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曾对“低价电脑”不屑一顾的英特尔，现在反而调转头成为“农村运动”的先锋
文/骆轶航
“鄢陵野色平于掌，也有江南此景无。”位于河南省许昌市境内的鄢陵县，在9月明媚而柔和的阳光下芳菲未尽。它处在亚热带和北温带的交界，在地理和气候的双重条件下，“南花北移、北花南迁”的便利使这里从盛唐时期起就成为“花都”。 不过此刻站在鄢陵县姚家村贯穿村子的马路上，你丝毫感受不到这里曾是千年来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赏玩胜地。这天是9月6日的早晨，水泥马路面上反射着初秋明亮的阳光，四五米宽的马路上宽敞无人。一座褪了色的红砖墙三层小楼上，挂着“喜来登饭店”的牌子，底下“创建于2003年”的字样昭示着店主人与国际接轨的雄心。饭店对面的墙上，用白色和蓝色的漆刷着“海尔农村电脑”的广告，旁边“IntelInside”标识的色彩和比例，和北京或上海等大城市里电脑城布幅广告上一样标准。 40岁出头的姚树新站在其中一个院落的门口，看着村口缓缓走来的人群，为首的那群人中间，是一个身材高大、脸色红润的外国老人。这里的景色丰茂吸引着这位出生于旧金山、熟悉地中海式气候和植被的英特尔公司董事长。但显然，70岁的贝瑞特（CraigBarrett）更感兴趣去看姚树新如何在自己的屋子里通过电脑和互联网，在线与客户进行远程花卉交易，并因此创造更多的财富。 在线交易——或者用更花哨的词来说——电子商务，这种在中国沿海地区早已司空见惯的商务模式对处在“另一个中国”的内陆和广大农村地区来说，依然令人们感到莫大的好奇和兴奋——它带给他们的，绝非仅仅是便捷，更本质的，是小农式产业模式的颠覆和全新生活的开始，其意义也许正可与铁路之于19世纪的欧洲城市等量齐观。在英特尔的直接参与和支持下，许昌启动了300名农民的“电脑计划”，在姚家村设立试点，让更多农民奔跑在信息高速公路上出售花卉和苗木。 姚树新更清楚这种信息的自由互联会带来什么，比起其他村民，他早在2001年即创办了全县第一个个人花木经纪网，用以了解市场并拓展客户——目前他的年收入为40-50万元人民币，而鄢陵县农民的年平均收入不过3200元，整体GDP也仅为95亿元。 对这里发生的一切，贝瑞特的喜悦溢于言表：“我很高兴地看到，我们的计划正在顺利进行，并协助中国的农民能够接触到简单实用的信息技术”，此时他身着一件蓝色衬衫，看起来多少有点像一个信息技术的传福音者。 这并非贝瑞特第一次接触中国农村。11个月前，他出现在广东省湛江市农村，并与广东省政府签署协议，英特尔支持广东省建设300个乡镇信息体验服务中心，并帮助湛江农村地区105家医院和诊所配备电脑，远程医疗设备并与互联网联网，提升医疗服务的效率。 值得注意的是，对农村市场的看重，也非仅英特尔一家。早在2004年联想就曾推出2999元的农村电脑计划，此举成功帮助联想找到一个全新的利润地。接下来几乎所有和消费者相关的跨国公司都发现了农村市场的潜力，微软有选择性的在农村市场开始了培训和体验推广、飞利浦前年就确定了到三四级和农村市场的市场策略、惠普自去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加大了低价电脑在农村的销售力度。对这些公司而言，他们激烈争夺的是“下一个十亿用户”。根据咨询公司麦肯锡的预测，在一二线市场逐步出现饱和后，包括三四级以下的城镇地带，到2025年这其的新兴中产阶级的人数将达到约5.2亿。 因此不难理解，在湛江之行之前贝瑞特的10次正式访华，其足迹大多停留在北京、上海、广东、深圳、成都等城市，而现在，却因为英特尔去年发起的旨在消除数字鸿沟的“世界齐步走”（WorldAhead）计划，贝瑞特要开始他每年为期100天的世界之旅，大部分地方是印度、中东、非洲和拉丁美洲的发展中国家。 这是一个相当有雄心的计划——英特尔将在五年内全球投资超过10亿美元，为全世界欠发达地区的人们提供有效的宽带电脑技术及教育机会。它将为全球新增的10亿用户提供宽带接入，同时再培训1000万名教师，帮助他们在教学过程中有效地使用信息技术。而这一计划的中国版本颇为暗合时下中国发展的要务和主流语境：“世界齐步走，建设新农村”。 感觉一度失灵 在与中国发生接触的10多年内，贝瑞特不止一次地扮演着这个新兴市场的“发现者”。某种程度上，他对这个市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 1994年，著名的“偏执狂”、时任英特尔CEO的安迪·格鲁夫曾游走于北京的中关村卖场，他发现英特尔处理器在中国昂贵且古老，这促使格鲁夫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将最先进的技术带到中国。第二年，英特尔为联想等PC厂商提供了最新奔腾处理器的直接供货支持，用最快的速度将奔腾电脑投放到中国市场，拉开了英特尔在中国市场本土化。 作为公司的首席运营官和格鲁夫的接班人，贝瑞特参与了这个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决策与执行过程。1997至1998年，已成为英特尔CEO的贝瑞特先后两次访华，他发现中国用户的购买力与需求发生矛盾时，将大量廉价优质的赛扬处理器带进了中国市场——结果，中国用户发现他们只需支付不到奔腾处理器50%的价格，就能买到所需要的电脑。这时英特尔在中国用户心目中，已经是一个标志性的品牌。 1999年，贝瑞特在中国的演讲中，反复强调由互联网所创造的信息革命浪潮已经到来。一个芯片公司大谈互联网在那个时候并不被理解——今天人们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地使用英特尔迅驰移动平台时，才读懂了若干年前贝瑞特在中国留下的注脚。 但颇感蹊跷的是，2004年前后，贝瑞特和英特尔的“中国感觉”曾一度失灵：彼时，英特尔在中国的老伙伴联想曾提出与英特尔共同推出针对农村市场的“低价电脑”——这个建议被英特尔束之高阁。众所周知，“低价电脑”对于一家芯片厂商意味着基础结构的降价和成本压缩，对于那时的英特尔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接受的方案。 事情的结果是，英特尔当时看起来还并非强大的对手AMD与联想达成了合作，在2004年，面向农村推出了最低售价不到3000元的个人电脑——这种电脑在中国农村地区颇受欢迎。某种程度上，AMD渐渐打开了在“另一个中国”的市场缺口，这令英特尔感到不安。 而其原因，可以从贝瑞特曾对“数字化生存”之父尼葛洛庞帝的“100美元电脑计划”的态度中看出来。在他看来，“100美元电脑”甚至广义上的“低价电脑”并非当下实用的PC设备，而更像是一种玩具和噱头：“用户需要的是全功能设备，而不是依赖于服务器才能获得的功能，以及需要依赖手摇发电的设备”，贝瑞特的此番言论，曾经引起轩然大波。 然而，农村市场和“欠发达市场”的崛起使存储和相关芯片的造价越来越便宜，更为致命的，是竞争对手一夜之间的壮大，以及其对PC厂商产生的“马太效应”（请登录www.gemag.com.cn参看《人民的电脑》）。短暂的错愕和阵痛后，英特尔开始调整策略，果断地将农村市场视为下一个在全球范围的重要战略基地。 今年7月，英特尔终于结束了与“百元电脑计划”（人人拥有一台电脑，OLPC）的旷日之争，宣布加入其阵营，共同推进这一关于“人民的电脑”的伟大计划。在已经离任CEO近2年的贝瑞特看来，这并非意味着英特尔的缴械投降，相反地，这是因为“低价电脑”正日益靠近英特尔的产品价值观：“可能外界希望我们继续吵个不停，但我们现在已经不再争吵，开始合作了，2年前，他们开发的确实只是一些用处不大的小装置。但后来他们不断改善产品设计，扩大产品容量，现在他们的产品也发展成为入门级用户的选择。” 重新开步走 对于农村市场，英特尔在2005年初就形成了它的战略考虑。实际上，当时他们在亚洲掀起的“GAPP”电脑普及计划，很大一部分就是针对第三世界农村市场的。 这个战略被更多地体现在2006年启动“世界齐步走”的规划中，英特尔清楚地意识到，“下一个10亿市场在农村”。在目前全球已有10亿PC用户的情况下，发达国家和地区，以及部分发展中国家的领先城市的市场已呈整体趋势的饱和。最为广阔的下一个10亿用户，将势必潜藏在这个局促的视野之外。而“世界齐步走”则是其在全球未被发现的市场，获得影响力和声望的必须工作。 在英特尔“挺进”中国农村的复杂征途中，它拥有了一个值得信任且一直保持良好合作记录的伙伴：海尔。众所周知，在近年AMD不断蚕食英特尔在PC领域市场份额的过程中，包括联想、惠普、戴尔、方正、同方等在内的一系列国际国内PC厂商都未能完全抵挡住AMD致命的诱惑，而海尔则一直坚定地站立在英特尔的阵营之内，未曾与AMD有过任何层面的合作。 更为重要的在于，尽管在一二线城市，PC市场几乎为联想、HP、戴尔甚至方正等品牌把持，而在三四线以下的城市、城镇和农村市场，“海尔”作为一个品牌的名称，是这些地方的居民对于电子产品最为本能和直接的认知。这意味着，即使是PC产品，海尔在这些市场也具有比其它品牌更为直接、强烈和具有说服力的效应——毕竟很少有人怀疑海尔在农村市场的渠道渗透能力。 尤为关键的一点，是海尔在农村信息化试点的介入程度。“可以说在农村信息化试点上海尔是第一家跟我们有非常紧密的介入关系，能为广大农民群众提供农村信息化的解决方案”，英特尔“世界齐步走”中国项目负责人周力对《环球企业家》说。 可以证明海尔与英特尔密切合作的事例是：英特尔已与海尔合作开发出第一代“家家乐”农村专用电脑。9月6日，在许昌市，双方及信息产业部共同研发的新一代“家家乐”8000-A农民电脑也正式亮相。该电脑为方便农村居民的安装所设计——只要将一电脑线插在PC背后接孔处，按下开关，所有连接立即完成，只需要像按电视的开关一样，电脑便迅速启动；此外，由于农村用户电脑知识相对缺乏，难于处理死机等常规电脑故障——仍然只需按一个键，数秒内就能快速恢复系统。由于农村电压不稳，这款电脑采用了宽电压启动功能，可在165-264伏特电压下正常启动。在内置结构中，该“农村电脑”内置了远程教育、农业信息、数字娱乐和医疗保健四大平台，以确保农民能够真正、有效地使用他们所购买的电脑。 这种理念同样体现在英特尔与海尔等PC厂商共同研发的中国“农村电脑”上：它们不但不意味着功能的简化，相反地，它附加了更多针对满足农民用户需要的专属功能，使农村电脑看起来更像是一台“超级电脑”。 比如专门为国内3000名农民用户赠送的“家家乐”，就具有便于农民轻松输入汉字的手写板；具备一键上网功能，可无需输入网址即可进入他们经常访问的网站。另外，该款电脑还支持文本——语音转换技术，可帮助文化水平较低的农民“收听”网页上的文字信息。而这样一款电脑的全额售价，不过在人民币2000元左右。这意味着，至少在目前阶段，农村电脑带给英特尔的绝非利润，而是更多在产品研发的投入，以及对关于市场培育、影响“下一个10亿用户”的努力——当然，更重要的是技术。“这些都取决于我们这些芯片和核心设备的进展，我们将会不断的去解决问题。”贝瑞特对《环球企业家》表示。 另一种模式 英特尔在推广“农村电脑”时，不得不面临的一个事实是，农村居民对于购买电脑的愿望并未如PC厂商们想象的强烈。有关数据表明，在中国农村地区现在有购买能力的人口和家庭大约是30%，但是实际购买电脑的人口只有3%。 贝瑞特把这样的症结归于“技术解决切实问题的重要性”，同样地，这也是他当年和“百元电脑计划”的分歧之一。当时的“百元电脑”并不能切实地解决人们如何应用以及任何创造价值的问题。 在设计定制化的“农村平台”之外，英特尔还致力于担当“授人以渔”的角色。信息技术的普及并非在于产品本身，而在于实用哪种技术、解决什么问题——包括如何把硬件、软件、连接性和信息资讯组合在一起，来解决这些问题。对于中国的农村用户——需要说服他们的是，PC能改善他们的生活和学习，并且，学习它并不困难。 值得注意的一个事实是，英特尔与海尔计划向全国范围推广的“家家乐”农村电脑，将全部采用与宽带接入捆绑销售的模式。通过技术与农村宽带链接并形成销售模式，传达的信息则相当明确：这并不仅仅是台电脑，它引领你进入的，是一个信息交换的、自由互联，改善生活和体验未知世界的平台。 “这个综合性的信息平台，关键是要对农村的教育、医疗还有专门农村信息服务，我们怎么能整合这些资源，与政府协调，有宽带链接同时又有试点性服务，对农村的经济发展有帮助，对改变农民的生活状况有改变。”英特尔中国大区总经理杨叙表示。 不过接下来英特尔面临的市场挑战并不轻松。尽管现在英特尔实施的是一个以投入为主的策略，暂时对回报的要求不高，但在农村市场，已经有一些PC厂商做出了不错的成绩，并切实的赚到了钱。比如联想去年在中小城市和农村市场就卖出了超过100万台电脑，销量增长了35%。而中国市场排名第二的PC厂商惠普，则通过在农村放露天电影时插播广告的形式，也取得了一定的品牌知名度。对英特尔来说，如何一方面在农村市场和这些先进入者竞争，并加大品牌推广力度，另一方面如何处理好与这些PC厂商的关系，将是要解决的主要难题。 和PC厂商不同的是，英特尔的优势在于2005年成立的渠道平台集团。其总部设在上海，致力于在新兴市场进行平台定义和业务拓展，此外——英特尔在上海的平台定义设计中心还为新兴市场的人们研发适用的解决方案。此外，英特尔在印度、巴西和埃及都有这样的区域设计中心。 设立区域设计中心的好处在于：能够设计最符合当地需求的平台和架构，而同时，它们有助于共同分享产品设计和用户体验的成果。如英特尔在印度农村发现，一台电脑可以为许多人所使用。但是当地恶劣的自然条件和不稳定的电力供应却足以危及传统电脑的安全，英特尔的社区电脑设计了坚固的机箱底盘以抵御灰尘环境，不同的温度以及较大的湿度。英特尔还在印度农村设置网络信息亭——这样的经验都正在为其它新兴成长型市场所借鉴和应用。 “我们要展示的是技术可能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希望它能改变中国数以百万计的人们生活和世界其他各地方的人们的生活。”贝瑞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