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美国经济与1997年的亚洲何其相似。然而,1997年在亚洲国家面前指手画脚的IMF,如今却一声不吭。无论出自道德风险的本意,还是为市场所挟持,伯南克的救市做法只能鼓励进一步的更冒险的投机活动。其代价是总有一天泡沫会破灭,到时候美国经济以至世界经济将遭受更沉重的打击。
作者:陶冬
美国联储9月18日宣布减息0.5%,降低贴现率0.5%,同时表明会尽一切努力来恢复市场秩序。一场近乎灾难性的信贷紧缩随即放缓,银行同业拆借得以恢复,商业利率逐步回落,股市更叠创历史新高。 作为金融从业员,笔者为伯南克的“一招定乾坤”喝彩,联储迅速果断的措施,拯救了市场,拯救了出事的金融机构,恢复了市场信心。但作为一位受西方经济学教育的亚洲人,一位在亚洲金融风暴中失去过工作的经济学者,笔者感到联储所作所为,与权贵们在1997年对亚洲的耳提面命大相径庭。 当年西方主流经济学对亚洲金融危机的诊断是:金融过度扩张、流动性过剩、借短债作长线投资、贸易逆差惊人、大量借入外债、银行贷款无纪律、楼市/股市出现泡沫、央行措施不力、经济活动缺乏透明度。 这些与今年的美国经济何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亚洲还把钱用于投资,今天的美国人则将钱花得一干二净。当年的亚洲用短债来投资,犯了资金流的大忌,如今美国人通过证券化和衍生产品将短债长投做得更漂亮、更高科技,不过还是犯了资金流的大忌,一旦资金断流整个运作便无以为继。也许,真正的不同在于亚洲不过是尚未完全开化、监管不力的“新兴经济”,美国则是全球第一强国,掌握着世界储蓄货币的印钞权。 IMF给危机中亚洲开出了“电击疗法”的处方,货币、财政政策全面紧缩,务求通过经济衰退来解决需求过剩问题,即使由此引起社会不安、政治动荡也在所不惜。为此韩国几乎走到了经济崩溃的边缘,印尼至今仍承受着大萧条的后遗症。 美国政府和货币当局则不愿意忍受起码的市场动荡,遑论大规模的经济调整。经济减速,势必带来失业和政治压力,但却是纠正美国过度消费、贸易失衡之必需。流动性过剩,不仅制造出美国房地产市场泡沫,也是近年来美国超强消费的源泉。但是一旦调整开始,痛楚刚刚出现,联储便在已经过多的流动性上,再加上两瓢水。 道德风险(Moralhazard)无处不在,人们经常为了自身利益而作出不应该的(或并非最佳的)选择。几年前次级按揭贷款的借款人、贷款银行、投资银行、CDO发行人、对冲基金、保险公司,纷纷一方面祈祷定时炸弹不要爆炸,另一方面却又为自身利益而选择扩大风险的商业决定。他们不是没有看到风险,而是认为第一厄运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第二厄运一旦降临央行不会坐视不理。换言之,过度投机可能取得更高的回报,而一旦出事却未必需要为错误决定承担相应的商业损失。 伯南克是一个坚定的共和党人,为了2008年选举和自己一时的安逸,也选择了一个听任泡沫继续发展,得过且过的政策。他的减息决定赢得了市场一时的掌声,但也证实了投机者们的假设:天塌下来自有央行支撑。如此做法只能鼓励进一步的更冒险的投机活动。其代价是总有一天泡沫会破灭,到时候美国经济以至世界经济将遭受更沉重的打击。 央行是本国货币币值的守护神,是银行体系的最终救援人(lenderoflastresort)。打救金融市场、打救投资银行/对冲基金,从来不是央行明文规定的职责中的一部分。但是如今的金融市场和金融产品盘根错节,彼此联结。一个金融机构出事,可能拖累整个市场和其他金融机构,可能造成“火烧连营”的后果,最终甚至导致银行体系出现危机,因此联储出手救市并非全无道理。然而这种“个体投资失误引起整体市场危机”的忧虑,恰恰是央行的弱点,以致被市场投机所挟持。 伯南克救市无论出自道德风险的本意,还是为市场所挟持,结果是一样的。美国的过度消费,从贸易不均衡上看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从近来国际资金走向来看更是一枚定时炸弹。但是美国金融当局却无法承受市场自发启动的经济调整,不愿吞下治理失衡的苦药,所言所行与1997年时的建议,形成鲜明对照。当年在亚洲国家面前指手画脚的IMF,如今却一声不吭。 (作者为瑞士信贷董事总经理兼亚洲区首席经济师。本文为个人观点,并非任何劝诱或投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