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系列专题：中小企业如何过冬
记者/王虎
还会更坏吗？李东生和他的团队现在做的一切努力，都在避免更坏的结果出现——只要熬过这个“冬天”，他还要恢复在欧洲失去的市场份额
面对巨亏
4月30日，TCL集团（深圳交易所代码：000100）发布年报，市场一直预期的巨额亏损终于成为现实。 根据年报数据，TCL集团2006年亏损额高达19亿元人民币。亏损的原因，主要是集团控股38.74%的香港上市公司TCL多媒体（下称TMT，香港交易所代码：1070）在重组及收缩欧洲业务方面的整体成本费用(包括减值准备)远超预期，旗下的TCL汤姆逊电子有限公司(TCL-Thomson Electronics Limited,下称TTE)欧洲的亏损高达25亿港元（其中拨备为9亿元，外加重组费用等），加之新兴市场业务由过去五年的持续盈利转为亏损，导致亏损大为增加。 在TCL集团层面，空调业务表现不佳，为整体业绩雪上加霜。年报惟一的亮点是，TCL止住了在美国市场的持续亏损，2006年大幅减亏至1200万美元，在2004年和2005年，北美的亏损额分别高达1.2亿美元和4500万美元。 李东生面临的局面前所未有的棘手，但他看上去却比半年前镇定。作为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他被工作人员提醒不能回答是否能在今年摘掉ST帽子这样的问题。“但如果你一定要问，我会说我有信心，因为现在和一年前相比，心里有底了。”他强调，“我们最近开的总结会，每个人都领了任务走，我也有。” 4月初TCL集团已发布过业绩预警，所以市场对此并不意外。“年报还算正常吧，大家都有预期，中国企业‘走出去’总要交学费。现在关键是要往前看，看重组完成后2007年、2008年的表现。”国泰君安证券分析师王稹说。 但TCL的麻烦不止于此。为TCL集团担任审计的安永会计师事务所，给出了非标准的审计意见，包括对资产负债表有保留意见，对损益表无法发表意见。“从一般意义上来说，这属于‘非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的一种。一般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前，被审计公司和会计事务所已经过讨价还价，所以这是一个具有重大影响的结论。从市场上看，机构投资者会倾向于认为实际情形可能比报告出来的‘更严重’，有时会影响股价甚至再融资。”德勤咨询(上海)有限公司的一位会计师说。 财政部发布的《中国注册会计师审计准则第1502号——非标准审计报告》明确指出，会计师在“审计范围受到限制可能产生的影响非常重大和广泛，不能获取充分、适当的审计证据，以致无法对会计报表是否公允反映形成审计意见”的情况下，应当出具“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 《财经》记者获悉，直到4月26日，为避免“不发表意见”年报的出台，TCL与安永的协调仍在进行。有消息称，安永未能发表意见的科目包括对TMT欧洲业务拨备的数额。“审计师认为需要更多拨备”一位知情人士指出，“这会扩大亏损。根据新会计准则，当期拨备在未来将不可再拨回。” 李东生在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解释说，TMT欧洲重组本来在3月前已遣散员工，而安永巴黎分部4月初对部分细节提出疑问，TMT必须召回已遣散员工来回答这些问题，因此无法在规定期限内配合安永巴黎分部完成审计工作。安永建议TMT推迟至5月底发布年报，这一申请在沟通后获得香港联交所同意。 “现在只是时间不允许。假如集团能在5月底与TMT同时发布年报，那将是一份干净的年报。”TCL董秘王红波表示。但深圳证券交易所依据内地监管法规，要求TCL集团如期发布，否则将给予谴责——这将使TCL失去在12个月内再融资的机会。TCL集团已于2006年10月27日宣布，公司将定向发行募集资金10.5亿元，以增加投资子公司TCL多媒体及弥补流动资金。 在连续两年亏损消耗以及贷款下降等等问题夹攻之下，增发对于TCL未来的现金流意义重大。权衡之下，TCL集团决定先按规则要求公布年报，以避免被谴责。“我们打算在欧洲重组结束、TMT发布完整经审计的年报后，再聘请第三方审计机构进行补充审计，解释清楚本次年报的遗留问题。”TCL集团董事长李东生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 与年报同时发布的TCL2007年一季度财报是李东生手里目前最好的一张牌。季报显示TCL集团盈利约1300万元，这加强了业界对TCL预期的乐观。 “这与我们的预期基本一致，经过2006年清理整顿，TCL当可轻装上阵。”中金公司分析师李源说。 收缩与保留 TCL已经启动全面收缩。 首先是亏损最为严重的欧洲市场，重组在2006年三季度展开。其时，欧洲业务在截至三季度亏损超过15亿港元，TCL多媒体为欧洲业务计提了8.31亿港元作为拨备。根据TCL集团董事会于2006年10月30日发布的公告，重组将导致欧洲现有业务活动的终止和转型，重组后欧洲业务将按照新的业务模式、在新的组织架构下进行运作。aihuau.com 采取这一方式的主要原因，是TCL在重组过程中发现，在欧洲裁员远非事先预料的那么容易。尽管重组行动得到了当地工会和政府的理解和支持，但是潜规则却无法克服。例如裁员时，按当地惯例需取得工会同意，但是工会作为保护工人的组织，要求保护弱者，老弱病残都不可以裁，只能先裁年富力强的——而这恰恰是TCL希望保留的员工。因此惟一的办法是先支付所有人的裁员成本，全部解散，再另起炉灶，将有用的员工重新雇回来。据悉，TCL在欧洲共裁员400多人，平均裁员成本超过每人10万欧元。 按照当时的预计，重组需耗资4500万欧元，其中TCL多媒体负担2400万欧元，汤姆逊负担2100万欧元，现在看来，预期过于乐观。因为当时曾打算出售波兰工厂以解决当期财务压力，但进入2007年，工厂获得总共约200万台订单，足以保持运营平衡。TCL最终选择保留，使欧洲重组费用大约上升了2300万欧元。 保留波兰工厂的目的是为了在欧洲有机会东山再起。TCL在1月最终停止了出售的活动，不再接触买家。李东生说，“欧盟对彩电的进口关税是14%，若在当地生产的话，一些关键零部件的税只有4.5%。而且平板电视贬损很快，要求快速生产快速销售，如果等到电视从惠州运到欧洲，连成本价也未必卖得出。未来我们还要在欧洲销售，在当地生产才能有竞争力。” 据估算，若出售波兰工厂，所得仅2300万欧元；而重建的费用则至少4500万欧元。 目前，TCL在欧洲已重新组建了一支近50人的机构，主要做销售和供应链管理。根据TCL之前的预计，重组后欧洲销售额将于2007年下降一半以上，但由于机构精简后成本下降，大致可保平衡。而员工达900多人的波兰工厂，由于今年增加了一批TCL之外的加工订单，也可避免亏损。 如此，欧洲的“止血”任务大概可于今年上半年完成。李东生希望TCL可用三年时间，将欧洲业务恢复到原来8%-10%的市场份额。 美国是TCL今年收获的不多的好消息之一，其大幅扭亏主要得益于收缩。麦肯锡北京分公司总经理吴海一年多前被李东生挖来担任TCL-汤姆逊电子有限公司（TTE）代理总裁，主要精力都放在美国。当初收购汤姆逊时，美国业务处于巨亏（2004年亏损达1.2亿美元），到2006年后两个季度，美国已经恢复了当期盈利。
“主要是集中业务，精简人员。另外，北美在业务和财务上透明得多，复杂程度小得多，职业经理人精神与欧洲大不一样。”吴海说。 吴海所推进的主要工作一是重新梳理客户，把业务模式集中在可以带来盈利的客户身上，剔除一些亏损业务；二是集中供应链整合，降低成本；再是精简人员，从数百人减到50多人。 TCL在新兴市场也在有计划地收缩。TCL在新兴市场上曾有连续五年销售额和盈利同步增长的成功业绩，但2006年在泰国、印度等市场遭遇了重大亏损。中金公司的一份研究报告指出，这主要是由于日系厂商退出CRT，从而在发展中国家降价倾销，2006年CRT彩电价格下降50%以上。 李东生要求重整新兴市场。目前策略是在有优势的地区继续加强投入；在一些未来有潜力的市场（如南美、俄罗斯、中东），会调慢扩张步伐，稳定投入；对一些市场价值不确定的区域，选择收缩或退出。“量涨利不涨的，都要调整。”李东生说。 此外，对于2006年带来亏损的空调业务，李东生也已动手重组，去年9月份调整了管理团队，今年的目标是争取“在销量没有大的增长的情况下获得盈利”。 “有效率地经营” TCL集团于2004年整体上市，但在接下来的连续两年，给市场交出的成绩单都是亏损（2005年亏损为3.2亿元），股价也持续不振。在此次年报巨亏之后，TCL集团股票将被实施退市风险警示（即ST）的特别处理。 当此困境，TCL一改以往规模扩张的发展模式，比任何时候都更强调“有效率地运营”和“关注盈利的可持续性”。 “去年我们进行了观念调整，我们追求运营的质量，而不是规模。成功的业务要有一定的规模支持，但目前的任务是保留利润。”李东生说。 例如在2006年新兴市场和空调业务的亏损中，不但包括当期的亏损，还纳入了对过往库存的清理。 “以往公司在盈利能力比较强的时候，强调先占领阵地，对亏损的容忍度比较大，可以等两三年再赚钱。但现在要谨慎，所有的扩张都要有质量，要带来盈利。”李东生在接受采访时反复强调。 这在确定北美业务的发展策略上尤为突出。TCL-汤姆逊电子有限公司（TTE）代理总裁吴海透露，去年下半年TCL北美业务回升很快，在评估北美业务下一步如何走时，曾有两条路可以选：一种是要销量和市场份额，等所有后台都准备好了，再要利润。也就是说，以损失利润为代价先在市场上站稳脚跟。而另外一种做法就相对小心一点，即把利润放在扩大市场前面。“如果说没有欧洲这么大的财务包袱的话，前一种是可以考虑的；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是没有了。”aihuau.com 吴海介绍说，北美的电视市场主要由沃尔玛、Bestbuy、CircuitCity等几个大的连锁零售商掌控，重要的是使TCL维持住与这些大连锁的关系和供货关系，这需要有一定销量做基础。由于平板电视对速度要求很高，但TCL目前在北美地区只在墨西哥有工厂，如果为了追求量而远距离进货，会对利润构成重压。 对新兴市场的重整评估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则。有些亏损的地区销量也增长很快，“以前是整个市场全面开花，摊子铺得很大，现在要重新考虑，要整理。”李东生认为，长远来看，TCL还是要进入这些市场，但是“是否要像以往那么快？目前看还是要保持相对稳定”。 1.8亿美元银团贷款 现在对于李东生而言，最麻烦的莫过于2003年并购法国汤姆逊彩电业务时申请的1.8亿美元的银团贷款。这笔到期贷款需要公司时时与银行谈判展期或转借。 特别是银团贷款附加的经营指标考核，是一个“硬约束”。2006年中报，TCL多媒体曾因经营指标未达标而违约；2006年年报发布后，将面临又一次违约。根据约定，一旦违约，银团随时可将贷款转为短期贷款，这使TCL的流动负债大大增加。“现在对我们财务影响最大的，就是这笔银团贷款。” TCL集团2004年首次发行新股，募集资本24.2亿元，在这笔钱支撑下，TCL开始了海外并购。并购消息公布后，TMT在香港的股价当日上涨了30%，此时正是增发良机。“但当时我们不想摊薄股东权益，以为并购2亿美元搞得定，没问题，企业资金够用，没有做打持久战的准备。” 始料未及的是，海外并购使TCL深陷亏损，过去三年里股价连连走低，再没找到融资机会。亏损也消耗了企业以前积累下的资本金和利润，亟需补血。李东生对于未能像联想并购IBM个人电脑时那样未雨酬缪颇感后悔。联想并购时拉三个国际基金入伙，带来了3.5亿美元的资本金，大大减轻了财务压力。 TCL集团年报显示，2005年的资产负债率在70%以上，2006年将近80%。在近年来银行信贷扩张时期，TCL的贷款数不升反降，已从2005年底50多亿元贷款降至34亿元，少了将近20亿元。李东生解释说，银行贷款要求抵押担保，而TCL的大量资产都是流动资产，厂房、设备等能提供抵押担保的固定资产不多，所以难以得到更多贷款。 2006年的财报还显示，TCL集团的流动负债大于流动资产。在财务上这是判断公司持续经营能力的一项重要指标，这种情况一般被理解为公司短期偿债能力差、资金周转不畅、存货结构不合理等。但李认为，TCL集团一年500多亿元的销售，银行贷款只有30多亿元，而且在近年来银行贷款减少的情况下公司没有出现支付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没有太大的风险。” 李解释说，流动负债过大的一个重要原因是，TMT的1.8亿美元的银团贷款，由于违约，已经由长期借款变为短期借款，计入流动负债科目；另一方面，由于公司周转加快、存货下降等，导致流动资产下降。尽管这样，流动负债大于流动资产这个问题，仍是李东生今年着力解决的重点，而增发正是主要途径之一。 李东生强调在去年巨亏情况下生存下来的不易。“若不考虑亏损，我们经营性的现金流达11亿元，是相当不错的，这说明我们通过自身提高运营效率，把亏损的这部分钱在内部节省出来，在贷款下降的情况下做到了财务稳健，没有对银行和供应商的拖欠，内部管理质量在提高。” 不过，要解决资金问题，根本上还是要增加资本金投入，特别是TCL多媒体急需输血。据悉，TMT打算在香港集资，发行长达五年的可转换债券，来置换1.8亿美元的银团贷款，短债变长债之后，短期内就不会遭受财务困扰——不久前，TCL通讯在香港成功发行了4500万美元可转换债券，改善了资本结构。 香港的消息称，TMT今年内可能会启动新的配股计划，来充实资本金。TCL集团去年10月发布的增发公告中称，将以不超过人民币6.5亿元向TMT增加投资，故需在内地资本市场再融资。 液晶挑战 相对于前两年的艰难时世，很多业界人士对TCL的未来还不乏乐观。 中金公司分析师李源表示，TCL彩电在中国保持21%市场占有率的第一位置，毛利率稳定在22%，而在欧洲和美国经过重组会改善业绩，新兴市场也在适度收缩战线，手机已经实现扭亏。“长远看，我们看好该公司在消费电子类行业的竞争优势，认为其是A股市场最具发展潜力的消费电子类上市公司。”李源在其报告中这样表述。 国泰君安分析师王稹认为，目前CRT产品是TCL集团多媒体业务的主要贡献，但预计LCD（即平板）产品的产量在2007年可接近100%的增长。 不过，也有分析认为未来挑战不可小觑。贝尔斯登亚洲有限公司分析师谢淦楠表示，TCL欧洲重组是好的开始，但不代表可以赚钱了。“收购汤姆逊两年半来，问题一直存在。TCL在欧洲或许今年底可获得单月盈利；在美国主要做CRT，即使赚钱，估计也很有限，因为市场正向液晶转型。我想它要重新站起来，还需要两年左右。” TCL由CRT彩电向液晶全面转型还要加大成本。谢淦楠指出，在中国内地有很多本土公司（创维、海尔、长虹、夏新等），在液晶上都投入很大，转身很快，而TCL太注重在CRT上的投入（它以前是市场第一），在液晶电视上与其它厂商并未拉开差距。国际市场上主要的液晶电视玩家主要是SONY、三星、SHARP等，它们技术储备和研究能力强，而且都有上游液晶面板生产厂，在发达市场的品牌优势也很突出。“我想TCL今年和明年应该都很困难，可能需要两年时间来度过，因为研发周期比较长，至少得一年多。” 这些问题李东生都已经意识到。他透露说，希望能够建立长远的核心能力，特别是在平板电视的前端，比如平板的模组、显示屏等产品和技术上加大研究投入，有所作为。“这也是我们在内地市场集资的另外考虑。” 不过，对于TCL来说，2007年面临的最大挑战或许在美国。因为美国市场正在经历欧洲2006年发生的CRT大规模向平板转型的一幕。与欧洲的情形一样，TCL在美国原来的优势都在CRT电视上。市场的转型不可逆转，TCL唯有重整生产销售结构，并消化额外产生的专利费问题。 TCL-汤姆逊电子有限公司（TTE）代理总裁吴海表示，北美在原来业务重组的基础上，正在进行新一轮“利润重组”，从生产、仓储运输、售后服务等方面进一步优化。“TCL在平板转型上花的代价特别大，从整个体系上，前后端打通非常不容易，我们要摆脱以往在CRT上的惯性和负担。” “虽然我们在欧洲遭遇到了很大的挫折，但我们毕竟没有崩溃。”李东生说。过去的两年，由于没有完成“任务”，他都被董事会扣发奖金。 李强调，“经过两年多的拼搏后，心中更加有底了。我们清楚地看到问题在哪里，如何去解决，路径都想好了，接下来就是一步一步去做好。” 令他欣慰的是，今年4月中旬，国家发改委一位副主任专程到惠州TCL集团就国际化问题调研。尽管政府并无任何承诺，但这给正在困境中的TCL带来希望。据悉，联想也是此次调研对象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