" "不是继发性,是撤退性感染。也就是说停药的过程要缓缓的,一点点减量,不能一下子停了。否则会发生感染。" "会死吗?" "任何疾病都可能会死。" 她沉默了。素华在那一边大声抽鼻子。萍突然大怒:"你这个人真让人讨厌!" 萍搓着手,我发现她的双手发白,是那种末梢循环不好的发白,而且有一点肿胀。 "你在看我的手。我知道你是医生。你在研究我。"她冷笑说。萍冷笑起来异常漂亮,用现在的说法叫做凄美。 晚上,我觉得眼前有一个东西,猛地睁眼,萍站在我床前,弯着腰看我。月光映在她的白脸和病号服上,惨淡得很。 我想坐起来,她按住我说:"你胆子真大。听说盯着睡着的人,那个人会被盯醒的。" 她坐在我床边,抓住我的手,她的手真够凉的。 "免疫抑制药是不是会影响性欲?"她问。 "不会吧?"我还是个女光棍,又没吃过这种药,怎么知道。"听说是不会,不过也有人吃的时间长了会影响生育。"我想到了我们科里的那些用环磷酰安的病人。没人会问这样的事情。 "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月经了。"她说:"这是不是药物引起的闭经?" 这家伙神了,药物学我在学校里考了九十五分。她只会比我高。环磷酰安是会引起卵巢功能抑制的。"可是你不能停药啊。"我说:"要不然你试着上强的松?" 半夜里进行这样的对话,真的是郁闷啊。 "你说我会像她那样吗?那种形象我是死都不会接受的。" 可是,她很快就开始脱发了,每天她都很小心地梳头,真的是"惜毛如金"。持续消瘦,吃不下饭。免疫抑制药本来就是会让病人反胃的。这是因为药物干扰胃肠细胞分裂和修复而引起的恶心、呕吐。 我倒是病情日见好转,吃得香睡得着,每天还顶着星星去长跑。那天晚上的交谈并没有让我们变得亲近,她反而尽量避免同我单独呆在病房里。 我出院了。也许我再也不会遇到这个人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心来。 我一直相信有一种东西是会捉弄人的,这种东西不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