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任凭时光流转，永恒事物仍在
文/韩松
两个投机者操纵一家铜矿公司股价失败，一家信托公司因此倒闭。一桩不起眼的小事。 但正是这件小事成了扇动出一场“完美风暴”的蝴蝶翅膀： “全世界处在经济崩溃边缘，风暴中心是纽约金融区。尽管当时美国企业盈利迭创记录，整体经济持续增长，但美国股市却一泻千里，股价大幅跳水，券商纷纷倒闭，利率一飞冲天，纽约市政府无法发行债券，纽约证交所差点关门大吉，银行挤兑风潮席卷全美。” 曾做过记者的弗吉尼亚大学达顿商学院（UniversityofVirginiaDardenSchoolofBusiness）教授SeanD.Carr绘声绘色地描述着1907年发生在华尔街的恐慌。 2007年8月底，Carr教授同弗吉尼亚大学达顿商学院院长RobertF.Brunner博士合著的《1907年的恐慌》（ThePanicof1907：LessonsLearnedfromtheMarket‘sPerfectStorm）在美国正式出版。 如果在“正常”的年份，这样一本书也许并不会引起太多反响。毕竟，按照英国《金融时报》一篇署名文章的说法，”交易员们太年轻，记不得多少经济周期”，而且”至少直到不久前，众多银行家还以为过去10年间大行其道的金融创新已经改写了金融规则，因为金融家们创造出新产品，可以在整个资本市场分散风险，改变了金融体系的运行规律，并相应地改变了信贷周期的运行方式"（DoomedtoRepeat，英国《金融时报》2007年9月3日），导致业界对金融历史普遍缺乏兴趣。直到次贷危机爆发。 “这实在是一起小概率事件，依据我们模型的计算推演，此类事件发生的概率远在4个（或5个、6个、n个）标准方差之外……”超一流“火箭科学家"－对冲基金、特别是定量基金（quantfunds）巨擘们－经常这样解释自己是如何让投资者的巨额财富顷刻间灰飞烟灭的。 但问题是，据雷曼兄弟的统计，1622年以来，全球至少发生过60起市场崩溃！难怪全球金融体系大约每隔10年就会遭逢一次“百年不遇”的灾难。 难道这些崩溃间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吗？ 在Carr教授看来显然不是这样，就拿眼下的次贷危机来说吧： “围绕着1907年恐慌的情境同今天（次债危机）惊人地类似，二者之间存在诸多可比之处。 “有些是纯粹巧合，如当时在位的也是一位共和党总统，一位‘道学先生’；当时，新兴交通和通讯技术正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移民潮给美国社会结构带来巨大冲击等。 “另一些相似之处则更为关键：首先，当时美国经济正处于兴盛之中，企业对资本的欲求如饥似渴。其次，对资本的巨大需求促使机构与个人投资者过度举债。再次，一种相对较新、未受监管的金融创新形式正方兴未艾，这就是信托公司，大体可以同今天的对冲基金和私募股权基金相提并论。最后，当时的金融体系已经高度复杂、全球化，信息的分享并不均衡，恐慌快速传染扩散。” 由此，Brunner博士和Carr教授在书中试图揭示所谓市场”完美风暴"的7大元素，分别为： ■系统式架构（System－likearchitecture） “复杂性使得我们难以了解正在发生的事，且难以理解事物间的联系，而正是这些联系使危机得以传染扩散。” 任凭时光流转，永恒事物仍在■经济繁荣增长（BuoyantGrowth）
“经济扩张导致对资本与流动性的需求上升，并造成过剩，最终必须被纠正。” ■安全缓冲不足（Inadequatesafetybuffers） “在经济扩张阶段后期，债务人与债权人均过度举债，降低了整个金融系统的安全系数。” ■逆向领导力（Adverseleadership） “公共与民营领域的领袖人物实行的政策增加不确定性，从而打击市场信心，提升风险。” ■实体经济震动（Realeconomicshock） “不可预见事件打击经济与金融体系，导致投资者与储户对经济的整体看法发生逆转。” ■不必要的恐惧、贪婪及其他行为偏差（Unduefear，greed，andotherbehavioralaberrations） “对经济的整体看法超乎理性，从乐观一变为悲观，导致下滑曲线自我强化。坏消息越多，导致坏消息的行为也越多。” ■集体行动失败（Failureofcollectiveaction） “在灾难面前，即便人们出于最良好意愿而采取的行动亦不足以撼动危机。” 两位作者指出，我们要对这7大元素有所省察，不仅要注意探究每个单一元素，更要将其集合起来，了解元素间如何互动导致危机，从而不仅可以诠释金融危机，甚至可以预见未来的危机。 如同歌中唱到的：“Fundamentalsthingsapply，astimegoesby（任凭时光流转，永恒事物仍在）”，我们可以探讨上文所列的7大元素是否准确、全面，但我们有理由相信，金融危机不论直接起因如何，其成因可能确有其内在普遍规律。因此，研读过往危机的始末将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当前的危机，更有助于提升我们的智慧，从而尽最大可能预防未来的危机。 想必这就是培根（FrancisBacon）的警句”读史使人明智（Historiesmakemenwise）”的真谛吧！ 1907年的危机同今天的危机有一个显著差异：当时美国没有中央银行，政府在危机面前束手无策，只得求助于银行家摩根（JohnPierpontMorgan）。 其时摩根已届古稀之年，老病缠身，已息影林泉，将公司的日常经营交给其子杰克。但危机当头，摩根当仁不让，重为冯妇，凭借其德望、实力与影响，实际上扮演了中央银行家的角色，率领纽约的银行家和工业家们，从危机中挽救了美国。 实际上，正是由于1907年危机，美国政府与公众方才意识到，要应对金融危机，摩根式的领导力必不可少，最后，摩根去世后第二年，1914年，美联储横空出世，美国终于有了一个能够有效运转的中央银行。 虽然时隔百年，摩根在危机中表现出的那种领袖群伦的王者之气依然令人心驰神往。为此，本刊节译《1907年的恐慌》第14章有关摩根挽救纽约证交所的部分内容，与金融家读者共勉。 10月24日上午，约翰﹒皮尔庞特﹒摩根登上一辆白马拉的四轮马车前往自己位于华尔街23号的办公室。其时全纽约的人都已在各大报纸的头版见过摩根的照片，这些报纸称摩根为纽约市的大救星。当时与摩根同乘的是他的女婿HerbertSatterlee，事后Satterlee留下一段生动的描绘，让我们得以遥想那天早晨围绕着这位巨人的氛围： “在通往下城的一路上，一有人瞥见他（摩根）坐在马车中就会提醒路人。认识他的警察和马车夫们一看到他就高喊，‘老头子来了’、‘大酋长来了’，听到的人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于是跟着马车一路跑，只想看一眼摩根。在三一教堂（TrinityChurch）附近，当人群知道车里坐的是谁时，立刻让开道路，跟随我们走着。他让人们如此兴奋，仿佛走在队列前面的将军，正挥师去解救一座被敌人围困的城市。摩根一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似乎根本不曾留意兴奋的人群，但显而易见，他颇为欣喜。” 曼哈顿下城，华尔街与百老汇交汇处人头攒动。当摩根走下马车，登上JP摩根公司门前的台阶时，人群先安静下来，然后蜂拥向前，只为隔着窗子一睹摩根尊荣。走进大楼，摩根的办公室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们绝望地想借钱。摩根径直走入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开始同GerogeBaker（时任纽约第一国民银行行长）、JamesStillman（时任国民城市银行行长。纽约第一国民银行与国民城市银行与1955年合并，成为花旗集团的前身），和其他几位银行和信托公司的官员召开会议。 正当摩根和他的副手们开会之际，在距华尔街不远处，联邦财政部纽约分部大楼的门外停着几十辆车。在同摩根的合伙人GeorgePerkins深夜会晤后，财政部长GeorgeB。Cortelyou发表声明正式支持摩根，并提供2500万美元以增强流动性。Cortelyou表示：“令本人印象深刻的不仅是商业机构的稳定，本城商界巨子们无上的勇气与急公好义的献身精神尤令本人感动。” 星期四整个上午，人们大包小包地从联邦财政部分部大楼的金库里提取黄金和美钞，存到Cortelyou指定的各家银行。与此同时，老洛克菲勒（JohnD.RockfellerSr.）也拜访了摩根，保证自己乐于伸出援手。洛克菲勒将1000万美元存入联盟信托公司（UnionTrustCompany），并承诺，约翰﹒皮尔庞特﹒摩根如有需要，可再追加存款4000万美元。 然而恐慌已经扩散得更远了。在纽约证交所发生了严重的资金短缺，券商们焦虑不已。上午10时，短期拆借（callmoney）利率还相当正常，大约在6％左右，但上午晚些时候，有人愿出60％的利息借钱却无人接盘。到下午1点，短期拆借利率达到100％的极端水平。 “显而易见，诸多信托公司见到已有3家同行发生挤提，不禁杯弓蛇影，纷纷讨还借款，以期强化自己的现金头寸，导致市场流动性困难”，摩根的合伙人GeorgePerkins观察到。货币市场已经相当吃紧，而信托公司将资金撤出市场更是雪上加霜。资金如此短缺，交易所里证券价格一落千丈。 下午1：30左右，纽约证交所总裁RansomH。Thomas带着一名助手火急火燎地来到摩根的办公室。当时室内已经挤满了同样忧心忡忡的人们，但Thomas顾不得那么许多，径直挤上前来，说道：“摩根先生，我们将不得不关闭交易所。” “什么？”摩根转过头来，尖锐地问道。 “我们将不得不关闭交易所。”Thomas又重复了一遍。 “正常的关市时间是几点？”摩根问道。 “下午3点。” “在下午3点之前决不许关市，提前一分钟也不行！”摩根声若洪钟，一字一顿，右手掐着时间，中指直指交易所总裁。 Thomas解释道，除非在极短时间内向交易所注入资金，否则会发生大量破产。摩根表示自己将立即采取行动安排贷款，将Thomas打发回交易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每一个瞬间的流逝都会令时局越发无望。 “一个又一个券商来到我们的办公室，恳求我们做些什么，很多人声泪俱下，而另一些人面对突然降临的厄运几乎休克了”，GeorgePerkins回忆道。“他们手上有证券可以用来筹款，但市场上无钱可借。” 最后，下午1：45许，摩根传令将所有银行的总裁立即叫到他的办公室来。下午2：00，城里的银行家们纷纷到来。此刻距券商们最恐惧的时刻只有20分钟。20分钟后，按惯例，交易所将当日成交比对，并调整券商账户。换句话说，算总账的时刻即将来临。 银行行长们终于到齐了，摩根向他们解释了当前的事态，直截了当地说，除非银行家们在接下来的10～12分钟内筹措2500万美元，否则至少50家券商将破产。国民城市银行（NationalCityBank，花旗集团前身之一）行长JamesStillman立即拿出500万美元，其他银行家亦步亦趋。到2：16，摩根已从14家银行确认了总额2360万美元的贷款。几分钟内，关于新的”资金池”的消息即传遍了华尔街。GeorgePerkins后来回忆道： “此时我们办公室的外间挤满了焦急等待会议结果的券商。银行行长们正匆匆地从摩根的私人办公室走出来，走到外间。一定有什么人公布了已经筹集2500美元的消息，因为正当我离开办公室去启动贷款程序的时候，我看到有人把帽子抛向天花板，大喊：‘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2：30，资金注入市场，人们拥挤着涌到交易所的“资金点”寻求贷款，混乱中，摩根的一名员工的外套和马甲都被撕破了。《纽约时报》报道称，货币经纪商们忙作一团，放款的速度也就是仅够将借款人的名字写下来。10天来，交易所第一次呈现出欢快的气氛。 3：00，证交所关市时，交易大厅内爆发出一阵“狂野的咆哮”，会员们大叫着：“摩根怎么样？他很好！”，接着欢呼三声。摩根在星期四下午筹措的2500美元中，30分钟内就借出了1900万，利率从10％到60％不等。关市后，很多人聚集在摩根公司门前，带着抵押品确认自己的贷款。 晚上7时许，摩根和Perkins终于离开办公室返回上城。离开大楼时，一向吉人寡辞的摩根却主动走到大队记者面前，挺直腰杆，缓慢而恳切地说道： “如果人们将钱存在银行，那么一切都会没事。” 语毕他快速转过身来，走出大门，驱车向上城驶去。
