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专题:《活着和死亡:向记忆道歉》
冬天的时候,门诊送来一个病人。是萍。 她的样子很糟糕。 门诊病历上写着:神情抑郁、持续低烧、腹泻、排尿困难、头痛、伴有幻听。 站在她面前,我想笑一下,没笑出来。我说:"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我想到了。你住院时,一听说你的单位我就想到了。"她说,脸上是两块高出皮肤的红斑。头发已经稀少得像一个老太太。 当年,在我查到的资料里显示:系统性红斑狼疮是无法治愈的。死亡率很高。 我知道了她在我出院没多久也出院了,她的出院证上写着:病人坚决要求出院。 她回到了她的老家,一个福建北部山区的小山村。这个小山村离我们院大约是一百里路。汽车是到不了那个村子的。她开始自己治疗,用的是强的松。药是她的家人到县医院去买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停止了用药。然后就是感染,一切都如同那天晚上她问的那些话。 病在一点点地抽丝一样抽走了萍的活力。 "我是不是很快就会死的?"她问我。 我不想骗她。可是记得有一个名人说过:有的时候在病人面前善意的欺骗是可以原谅的。 "你不会骗我是吧?"她说:"想同你说个事情。想听吗?" 我点点头,坐下来。 "我很恨一个人。我恨我妈妈。我从小被她送到乡下奶奶家里养,上小学了才回到她身边。她总是找机会打我。有一次她生煤球炉把火钳烧得很烫让我去拿,我的手被烫焦了。" 她伸出左手给我看:"我是左撇子,她讨厌。我一直希望她死。后来我找到了机会,我把卫生所发的老鼠药放到稀饭里,可是后来我还是倒掉了,我怕爸爸和弟妹也死。我好后悔啊。" "我和我们的指导员好。你知道吧?他有一个乡下老婆,很难看。我和他什么事情都做过了。我喜欢他睡觉的样子。我知道他不会娶我的。我好后悔啊。" "为什么死的是我呢?" 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整个抢救是残忍的。这完全就是做给那些站在病房外的人看的。 当护士把萍身上所有的管子拔出来的时候,她真是遍体鳞伤。 病房外有一个女人大声哭起来了。这是她的妈妈,眉清目秀。我走过去对她喝道: "不要在病房里哭!影响其他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